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花添過一簇又一簇, 十五簇齊盛時, 墻下的桂花樹正也散出幽香, 就像歌里唱的那樣, 八月, 到了。
京里空前熱鬧起來,不但有從順天府各個方向趕來的歷年的拿到鄉(xiāng)試資格的秀才, 還包括了全國各地已經(jīng)考取鄉(xiāng)試的舉人,這些舉人此時進(jìn)京, 是為了明年的會試,許多人路途遙遠(yuǎn),若將時間卡得太緊,路上出點意外耽擱一下, 就來不及了,所以都會盡量提前到來,感受一下京城風(fēng)物, 會一會異地文友,乃至也有想取巧的,拿了自家的文章去朝廷大員門前投遞,混個眼熟也不一定。
總之,這一年的八月, 是天下文生的主場。
從前這樣的事與長興侯府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 即便以英國公府之勢大,也得靠邊站,今年, 不一樣了。
蕭信的考籃由蕭侯爺親自掌眼——雖然他看不懂里頭諸多的門道禁忌,但能看一眼,就足顯重視了,張老夫人也派人來囑咐了兩句,蕭信這條路如果走通,不單對他個人的前程,對于兩府都有意義。
承平越久,武將的勢力越弱。
即便是英國公這樣能穩(wěn)坐勛爵第一把交椅的老牌子公侯,勢力也只在軍中而已。
涉及到國計民生一類的朝堂要務(wù),勛貴們整體在被邊緣化,一代又一代的文生從殘酷的科考里殺出來,最精英的那一批才能立上朝堂,勛貴們卻大多刀槍入庫,安享富貴,兩邊的力量此消彼長,一代代碰撞,結(jié)果就是勛貴們富貴依舊,但,漸漸也只剩下富貴了。
要重新擠進(jìn)中樞,碰觸到核心權(quán)力,太平盛世里沒有捷徑,只能跟隨文生們劃下的玩法,老老實實地拿起筆加入到那一個不同的廝殺場上去。
鄉(xiāng)試,是其中競爭最激烈的一個戰(zhàn)場,淘汰比例之高,尤勝于明年的會試。
鄉(xiāng)試三十取一,會試十取一,因為這個懸殊,乃至有金舉人銀進(jìn)士的說法。
蕭信將要赴的,就是這一場持續(xù)九日的大考。
他如何繁忙自不必提,從七月下旬開始,許融也一直很忙。
她的書鋪在去年蕭信小三元以后就趁勢開起來了,雖然當(dāng)時事不少,但不會影響到她既定的計劃,書鋪沒有明著打出蕭信的牌子,但懂的人自然懂,這個風(fēng)聲很容易放,于是,書鋪的局面也很容易就打開了。
今年因是鄉(xiāng)試年,生意比去年還要好,鋪子里原有的兩個伙計忙不過來,小岳報回來,得許融允準(zhǔn)后,臨時格外又雇了兩個伙計,才堪堪應(yīng)付下暴漲的書生們。
對,小岳現(xiàn)在算她的人了,去年他終于養(yǎng)好傷后,慢吞吞地在彩蝶的引領(lǐng)下來道謝——他的慢不是不情愿,而是腿上到底落了點暗疾,平地慢走還好,一快,就要現(xiàn)出瘸拐來。
這注定他不可能再回到蕭倫身邊,許融在那時向他提出,要求他以工償還借款時,他一口就答應(yīng)了。
這于他非但不是為難,還是條出路,不然才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沒了差事,也很難再尋得到什么像樣的差事,這輩子就這樣像腿一樣廢下去了不成?
他很珍惜這條出路,忙起來時,家都不回了,直接在鋪子里拼幾條板凳就睡起來。白芙謹(jǐn)小慎微,曾經(jīng)不解問過:“他畢竟從前是世子的人——”
許融笑問她:“那是我在乎書鋪這點出息,還是蕭倫在乎?”
書鋪真正做起來以后進(jìn)賬不錯,但與她的嫁妝比,就不過是點零花錢而已,小岳在外面管著書鋪,看著能做的主不小,實際并沒有進(jìn)入她陪嫁的這個核心圈子,他就算有二心,能匯報給蕭倫的只有書鋪的賬,蕭倫身為侯府世子,四品武官,吃撐了才會去看。
白芙恍然:“嗯,對,世子又升官了。”
朝里有人好做官,說的就是蕭倫這樣的了,蕭信日夜苦讀才中了個秀才,不久后,蕭倫輕松從鎮(zhèn)撫升成了指揮僉事,普通人幾年幾十年未必越得過去的坎,在他那好似不存在。
只是他跟常姝音的感情并沒有彌合起來,庶長子像根尖刺一樣橫亙在兩人中間,一碰就痛,聽說蕭倫倒也想了不少法子去求和,但常姝音只要往蕭夫人那走一回,就又冷淡下來——因為之桃遺下的孩子至今還養(yǎng)在蕭夫人處,因年歲小,沒正經(jīng)取個名字,下人們提起來,只稱一聲大哥兒。
蕭倫當(dāng)然不是沒有去要過,只是蕭夫人也有理由:“音娘已經(jīng)有一個大姐兒了,她年輕,養(yǎng)好這一個孩子就不容易,等過幾年,大哥兒再大一些,再給你們抱回去罷。”
蕭倫要再說,蕭夫人就不悅起來了:“難道我還會害了大哥兒不成?究竟養(yǎng)在誰那里好,你心里沒數(shù)嗎?我替你操心,難道還操錯了不成!”
