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常年纏綿病榻,容貌不在。 如今的她,絕對稱不上美,甚至還有些嚇人。 干瘦的臉頰,猛地一看,真的能將小兒嚇哭。 但是皇后娘娘半點不在意。 她從不躲避開耀帝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將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露在開耀帝面前。 至于開耀帝見到她如今的模樣,內(nèi)心作何感想,皇后從不在意。 老娘都快死了,還在乎你這個殺千刀的感受,找虐嗎? 老娘不好受,你這個殺千刀的也別想好過。 就算老娘死了,老娘也要讓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臭男人焦頭爛額。 皇后娘娘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她對開耀帝真的是滿腹怨恨。有時候當著開耀帝,也不掩飾內(nèi)心想要殺死對方的想法。 而開耀帝對皇后,是又恨又忌憚,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當年,他能順利登上皇位,皇后以及皇后娘家居功至偉。 而且皇后的大哥,已經(jīng)過世的鎮(zhèn)國公,真的是一個非常知進退的臣子。 不僅戰(zhàn)功彪炳,而且十分會做官。 可以說,當年鎮(zhèn)國公活著的時候,無人能夠掩蓋其風頭。他是開耀帝心目中,當之無愧的忠臣,重臣,心腹肱骨。 可就算是那時候,鎮(zhèn)國公還活著的時候,崔皇后同樣無數(shù)次想要弄死開耀帝。 而開耀帝,也曾無數(shù)次想要廢掉皇后。 后來鎮(zhèn)國公因傷去世,開耀帝同崔皇后兩夫妻,他們的心口都被挖了一塊,心里頭都缺了個人。 帝后二人才意識到,鎮(zhèn)國公是他們二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一樣的思念,一樣的遺憾,讓帝后二人的關系勉強維持著人前的面子情,人后的冷漠。 說句直白的話,已經(jīng)過世的鎮(zhèn)國公,就是開耀帝心頭的朱砂痣,永遠留在他的心頭。 因此,鎮(zhèn)國公過世這么多年,開耀帝都沒有廢掉崔皇后。兩口子互相耍手段,熬著熬著,崔皇后率先熬到了生命的盡頭。 崔皇后對開耀帝說道:“陛下,等臣妾過世后……” “皇后不要胡說。”開耀帝打斷崔皇后的話。 崔皇后微微搖頭,“陛下,讓臣妾說完吧。臣妾現(xiàn)在不說,以后怕是沒機會了。” 開耀帝皺起眉頭,“今天是新年第一天,皇后該高興。” “臣妾高興,然而臣妾的身體臣妾清楚。臣妾已經(jīng)油盡燈枯,熬不下去了。” 崔皇后大大方方地承認,她快死掉的事實。 說著話的同時,她的眼角余光觀察著諸位皇子皇孫的反應。 他們都巴不得本宮死吧。崔皇后如此想到。等本宮一死,他們就無所忌憚,可以使勁的蹦跶,妄圖將太子拉下馬。 太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母后……” 一句話未曾說完,太子殿下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崔皇后看著太子殿下,“老大不小了,你都是要做祖父的人,怎么還如此沉不住氣。本宮能活到這個年齡,同歷朝歷代的皇后相比,已經(jīng)是極有福分的。你不必如此。” 太子殿下小聲抽泣,悲痛欲絕。 崔皇后不再理會太子,她繼續(xù)對開耀帝說道:“陛下,臣妾沒別的要求,只希望我死后,你能給太子一個機會,別急著否定他。” 太子懵了。 開耀帝眼神冷漠地看向太子,然后同崔皇后說道:“他是我們的嫡長子,朕自會給他機會。” “多謝陛下。” 崔皇后笑了笑,神情柔和。 