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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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崇嚴不由地掃視一圈。
管事見了,心想, 老太君在審陸姑爺呢, 小公子小小姐們都被要求乖乖待在自己院里不許出門, 誰能來接?
管事走到侯爺身邊, 簡單解釋了一番:姑爺養了外室, 姑太太哭著回來了,現在姑爺正在老太君那兒賠罪。
顧崇嚴聽完, 原本春光明媚的俊臉, 瞬間冷了下來。
鎧甲也不脫了, 衣裳也不換了, 顧崇嚴大步朝萬春堂走去。
大將軍魁梧威嚴的身影一出現,俞氏又甜蜜又緊張, 丈夫長得既健碩又俊朗,每次小別后再見, 她都會涌起一種新婚夜時的悸動, 心砰砰砰地跳, 為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眼神而慌張。不過,現在在外面, 俞氏穩重地隱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驕傲地看著她唯一的兒子, 趙老姨娘再受寵又如何, 生了一個文弱病秧子, 當年靠沖喜才撿回一條命, 哪像她的兒子, 自幼習武,戰場上披靡無敵,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蕭老太君也非常滿意自己的嫡長孫,要不是倆孫子、孫女都懂事,重孫重孫女伶俐可愛,就憑那一嫡倆庶的兒媳婦,真不值得她活這么久。
“崇嚴拜見祖母、母親。”身穿鎧甲,顧崇嚴動作利落地跪在蕭老太君與柳氏面前,看著二老道:“崇嚴不孝,外出這么久,沒能在二老面前盡孝,讓祖母、母親受累了。”
柳氏笑瞇瞇地,扶起兒子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怎么樣,沒受傷吧?”
顧崇嚴搖搖頭,目光掃過嬌美的妻子,因時機不對,他朝妻子微微頷首,馬上又看向仍然一臉嚴肅的蕭老太君。
蕭老太君朝跪在那兒陸維揚點點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從心,正好你回來了,那維揚與你妹妹的事,就交給你吧。”說完,蕭老太君拄著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邊,孝順地扶長輩去內室。
顧崇嚴偷偷遞給母親一個眼神,有些事情,不適合女眷在身邊。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過兒子叫她走,她就追著去送婆婆了。
陸維揚仰頭,慚愧地道:“大哥,我……”
“賢弟為何跪著?”顧崇嚴不由分說地將妹婿扶了起來,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是不是蘭芝又耍脾氣了?”
他越這么說,陸維揚就越慚愧,漲紅了臉,難以啟齒。
顧崇嚴松開他的肩膀,神色嚴肅起來,盯著陸維揚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陸維揚沒辦法,低著頭,原原本本地解釋起來,只是他才剛提及夏憐,眼前黑影一閃,緊跟著,一只鐵拳就攜卷著萬鈞之力砸在了陸維揚的右臉上!陸維揚是讀書人,體格修長卻沒多少力氣,幾乎顧崇嚴的拳頭剛落下,陸維揚也樹葉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雙手撐著地一動不動,鼻子那兒吧嗒吧嗒滴下鼻血來。
耳朵里嗡嗡的,陸維揚晃晃頭,意識與疼痛一點一點恢復。
“你想納妾,納妾就是,養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顧家的體面置于何處?”顧崇嚴一把拎起陸維揚,怒聲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陸維揚無力耷拉著腦袋,雙腳腳尖勉強挨著地面。
“大哥,我知錯了,只求你別讓蘭芝與我和離。”眼淚落下,混著臉上的血水繼續蜿蜒,陸維揚腫著半張臉,哭著哀求道。他真的知錯了,只要蘭芝能原諒他,別說夏憐,那三個孩子他都可以不接進侯府。
“和離與否,不是你說了算,滾!”顧崇嚴拎小雞似的一直將陸維揚拎出門,扔到了地上。
陸維揚還想繼續跪地哀求,卻被侯府小廝強行帶走了,陸維揚不甘心地呼喊妻兒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靜悄悄的,沒有一人給他回應。
陸維揚走后,顧崇嚴一邊派人去請妹妹,一邊與蕭老太君三人商議解決辦法。
其實如果沒有陸季安這個好外甥,顧崇嚴一定會叫妹妹和離,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辦。
蕭老太君愁得也是這個。
“四姑娘,您怎么來了?”大人們正在商量,外面突然傳來李嬤嬤驚訝的聲音。
蕭老太君看了一眼孫媳婦。
俞氏忙起身道:“這孩子凈搗亂,我去看看。”
什么叫搗亂?那可是他寶貝的小女兒!
顧崇嚴剛這么想,女兒嬌嬌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爹爹回來了,我想爹爹,我要見爹爹!”
