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薰,我是愛這個人的,愛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在中天國際附近迷迷糊糊地下了車后才發現原來自己潛意識里竟然選擇了投奔羅素然。
我并不知道她住哪一座,所以門口負責的保安硬是活生生地將我擋在門外不準進去,這個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拿出李珊珊那個囂張跋扈的氣勢,從精神上和語言上徹底戰勝這個滿臉青春痘的保安。
既然上不去,我就在下面等吧,晚點給她打電話再上去。反正不能白來一趟,總要跟她見上一面才甘心,說不定她還會請我吃個自助早餐什么的。
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擺脫不了與生俱來的市儈和惡俗。
就在我抱膝坐在中天國際下面的小花園里,正想著待會要怎么跟羅素然解釋我的突然造訪時,她就出現了。
但是她并不是從中天國際里面出來的,而是從一輛銀色寶馬750里下來的。
我之所以能準確地認出這個車,還是因為封妙琴有一次特意在電腦上讓我看了這個車的照片,她看似十分漫不經心地說:“我爸爸想換這個車,可是我更喜歡賓利。”
我當時就被她那句話雷得風中凌亂。
這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如果我告訴康婕“我看到750了”,她一定會讓我偷偷地跟這個車去合個影。但是如果我回去跟封妙琴說“我今天看見真正的750了”,她就一定會用一種哀其不幸的眼神上下來回地端詳我,確認我是個名副其實的鄉霸。
羅素然都快路過我了我才反應過來,猛的站起來叫了一聲“素然姐”。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鑰匙都嚇掉了,直到看清楚從花園里走出來的人是我之后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素面朝天的她,比化妝的時候顯得憔悴一點,但仍然不失為一個美人。
顯然,她昨晚沒有在家,否則按照她的性格和修養,斷然不會容許自己這幅模樣暴露在陽光底下。她看到我,第一反應是怔了怔,片刻之后,才笑著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因為緊張和無措,我的兩只手用力地絞在一起,吞吞吐吐過了很久,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打開門,朝我招手,落薰,先進來再說。
羅素然的公寓跟李珊珊的完全是兩個風格,也就是小資跟潮人的區別。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跑到這個房間里看看,那個房間里摸摸,可是這一天,我坐在沙發上靜若處子。
她沐浴之后換上睡袍出來,做了兩個人份的早餐,培根火腿三明治、煎蛋、牛奶。我很給她面子,竟然吃掉了一大半,其實我一點食欲都沒有,倒不是嫌棄這些東西不如自助早餐豐富,而是心里有太多的東西卡著,如鯁在喉。
她一直專心致志地吃著早餐,房間里非常非常安靜,這種安靜讓我覺得自己簡直置身于真空。
終于,我決定打破沉默,剛剛想要開口的時候,她卻先說話了:“落薰,你是不是都看見了。”
我一呆,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這須臾之間的沉默卻讓她誤以為我是默認了,于是她開始緩慢地說:“其實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并不是完全為了錢,誠然,錢很重要,可是也要看是誰的錢,是不是?”
電光火石之間,我懂了。
她一定是以為我看到了她跟銀色750的主人,從而對她產生了不潔的聯想。
我搖搖頭,想要解釋一下其實我什么都沒有看到,可是她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總是在節目中替別人分析感情,剖析問題,其實都不過是紙上談兵,到了自己身上,照樣兵敗如山倒。我如果說我不光是為了錢,你信不信……”
我看著面前沉溺在自己囈語中的她,曾經關于她的疑惑都一一得到解答,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月薪幾千的她會有那么多錢去購置奢侈品,為什么宋遠也是一身名牌,為什么她會住在中天國際這么昂貴的樓盤里……
這一切的背后,居然是這樣……
很可笑,我原本是來找她傾訴,想要依靠她的清醒和理智扶持我走出困惑和迷惘,沒想到整個局面完全反過來,一貫灑脫率性的她反而向懵懂無知的我訴說她的心事。
我扶住額頭,小指來回搓著眉心,真是有些許無奈。
過了很久,我輕聲問:“那個人,有家?”
她抬起頭看著我,好像猛然從失魂的狀態中驚醒,接著,她點點頭。
我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和鄙夷:“那你就是個小三?”
她呆呆地看著我,面對我的質問,不想承認,可是在事實面前最終卻還是無力地點點頭。
不知為何,我胃里又開始翻江倒海,我匆匆忙忙起身跑到洗手間里又是一陣嘔吐,那種歇斯底里的樣子好像是要把內心所有不堪的秘密悉數嘔吐干凈一樣。
羅素然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她的聲音里是真的有擔心:“落薰,你不是有什么事吧?要不要緊?”
我連連擺手:“不用了,這個毛病都一兩年了,每次一惡心就這樣……”
這句話說完之后,她就陷入了沉默。
我對著水龍頭猛拍臉,水花四濺,我之所以故意把動作幅度搞得那么大,其實是怕她看見我眼睛里那些碎裂成行的淚水。
真難受,我所珍惜的人,我心里所有美好的影像,一個一個、接二連三,這樣破碎。
她倚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遞一塊干凈的白色毛巾給我,語氣里有不忍,亦有不甘:“落薰,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有黑和白,還有那么多深深淺淺的灰,你不能就這樣對我蓋棺定論。”
我看著她,目光里有無限哀傷:“素然姐,我怎么看你,重要嗎?如果你真的有底氣,如果你真的不心虛,你敢把這番話說給宋遠聽嗎?”
