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一過，時間進(jìn)入景明十九年。
    正月十五大朝會，皇帝劉詔攜皇后顧玖，一同出現(xiàn)在金鑾殿。
    文武百官詫異。
    宗室詫異，
    王爺公主們同樣詫異。
    大家面面相覷，心中充滿了疑問。
    這么多年，皇后娘娘第一次正式出現(xiàn)在金鑾殿。
    雖說，朝政每一次大動蕩，每一次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博弈，每一個大決定，背后都有皇后娘娘的影子。
    但是皇后娘娘一直恪守著最起碼的底線，不在朝臣面前公開露面，不公開發(fā)表任何看法。
    今天是怎么回事？
    皇后為何打破底線，同陛下一同出現(xiàn)在早朝，而且還是新年第一次大朝會。
    到底有什么用意？
    龍椅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椅子，同龍椅并排。
    帝后二人分別坐下，彼此看了一眼。
    劉詔明顯有些緊張，手心在冒汗。
    顧玖緊握住他的手，悄聲說道：“現(xiàn)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劉詔微微搖頭，心意已決。
    顧玖不由得想起正月初五那天，一早醒來，劉詔突然告訴她，“朕已經(jīng)有了決定，朕要退位。”
    當(dāng)時，顧玖驚得回不過神來。
    經(jīng)過那次談話，她一直以為劉詔會放棄退位，會堅守在皇位上，一直到死亡那一天。
    她已經(jīng)決定忘記退位一事，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哪會想到，劉詔竟然依舊堅持退位。
    這個決定太難了！
    分明是在考驗人性。
    而人性是最經(jīng)不起考驗的玩意。
    顧玖說過，無論劉詔做任何決定，她都支持。這話真心實意。
    她太明白其中的難處，明白其中的煎熬。
    她萬萬沒想到，劉詔做了選擇了最艱難的決定。
    當(dāng)時，她忍不住問道：“你確定嗎？有一天你會后悔，即便這樣你也要退位嗎？”
    劉詔那時候?qū)λf道：“無論退位與否，朕都難免后悔。這幾天，朕寢食不安，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既然任何一個決定都會后悔，那不如選一個就算后悔卻沒有遺憾的決定。”
    顧玖張口結(jié)舌，許久之后她才說道：“你沒必要為任何人，任何事犧牲。這件大事，你該遵從本心。”
    “朕就是遵從本心，內(nèi)心深處朕一直渴望著帶你游山玩水，過神仙一樣的日子。”
    顧玖當(dāng)時就紅了眼眶，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她將劉詔攆出去，關(guān)起門狠狠哭了一場。
    她也說不明白，自己那天為什么哭，而且哭得那么厲害。
    各種情緒翻滾，讓她心煩意亂。
    哭過之后，情緒也隨之平靜下來。
    心，也隨之安定。
    她打開房門，將劉詔拉進(jìn)屋里，最后一次鄭重問道：“決定了嗎？”
    劉詔重重點(diǎn)頭，“決定了！”
    “不改了？”
    “不改！未免夜長夢多，正月十五大朝會，朕會正式宣布這個決定。朕有點(diǎn)慌，怕有人當(dāng)場發(fā)瘋。屆時，你陪著朕一起前往金鑾殿。朕已經(jīng)安排京大營，做好隨時出兵的準(zhǔn)備。龍騎衛(wèi)，金吾衛(wèi)，隨時待命。”
    “你……”
    顧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她頻頻點(diǎn)頭，答應(yīng)和他一起出席大朝會。
    于是就有了今日一幕。
    劉詔輕咳一聲，亂哄哄的金鑾殿安靜下來。
    “今日，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此事事關(guān)重大，齊王到前面來。”
    齊王劉御隱有預(yù)感，眉頭緊皺，遲疑了一秒，才走到最前面。
    “朕今日要立齊王劉御為儲君！”
    此話一出，朝臣安靜如雞。
    這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不意外。
    只是，皇帝要立齊王為儲君，沒必要搞得這么嚴(yán)肅。更沒必要讓皇后娘娘一同出席大朝會。
    “父皇……”
    齊王劉御嘴唇張張合合，余下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玖沖他微微搖頭，叫他稍安勿躁。
