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了良久。</br> 夜紅綾注視著眼前這個少年，十七八歲左右，正是影衛最黃金的年紀。</br> 可他們的周期卻正如少女最珍貴的碧玉年華，只有短短幾年，轉瞬即逝。</br> “主人。”綾墨壓抑著心頭不安，以及頂著主人所釋放出來的威壓開口，“屬下可以去寫字嗎？”</br> 夜紅綾回神，眉頭細不可查地皺了皺，須臾，卻點頭：“嗯。”</br> 綾墨松了口氣：“謝主人。”</br>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偏殿，夜紅綾倚著錦榻沉思了片刻，轉頭吩咐：“添香，傳寒卿白到東苑書閣來一趟。”</br> “是。”</br> 夜紅綾起身走出偏殿，去往東苑。</br> 綾墨站在案前，右手執筆寫得很認真，雖然他現在身體極為不舒服，但服了陶大夫給的藥之后已經有所好轉，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br> 影衛對疼痛的承受力本就超乎尋常，尋常的傷痛病痛對他們來委實說不算什么，嬌貴這個詞從來與他們無關。</br> 連續寫了三張紙，一筆一劃都極為認真，綾墨邊寫邊在腦子里默念著這個字的發音，想著主人晚上不知何時就寢，今天又是進宮又是胃疾發作，三番兩次折騰，只怕完成不了主人布置的功課。</br> 想到這里，綾墨脊背繃緊，忍不住伸出自己不忍目睹的左手看了看，薄唇微微抿起。</br> 若是主人再罰，這兩只傷痕累累的手還能承受幾下戒尺？</br> 疼痛于他而言倒并非不能忍，可用傷痕累累的手握筆寫字，卻實在是個折磨人的過程。</br> 夜紅綾站在窗前，透著窗戶沉默地看著少年臉上難得出現的糾結不安，心頭不知怎的，竟是微微一軟。</br> 御影衛。</br> 這三個字在她腦子里曾經只是一個詞匯，一個隸屬于皇族且只聽帝王使喚的一個殺人工具，從未想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跟個御影衛貼身相處。</br> 且短短幾天之內一再打破以往的原則，在一個御影衛身上投放了這么多的關注。</br> 這種現象很是反常。</br> 斂眸掩去眼底情緒，耳畔跟著傳來一陣腳步聲，夜紅綾轉頭看去，長廊上寒卿白跟添香二人一前一后疾走而來，公子溫潤，攜裹著一身書卷之氣。</br> 兩人很快走到面前，寒卿白從容不迫地行了一禮：“參見殿下。”</br> “免禮。”夜紅綾語氣淡淡，轉身走近書閣，“隨本宮進來。”</br> “是。”</br> 寒卿白不知公主找他何事，只沉默地跟著，入了書閣，才發現有個眼熟的少年站在案前寫字。</br> 寒卿白不由訝異。</br> 書房本就是府中重地，在很多大家族中甚至算是禁地，護國公主的書房更是尋常之人不能輕易踏進的，可這個少年卻能待在這里寫字。</br> 他是什么人？跟公主殿下又是什么關系？</br> 心頭浮現這個疑惑，卻見少年在看到夜紅綾剛踏進書閣時連忙放下了手里的筆，離開書案就要跪下。</br> 夜紅綾開口：“繼續寫。”</br> 少年便沒有跪下去，只低頭應了聲是，很快又回到書案前繼續執筆。</br> 寒卿白眼尖地發現少年的掌心遍布著可怖的腫痕，明明是極為修長漂亮的手，卻因那道道腫痕而變得慘不忍睹。</br> 于是寒卿白心頭疑慮更深。</br> 夜紅綾性子冷眾所周知，跟寒玉錦相愛三年間，從未有除了寒玉錦之外的男子出現在她身邊，遭到背叛之后性情變得更為孤僻冷漠，連幾位皇子在她面前都得不到什么好臉色。</br> 而這個少年……</br> 外面似乎連傳言都沒有過，他的存在到底意味著什么？</br> “他是綾墨。”夜紅綾淡漠的嗓音響在耳畔，拉回了寒卿白的思緒，“即日開始，你做他的夫子。”</br> 夫子？</br> 寒卿白著實一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夜紅綾：“殿下的意思是……”</br> “他不識字。”夜紅綾語氣淡淡，“你負責教他習字。”</br> 寒卿白詫異，視線轉到書案前少年身上，倒是很快鎮定了下來。</br> 其實不該覺得奇怪的。</br> 雖然十七八歲的少年不識字的實在少見，但眼前這位自從寒卿白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覺得他是個讓人看不透身份的人。</br> 寫字的姿態很笨拙，起初連握筆都握不好，說他不識字……寒卿白完全相信。</br> 但偏偏這個少年身上又有一種讓人凜冽畏忌的氣息。</br> 不像個尋常人。</br> 心思微定，寒卿白躬身應下：“是。只是具體授課的程度，還請殿下指示。”</br> “你自己看著辦。”夜紅綾道，“本宮不干涉。”</br> 寒卿白默了默。</br> 不是殿下干不干涉的問題，而是他想知道，殿下打算讓這個少年學到什么程度？</br> 只是簡單淺顯的認字就好，還是要熟讀四書五經，學個滿腹經綸？</br> 他覺得應該只是前者。</br> 公主殿下看起來并沒有打算讓綾墨去參加朝廷科考的意思。</br> “殿下。”添香站在門外，恭敬地稟報，“陶大夫把藥煎好了。”</br> 藥？</br> 寒卿白訝異，誰在喝藥？</br> 夜紅綾轉身走出去，看到端著托盤站在書閣外等候的陶大夫，伸手把托盤接了過來，“晚間再過來給他看看。”</br> 陶大夫點頭應了下來。</br> 夜紅綾端著端盤返回書閣，把藥碗放在書案上，“喝了藥再寫。”</br> 綾墨規規矩矩地放下筆，雙手端起藥碗，小口小口地把藥喝完，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苦澀一樣。</br> 因為照顧到他的胃不能接受太燙的東西，湯藥煎好之后，陶大夫刻意等涼了些才端過來，可涼了的藥會比熱的更苦澀，更難以下咽。</br> 綾墨卻跟沒有味覺一樣，沒什么表情地喝完藥，放下藥碗，繼續提筆寫字。</br> 看起來十足是個勤快的好學生。</br> 寒卿白靜靜觀察了一陣，心下稍安，覺得這個學生應該很好教，他看起來很安靜很配合，不管是寫字還是喝藥，都乖得不像話。</br> “這里你看著。”夜紅綾轉頭看向寒卿白，“有問題么？”</br> 寒卿白搖頭，微微躬身：“多謝殿下信任，臣定會好好教他。”</br> 夜紅綾點頭，正要舉步離開，卻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頭道：“在這里不管你看到什么，都僅止于這間書房。本宮不希望書房里發生的事情，會在書房外的地方被人知道。”</br> 語氣淡而冷，透著讓人不敢忽視的威壓。</br> 寒卿白低眉斂眸，恭敬應下：“臣不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