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融眼神放空。
    怎么講, 就是好氣又好笑。
    知道他忍不住要秀, 不知道他能秀這么大。
    誰跟他日夜不離了——虧他敢說。
    許融想著, 忽然覺得手背又被戳了下, 她一轉(zhuǎn)頭, 只見到羅雁風捧著蘋果臉望她，眼神里寫滿羨慕。
    許融干笑, 只好接受了這份羨慕，假裝蕭信說得一點也不錯, 他們就是有這么恩愛。
    心下則決定不能再由著他了，明著攤牌不好措辭，那側(cè)面也該點一點他，趁著時候還來得及, 早點叫醒了他。
    她回神再聽時，總算蕭信編完那一句，也消停了, 以太子之尊也不會多過問人家女眷，他們轉(zhuǎn)而說起了蘇先生，許融順帶聽了一耳朵，倒驚了一下。
    她知道蘇先生學問大，不知道他是正經(jīng)的兩榜進士出身, 想做官隨時有的做, 只是他當年選官后只做了兩三年，就辭了回去家鄉(xiāng)書院了，此后一直潛心治學, 在教書育人這個領域里，連太子也聽過他的聲名，點頭：“確是一位名師。圣上還曾有意下旨征辟他，聽說他志不在此，才罷了?！?br/>     又向蕭信道：“難怪出你這樣的高徒了，你不可辜負了這份機緣，下個月府試，孤會留意出榜的名單?！?br/>     是要等著看他府試成績的意思了。
    蕭信躬身：“是。”
    太子似乎想起什么，淡淡地，又調(diào)侃了一句：“孤瞧你年歲尚輕，成親也不久，子嗣之事，就不必過于著急了。”
    “回殿下，學生其實不太急的，都是學生內(nèi)子著急?！?br/>     許融：“……”
    雖然這口鍋原來就是她扣給蕭信的，但被無情反扣回來，還是讓她瞇了瞇眼。
    可以啊，二公子，一邊說恩愛不移，一邊一口鍋都不幫她分擔。
    太子玩味道：“是這樣嗎？你內(nèi)眷正在里面，才聽她說，已為你求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你既然不急，就不要亂吃藥了?！?br/>     蕭信的回答來得很快：“請殿下恕學生不能從命，學生雖然不急，但倘若內(nèi)子為此憂悶，為安內(nèi)子之心，學生愿意吃?！?br/>     許融一愣。
    羅雁風又捧起臉來了，還把眼睛閃成星星。
    太子有一會沒說話。
    蕭倫的聲音響起來，帶著一點薄責：“二郎，殿下有命，你遵從就是了，說這些沒要緊的話做什么?！?br/>     “罷了?！碧釉俣乳_口時，似乎帶了一點笑意，“蕭鎮(zhèn)撫，夫妻情深之外，也有義重，你這弟弟不但有情，而且知義，比較起來，倒是孤著相了?！?br/>     許融心中一動。
    她給蕭信一道扣鍋時沒多想，只是為了增加真實性，所以扣完發(fā)現(xiàn)有歧義，又再往回找補。
    但現(xiàn)在太子給蕭信下這個定語，就有意思了。
    吃個藥而已，蕭信到底吃沒吃還未可知，他不過說他愿意吃而已，太子就給他拔高到了“義”的程度，是真的有這么欣賞他嗎？
    但先前說案首又沒這么高贊譽，不過勉勵一二。
    如果單獨回溯這個話題的語境，可以發(fā)現(xiàn)核心的概念已經(jīng)被換掉了，即：
    ——我吃藥是因為我急我有病嗎？
    不，是因為我有情有義。
    整個過程里，很難說太子和蕭信的貢獻誰更大一點，只能說缺一不可，明明毫無預演，卻行云流水般地打了個配合，里頭唯一一個多余的，是蕭倫。
    他訓蕭信，還是太子攔了回來。
    許融有一些感慨，也有一點想笑，為此低了下頭。
    依常理，見一次太子都不容易，誰知道多個巧合撞在一塊，還撿了個給太子搭梯子架橋的機會呢。
    口口聲聲說不急，還叫人家也別急，可是到底急不急，如人飲水自有知。
    許融重新抬頭，目光似不經(jīng)意向窗下的太子妃掠去，只見她仍舊端坐著，姣好面容卻有出神之色。
    作為與太子結(jié)同心之人，她應當也聽出了什么。
    太子妃與羅雁風不同，感知敏銳，許融在她身上的目光稍停了停，她就有所察覺，望了過來。
    許融未及全然避開，就勢恭謹一笑，太子妃并未見怪，只是唇角一動，也還了她一個微微的笑意。
    而后啟唇，向羅雁風道：“雁風，時辰不早了，你不要再在這里偷閑，該領著客人去入席了?！?br/>     羅雁風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對談聽得正起勁，被太子妃一吩咐，有點戀戀不舍，但還是“哦”了一聲，站起來，向許融道：“許姐姐，我們到那邊的席面上去吧?！?br/>     許融自無二話，跟隨起身，向太子妃福禮告退。
