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熙慢吞吞走在周藏后面,心里怪異,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她為什么會跟只見過兩次的病人一起,去醫院食堂吃午飯?
更奇怪的是。
周藏,一個即使戴著三層口罩都能被一眼識破的公眾人物,非常執著地,要跟她一起吃飯?
白熙踩著雪,自顧自搖著頭,想不通。
這時,周藏發現她沒跟上來,回頭催促:“帶個路。”
盯著他認真的臉,白熙吐了口熱氣,認命了。
這位傳說中的影帝,一定是在為下部戲體驗生活吧。至于是什么題材,他透露的信息不多,但白熙腦海里浮現出阿姨打飯的鐵勺,十分肯定會有男主角吃大鍋飯的戲份。
走到職工食堂門口,白熙脫下白大褂,找空位掛好后,帶周藏去水池洗手。職業習慣,她按著七步洗手法的步驟洗得很快,拿紙巾擦手時,瞥見周藏盯著墻上的步驟說明,異常認真地操作著。
“噗。”她沒忍住,笑出氣泡聲。
這...也是角色體驗的一部分?
“你這速度,等洗完我紅燒肉都沒了。”
周藏臉黑了幾分,不說話,動作倒是明顯快了些。
白熙把紙巾扔進水池底下的垃圾桶,鼓勵道:“加油,你就剩下三步了。”
直到排上一望無際的隊,周大影帝還是端著餐盤,神情流露出一絲絲的幽怨,“你們吃個飯,流程整挺復雜。”
白熙不以為然:“有嗎?”
周影帝來了勁,開始逐條羅列證據,“進門脫衣服,洗手洗七步,外人還得買飯票......”
“一般外人也不會想吃食堂。”白熙一句話,讓周影帝閉上了嘴。
一開始,食堂剛好是飯點,人來人往,大家都習慣了行色匆忙,機械地打飯、吃飯,沒人注意到異樣。這也是白熙心存僥幸的地方。
但周藏站在隊伍里,儼然個子最高,加上一身藝術家的清冷氣質,丟在烏泱泱的人群里,時間一長,難免引人注意。
周藏安安靜靜排了一小會兒隊,白熙就聽見周圍低低的,帶著竊喜的議論聲。
她壓低聲音:“等會兒你自己吃,別跟我說話。”
說完,隊伍正好往前挪,她大跨一步,跟身后的男人劃清界限。
突然間,有東西抓住她的帽子,使力往后一拽。白熙一個踉蹌,又退回了原來的位置。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幾乎快要抵在周藏胸口上。
“你干嘛?”
迎著隔壁兩條隊伍熾熱的目光,白熙不敢回頭。
“白醫生,打算獨善其身?”
“......”
白熙下意識想反駁。
但一想,
他倆的確不認識。
獨善其身,不行嗎?
于是白熙平靜地回了個“嗯。”
一瞬的凝滯。
白熙看不見周藏的表情,只是從那開始,后面的人突然沒了反應。
“誒,這人看著是不是有點像......”
“原來你也覺得!我剛才就懷疑,不敢確定!”
“不會吧,藏爺怎么會到我們食堂吃飯,難道米其林吃膩了,想來口粗茶淡飯?”
此起彼伏的猜疑聲鉆進耳朵里,白熙忍不住替周藏緊張了一把。雖然跟她沒什么關系,但眼看著他快要被人認出來,造成的轟動可想而知。白熙一而再地警告自己不要管閑事,但周藏一聲不敢吭的樣子,看著真是怪可憐的。
她突然回頭,佯裝叱責:“說了幾次叫你換個發型?”
“?”
“你以為換個跟周藏一樣的發型就能當大明星了?你怎么不把臉也換了?”
“......”
“還有你這口罩,感冒了戴什么黑口罩?能抗病毒?下次記得戴醫用的。”
周藏喉結動了動,白熙怕他出聲,直接一句話堵死:“嗓子啞了就閉嘴。”
話一說完,白熙還送了記“警告”的眼神,才不緊不慢地轉過身去。
幾乎同時,周藏眉梢微揚,眼里閃爍著柔和的光。
沉浸在危機處理中的白熙只惦記著一旁的圍觀群眾,剛才把周藏“訓”了一通后,立馬掏出手機假裝漫不經心,兩只耳朵卻伸長了聽周圍的動靜。
“看錯了。”
“什么?”
“被罵得這么慫,能是藏爺?”
“是啊,藏爺那暴脾氣,又記小仇,被人指著鼻子罵,可不得以牙還牙,當場大干一架。”
“也有可能先記下來,回頭買|兇|殺|人。”
“但這個肯定不是,看這慫樣,連藏爺2.0版都不配。”
周藏:“......”
