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后座的ACE翻了個身,把羅門從回憶中驚醒。</br>
“我們還要等多久?”ACE的聲音里還帶著濃濁的睡意。</br>
“還有兩個小時。”羅門看了眼手表。“你可以再睡一會兒。”</br>
“我已經睡不著了。一想到接下來要干的事情我就睡不著了,媽的,要跟自己人對抗的滋味還真不好受。這跟訓練是兩回事。”ACE干脆坐了起來。“你有吃的嗎?不要野戰干糧。”</br>
“這里還有些麥當勞的漢堡。”羅門把自己的背包遞到后面。“漢堡已經涼了,不過咖啡還是熱的。你想吃大餐可能要等到明天。”</br>
“可能等到明天就沒得吃了。”打開漢堡的包裝紙,ACE忽然笑了起來。“你能想象一個人的最后一頓飯居然是這種垃圾食品嗎?我不是說它的味道不好,我只是說,這太不象話。呃,這漢堡已經一塌糊涂了。”</br>
“這不會是最后一頓。”羅門回頭看著他。“等下當然會有危險,但對你我來說算不上致命。我們進去,我們得到我們想要的,我們離開。就這樣。”</br>
“你不是沒有計劃?”ACE大口咀嚼著食物。“那你怎么知道你要得到什么?”</br>
羅門看著ACE,有那么幾秒鐘沒有說話,然后他也伸手到背包里拿了一個漢堡。</br>
看到羅門臉上的表情,ACE停止了咀嚼。“你要在這些人的監視下把江醫生帶出來?”</br>
“如果她愿意的話。”皺著眉頭,羅門把打開的包裝送到嘴邊。“我們之間有一點小問題,但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沒辦法解決這個小問題。警衛局那些人把她嚇壞了,這不利于她的情緒穩定。”</br>
“這么說,你已經見過她?”ACE打量著羅門。“那個時候你為什么不帶她走?”</br>
“那個時候帶她走就已經沒有可能,我當時離開得很匆忙,差一點就被抓個正著。”羅門頭也不回。“所以這一次去見她就更加困難,所以我才要你幫忙。”</br>
“你在開玩笑?”ACE夸張地豎起眼眉,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能進去就能出來,所以別跟我說什么你會措手不及的廢話。你沒有帶走她是因為她不想跟你走,因為她不想跟你走你才不得不再去一次!”</br>
“聽起來你當時在場,那我怎么沒看見你?”羅門淡淡地諷刺了他一句。“突然間你的想象力變得這么豐富讓我很吃驚。”</br>
ACE連連搖頭,把手里沒吃完的漢堡扔回那個紙口袋里,然后拿出一張紙巾擦手。</br>
“聽我說,羅門。我愿意幫你這個忙,無論你接下來想要干什么我都沒有問題,我會全力配合你,但有些話我必須要說,你也必須要聽。”</br>
羅門沉默地看著他。</br>
“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因為我剛剛經歷過同樣的事情。” ACE在斟酌著自己的詞句。“但我要說,你的情況跟我的不同。如果江曼云不想跟你走,那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你就一定要反省下是否有再回去的理由。”</br>
羅門長出一口氣。“我已經說過,在這種情況下她沒辦法正確思考。”</br>
“得了吧,她怎么會沒有辦法正確思考?她可是一個女人!”ACE的聲音又高起來。“女人根本用不著思考。女人可能很蠢,但她們做決定情憑的不是思想而是直覺,而女人的直覺一向都很準確。如果江曼云跟你說不,那就是她有自己的決定,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尊重她的決定!”</br>
“你是要我把她就這樣扔下不管?”羅門嘲諷地看著ACE。“你這是哪門子的高明主意?你讓我把一個手無寸鐵還大著肚子的女人扔在那里不管?”</br>
“以我旁觀者的觀點來看,這辦法也沒有什么不妥。”ACE大聲回答。“你現在自身難保,在這種情況下你怎么可能把她照顧得周全?但只要人還在,你們總有機會再在一起,眼下的狀況只是暫時的,到最后他們會發現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現在的做法,等于是把這最好的一條路給堵死了。這不算聰明,羅門,這不是你的風格。”</br>
“到最后?什么時候或者什么程度算是最后?你要我把希望寄托在這么一個虛無縹緲的前景上?你說的可能有道理,ACE,不過那才不是我的風格。我從來不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羅門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出這段話。“你不爭取,你就什么都得不到。”</br>
