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柚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哎？”
    “你還毀了他的畫，”蕭則行慢悠悠地說，“把他的毛筆全部丟進(jìn)魚缸，扔掉他的作業(yè)――”
    “等等，”棠柚一陣窒息，難以置信，“這些，都是我干的？”
    蕭則行和善地微笑。
    “……二叔現(xiàn)在在國內(nèi)對吧？”棠柚顫巍巍開口，“能不能麻煩你件事？”
    “你說。”
    “以后有二叔在的場合，你能不能給我通個風(fēng)、報個信？”棠柚一臉惆悵，眼睫微顫，“我怕二叔弄死我。”
    蕭則行笑：“你放心，他脾氣很好。”
    不不不。
    棠柚不敢相信。
    現(xiàn)在“蕭維景”能記得這么清楚，一定是因為當(dāng)初蕭則行發(fā)了很大很大的火……
    棠柚不敢想象那個場面，只覺眼前一黑。
    棠柚更加堅定了不嫁到蕭家的決心。
    她低頭，飛快地給司機(jī)發(fā)了條短信，讓他先回去。
    從這里往外走不過三分鐘，蕭則行就停在外面。
    棠柚暗中留意，發(fā)現(xiàn)這車和上次的又不一樣。
    她倒是還不知道蕭維景有集豪車這個愛好啊。
    戴著白手套的司機(jī)仍舊撐著傘，守在車門外，看到棠柚與蕭維景緩步過來，慌忙打開車門，恭敬請兩人上車。
    棠柚沒有問為什么“蕭維景”今天不是自己開車。
    剛剛共用一把傘時，她已經(jīng)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氣。
    極其清淡。
    和雪松味混在一起。
    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散。
    棠柚的裙子還是濕的，謹(jǐn)慎地坐下。
    一滴水順著她臉頰滑落，沿著瑩白的脖頸綿延往下，最終落入衣衫中。
    她沒留意。
    “有些事情不必強(qiáng)求，”蕭則行端正坐著，忽然，“你應(yīng)該懂得這個道理。“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種話。
    棠柚一愣，抬頭看向他。
    蕭則行內(nèi)里只穿了那件潔凈工整的白襯衫，沒有絲毫品牌標(biāo)志；如他們一般身份的人，基本上不會去購置成衣，會有人定時上門為他們量尺寸定制。
    蕭家有著獨(dú)立的私人物業(yè)公司，除卻衣食住行必須雇傭的人員之外，細(xì)致到插花師、茶藝師、等等等等。蕭老爺子愛犬，養(yǎng)了二十幾只大大小小的狗，每一只都有專門的保姆照看。
    棠柚并不是沒為這樣的豪奢動過心。
    她垂下眼睫，細(xì)嫩的手指絞著衣服，小聲：“……但是我喜歡你呀。”
    蕭則行面色如常，目光落在她臉上，若有似無地笑了：“喜歡我什么？”
    像這樣的、簡單的問題，棠柚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的答案。
    棠柚仰起臉來，漂亮的眼睛中像是藏著盈盈的一汪清泉，微微咬唇，她怯生生地開口：“你可能不知道，當(dāng)初棠爺爺讓我們訂婚的時候，我特別特別地開心。”
    這樣的話早就打好了腹稿，棠柚甚至預(yù)判了“蕭維景”的反應(yīng)，包括他接下來有可能的嘲諷、冷笑，以及拂袖離開，棠柚都有一一對應(yīng)的措施。
    但她并沒有預(yù)想到現(xiàn)在這種情況。
    蕭則行摩挲著腕上的表，漫不經(jīng)心，只是酒窩又深了：“然后？”
    棠柚感覺節(jié)奏都要被他打亂了。
    迅速調(diào)整好心情，棠柚飛快地回憶起之前想好的說辭，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編：“其實(shí)，早在訂婚之前，我就已經(jīng)開始暗戀你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我暗戀了你整整四年――”
    蕭則行出聲打斷她：“那你從13歲就開始暗戀我？”
    嗯？
    啊啊啊啊，不小心把一年說成四年了。
    棠柚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是。”
    蕭則行悠悠地笑了，他說：“那我還真的是受寵若驚啊。”
    棠柚咬一咬牙，再度仰臉，努力擠出幾滴小淚花兒，也換了更肉麻的稱呼：“維景哥哥哥哥，小時候開始，在棠爺爺家里，就只有你對我最好，會分給我糖果吃；我那時候被人欺負(fù)，也一直是哥哥你幫我出頭；哥哥你就是我人生中的燈塔，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我不敢想象以后沒有哥哥會怎么辦……”
    ――純屬胡編亂造，棠柚料想眼前人什么都記不住，也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編著謊話。
