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走了出來,手上戴著的手套上還沾著血,沉聲道:“好了,還算成功。” “你!”華郡主頓怒,剛要斥責,簾子刷的被掀開了。 老御醫應是,但一轉身,卻見月殺閻王爺似的守在門口,道:“人可以出來,但不能進去。” 華郡主卻等不得了,道:“你進去看看,出來回稟!” 老御醫一直在屋里看護元修,沒去耳房里觀摩剖尸,因此不知暮青進行到何處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 一聽此言,華郡主忽的望向那老御醫,眼底迸出喜意,問:“這、這可是說……好了?” “好,松開胸骨,慢些放……”暮青的聲音又傳來時,對等待的人來說,雖冷沉卻猶如天籟,“皮肉也可以放開了……好了!接下來就是我的事了。” 噬心的折磨,一輪又一輪,元敏袖下滴出血來,血艷如梅,她卻屏息著,聞不見這血腥氣。 “針!白獺絲!”這話說罷,又沒了聲音。 暮青說完這話后又沒了聲音,仿佛漫長的等待,華郡主越發難熬,只要一想起愛子心口的血肉正被人扒開,心正被人攥在手里,她就覺得鉆心的苦楚難熬,眼看著要熬不住,拼死都要沖進里屋去,里面又傳來了暮青的聲音。 “左肺無傷,左心室半寸長的傷口,心包腔里有積液……” 華郡主這才想起補心的事來,她見刀拔出來了,一時高興,竟忘了還要補心。剛剛松開的心又揪緊了,她望向里屋時,暮青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她嘴里念叨著,便往里屋去,月殺忽然在她面前一擋,冷峻的眸底殺意凜然,華郡主驚著退了步,尚未出聲喝斥,便聽月殺道:“刀取了,心還沒補!” 元鈺啊了一聲,華郡主喜極而泣,著急忙慌道:“那、那我兒沒事了?我、我去瞧瞧!去瞧瞧……” 那聲音清脆,元敏忽的站起身來,見里屋的簾子忽然掀開,御醫雙手捧著血淋淋的匕首出來,喜道:“拔拔、拔出來了!” 三人都望著里屋,只覺得過了一夜那么長,里面忽然傳來叮地一聲! 元鈺手里的帕子擰成了結,腿腳卻似灌了鉛,半步也動彈不得。 元敏坐得穩,袖下的手卻緊握成拳,修剪的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卻覺不出痛,她只望著里屋的簾子,如一尊美人像。 聽見要拔刀時,外屋的人只覺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兒,華郡主早已站起身來,好幾回想要沖進里屋去,但怕誤了愛子性命,又生生忍了下來。她不知時辰,只覺得這刀拔得艱難漫長。先前聽著暮青的聲音都已覺得難熬,此時里屋沒了聲音,暖閣里靜得噬人。 “堅持!要拔刀了……” “擴開胸骨,放心擴,不會斷!” “擴開皮膚肌肉,小心神經!” “燒好的刀拿來!” “鑷子!棉花!燒酒!” “這刀拿去,先放火上燒!” “麻沸散!” 元敏、華氏和元鈺在外屋,一聽此言心頭提了起來,三人緊緊盯著里屋,簾子放著,什么也瞧不見,只聽見暮青話音冷沉,句句命令清晰果斷! * 暮青點了點頭,便真的不再分心他顧了,她看了眼榻上躺著的元修,略微調整呼吸,開口道:“開始!” 巫瑾一笑,“都督只管動手,不必分心顧著在下。” 暮青命老御醫將元修上身的衣袍寬去,回頭問道:“準備好了?” 元修依舊臉色蒼白,與暮青來時并無不同,但他身負重傷等了這么久,還是老樣子已經是難得了。 里屋桌上,暮青要的東西都已備好,外袍、口罩和手套都是剛煮過的,還是濕的,暮青和巫瑾卻顧不得這些,穿戴妥當后便來到了暖榻旁。 這話前半句是說給月殺聽的,后半句則是說給元家人聽的,說罷暮青便與巫瑾進了屋,不再管外屋的人。 “越慈!”暮青將月殺喚了進來,道,“放下簾子,守著里屋門口,不得令人入內!病患若受了驚擾吵鬧,出了人命,唯你是問!” 暮青沒打算吵,她看見元敏和華郡主的神情便知她們心意已決,吵也是浪費時間而已。 這要何時才能給六哥取刀? “都督,我六哥的性命要緊,姑母和我娘不會進里屋的,你可將里屋的簾子放下,我們在外頭等著就好!”元鈺急道,這英睿都督的性子她算是見識了,她連姑母的懿旨都敢不遵,見姑母和娘來了屋里,怕是又有的吵! 她一介婦人,不懂醫術,方才瑾王與這少年商討救人之法時,她還以為只是將刀取出,將外面縫補上,哪知是要縫里面?她聽了御醫的回稟后,本是不同意他們如此在修兒身上動刀的,但太皇太后說的有道理,刀若不拔人必死無疑,為救修兒只好一試了!但讓她在上西間里等,她是絕辦不到,至少也要讓她坐在這里! “取刀補心,事關我兒性命,我自要在此守著。”