顧崇嚴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請示一聲,跟著妻子一塊兒出去了。
顧鸞來這邊主要是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親,門簾一挑,再次看見年輕俊美的父親,前世受的委屈便襲上心頭,四歲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門口,豆大的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兒哭成這樣,顧崇嚴心都要碎了,幾個箭步沖過去,高高地將女兒抱了起來,狠狠地親了兩口臉蛋:“阿鸞不哭,爹爹回來了。”
顧鸞就哭,她死得太慘了,被造反的亂軍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時,又被寧王活活掐死強。
她抱著父親的脖子,一邊哭,一邊努力回想夢中父親率軍與寧王作對的壯舉,只有這樣,顧鸞才能解氣。
等顧蘭芝與苗老姨娘聯袂而來,顧鸞才勉強平靜下來,依賴地趴在爹爹肩頭,用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顧蘭芝,乖乖又可憐巴巴地喊姑姑。
顧蘭芝可喜歡侯府的幾個侄女了,見小侄女哭成這樣,她奇道:“阿鸞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嬌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顧蘭芝神色一變,眼里浮現悲傷。她和離了,兒子住在伯府,會不會也哭著想娘?或是她帶走兒子,兒子在她身邊,會不會又想親爹?自己委屈或兒子委屈,非要選一個,顧蘭芝寧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顧蘭芝的決定,懊惱不已,是不是她說錯話了?
顧鸞也看出來了,心里一疼。上輩子,四歲這年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她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姑姑帶著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為條件,姑父將夏憐交給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憐住在自家莊子上,不許夏憐與姑父見面。
夏憐是解決了,但姑父與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過得很不開心。另一邊,陸老太太、姑父都很寵愛夏氏的三個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陸老太太甚至動了改立世子的念頭。有顧家撐腰,陸老太太當然改不成,可顧鸞忘不了姑姑三十多歲就華發早生的憔悴樣,忘不了表哥陸季安陰郁的臉、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壞,你別跟他過了!”趴在父親肩頭,顧鸞哭著告訴姑姑。
周圍的長輩們都是一驚,俞氏震驚過后,目光凌厲地射向女兒的乳母。
乳母撲通跪在地上,連連否認:“夫人,奴婢一直陪著四姑娘,并沒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會信,剛要處置乳母,顧鸞又哭著叫道:“姑姑別回去,表哥也別回去,你們都別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達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話,卻第一次叫大人們冒出一個念頭,誰說和離后孩子必須留在男方家里的?
顧蘭芝又開始搖擺了,陸維揚那么對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覺得惡心,但,兒子會愿意離開陸家嗎?兒子會不會想爹爹?
柳氏想的卻是,如果陸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辦?哪有一個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長大的?真這樣,他將來怎么繼承伯府?
但這些顧慮,在顧崇嚴眼里都不是問題,商量都沒與蕭老太君、柳氏商量,顧崇嚴直接做主,對顧蘭芝道:“蘭芝,只要你決定和離,陸家就休想帶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證,將來永安伯的爵位還是季安的。”
都說父愛如山,在從小就失去父親的顧蘭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顧蘭芝信兄長的話,然而……
她低下頭,苦澀道:“真能這樣,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過。”女兒可能與娘親更親近,兒子的話,姓都隨了父族,心也會偏向父族吧?
顧蘭芝沒有把握。
“去請表公子過來。”顧崇嚴馬上吩咐道。
小廝匆匆而去。
顧鸞還想繼續旁觀,顧崇嚴也覺得女兒太小不適合待在這里,叫乳母先帶女兒走。
顧鸞想哭鬧耍賴,對上父親嚴峻的臉,她就放不開了,畢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別走。”人被乳母抱了起來,顧鸞歪著腦袋,巴巴地叮囑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顧蘭芝眼睛一酸,哭了,連四歲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陸維揚怎么那么狠?
九歲的表公子陸季安過來時,就見母親眼圈泛紅,隨時可能會哭的樣子。
陸季安很難受,小少年有自己的判斷,母親在祖母那兒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父親也來欺負她!
因此,當舅舅問他想回陸家還是與母親一起住在侯府的時候,陸季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母親。
那樣的父親,陸季安引以為恥。
一個炸雷,歇晌的承恩侯夫人俞氏突然從淺睡中驚醒,然后她本能地,看向身邊并排睡著的一雙子女。這對兒龍鳳胎四歲了,哥哥顧庭先出生兩刻鐘,妹妹顧鸞晚一點,哥哥能吃,一般年歲,居然比妹妹高了一大截兒。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沒有被雷聲吵到,俞氏舒了口氣,反正睡不著了,她拿起團扇,一邊輕輕地給孩子們扇涼,一邊惦記去冀州平亂的丈夫。今年開春冀州大旱,貧民們活不下去,被當地一個山賊首領一忽悠,跟著造反了。
區區幾千貧民,俞氏并不擔心丈夫,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著一支祖母綠的鐲子來她面前炫耀,說是二爺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綠,只是被人秀恩愛秀到面前來,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碩的丈夫快些歸來。
“咔擦”一聲,又是一道巨雷,仿佛就響在屋檐下。
俞氏都嚇得打了個哆嗦,心有余悸,她剛要望向窗戶,旁邊突然傳來女兒的哭聲。俞氏低頭,驚見女兒顧鸞不知何時流了滿臉淚,一雙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來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著要推開。
小女娃邊哭邊掙扎,眼睛卻緊緊地閉著,分明是魘到了!