    說了這么多，棠柚都要口干舌燥了；轉(zhuǎn)臉一看，蕭則行還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樣。
    他單手撐著下頜，慵懶地聽著她說,沒有絲毫打斷的意思。
    四目相對。
    蕭則行笑：“繼續(xù)。”
    ……還繼續(xù)？
    您真的不嫌棄肉麻不嫌寒磣啊？
    棠柚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編這凄美的愛情故事：“當(dāng)知道爺爺給我們訂婚的時候，我那時候高興的就像是中了億萬大獎。我一直以為哥哥只是可望不可及的，也沒敢奢求什么。我不敢期許哥哥愛我，我可以不去關(guān)注你和文靈姐姐的事情，只要做你的妻子，哪怕你一輩子不喜歡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一番話說的棠柚內(nèi)心垂首頓足恨不得把隔夜飯都嘔出來。
    她竟然能說出這么舔狗的話！
    這一番深情告白顯然并沒有打動蕭則行，他問：“既然這么喜歡，為什么出國之后，一次也沒看過我？”
    猝不及防。
    棠柚被這個問題弄的方寸大亂，驟然產(chǎn)生一種自己已經(jīng)被人全然看穿的錯覺，這種不適感讓她咬牙繼續(xù)編下去：“因為哥哥你好像不喜歡我，好多人都說你出國也是為了躲我……我不想被你討厭，所以哪怕再想見你也忍著。但是我一直都在默默地關(guān)注你，每天晚上都要看到你的照片才能睡的安心；你不在的這三年，我始終把你放在心里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棠柚恍然覺著，聽完這么一長串肉麻話之后，蕭則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愉悅了？
    棠柚一臉懵。
    哎……蕭維景這是什么情況啊？
    她有點(diǎn)摸不準(zhǔn)這人套路。
    “既然這么喜歡，”蕭則行目光從她唇瓣上收回，笑，“看來我需要和老爺子商量一下，把婚事提前。”
    一句話正正好好踩中了棠柚的死穴，她慌忙擺手：“不不不。”
    他微挑眉：“怎么？不同意？”
    “嗯……也不是……”
    “不是說很喜歡我嗎？喜歡到天天都要看我的照片才能安心？”蕭則行伸手，把棠柚頭發(fā)上沾到的一枚竹葉摘下來，含笑，“怎么現(xiàn)在一說結(jié)婚就不開心了？”
    那些都是惡心你才說出來的啊！
    你不是最討厭這樣子么？！
    棠柚忍著要吐血的沖動，把那些話艱難地吞下去：“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覺著……呃，有一點(diǎn)點(diǎn)太突然了吧？畢竟我還在上學(xué)嘛，而且我們還在培養(yǎng)感情中――”
    “不突然，”蕭則行儒雅微笑，“畢竟我們已經(jīng)訂婚四年了。”
    說到這里，他悠悠嘆口氣，愛憐地注視著棠柚：“你說的很對，這么長時間來，的確委屈你了。”
    棠柚要哭了：“不，不委屈……”
    啊啊啊啊啊她好想把剛剛深情表白的自己砍成塊丟出去啊。
    看著她窘迫不安的模樣，蕭則行酒窩更深。
    “好了，不逗你了，”蕭則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目光含笑，“開個玩笑，瞧你嚇的。”
    玩笑？
    一點(diǎn)都不好笑！
    快把她嚇?biāo)懒耍?br/>     宛如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棠柚大大地舒口氣。
    對上蕭則行含笑目光，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狀態(tài)很不尋常，立刻低下頭，雙手捂臉，試圖維持白蓮花人設(shè)：“……為什么你要拿這樣的消息逗我，實(shí)在太過分了……”
    矯揉造作的她自己都產(chǎn)生心理不適了，偏偏蕭則行還是不為所動。
    棠柚敬他是條漢子。
    但一直到回家，棠柚都沒敢再演繹深情人設(shè)。
    真怕“蕭維景”一時沖動，真的娶了她。
    四年不見，棠柚感覺“蕭維景”的段位突飛猛進(jìn)。
    連她都有點(diǎn)難以招架。
    周末棠宵破天荒地打來電話，笑吟吟地讓棠柚去泡溫泉，著重強(qiáng)調(diào)一家人都要過去。
    棠柚本不想去，但棠宵支支吾吾：“柚柚啊，爸爸想和你談?wù)勱P(guān)于你媽媽的事。”
    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夠和她媽媽扯上關(guān)系的，也就只有啟星了。
    棠柚倒是想知道，棠宵會怎么好意思和她開這個口。
    棠柚笑：“好呀，那就去唄。”
    棠宵去的溫泉酒店是明建名下的產(chǎn)業(yè)，蕭家人自己來當(dāng)然有獨(dú)立的人參私湯小院，趙曼蘭也曾經(jīng)帶著棠柚過來泡過幾次。
    蕭家人他們自己用的，一應(yīng)設(shè)施都是頂級的。