聽到宋遠的名字,她全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木然地從羅素然家走出來,我知道她一定站在陽臺上看著我。有那么一瞬間,其實我想回頭上去給她道歉,可是最終,我還是克制住了這個念頭。
真是倒了血霉,一走出中天國際就開始下雨,我仰天長嘆:“我到底是有多背啊!”
深秋的時候,溫度已經很低很低了,我蹲在公車站牌下,像一個流浪的乞兒。
這一次,我再沒有任何顧忌,撥通了那個電話,短暫的彩鈴過后,他的聲音傳過來:“想我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來:“嗯,林逸舟,我想你了。”
在他趕來接我之前,我已經渾身都被雨淋濕了,我的腦袋里不停的反芻著從羅素然家里出來之前,我們最后的那句對話。
她說:“落薰,我是愛這個人的,愛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可是我認為,愛這個理由,并不能使所有不道德的事都變得合理化。”
其實我說那句話的時候,心里也很虛,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各執一詞的我們,究竟誰對誰錯。
林逸舟把我拉進他溫暖的車里的時候,我全身都打著冷戰,嘴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把暖氣調到最高,順便把座椅加溫打開,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讓我覺得好轉。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用紙巾擦干我臉上的雨水,溫暖的氣息鋪天蓋地朝我涌過來,我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一直隱約知道他家境很好,房產很多,他現在住的這套公寓就是滿十八歲的時候他媽媽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但他對于他的家庭,總是保持沉默。
當我問他“最近一次跟他父母見面是什么時候”的時候,他想了很久才說:“偶爾會見見我媽,偶爾也會見見我爸,但是三個人全到齊,那還是一年多前我出車禍的那次。”
我嚇了一跳,他指著額頭上的傷疤說:“這個疤就是那次車禍留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不能劇烈運動。”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揉揉我的頭:“那次多虧了路人幫我打120,要不老子就死定了,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彪悍的事跡太多了,以后再慢慢講給你聽。”
我看著他那道傷疤,傻乎乎的問:“是不是連你的風流韻事都毫無保留啊?”
他哈哈一笑,裝模作樣的說:“你好壞,我跟你才不一樣,人家還是純情處男咧。”
他曾經有意無意提起過,他最看重的就是自由,無論是誰都別想讓他放棄自由。
他說的那句話讓我很難過,我明白,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只能是取暖,像兩只落單的野獸,在光怪陸離的城市森林里靠著敏銳的直覺尋覓到了自己的同類,擁抱著互相溫暖。
越是同類,越是相殘。
他的房間像所有男生一樣雜亂無章,我洗完澡之后穿著他的衣服走出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轉過身去,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我靠。”
我尷尬得手足無措,我又不是白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像干柴烈火一樣,我從小就看少女漫畫的人,還有什么事我不懂啊,所以他這個反應讓我不得不趕快提出我要回學校。
他轉過來,冷冷地看著我:“這個樣子你回什么學校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他這幾句話又說得我有點生氣,我呸,難道我這點魅力都沒有?
我剛想開口跟他吵,他的手機響了,是條彩信,我八婆地搶過來看,這一看,真是驚到我了。
居然是封妙琴發來的,彩信內容是她的照片,睜著大大的眼睛嘟著小嘴,還有一句話:還記得欠我什么嗎?
此時我的心情就像正房太太抓到了小三,震怒之下我問都沒問林逸舟就直接把這個彩信刪掉了,然后我做了一件更缺德的事:我把封妙琴的號碼扔進電話黑名單去了。
做完這些之后我言辭鑿鑿地跟林逸舟說:“不準跟她有聯系。”
其實事后想起來,他當時只要說一句“你算老幾”就可以讓我啞口無言,可是他只是看著我笑,什么都沒說,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地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過分。
他脫上衣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慘叫:“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他無奈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你能不能稍微冷靜點,我只是想給你看看我的刺青。”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背部左肩下面一點的位置,那個刺青還微微有些腫,圖案非常漂亮:簡單的十字架被繁復的鏈子纏繞著,剛強之中又有柔美。
我走過去,從身后抱住他,那個圖案正好印在我的心口。
我說:“我爸爸得了癌癥,我要去看看他。”
那天晚上我們睡在一起,其實我心里已經做好一定準備,如果要發生什么事情,我是甘愿的。
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我只聽見他在黑暗之中嘆了一口氣。
窗外,大雨轟然砸下,整個城市被雨水傾倒。
我跟眼前這個我應該稱為“父親”的男人面對面地坐在這間幾十平米的屋子里,彼此都沉默不語,房間里的安靜在此刻顯得特別滑稽和諷刺。
為了這次見面,我獨自一人背著包坐了幾個小時的車,途中我心里有個聲音無數次說“不行就回去吧”,真的差一點,我就中途落跑了。
到底是何種力量讓我硬著頭皮還是來了,我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