    劉詔還在繼續(xù)講話。
    “……朕自幼行伍……如今年過半百，備受傷痛折磨，時常感覺精力不濟(jì)，思路不明……朕今日鄭重宣布，退位！”
    轟隆隆！
    猶如一道驚雷，將每個人的腦袋轟炸得七零八碎。
    什么？
    退位？
    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
    一定！
    “陛下剛說什么？我怎么沒聽清楚。”
    “聽著好像是要退位。”
    “不可能！”
    “陛下糊涂啊！”
    一個七八十歲的老臣，平日不管事，只有在大朝會露面，而且經(jīng)常指著劉詔鼻子大罵昏君。
    此刻他越眾而出，哭天搶地，“陛下糊涂啊！陛下春秋鼎盛，內(nèi)減賦稅開商路富民強(qiáng)軍，外開疆拓土，功比太祖。豈能退位！老臣堅決反對！”
    “老臣也堅決反對。”
    越來越多的臣子站出來，反對劉詔退位。
    這些人，幾乎每一個都指著劉詔的鼻子罵他是昏君，總說他亂搞，遲早生亂。
    一年年過去，亂子未起，大周江山倒是肉眼可見得變得越來越好，百姓日子越來越好過。
    官員俸祿上漲，致仕養(yǎng)老的官員每月都能按時領(lǐng)取一筆不多不少的退休養(yǎng)老金，安度晚年。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未來可期！
    大周已經(jīng)出現(xiàn)盛世景象。
    若是臉皮厚一點(diǎn)，已經(jīng)可以稱之為景明盛世，景明中興……
    盛世可期！
    這個時候，景明帝劉詔突然決定退位，太令人驚愕。
    “陛下莫非是被人下了蠱毒嗎？大周江山你不要了嗎？我們這些臣子，你不管了嗎？為何要退位啊！”
    “請陛下收回成命！”
    越來越多的老臣站出來反對。
    中青代官員就很尷尬了。
    他們都支持齊王，都希望齊王能早早登基當(dāng)家做主。
    陛下退位，齊王登基，對他們來說是好事。
    然而對老臣來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退位，意味著他們也將迎來致仕退休那一天。
    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們得讓出位置，給中青官員騰位置。
    此刻，老臣都在急吼吼的，讓陛下收回成命。
    中青官員也只能隨大流。
    否則被人指責(zé)一句包藏禍心，竟然盼著陛下退位，其心可誅，那就麻煩了。
    劉詔朗聲說道：“朕心意已決，諸位愛卿不必挽留。”
    “請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不能退位啊！齊王殿下如此年輕，哪能擔(dān)當(dāng)大任。”
    言下之意，就算要退位，也該指定輔政大臣，協(xié)助新皇。
    劉詔根本沒有設(shè)輔政大臣的想法。
    他是從新皇那個階段過來的，知道被人質(zhì)疑束縛的滋味。
    若非他足夠強(qiáng)悍，怕是要花費(fèi)三年五年才能掙脫束縛。這還是沒有輔政大臣的情況。
    若是有了輔政大臣，朝廷必定生亂。
    當(dāng)年成宗文德帝不設(shè)輔政大臣，就是為了讓劉詔少一份掣肘。
    這個決定，劉詔認(rèn)為很對。
    所以他決定效仿先帝的做法。
    如今，他不設(shè)輔政大臣，同樣是為了讓劉御少一份掣肘。
    他親自考察過劉御處理朝政的能力，完全能勝任皇位。
    設(shè)輔政大臣，多此一舉。
    又不是十歲稚子，需要有人幫著拿主意。
    此刻，劉御跪在地上，眼神糾結(jié)復(fù)雜。
    “請父皇收回成命！”他朗聲說道。
    劉詔瞪了他一眼，“這里沒你說話的份，給朕閉嘴！”
    劉御眉眼抽動，“兒臣還有許多不足，還需要更多的歷練，目前難以擔(dān)當(dāng)大任。請父皇收回成命。”
    “閉嘴！朕還沒有正式退位，你就敢不聽朕的話？”劉詔一臉火大的樣子。
    劉御張口，還想繼續(xù)說。
    顧玖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他這才將到嘴邊的話全都咽下去。
    劉詔站起來，眼前一陣發(fā)暈，扶著桌面才站穩(wěn)。
    顧玖一臉擔(dān)憂，“陛下感覺如何？要不要退朝回宮歇息？”
    等到暈乎乎的感覺有所減輕，劉詔揮揮手，“朕還撐得住。”
    他臉色發(fā)白，望著朝臣，“朕的身體，諸位愛卿一清二楚。朕還能活多少年，用太醫(yī)的話說，得看朕能否靜心調(diào)養(yǎng)，不操心，不勞累。然而，身為帝王豈能不操心不勞累。