    將出后門之際，她隱隱聽見太子又言道：“——雖然如此，你有心思，還是該多朝讀書上使一使。”
    而后是蕭信的應聲：“是?！?br/>     再之后她就聽不見了，也就不知道，隨后蕭信與蕭倫也告退了出來。
    花廳里外都空曠安靜下來。
    太子起身，越過屏風，走向內(nèi)廳。
    太子妃安然不動。
    內(nèi)宮皆知，這位太子妃所以連圣上也贊譽有加，正因她性情里難得的一個穩(wěn)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是男子里也少有的沉著。
    但于此情此景下，太子已經(jīng)近前，她仍不起身行禮，也不言語，又有一點說守禮不守禮、說僭越又算不上的奇妙了。
    太子沒理論，徑自在她身邊坐下，才笑道：“怎么回了家，氣性還更大了？才跟別人有說有笑，見了孤，倒像沒看見一樣?！?br/>     太子妃淡淡道：“殿下言重了，妾身不敢。”
    “還不肯認?！碧右ニ氖?，太子妃躲了一躲，沒躲掉，只得由他放到掌心把玩著，聽他抱怨，“又不是孤說了你，你在母后跟前周全大方，掉過臉來，卻同孤賭氣，你說孤冤不冤?！?br/>     太子妃不應答，卻掐了他一把掌心。
    下手不算輕，太子呼痛，太子妃才轉(zhuǎn)過臉來，低頭看了一眼。
    花廳內(nèi)光線幽淡，她一時看不分明，將太子的手捧高了些，太子嗤聲一笑，忽然傾身過去，抱住她在她唇上一吻。
    太子妃推他：“我是無用之人，殿下不用與我白費力氣，不如依母后意，擇二嬪進來服侍殿下?！?br/>     “你又來了。你真愿意，為什么母后提一回，你半夜偷偷哭一回？”
    太子妃怔住了，手也停了：“殿下知道——”
    “孤早上起來，枕頭都濕了半邊，怎么不知道？”太子嘆息著，握住了她的手，“鶯兒，你心里苦，孤又怎么好過?！?br/>     太子妃的閨名是一個鶯字，比雀兒要雅些。
    太子妃不再說話，低下頭去，忽然一滴淚落下來，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太子仿佛被燙了一下，他空著的一只手去扶起太子妃的下巴，想要她抬起臉來。
    太子妃不肯，又閃躲起來，同時低聲道：“妾身失儀了?！?br/>     “別哭了，孤有正事與你說?！?br/>     太子妃停了一下。
    “宮里那些太醫(yī)，開來開去都是太平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難得今日得空出來，你去問一問誠安伯，家中有沒有相熟的醫(yī)術靈驗的大夫，若有，別聲張，請過來?！?br/>     太子妃略有遲疑：“有倒是有，只是，從前母親也悄悄地拿我的脈案與他看過……他說不出個什么來。”
    “只看脈案做得什么準？望聞切問，一樣都沾不上，就是個神醫(yī)也難下手。你叫他來，”太子說著話，漸漸附到她耳邊，“別惱了，他開什么苦藥，孤與你同甘共苦就是了?！?br/>     太子妃神情一震：“——殿下！”
    她眼睛里頃刻間涌上了汪汪的清淚，又很快滴下，太子伸指替她拭去，笑道：“這下好了吧？孤也安安你的心，免得你再去羨慕別人的夫君?！?br/>     太子妃嘴唇微顫，又努力撐住了端莊儀態(tài)反駁：“妾身何曾羨慕了。那是雀兒胡說，殿下不要將她的孩子話放在心上?！?br/>     “太子妃，你就會跟孤口是心非，”太子微張口，咬了口她小巧的耳廓，“就像你給你妹妹改了名，不許別人叫她雀兒，偏偏你自己卻不改口一樣?！?br/>     “妾身只是偶爾忘了，私下叫一兩聲……”
    ……
    兩個人依在窗下，好一會之后，太子妃終于輕輕推拒：“殿下不是有正事吩咐妾身去辦?！?br/>     畢竟是在外面，太子沒有糾纏，平了平氣息，又整了整衣裳，笑著起身走了。
    太子妃飛快也恢復過來，走到門邊，低低向一直守在門邊的丫頭——實則是宮人吩咐：“去請父親來……”
    如此說了兩句，宮人眼神猛然一亮：“娘娘的意思是，殿下終于愿意——？”
    太子妃點了點頭：“嗯，去吧。”
    一個宮人飛快去了，另一個忍不住激動，紅了眼圈道：“這三年，苦了娘娘……偏偏誰也不敢向殿下提起。”
    尋常人家生不出孩子都只覺得是女人的問題，何況于天家。
    就算知道有這個可能，明面上也決不能認。
    而因為圣上自身的心結(jié)，一心一意必要個出身無暇的嫡長孫，這千鈞重擔，便全在羅鶯這個太子妃一人身上。
    寵是獨一份，壓力也是獨一份。
    再說不急，怎么可能真的不急啊。