俞氏不敢馬上叫醒女兒,半撐著身子躺到女兒身邊,俞氏溫柔地輕拍女兒的小肩膀,柔聲哄道:“阿鸞不怕,娘與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經被娘趕跑啦,阿鸞不怕啊。”
瀕死的顧鸞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她的母親貌美溫柔,每次顧鸞生病難受,只要母親陪著她,顧鸞就會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經被新帝掐死了,因為她最想母親,所以閻王來收她之前,憐惜地讓她再聽聽母親的聲音?
母親……
顧鸞焦急地睜開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叫她看不清對面的人。顧鸞剛想擦掉眼淚,一只溫暖的手伸了過來,用帶著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淚。視線漸漸清晰,顧鸞看見一張白皙如玉、明艷美麗的臉龐。
像母親,卻比母親年輕了十來歲。
顧鸞怔怔的,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兒,濕潤的杏眼呆呆的,紅紅的小嘴兒張得圓圓的,又可愛,又可憐。
“阿鸞做惡夢了,是不是?”俞氏笑著問,說完,她坐了起來,再將小可憐抱到腿上。
顧鸞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轉了個方向,視線所及,是繡著荷花的香帳,是遠不如帝王寢殿寬闊奢華卻雅致溫馨的房間,是,躺在她不遠處的露著兩條小胖腿睡覺的男娃娃。顧鸞不認識這個男娃,但,又有點眼熟。
俞氏見女兒傻傻地盯著哥哥,笑了,握著女兒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鸞不記得了?”
哥哥?
顧鸞的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顧庭,承恩侯府英姿颯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爺,怎么會……
就在顧鸞無法將哥哥與眼前這個睡覺流口水的男娃娃聯系到一起時,她后知后覺地發現,她的身體也變小了,腿上穿著白色的薄紗褲,一雙白白胖胖的腳丫子露在歪頭,還沒有她的手大。手?顧鸞抬起手,就看見,她的手也變小了。
顧鸞徹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歲,不是在新帝的龍床上嗎?
難道是死前的幻覺?
這么想著,顧鸞試著掐了自己一下。
四歲的女娃娃,疑惑又認真地低下頭,找好地方,隔著薄薄的沙褲,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顧鸞連忙松開手,小眉頭卻疼得擰了起來。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兒挨掐的地方,奇怪問:“阿鸞掐自己做什么?”
顧鸞瞅瞅年輕美麗的母親,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夢?”
俞氏笑,摟著女兒親了口:“阿鸞剛剛在做夢,現在已經醒了,壞人都跑了,阿鸞不用怕。”
她的小寶貝哦,到底做了什么樣的噩夢。
顧鸞依偎在母親溫柔的懷抱,聞著熟悉的母親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歲的哥哥顧庭被噓噓憋醒,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被乳母抱走去凈房噓噓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腦海里天旋地轉,最終又平靜下來,顧鸞才終于恢復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來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錢,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個無辜女子慘死帝王之手,就將她送回了小時候,讓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顧鸞貪婪地抱住母親,只有這樣,只有真切感受到母親的身體,顧鸞才能說服自己這不是夢。
“羞羞,妹妹又撒嬌了!”
身后傳來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顧鸞莫名臉熱,松開母親,回頭往后看。
小世子顧庭靠在乳母懷里,滿臉對妹妹喜歡撒嬌的幼稚嘲諷。
顧鸞記憶中的哥哥,不是這樣的,因為她幼時墜冰受寒,常年體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寵她護她,別的貴女說騎馬好玩,顧鸞騎不了馬,又十分羨慕,哥哥就尋了一匹溫馴的小矮馬送她,讓她過了一次騎馬的癮。
是了,她現在才四歲,還沒有墜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還沒長大。
她們都是孩子。
看著哥哥的囂張勁兒,顧鸞眼睛一轉,指著乳母道:“哥哥羞,這么大還讓乳母抱!”
顧庭的小臉噌地紅了!
他已經四歲了,他穿鞋的時候都不讓乳母抱的,剛剛才睡醒,他忘了!
“放開我!”男娃娃惱羞成怒地掙扎起來。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著腳走路,快跑幾步,搶在小世子掙脫之前將人放到了涼榻上。
顧庭猶不解恨,瞪著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許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時的小世子太不可愛了,剛剛噓噓時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著替乳母解圍。
乳母低頭告退。
顧庭仍然氣呼呼的,背對娘親、妹妹坐著,氣得小肩膀都在明顯地起落。
顧鸞突然覺得這樣的哥哥很可愛,她叫母親放她下去,然后光著腳走到哥哥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