說屁呢?
我堂堂本尊
不配當我的2.0版??
白熙:“......”
記小仇。
買|兇|殺|人。
.......不至于吧。
——
聽起來挺荒唐,但周藏真的只是來吃頓飯的。
午飯過后,他接了通電話,語氣淡淡的,沒說什么。掛了電話就說,他得走了。
直到躺在值班休息室的床上,白熙還睜著眼睛,覺得剛才的一切都很......
她思考著,應該用什么詞來形容與周大影帝的短暫相處。
莫名其妙。
最后,白熙只能從匱乏的詞海里找到這個形容。
很久,白熙沒有夢見滑雪了。
久到她已經能夠將自己清晰地剝離出夢境,冷眼旁觀著虛假世界里的另一個“自己”。
少女峰上,即便是春天,也是滿山的白雪皚皚。
她踩著滑雪板,從山頂而下,沿著一路蜿蜒的雪道,快意飛馳。那是21歲前的白熙,滑雪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每年,她都有一個假期,是在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少女峰上度過,她喜歡那里的小鎮、綠地、山脈。喜歡那時的自由。
后來,忘了因為什么,她不想滑了。
兩點的鬧鐘響起時,白熙茫然地睜開眼。
這幾年她調整得很好,關于過去,她幾乎沒怎么刻意想起。剛才的夢,像時隔多年突然來敲打她,別真的忘記了。
一定是因為中午的那場初雪,下太大了。
白熙倒半杯溫水,灌了下去,換來一些清明。
——
下班后回家,白熙發現門沒鎖。
推開門,方笑果然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左手用力搓著她家金毛的狗頭,右手一刻不停開著零食袋。看見白熙回來,大金毛“咻”地一下從沙發下竄出來,繞著主人不停打轉。徒留方笑的左手停留在虛空中,還顫巍巍捏著幾根金色狗毛。
“養不熟的狗東西,忘記誰給你吃的晚飯?”方笑氣不過,遠遠瞪著金毛罵罵咧咧。
看著它委屈的表情,白熙安撫著,揉了下它腦門,“沒事,我們不跟一只鸤鳩生氣。”
“白熙熙同學,我懷疑你在辱罵我。”方笑捧著零食袋,斜睨她。
“不用懷疑。”白熙邊脫著鞋,邊說:“您天天擱我這鳩占鵲巢,是打算在我這60平小公寓里落地生根了?”
“我這回來,是有正事。”方笑突然怒意頓消,笑得甚至有點狗腿,“我記得你明天休息?一個人在家待著很無聊吧,我們去朋友家玩?”
白熙放下包,看著她,“休息,不無聊,不去。”
“......白熙熙同學,你的生活真的很無趣。”
“你的生活也很聒噪。”
“......”
每當白熙原形畢露,毫不掩飾她對旁人的冷血無情,方笑就能十分肯定,她過去多年單身的根本原因一定是過于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我的好發小,我這次是真的需要您出來鎮場子了,求求您拯救下小人的事業?”
“這跟你那如日中天的事業有什么關系?”
方笑氣勢頓時癟了,“再被周影帝放鴿子,我就得卷鋪蓋投奔你了。”
聽到周藏,白熙眼皮跳了下,很快恢復自然。
“周望,影帝他親堂哥,你記得吧?”
“嗯。”白熙順勢躺進沙發里,闔著眼皮聽她講。
“他和朋友們在家里組了個沙龍,邀請我明天去,說還約了周藏,這種面對面逮他的機會,我能放過嗎?”
“不能。”白熙機械地應著。上了一天班,加上中午沒休息好,她感覺自己有些暈,方笑的嘴巴張張合合,聽著還有重音。
“而且周望說影帝確實生病了,眼睛不太舒服,我說你剛好是治眼睛的,他就讓我問問你,方便的話能不能一起過去玩,順便幫影帝看看。你不知道,他們這行看醫生挺不方便的,容易被狗仔胡編亂造......”
想起周藏今天過來醫院復診,白熙腦子停轉了幾秒,鬼使神差地,說道:“他那眼睛都快好了。”
方笑抓住了重點,眼神犀利,“你怎么知道?”
“......”
“周藏那眼睛,你給看的?”
赤裸裸的試探。
白熙猛地站起來,捍衛住最后一點職業尊嚴。“我困了。有事明天說。”說完大步流星溜回了房間。
客廳里。
方笑粗暴地摟過金毛,照舊搓著大金毛的狗頭,意味深長道:“發財啊,你主人最近對我不誠實了,你說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