    東宮無嗣，國本都不穩(wěn)。
    “也許就是我這身子不爭氣?！碧渝趿丝跉?，心腹跟前，她沒必要十分掩飾，道，“不論如何，若是還不成，與我個痛快也罷了。”
    宮人勸慰道：“太醫(yī)為娘娘問診多次，一直都說娘娘身體無恙，只是要放開心懷。”
    無恙，卻怎么也沒動靜。
    她又怎么開懷。
    太子妃苦笑一聲。兩個人的事，只有她一人求醫(yī)問藥，另一個可能明明擺在那里，卻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去碰觸，連她也只好悶在心中疑惑。
    直到今日，小妹一貫的莽莽撞撞，卻像從天上為她引來了一段機緣，將每一節(jié)臺階都給太子鋪得妥妥帖帖，由不得他不走下來。
    想及先前一樁樁，太子妃神情既緩和下來，又漸漸加入了一點若有所思。
    **
    整場壽宴沒有發(fā)生什么，按部就班地舉辦著，并無人知曉一個背著醫(yī)箱的灰衣老者被從后廚房旁邊的角門引入了誠安伯府中。
    午后宴散，賓客們陸續(xù)告辭，許融也和蕭信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她這時候早已不考慮太子和太子妃那邊的事了，她很清醒，就算抱大腿現(xiàn)在也抱不到那么粗的，出嫁從夫，她的身份隨著蕭信來，一個侯府閑散庶子加案首之妻去跟太子妃娘娘交際？
    未免想太多。
    就算能，她也不想，身份的懸殊意味著她要付出更多的尊嚴跟心力，在家里睡睡覺看看花不好嗎。
    何必去找罪受。
    至于將來，那視需求再說。
    回了小院以后，她一心只在想著要怎么把蕭信也點得清醒一點，這個分寸就非常難拿捏了，可能比去抱太子妃大腿還難一點——畢竟，不在她的專業(yè)范疇內(nèi)啊。
    而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每天心神不寧，另一邊的蕭信卻鎮(zhèn)定自若，在侯府與蘇家之間兩點一線，整個人上進奮發(fā)得不得了。
    許融漸漸：“……”
    怎么感覺她像個怪姐姐，天天琢磨人家。
    也許蕭信根本沒她以為的陷得那么深，那天在誠安伯府不過各憑演技，純看發(fā)揮而已。
    連著觀察了五六天，許融想說的心越來越淡了。
    算了吧，還是拖著，再拖一拖，這事就沒了。
    他們還是愉快的合作關系。
    就在這時，一位背著醫(yī)箱的灰衣老者前來求見許融。
    許融聽了紅榴的傳話，頗有點莫名——她這小院沒人生病，也沒叫大夫，但因閑著，還是讓把人請了進來。
    做人一般不要得罪大夫。
    這是她前世的生存經(jīng)驗。
    與灰衣老者同來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婦人衣著不顯，地位倒仿佛還比老者高些，先進了門，屈一屈膝行禮：“奴奉太子妃命來?！?br/>     許融吃了一驚，忙讓人看座，卻仍不知她的來意，一邊讓人上茶，一邊探問。
    中年婦人坐了半邊椅子，神態(tài)莊重，道：“吉安侯夫人曾為您自外面求了幾張方子是嗎？”
    許融點頭。
    “這就是了。”因接下來傳的是太子妃的話，婦人又站起來，道：“娘娘有言，診病還需大夫親自看視過才好，外面求的方子即便不錯，不一定合用，娘娘因此為您薦來這一位于大夫。”
    許融跟著站起來，腦袋少有地有點空白：“……”
    婦人的話還沒傳完，跟著問道：“不知府上二公子在嗎？娘娘諭言，是要傳與兩位的。”
    許融困難地道：“——在，倒是在的?！?br/>     婦人有些欣然：“那就請二公子一并出來吧?！?br/>     東次間的簾子于此時一動，是蕭信終于聽見動靜與他有關，自己走了出來。
    他正推敲一篇文章的用詞，心神猶在里面，沒十分聽清婦人的說話，出來了看一看婦人，又看一看老者，最終看向許融。
    等著她給解釋的意思。
    許融很想望天。
    她真的不想抱大腿，但這位太子妃娘娘，為人也太實在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坦白，我這么卡，因為感情線已經(jīng)完全脫離我的大綱了，我努力拉住它不要太脫韁，但每天仍然只想搞按頭，腦子里親了一百八十個回合，想劇情就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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