“哪怕這可能會讓你送命?”ACE冷靜下來。</br>
ACE不笨,但他有點天真。ACE以為這種內部調查的出發點都是好的,所以他會認為種種誤會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但羅門知道,沒有人會因為心血來潮發起一次調查,調查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標榜自己是正確一方的手段。任何行為都有其明確的目的,而不管是什么人,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都會不擇手段。他現在要做的只是要保護自己,是每個人都會最先考慮和要做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很可能是“神諭”在借刀殺人。</br>
這個時候接受調查,他所掌握的秘密就會全部失去意義。他不能冒險。</br>
他是一個“沉睡者”,他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中。</br>
“你在擔心他們用江曼云來要挾你?”ACE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要是那樣,一顆子彈就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br>
“你說什么?”羅門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br>
“你聽得很清楚,而且我相信你也考慮過。”ACE干巴巴地回答他。“別做出那種無辜的樣子。羅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br>
ACE說的對。</br>
在他們的訓練中遇到過類似的假設,而這些訓練要達到的目的就是,要這世界上再沒有什么能夠要挾你。這些訓練會把這種反應變成一種本能,一種與你是否具有鐵石心腸無關的本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意識到可能會被要挾,那么你唯一能做的也許就是,親手解除這種威脅。”當時的教官們不無傷感地這樣說。“不管是你們的親人還是朋友,被你自己迅速解決掉總比落在敵人手里好過得多,跟他們可能遇到的折磨相比,我們甚至可以把這叫做‘慈悲’。”</br>
但江曼云是無辜的,她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跟你在一起。該承擔責任的人是你,因為你沒有可以對別人做承諾的能力卻不負責任地做出了承諾。現在這個無辜的女人要為你的錯誤遭殃,而你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她腦門上打一槍?羅門在心里問自己。</br>
不,這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做“慈悲”。</br>
說出那句話后,ACE就在觀察著羅門。似乎因為他的話陷入了思索,羅門靠在座位上,抬頭看著車頂不說話。ACE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些話來,但如果羅門真的干出這些事情來他也會表示理解,這種想法讓他自己都感到吃驚。</br>
“我請你來不是需要你幫我出主意,我只希望你能配合我。”羅門開口說道。忽然之間,見面后一直在猶豫不決的羅門又變回了那個冷靜果斷的人。“我們要做的就是像在訓練中一樣給那些人栽個大大的跟頭。”</br>
“高興的總是勝利者?我喜歡這種感覺。”</br>
ACE微笑,又從紙袋里拿出半個漢堡大嚼起來。</br>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沒有必要再去糾纏那些細節,他們只需要做好一切準備。兩個人繼續進餐</br>
“這個保溫瓶里是麥當勞的咖啡?”ACE對著瓶口嗅了嗅,不滿地皺起眉頭。“我知道現在不是放松的時候,但你簡直是在虐待我們的胃。蘇州沒有星巴克?”</br>
“麥當勞的咖啡至少比肯德基的咖啡味道好。”羅門聳了聳肩膀。“順便說一句,麥當勞的薯條味道也更好。”</br>
“在吃快餐的日子里你也沒有放棄思考,這真讓人欣慰。”ACE也舒服地靠在座位上。“你是想告訴我,一種垃圾食品比另一種垃圾食品更垃圾?”</br>