    這么和你們說吧，朕坐在這個位置一天，就得減壽十天。干一年，就得減壽十年。朕身體不好，時日無多，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過幾天輕省日子。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諸位愛卿也不肯成全朕嗎？當(dāng)真對朕如此狠心？”
    “陛下……”
    臣子們老淚縱橫。
    “臣等都盼著陛下長命百歲，若陛下需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身體，大可效仿以前。陛下到別院修養(yǎng)，令齊王殿下監(jiān)國，不是非要退位啊！”
    “是啊！不是非要退位！”
    “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詔連連搖頭，“你們都錯了！當(dāng)年朕讓齊王監(jiān)國，那是因為朕自認(rèn)為還年輕。而今，朕意識到自己老了，精力不濟(jì)，身體抱恙，就不能繼續(xù)效仿過去。朝政，沒有朕，齊王和諸位愛卿也能解決。朕退位，令齊王登基，正是時候。”
    “陛下退位，臣等可怎么辦啊？”
    有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無數(shù)老臣，匍匐在地，懇請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皇帝劉詔心意已決，直接下令禮部，“退位登基一事，由禮部操持。請禮部盡快拿出方案，確定日期。”
    撂下這話，劉詔攜皇后娘娘一起退朝。
    ……
    朝堂亂了！
    朝臣瘋了！
    皇帝陛下要退位，令齊王登基稱帝，此事隨著早朝結(jié)束，轉(zhuǎn)眼傳遍了圈子。
    又從圈子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陛下怎么會想到退位？糊涂啊！”
    “難道陛下的身體，真的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怎會有人主動舍棄皇位，簡直不可思議！”
    “陛下自登基稱帝以來，做過的不可思議的事情難道還少嗎？現(xiàn)在鬧著退位，也不稀奇。”
    “這么一說，果然也沒什么可稀奇的。畢竟，陛下從不是個循規(guī)蹈矩，按部就班，墨守成規(guī)的人。陛下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打破陳規(guī)陋俗，做別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不得不佩服陛下的勇氣。皇位說舍棄就舍棄，實在是太了不起。”
    “可能真的是因為身體原因。”
    “不管因為什么原因，陛下做出退位的決定，都了不起。換了你，就算你病得半死不活，你也不可能放棄皇位。”
    “那倒也是！陛下能舍棄皇位，果然不是一般人。”
    退位，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端郡王府，劉議坐在窗前，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竟然要退位？”
    早朝結(jié)束后，他渾渾噩噩回到王府，腦子一直亂哄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竟然會退位！”
    蕭琴兒看著劉議，氣不打一處來。
    “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陛下是個拿得起放得下人。他覺著到了該休息的時候，自然能果斷地放棄皇位。”
    “那是皇位啊！”劉議怒吼，“那是我們幾個兄弟，為之爭了一輩子，夢了一輩子，不甘了一輩子的皇位啊！皇位落到他手上，我無話可說。可他怎么能輕易放棄，說退位就退位。就算身體不好，也沒必要退位啊！”
    “你又不是他，你當(dāng)然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蕭琴兒冷哼一聲，繼續(xù)說道：“陛下和皇后都不是凡夫俗子，不要用你凡夫俗子的心去揣度他們。”
    劉議漲紅了臉頰，“不行，我得親自問問他，他為什么要退位。父皇給他的皇位，他就這么不在乎嗎？”
    說完，劉議就跑了出去。
    蕭琴兒拉都拉不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