    從來不會對外開放。
    棠宵向工作人員確認(rèn)預(yù)約的時候，棠楠有些驚訝，掩唇：“爸爸，不是說好要泡人――”
    棠宵干咳一聲：“普通的也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眼旁邊的棠柚。
    棠柚當(dāng)然知道棠宵和棠楠心里面是什么打算，叫她來未必是真的談事情，他們多半是想來泡蕭家獨(dú)有的那幾方池子。不過他們不夠格，直接提出來肯定會被拒絕。
    但棠柚的身份不一樣。
    她是蕭維景的未婚妻。
    這是想讓她出面。
    她偏偏不讓他們?nèi)缭浮?br/>     打了個哈欠，棠柚什么都沒說，站在地上，仍舊閑閑散散地研究旁邊樹上的葉子。
    站在她旁邊的江沉庭皺眉，忍不住出聲，厲聲斥責(zé)自己妹妹：“什么池子不都一樣？楠楠，你在挑剔什么？”
    棠楠有點(diǎn)委屈，撒嬌：“哥！”
    江桃從始至終沒說話，她心事重重，好像并沒有在意這段小爭執(zhí)。
    那邊工作人員已經(jīng)確認(rèn)完畢，微笑著請了幾人進(jìn)去，棠宵已經(jīng)看到了棠柚態(tài)度，也不說話；這里畢竟是蕭家名下的酒店，棠柚和蕭維景至今還沒結(jié)婚，岌岌可危，棠宵不敢再惹出什么事來。
    江沉庭把棠楠叫到一旁，沉著臉，避開人教育她。
    棠柚聽不清兩人在說什么，她長長伸個懶腰，余光瞥見江桃正在探究地看她。
    察覺之后，江桃笑了笑，眼底仍舊一片涼意。
    棠宵預(yù)約的遲了，也沒想到棠柚完全不肯說話，預(yù)約的小院子獨(dú)立出來，沒有配備的客房；想要去入住的房間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木質(zhì)走廊和竹林。
    棠柚與江桃母女一起泡。
    江桃剛下水沒兩分鐘就覺著頭暈氣喘，說了聲就先離開，剩下棠柚和棠楠，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誰也不搭理誰。
    棠楠趴在巖壁上，玩手機(jī)，打電話；而棠柚要了壺清酒，拿木質(zhì)托盤飄在水中，慢悠悠地喝。
    喝完酒，棠柚拿著衣服去淋浴間，準(zhǔn)備洗干凈身體換上衣服去休息。
    剛剛解開衣服，耳畔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簾子被人拉開，已經(jīng)套好裙子的棠楠飛快拿走她放在臺子上裝衣服的籃子，飛快地往外跑。
    等到棠柚匆匆穿好泳衣再追的時候，棠楠已經(jīng)跑的沒了蹤影。
    “惡毒！”
    棠柚咬牙切齒地罵。
    無論如何，棠柚都沒想到棠楠會拿這招對付她。
    實(shí)在太下三濫了。
    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被拿走，她現(xiàn)在連裹身用的浴巾都沒有。
    只有一件分體的泳衣。
    饒是棠柚思想再開放，也接受不了穿成這樣出去。
    畢竟又不是在海灘。
    坐以待斃可不是什么好辦法。
    棠柚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翻箱倒柜地找能夠裹身的東西。
    一籌莫展之際，棠柚冷不丁看到院子中某種不知名植物，或?qū)挻蠡蚓G色的葉子，舒展開來。
    棠柚充分地開發(fā)了自己的動手能力，飛快地摘取葉子下來，默默對著絲簾說聲抱歉，摘下一根，把幾片寬大的葉子連接起來，繞著在腰部上圍了一圈。
    對著鏡子照照，她又揭下小方桌上的小小桌布，正好可以包住上半身，只是還露出一截腰肢，腰太細(xì)了，根本就掛不住。
    算了算了，就當(dāng)露臍裝了。
    棠柚這樣自我安慰。
    等她出去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訓(xùn)棠楠。
    好在此時夜色朦朧，快到了晚飯時間，外面人并不多，棠柚探頭看了看，確認(rèn)長廊上無人之后，才鎮(zhèn)定地往外走。
    權(quán)當(dāng)引領(lǐng)新潮流了。
    剛走了沒幾步，她聽到蕭則行的聲音：“柚柚？”
    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的尖叫雞瘋狂吶喊。
    棠柚僵硬地回頭。
    竹影婆娑，蕭則行逆著黯淡的燈光而站，身影頎長，氣質(zhì)清雋。
    他緩步走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你這是在做什么？cosplay美猴王？”
    目光下移，靜默片刻。
    碧綠雜亂的自制葉子裙上方。
    遮也遮不住的一截細(xì)腰。
    細(xì)伶伶，白生生。
    “從背影看走路姿勢挺囂張，”蕭則行撥開一根竹枝，踏月光走近，從容不迫地笑，“果然是你。”
    嚇得棠柚后退兩步，走出了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