就在羅門和ACE在高速公路上等待進入市區的時候,從北京趕來的反恐第七隊也匯合了在江曼云家布控的警衛局特工。</br>
警衛局派來了一支由三十名特工組成的龐大隊伍,隊伍中有各個專業的專家,其中包括一名心理學家,而帶隊的領導居然是魏漢,這讓賴春雷也很意外。一方面,對羅門的了解能夠讓魏漢在接下來的行動中知己知彼,而另一方面,賴春雷很擔心,和羅門之間曾經有過的親密關系會讓魏漢做出錯誤的決策。</br>
要再次抓捕羅門讓賴春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兩發子彈沒有擊斃羅門歸咎為自己的遲疑和軟弱。巴黎事件最終有了結論,羅門應當為在巴黎出現的與反恐第七隊的不明身份武裝分子負責,事實上,連十三辦都已經聲明與羅門沒有任何關系,那么可以確定的是,并不隸屬任何情報機關和秘密單位的羅門已經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敵人。</br>
“難以置信。”在任務簡報會上,趙雪峰仍然對此表示懷疑。“我不知道羅門干了什么,但在巴黎他曾經有機會干掉我卻沒有這樣做,你能把這樣的人當做敵人?”</br>
“我也不信,但如果他沒有問題,就該主動接受調查。”賴春雷回答他。“有一點不能否認的是,他至少也該為‘鱷魚’的死負責,但他在哪里?”</br>
趙雪峰沒說話,這個事實足以叫任何人閉嘴。</br>
“我聽說他已經逃脫過一次,那么現在的計劃是什么?”賴春雷看著魏漢。</br>
“上面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我們都很了解羅門。”魏漢的聲音透露出他的信心不足。“我們固然很了解羅門,但羅門也同樣了解我們,所以,所有的那些我們都知道的反制措施就都失去了意義。”</br>
“那是因為你假定他知道是我們來對付他。”賴春雷打斷了他的話。“但這個調查是秘密行動不是嗎?羅門不應該知道要對付他的是我們。”</br>
魏漢沒有馬上回答。他知道賴春雷所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羅門實際上在為安念蓉工作,但羅門在“雷霆”行動之后就跟他斷絕了一切聯系,而安念蓉似乎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征求他意見的想法,所以,盡管曾經接受過鐘阡陌和許成龍的委托要在暗中幫助安念蓉,現在他也只能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來決定自己該如何做,那就是公事公辦。</br>
“你有什么好的建議?”</br>
“如何能夠確定羅門還會重新出現?”賴春雷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行動的不合理之處。“僅僅憑他跟江軍醫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對羅門這種人來說并不意味著一切,如果他夠聰明,他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個對他來說極其危險的地方。”</br>
“兩個方面的理由幫助我們確定這一點。第一,據我們所知,江軍醫已經懷孕;第二,我們已經暗示會對江軍醫采取必要的手段。”魏漢頓了頓,第二點理由讓他自己也覺得有種罪惡感。“通過對羅門的心理側寫,我們認為,他不會對此袖手旁觀。”</br>
“我們真的要對江軍醫采取必要的手段?”趙雪峰吃驚地問了一句。</br>
“羅門有很大的可能性會回來,這才是關鍵所在。”魏漢沒有正面回答趙雪峰的問題。“我們都知道羅門有什么樣的本事,所以這是我們為數不多的機會之一。你們必須祈禱這一個判斷是正確的,這樣就不用浪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br>
“我們只有等待?”賴春雷的語氣里帶著失望。</br>
“羅門很清楚,時間拖得越久就對他越不利,所以他會在最快的時間內采取行動。”</br>
魏漢環視著坐了滿滿一屋子的特工,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對付羅門這樣的學生已經開始力不從心,因為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辦法能夠與這些人周旋。既然全力以赴也很可能不是羅門的對手,那么為什么不把工作交給賴春雷來做呢?</br>
“賴春雷,你有什么想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