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戰(zhàn)結(jié)束的時候,紫微宮一夕之間便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澤,所有人都領(lǐng)命撤離了紫微宮,天帝將其設(shè)為禁地,不許任何人靠近。
那場驚世之戰(zhàn)寫在史冊里,史料記載大多簡略且失真,當(dāng)年那樣大的事情也被生生壓了下來,寥寥幾筆帶過。
我曾翻來看過,歌功頌德的詞匯倒用得不少,我當(dāng)年年少,還曾氣急敗壞的跑去質(zhì)問過天帝,卻連天帝的面也未有見到,天帝近身的天官還苦口婆心的勸慰我,讓我也體諒天帝的為難之處。
我在紫微宮外跪了三月,死氣沉沉的紫微宮外安靜的只有我的呼吸聲,父君和神鳳家的慕心姑姑來帶走我的時候,我已落盡能落之淚,心中平靜異常。
“阿姐還能回來么?”我出聲問道,父君沉著臉站著,沒有說話。
慕心姑姑長長的嘆一口氣,蹲下身來摸了摸我的頭:“阿歡,人人都有自己的天數(shù),你阿姐命里該有的,躲也躲不過去,你只需看開些,不要過于執(zhí)念,心魔難消的啊。”
我凝望紫微宮良久,這座恢弘氣派的宮宇我早已凝望過千千萬萬次,那里邊的每一間廂房,每一條長廊,每一株仙木,我都爛熟于心,除了拜師大典,我未有再行過叩拜大禮,此番跪坐這里,我再次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慕心姑姑輕輕拭淚,言語間多有哽咽:“也好,也好,了卻心事,你阿姐她必然不會怪你。”
我前腳剛回了神龍族,天帝便禁言了此事,從此這事便成了九重天每個人心頭避之不及的一根刺,繁華盛世,經(jīng)歷過的仙都不敢去提,新飛升的仙都無從知曉。
漸漸地,這件事也沉淀下來,沉淀到了最隱晦最隱秘的最低處,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般,而曾經(jīng)迎來送往,熱鬧非凡的紫微宮,也漸漸地變成了極北一片荒無人煙的禁地,再也無人踏足,也無人再提起。
我初見蒼禹的時候,那場大戰(zhàn)已過去了整整四千年。
四千年,對于這無窮盡的天地,再大的重創(chuàng),也足以平息了。
我始終難以逾越心里的那道坎,我的寢殿也是我的囚籠,每一日的自責(zé)與夢中百轉(zhuǎn)千回,都使我無法忘懷那場大戰(zhàn)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慕心姑姑終日里陪著我,與我講了許多她年輕時候的事,姑姑的話總是有理,時時叫我警醒,否則只怕真是要有了心魔,墜入魔道了。
熬過了最難受的那千年后,我才漸漸愿意與人說說話,因?yàn)槌D甑拈]口不言,第一次張嘴的時候,我竟失語了,發(fā)出一些奇怪的音調(diào),慕心姑姑耐心的陪著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慢慢說,許久才好了起來。
家族的使命在幾場悲愴后,全然落到了我的頭上。
父君命我呈位做神龍族的女君時,我已然沒有了最初的那份執(zhí)念,可我曉得這個位置原本應(yīng)該是阿姐的,既然我替了阿姐的位置,便要好好地做好,才不算辜負(fù)了阿姐。
直到某一日,無意間聽見殿外的兩個小宮娥談話,我才想起西荒的那位老祖宗似乎是師傅的舊相識,我也終于在繼位大典前的一個艷陽日,走出了困頓我四千年的寢殿。
我知道我要去萬花谷,找一個叫蒼禹的上古遺神。
那年,我一萬七千歲。
上古時代與現(xiàn)在有些不同,是我祖爺爺?shù)臓敔斈且惠叺臅r代,所以,具體有哪些不同,我并不太清楚。
上古殘留下來的種族雖然不多,可大多都驍勇善戰(zhàn)。
比如青丘的九尾狐一族,九重天上的天君一族,梧桐火海的神鳳一族,以及我們神龍一族。
正因?yàn)樯瞎艢埩舻姆N族實(shí)在是稀少,大多都與近親的種族通婚,或是與其他上古種族聯(lián)姻,到了我這一輩的時候,雖然神根相比較起來尚要厲害些,卻也大大的打了折扣,不如我祖爺爺?shù)臓敔斔麄內(nèi)f分之一的風(fēng)采。
即便如此,也是尊貴的血統(tǒng)。
在九重天上占了極好的一方水土,各自統(tǒng)管各自的族群,受著極重的尊崇。
而比如一些柔弱的種族,是不太可能在上古那個動蕩的時期存活下來的,即便是依附于強(qiáng)大的種族,也會在上古烽火連天的戰(zhàn)事中被三界業(yè)火燒的渣都不剩,更別提每萬年一次的天劫。
蒼禹是個異數(shù)。
我想,天父在化為混沌之前,必然是日日將蒼禹養(yǎng)在傳說中的靈池里,千千萬萬年過去,蒼禹才可能在上古的時候便是如此厲害的一只花妖,與我?guī)煾底限贝蟮垡话悖Q身整個三界赫赫有名的上神之位。
