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冷,歐陽芙就帶著下人做醬菜。 幾大缸子的醬菜,整整齊齊擺放在屋檐下,看上去很有成就感。 穿過中庭,來到前院,她無數次的慶幸,當初是花錢買的宅子,而不是宮里賜的宅子。 即便劉評被貶為庶人,一家人成了普通宗室,還能依舊住在大宅子里面。 少府可沒理由收走他們自己花錢買的宅子。 “老爺人呢?” “啟稟太太,老爺在書房喝酒。” “怎么又開始喝酒?”歐陽芙略有不滿。 劉評喝酒,還非得喝上等好酒。 一壺酒就要幾兩銀子。 如今錢不好掙,又養著這么大的府邸,花錢的地方海了去。他還這么糟蹋錢,真是令人厭煩。 歐陽芙來到外院書房,就聽見劉評引吭高歌,歌聲中充滿了怨氣和兔死狐悲之感。 歐陽芙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譏諷一笑。 自作孽不可活,他到底哪來那么大的怨氣。 她都沒怨,他有什么資格怨。 她來到書房,敲門進入。 劉評見到她,舉著酒壺的手就頓在半空中,眼中閃過心虛。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酒壺放下。 “你怎么過來了?” 歐陽芙坐在桌前,提起酒壺搖晃了兩下,“哦,快喝完了啊!” 劉評尷尬一笑,“今兒不忙嗎?” 顯然是對喝酒一事,要避而不談。 歐陽芙放下酒壺,“老五老六被奪了王爵,貶為鎮國將軍而非庶人,你是不是心頭不服?” “誰說我不服!我瞧著他的意思,是要將所有兄弟趕盡殺絕。之所以沒將老五老六貶為庶人,無非就是怕名聲不好聽。瞧著吧,老五老六還有倒霉的時候,最后一定會和我一樣只配做個閑散宗室。” 劉評譏諷連連,怨氣很大。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皇帝劉詔。 他認定劉詔一定會將所有兄弟趕盡殺絕。這話他很早之前就說過。 歐陽芙面無表情,“家里已經是這個情況,你還滿腹牢騷,就不怕傳到陛下的耳中,招來禍端?”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劉評反問。 歐陽芙面色一冷,“你當然不怕,你光棍一條,你怕什么啊。你問我怕什么,我怕孩子們沒了前程,怕孫兒孫女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一家人從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淪落到普通宗室,日子已經很艱難,你還整天抱怨這個那抱怨哪個,你就不能少說幾句? 我告訴你,宗室里頭盯著你的人可不少,盼著你落難的人更多。畢竟我們家這么大的宅子,還有那些產業和股份,覬覦的人從來沒少過。你喝酒發牢騷,落到有心人眼里,足以炮制出一本參你的奏章。到時候,你想喝酒,只能跪下來求別人。” 劉評大為不滿,“你讓我怎么做?我現在什么都干不了,就是喝點酒打發打發時間也不行?你莫非是想將我困死,憋死?我死了,你就稱心如意。” “對,你說的沒錯,你死了我才能稱心如意。我做的這一切為的是誰?為的是這個家。你問我你沒差事做,還能做什么?這滿屋子的書籍,還不夠你打發時間嗎?” 歐陽芙指著一屋子的書籍,“但凡你肯靜下心來修身養性,也不會淪落到今日地步。” “夠了!” 劉評一把搶過酒壺,就往嘴里灌。 只有將自己灌醉,心里頭才沒那么難受。 沉浸在夢里美好世界,就是他一天當中最開心的時刻。 歐陽芙沒有阻攔,只是一臉冷漠。 等他喝完了,她才說道:“從今天開始,府中只有八百文錢一壺的酒。喝完最后這一點,你以后休想再喝到這樣貴重的酒水。” 劉評傻眼,盯著手中的酒壺呆呆地看著。 歐陽芙繼續說道:“你手中拿的是五兩銀子一壺的酒,從今天開始斷供。” “你不能這么做!” “我當然可以這么做。整個府邸,全靠我一個人支撐,靠的是我的嫁妝,我多年積攢下來的產業和股份。而你,在被奪去王爵地那一刻,就失去了一切。如今的你,除了少府每月一百斤的米糧供應,你什么都沒有。” 砰! 劉評砸了酒壺,他指著歐陽芙,“你不能這么做!喝酒,是我最后的寄托,你不能剝奪。” 歐陽芙面色陰冷,“八百文一壺的酒,同樣是酒。我并沒有剝奪你喝酒的權利,你依舊可以喝,只是酒水的檔次降低了一點。” “這是降低一點的問題嗎?”劉評怒吼。 “那你想怎么樣?讓我繼續供應你五兩一壺的酒水?憑什么!” 歐陽芙怒火中燒。 劉評抓著頭,很痛苦,很頹廢,臉色蒼白,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病態白。 “我只剩下酒,你不能奪走,你不能,不能……” 他的狀況很瘋癲,像是著了魔。 歐陽芙很是嫌棄,懶得廢話,轉身就走。 “你不能走!” 劉評突然發力,沖上去,抓住歐陽芙的頭,就往墻上撞去。 “啊!” 下人們驚聲尖叫。 七手八腳,拉扯著劉評的雙手。 劉評瘋癲,力氣極大。 幾個丫鬟一起使力,竟然沒有拉動他。 還是歐陽芙急中生智,足夠膽量,掙扎著從頭上扒下簪子,手上用力,往劉評的下腹一捅。 嗯…… 劉評突然感受到世間最痛的痛。 他依舊抓著歐陽芙的頭,只是手上沒那么用力。 他緩緩低頭,看著下腹部,一根泛著寒光的簪子就掛在身上。 痛…… “啊……” 他突然放聲尖叫,卷縮著身體緩緩倒在地上。 好痛,好痛…… 歐陽芙趁機逃開,一臉驚魂未定地模樣。 丫鬟們同樣受了驚嚇。 “太太,老爺他,他好像受傷了,怎么辦?” “老爺的樣子還可怕,會不會死?” “太太,你沒事吧?臉上都青了。” 即便丫鬟及時反應,歐陽芙還是挨了兩下。 被人拖著撞在墻上的滋味,她終身難忘。 她冷著一張臉,看著痛得四肢卷縮在一起的劉評,下意識咽下一口唾沫。 她吩咐道:“去請大夫,請田大夫。下封口令,誰都不準談論此事。大夫若是問起,就說老爺喝酒喝傷了。再去叫個管事,將,將簪子拔下來。” 丫鬟們領命,分頭行動。 很快,管事來了。 管事戰戰兢兢,在歐陽芙的逼視下,伸手扒下兇器簪子。 “太太,老爺似乎是傷了命根子。” “我知道!”歐陽芙聲音很冷,冷得像是冰碴子。 管事怕得要死,“現在怎么辦?” “已經派人去請大夫,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沒關系。” 反正劉評已經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任務,有沒有命根子,對歐陽芙來說完全不重要。 她整個人都散發著寒意,管事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她有些不滿,“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將老爺扶到床上躺著。一會大夫來了,你就在老爺身邊守著,寸步不離。任何情況,都要稟報。” 管事點點頭,叫來小廝,將劉評扶起來,放在床上。 劉評一聲接一聲的哎呦,痛死他了! 從來沒這么痛過。 “我快要死了!你這個毒婦,謀殺親夫。” “呸!明明是你先動手。你若是沒有存殺心,我豈會對你動手。”歐陽芙毫不客氣懟回去。 劉評在床上打滾,“你這個毒婦,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歐陽芙冷冷一笑,“你先關心自己的傷勢吧。我會不會有好下場,輪不到你來操心。” “你你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反正不會死在你前頭。” 夫妻二人互懟,根本沒有遮掩的意思。 管事好尷尬! 他到底是聽了還是聽了還是繼續聽下去? 他好怕會被殺人滅口。 他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嗎? 大夫請了來,管事如釋重負。 歐陽芙避到外間,只留了管事在劉評身邊伺候。 田大夫田苦,杏林堂第一坐診大夫。 從他父親那一輩,就在杏林堂坐診。 他目前正在醫學院進修學習,最擅長處理各種外傷。 剪開衣衫,看到傷口,田大夫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好痛! 下手太狠了。 管事悄聲問道:“田大夫,能治好嗎?” “恐怕很難!” 管事心頭一驚。 劉評猛地抓住田大夫的手,“一定要替我治好,一定要治好。否則我就砸了你們杏林堂。” 田大夫長期給人接骨,力氣可不是被酒色掏空的劉評能比。 稍稍一用力,他就掙脫了劉評的鉗制。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杏林堂是皇后娘娘的產業,劉老爺要砸了杏林堂盡管去。就怕你到了杏林堂門口認慫。” 劉評哎呦呼痛,掩飾尷尬。 田大夫冷聲說道:“躺著別動。我這里有麻藥,用了就沒感覺。等我將你的傷口清洗干凈上藥,或許還有恢復的希望。” 劉評只是叫痛。 管事理解他,替他說道:“謝謝田大夫。無論如何,一定想辦法治好我家老爺的傷。” 田大夫嗯了一聲,“我盡力!” 這個病例有點意思,他當然要盡力。 他甚至打算,將這則病例寫進治療日記,拿到醫學院討論。等病例積攢足夠多,將來說不定也可以出一本教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