華郡主道,他們去沐浴更衣時,御醫們便將他們在那死人身上動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稟了,聽說要將心前的骨肉扒開,把刀取了,再縫里面的心!她一聽這話險些暈過去,這是救人還是殺人? 元敏和華郡主坐在外屋,元鈺在身后陪著,雖不見太監宮人丫鬟婆子,屋里只有三人在,暮青還是沉了臉。 “那進屋吧。”暮青說罷便推開了房門,但房門一打開,她的臉色便沉了,“我不是說不能再進來人?” “服了我的丹藥,不取刀也能續命三日,都督放心。” “元修傷情如何?”暮青沒走到跟前便問。 暮青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穿著戰袍還能如此干凈出塵,這戰袍是她吩咐元修的親兵給巫瑾找的,武將的衣袍束袖,方便手術。 他有潔癖,親兵便找了身新衣袍給他,暮青來時巫瑾立在雪里,烏發簪起,一身云墨戰袍,飛雪如星沾了衣袂,遠遠望去,人如立在夜色繁星里,靜立回首,若瑤池仙人。 西暖閣外,巫瑾穿著元修的衣袍,正等暮青。 * 月殺腳步一頓,怔愣間手不覺一松,那帕子被風雪吹去了后頭,他忙縱身去追,待將帕子追回來,暮青已去得遠了。 “日后遇上心儀的女子就拿它送人吧。” “我要它作甚?” “送你了。” “給你!”月殺把帕子遞過來,他真懷疑她是不是女子,主子跟她說的情話兒,她也拿給別的男子瞧,到底臉皮有多厚! 花樣倒比以前多了! 暮青哼笑了聲,那人少有正經的時候,她說要沐浴,哪怕今夜侯府里人多眼雜,他若想做什么,也定能成事。只是沒想到人沒來,送來的衣袍里卻藏了塊帕子。 暮青邊走邊從懷中取出一物,扔給了月殺。那東西隨風雪卷來,月殺一把抓了,對月一瞧,只見手里抓著的是塊錦帕,上頭賦著首詩,他掃見上闋,手一抖,那雪帕險些被風吹走! 月殺一怔,何意? 暮青迎著風雪,行路頗快,聽見月殺的話,頭也沒回道:“看來你不太了解你家主子。” 月殺進去收拾妥當便速速跟了出來,在暮青身后沒好氣地道:“斷案那般神準,猜主子的心思卻猜不準!” 她要去為元修取刀,就不碰那么驗尸時穿的衣袍了。 暮青很快便沐浴好了,出來時穿了身元修親兵的衣袍,還算合身。她忙著去西暖閣,邊走邊道:“我換下的衣袍在浴房里,你收拾了送回府里。” 那親兵只覺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月殺為何黑著張臉,見他說送進去,便只好將衣衫遞給他,轉身走了。月殺開了半扇門,將衣袍往門口地上一放便將門關上了。 不是主子,還想進門? 月殺一把將那衣袍給接了過來,道:“不用了,我送就好了。” “哦。”那親兵咕噥了聲,捧著衣袍道,“這是都督要的干凈衣袍,趙將軍特意在府里挑了個身量跟都督差不多的小子,尋他要了衣衫,都督穿著想必合身,越隊長開個門,俺給送進去。” 聽了那女人的話,有點疑神疑鬼而已! 月殺一聽這西北口音便回頭暗暗瞪了眼浴房里關著的門,回頭冷聲道:“沒事!” 正想著,院門便被人推開,一名親兵捧著套衣衫快步走了進來。月殺將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看得那親兵莫名其妙,問道:“越隊長,你干啥瞅著俺瞧?” 嘁!主子今晚和太皇太后一道兒來了侯府,府里人多眼雜,他已回了上西間,哪能來當那梁上客? 她說的是主子? 她咣一聲把門關了,月殺盯著緊閉的房門半晌,恍然! “我怕人偷窺。”暮青說完還補了一句,“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元修的命要緊,她就是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今夜也不會有人刺殺她的。過了今夜……哼哼,那就不好說了,這女人忒能樹敵! 月殺冷笑:“你還怕人刺殺?” 暮青到了下人房門口,將人都遣出了院子,只留月殺守著,進浴房前吩咐道:“看著房頂,提防梁上客。” 趙良義一聽,頓時無語,明知這是敷衍之詞,卻偏偏無話反駁。 “孤僻!”暮青撂下倆字便走了。 趙良義納了悶,道:“大將軍的浴房里修著池子,別說倆人用,十來人也夠用了,干啥要去下人房?” 侯府里有兩間浴房,一間是元修用的,一間是下人用的,暮青將元修用的浴房讓給了巫瑾,自己去了下人房。救人之前,暮青吩咐人打水,并將浴房蒸上醋,她和巫瑾要先沐浴。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