雖我未曾見過這位傳聞里的蒼禹上神,不過以我?guī)煾邓厝绽锏拇蟮埏L(fēng)范來看,這位大帝的舊友,必然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是以,我還特地?fù)Q上了神龍族隆重的紋金長裙,佩上了龍蟠紫云的長帶,綰上了流云鬢,帶了一份神龍族特有的龍窖濃酒為禮,華貴的步搖流蘇清脆的響在我的耳畔。
那天的日頭格外的好,湛藍(lán)的天空萬里無云,慕心姑姑得知我終于肯出門見人了,喜極而泣的握著我的手囑咐道:“想開了便好,西荒偏遠(yuǎn),蒼禹上神避世許久,若是未有見到,也可多走走逛逛,不必急著回來,你還這般的年輕,這世間的美好景色,于你來說,還多,還很多。”
萬花谷遠(yuǎn)在西荒,從前辰山笑我不識路贈我的迷谷枝椏派上了大用場,我這一路走的極順,越往西走越是多嶙峋怪石,難怪說西夷荒蕪。
蒼禹的萬花谷在西荒的一處綠洲,茫茫的光禿戈壁里,那片綠樹成蔭的谷地便顯得格外的醒目,我沿著林間的羊腸小道朝里走去,明亮的陽光透過樹葉細(xì)碎的灑下來落在我的臉上,我忍不住抬頭去看,這樣好的日光,我已四千年未曾見過了,風(fēng)吹過時,那些破碎的光斑晃動起來,有些迷眼。
穿過那條小道,便是萬花谷,像是天然形成的一個洞口般,深邃的長洞盡頭透出光亮來,我踩在松軟的泥土上,心情亦是沉浮。
傳言蒼禹上神已于此處避世七千余年,自己此番突兀前來,不知能否得見。
短暫的黑暗后,我瞇上眼睛適應(yīng)刺眼的陽光,我至今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第一眼看到萬花谷時的心情。
我只知我站在一處高地,身旁是高聳入云的森林,身后是連綿不絕的山巒,下方看不見邊際的花海像是鋪就了一條彩色的錦緞一直綿延到視線的盡頭,連接壤處的天空仿佛都染上了色澤。
我站在谷口許久,也未曾見到有任何傳話的小宮娥,我聽聞蒼禹上神在谷口設(shè)有結(jié)界,貿(mào)然闖入只會落入八卦陣?yán)镌綊暝阶卟怀觯且詾榱酥?jǐn)慎,我抬起手輕輕朝面前的空氣里摸去,原本以為會碰到冰涼的結(jié)界。
卻不想撲了個空,什么也沒有摸到。
我把疑惑揣起來,再三確定四周的確沒有結(jié)界后,便自顧自的尋了路下了高地,谷底幾乎全是草地,腳踩上去,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來,我面前不遠(yuǎn)處便是一塊塊的花田,清新的花香隨著風(fēng)過撲面而來,讓人神往不已。
遠(yuǎn)處的宮殿在層層疊疊的花朵遮蔽下顯得格外的朦朧,我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朝著花海深處走去。
灼灼芳華的牡丹花海正中,正緩緩穿梭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他低垂著頭,彎著腰打理牡丹花殘破的花瓣和枯萎的葉子,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每一朵嬌嫩的牡丹,無比的溫柔。
他穿著一身簡陋的務(wù)農(nóng)裝束,看上去已經(jīng)很舊了,甚至微微有些泛白,但是卻洗的十分干凈,他將衣袖高高挽起,長發(fā)只隨意的拿一支木簪束著,披散在身后,明明不是多遠(yuǎn)的距離,我卻瞧不清楚他的樣子。
我正琢磨著是否要再走上前一些,他似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驀然從花叢間直起身來回頭看我。
美絕的模樣,世間無雙。
看清楚我的臉后,他便錯愕的將我望著,瞳孔極快的收縮了一下,眼神一下子變得迷離起來,這樣的眼神蟄了我一下,心臟窒息了一瞬,漏掉了幾拍心跳。
無端的就感覺他的目光仿佛來自亙古的遠(yuǎn)光,像是要穿透我看到另一個身影一般。
對視良久,我才回過神來,想要對著他笑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太久沒有笑過,實(shí)在是笑不出來了,便只能面無表情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在下神龍族儲君顏歡,前來拜見蒼禹上神。”
話音剛落,他便忽然對著我笑起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里像是被撒入了一把寶石般,滿是晶光璀璨的光芒。
“果然是你。”他笑道,愉悅的模樣像極了博了第一的頑劣少年。
“神龍儲君,顏歡?顏歡啊。。。”他輕聲的重復(fù)了一遍我的話,低著頭哧笑了兩聲,不知從哪里撿起了一把鋤頭來扛在肩頭朝我一點(diǎn)下巴,“我便是那勞什子上神,初次見面,不勝歡喜。”(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