蕭倫深知母親為人,不能過分違逆她,無奈,只好罷了。
許融因此倒省了心,她也不會養(yǎng)孩子,而小嬰兒能出的意外,就和產(chǎn)婦一樣太多了,由蕭夫人養(yǎng)著,是最好的選擇,也算完成了之桃的心愿。
除此外,就是蕭珊了。
蕭侯爺還是心疼她的,聽說正在赴考的舉子里面扒拉,打算找出一個家世簡單又品貌端正的舉子來招婿。
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思路,能中到舉人這一步身世都是經(jīng)過朝廷幾波篩選的,必然清白,又未婚,那就稱得上年少有為了,前程也大有可期。
阮姨娘聞知以后,都有些意動。
她是翰林之女,雖然那已幾乎是上輩子的事了,但這一點家傳的見識仍在,舉人到進(jìn)士的門檻,沒那么大,中了以后有侯府為倚靠,升官既比別人容易,又因為這一層關(guān)系,自動矮一截不敢欺負(fù)蕭珊,這樣的女婿雖然短時間內(nèi)看著單薄些,長久來說,是有潛力且拿得出手的。
但蕭珊不理解。
她長在勛貴圈里,自小耳濡目染,各家通婚都是圈子里面拉郎配,這個公那個侯,她嫁個沒根底的小小舉人,算什么?
門都沒臉出了。
阮姨娘勸她都勸不通,她只是哭:“是個進(jìn)士也罷了,一個舉人……嗚嗚,我不嫁。”
“進(jìn)士哪里還有沒成親的,”阮姨娘心焦,她多少懂行,“除非那喪妻的,難道你去與人做續(xù)弦不成?且不要說進(jìn)士了,舉子里沒成婚沒定親的都不容易找,你爹現(xiàn)在要打聽,都得托上不少關(guān)系呢。”
蕭珊聽到耳里,自動曲解:“我連個舉人都難配么?嗚嗚……姨娘也看低我,我不如不嫁算了!”
她在家里鬧騰,蕭侯爺沒怎么放在心上,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原沒蕭珊真正發(fā)言的份兒,蕭信在考場里搏命的時候,他也終于擇定了兩個人選,拿回府來與阮姨娘比較選擇。
“這個是湖廣人氏,家里有良田千畝,是上一科的舉人,今年剛二十歲,因一心舉業(yè),耽誤了親事。”
“這一個就是京里的,家境本來貧寒,中舉后才好了些,人口則更簡單,家中只得一個寡母,原來說過一門親事,那女孩子福薄,定親沒多久歿了。”
阮姨娘聽了,舉棋不定,前一個家境算殷實,但隔得太遠(yuǎn),萬一這科不中,蕭珊就得跟他回老家去,三年后再戰(zhàn);后一個倒是在本地,但又定過親,又窮,只怕蕭珊更不樂意。
蕭侯爺不以為這是什么問題:“多給珊兒些陪嫁就是了,珊兒性子嬌慣,若嫁過去,不需應(yīng)付那些妯娌,只一個寡母,有我們看顧著,再厲害也欺負(fù)不著珊兒。”
阮姨娘聽他說多給陪嫁,心里就平順了:“侯爺說的是,錢捏在珊兒手里,就像二奶奶一樣,二公子什么不聽她的,憑她做什么都不攔她,還事事護(hù)在頭里,也不錯。”
蕭侯爺見她也愿意,就拍了板,決定先叫人來當(dāng)面看一看。
事未成,為了不顯人耳目,他打算等蕭信出場以后,命蕭信去邀,文生之間結(jié)交要自然許多,邀來府里吃頓飯,成就成,不成趕緊再想轍。
但意外在這之前到來了。
蕭珊得知了這一消息,不愿認(rèn)命,她偷偷跑了。
倒也沒跑遠(yuǎn),據(jù)她的丫頭招認(rèn),她是要去吉安侯府,當(dāng)面問一問許華章。
這當(dāng)然算很不規(guī)矩且忤逆了蕭侯爺,但她如果真的去到了吉安侯府,其實沒多么嚴(yán)重,拘回來訓(xùn)一頓就是了,問題在于,她在半途上失蹤了。
蕭侯爺親自去問,許華章一頭霧水:“找我?找我干嘛?我跟她又不熟!”
堅稱沒有見過蕭珊。
蕭侯爺震怒非常,但還是相信了他,因為許華章雖是京里知名的紈绔,拐帶蕭珊實在沒必要,蕭珊倒貼他還差不多。
蕭侯爺只得回來撒人手出去尋,又不能大張旗鼓,叫外人知道敗了蕭珊的名聲,又要撒出盡可能多的人盡早將她找回來,一旦在外面過了夜,問題就大了。
于是,蕭信從考場出來以后,才歇了一夜,來不及做別的,先加入了尋人的行列。
他的運氣實在比別人都好些,這日將傍晚時,他先尋到了蕭珊,或者說,是救了蕭珊的人先尋上了他。
“二哥。”站在他面前的蕭珊衣裳整齊,但看上去受了不少累,扶著一個丫頭,氣喘吁吁又楚楚可憐地叫他,只叫了一聲,眼淚先下來了。
“二郎,你是二郎是不是?”
那護(hù)送蕭珊回來的中年男人眼神大亮,沖上前來,熱情洋溢地就要拉扯蕭信的袖子:“我是你舅舅呀——!”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給小信開金手指了,他情場上一直被姐姐吊打,事業(yè)上就放飛一下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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