榮麟抱著甘塵的手臂，像個孩子一樣依賴著：“太傅。”</br> 甘塵忍無可忍，抽出自己的手，粗暴地把他從椅子上拽下來丟到了地上：“睡醒了沒？”</br> 榮麟懵了一下，躺在地上好半晌才起身：“甘塵？</br> 你什么時候來的？”</br> 甘塵額角隱隱跳動，精致柔美的臉上卻一派平靜：“剛來。”</br> 剛來？</br> 榮麟沉默片刻：“我怎么在地上？”</br> “你夢游。”</br> “是嗎？”</br> 榮麟低聲咕噥了一句，抬頭望了望天上月色，“今晚月色真不錯。”</br> 甘塵沒說話。</br> “宴會結束了？”</br> 榮麟轉頭，“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br> 甘塵淡道：“我長了一張可以說話的嘴。”</br> 榮麟沉默，悶悶地哦了一聲。</br> 甘塵看了他一眼，淡道：“皇上一個人在這里干什么？”</br> “在等著美人投懷送抱。”</br> 榮麟嘆了口氣，“可惜等了半天沒等來美人，反而是你先來了。”</br> 甘塵：“……”他似乎不該來。</br> “我說笑的。”</br> 榮麟很快訕笑，話落之后，笑意微斂，表情似乎有些低落，“剛才跟墨白大祭司在這里聊了些事，心里有些亂，所以就想一個人待會兒。”</br> 甘塵沉默地站在他身邊，語氣淡淡：“大祭司說了什么？”</br> 榮麟沒說話，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把下巴抵在雙膝上，微垂的眉眼掩去了眸心所有情緒。</br> 大祭司說了什么？</br> 墨白讓他善用自己的優勢，趁著年少輕狂該干什么干什么，不用顧忌。</br> 墨白還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br> 但這些能跟甘塵說嗎？</br> 當然不能。</br> 榮麟默默不語，可看在甘塵眼里，卻覺得他周身都流露出落寞孤獨的氣息，像是被人拋棄的孤孩似的。</br> 其實這個少年過得并不好。</br> 身為先帝唯二的皇子之一，雖沒有太多的兄弟與他爭奪皇位，但弱主強臣，各大家族勢力都不小，他早早即了帝位，命運卻都掌握在旁人手里。</br> 倘若前世榮威真有心思謀權篡位，最后誰死誰生，未可預料。</br> 身在帝位之上，純潔善良的人活不長久，而甘塵之前做太傅時，教給他的帝王心術里也確實不包括善良這一條。</br> 所以他前世做的那些事，于帝王而言并沒什么錯處。</br> 只是手段看起來不那么光明磊落而已，但對于一個剛親政的孩子，又能有多高的要求呢？</br> 甘塵其實從未厭惡或者恨過他。</br> 可能內心是有點失望，作為天子的老師，他希望榮麟能變得強大，成為一個讓人心甘情愿臣服并且畏懼的帝王，而不是處處受人掣肘。</br> 但他希望看到的是，帝王平衡各方勢力的手段，哪怕是通過選秀聯姻的方式得到各大家族的支持，也好過……也過好他用感情去算計一個比他更小的孩子。</br> 那樣的手段他是無法接受的，他覺得自己這個老師當得很失敗。</br> 即便家法加身，多年名聲掃地，當他成為甘家的罪人時，甘塵內心里也并未恨過榮麟。</br> 他不恨榮麟算計他，只是有點失望而已。</br> 畢竟曾經真心實意教導他，有種盼著自己孩子成才的期待。</br> 可如今想想。</br> 也不知是不是被容修和夜紅綾的那些話影響到了，他居然覺得榮麟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自己沒教好他。</br> 是他這個太傅的失職。</br> 甘塵其實并不遲鈍，他隱隱能明白容修和夜紅綾那番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畢竟夜紅綾和容修都從不是個會在背后討論別人的性子。</br> 他也明白方才榮麟身上流露出來的落寞無助有點故意的成分。</br> 可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事實都難以否認。</br> “皇上跟墨白大祭司談了什么？”</br> 甘塵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語氣淡得聽不出情緒，“臣是否可以知道？”</br> 榮麟轉頭看他，眉梢輕挑，心頭隱隱生出異樣的悸動：“你好奇？”</br> 甘塵道：“臣不能好奇？”</br> “我以為你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br> 榮麟平靜地開口，“尤其在我身上，更不會有什么好奇心。”</br> 甘塵沒說話。</br> 榮麟緩緩躺倒在柔軟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墨白大祭司跟我說了些宿命的事情。”</br> “宿命？”</br> 甘塵心頭微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關于什么的？”</br> 榮麟沉默片刻，“你今晚看起來有些反常。”</br> 突然跑來關心他，而且這么有耐心，看起來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哦不，其實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br> 榮麟想到前世的一些事情，甘塵雖年紀輕，學識淵博，卻具有真正的君子風度，從不恃才傲物，溫柔耐心，那雙眼睛像是能包容萬物。</br> 若不是后來發生了那些事，他都不知道東奇帝都哪個世家貴女能配得上這樣的男子。</br> 只是這樣一個優秀完美，各方面的讓人傾慕的男子，卻死于他親自教出來的少年之手，死于一場骯臟齷齪的算計。</br> 榮麟心臟針扎似的疼，每次想到前世，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折磨。</br> 讓他痛不欲生。</br> 榮麟以為帶著前世記憶的甘塵應該是恨著他的，可是他從甘塵身上感受到的卻并不是恨，只是一種疏離。</br> 而今晚的甘塵卻是跟以前榮麟熟悉的太傅很像，說話的語氣里也多了一些耐心。</br> 這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br> 但這點希望還遠遠不夠。</br> 榮麟不發一語地望著夜空，一雙漆黑的眸子顯得清冷孤寂。</br> “其實也不是什么多要緊的事。”</br> 他笑了笑，“你不用擔心也沒必要好奇，天心不可測，天命難違，該怎么樣就怎么樣，順其自然就好。”</br> 甘塵皺眉。</br> 御花園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即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嬈嬈一個人留在紫宸宮，我們應該早些回去陪她。”</br> “不是有丁黎陪著嗎？”</br> 容修的聲音聽起來格外低醇悅耳，“我們難得花前月下一次，應該好好享受這個氣氛。”</br> 夜紅綾道：“都老夫老妻了，還什么花前月下？”</br> “誰老夫老妻？”</br> 容修不滿地開口，“你還不滿二十歲呢，怎么就老了？”</br> 兩人并肩走在御舒園小道上，語調閑適地聊著天，身后幾個宮人遠遠跟著，沒有靠得太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