她又朝諸位皇子皇孫們看去,“等本宮走了后,希望你們能夠兄弟同心,真心輔助太子。你們雖然不是本宮生的,可本宮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你們都是好孩子,切莫為了利益就蒙蔽雙眼,不顧親情。皇室經(jīng)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殺戮。” 皇子們面面相覷,這話要怎么接。 不過不用皇子們發(fā)愁,開耀帝就替他們解了圍。 開耀帝皺起眉頭,“皇后說這些做什么?你是怪朕沒教好兒子嗎?” 崔皇后似笑非笑地看著開耀帝,“臣妾倒是希望陛下好好教導皇子皇孫們。然而,陛下整日繁忙,教導皇子皇孫們的事情,還是交給諸位先生吧。” 開耀帝冷哼一聲,“你就是心思太多,從前是這樣,如今老了還是這樣。” “嫁給陛下后,整日操不完的心,心思自然就多了。陛下要怪,也別怪臣妾。臣妾辛苦了一輩子,眼看著沒幾天好活,陛下就容我自在一下。” “朕讓你自在。你還想做什么?” 崔皇后朝著站在皇子身后的皇孫們看去,“按理說,皇孫們是天下第一富貴的人,怎么一個個的婚事都成了老大難。劉詔,本宮記得你二十了吧,怎么還不成親?” 寧王殿下急忙站出來,說道:“啟稟娘娘詔兒身子弱,晚點成親比較好。” 崔皇后哼了一聲,嘲諷一笑,“本宮倒是不知道劉詔身子弱。” 劉詔從人群中站出來,臉色是不健康的蒼白。 也不知道他本來就是身體弱,還是使了什么法子,讓他看起來有些羸弱不堪。 劉詔躬身說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能得皇祖母親自過問婚事,是孫兒的福氣。等回去后,孫兒會和母妃轉(zhuǎn)達皇祖母的意思,讓母妃盡快給我說一門親事。” 崔皇后說道:“那多麻煩,不如直接讓陛下給你指一門婚事。” 開耀帝捋著胡須,問道:“詔兒,你可有看上誰家姑娘?” 劉詔低著頭,微蹙眉頭,眼中閃過怒火。 他很清楚,崔皇后是故意針對他。 只因為他挑起的案子,傷害了東宮的利益。 崔皇后一直記恨在心里,今天逮著機會,豈會輕易放過他。 劉詔不緊不慢地說道:“皇祖父,孫兒有個不情之請。” “說!只要合理,朕就答應你。” 劉詔朗聲說道:“請皇祖父允許孫兒自行選妻。” “荒唐!”崔皇后怒斥一聲,“不如本宮給你指一門婚事。本宮瞧著魯侯府上的姑娘極好,尤其是大姑娘裴蕓,不如就將裴蕓指婚給詔兒。也算是親上加親。” 開耀帝微蹙眉頭,朝寧王,劉詔兩父子看去。 寧王尷尬:“這,這不合適吧。” 崔皇后輕蔑一笑,說道:“有什么不合適的。寧王,本宮記得你的王妃也姓裴,你能娶,為何劉詔不能。” 這,這…… 寧王張口結舌,總不能說魯侯府樹大招風。瞧瞧周圍的目光,這還僅僅是一個提議,不少人已經(jīng)不懷好意。 要是劉詔真的娶了裴蕓,那可真的成了箭靶子,不會有好下場。 “孫兒不喜歡。” 就在寧王為難的時候,劉詔突然說道。 “孫兒不想娶裴蕓。她性子強,從小就鬧騰。孫兒不想娶她,日日被管教。” 劉詔理直氣壯地說道。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開耀帝也跟著哈哈一笑,“既然詔兒不喜歡,那就另外選一個。不過你的婚事是該抓緊了,改明兒朕讓少府令帶著京城閨秀的名冊去王府,你直接選一個。屆時,朕給你賜婚。” 劉詔躬身領命,“多謝皇祖父,孫兒遵旨。” 崔皇后笑了笑,“本宮真是好奇,劉詔會看上誰家姑娘?連裴蕓他都不喜歡,不知道誰家姑娘能入他的眼。陛下,反正這會也沒事。不如讓少府令現(xiàn)在就拿著名冊過來,讓劉詔選妻。其他皇孫也可效仿。選好之后,陛下直接下旨賜婚,如何?” 開耀帝猶豫。 沒想到趙王卻極力贊成,“娘娘這個主意不錯。我家?guī)讉€小子也沒娶妻,一并選了吧。” 開耀帝朝皇子皇孫們看去,“選妻要緊,卻不急在此時。朝臣們還都等著,不可耽誤太長時間。不如改天吧。改明兒辦個家宴,該娶的娶,該嫁的嫁。” 崔皇后盯著開耀帝,“陛下,臣妾時日無多。臣妾想在閉眼之前,看見皇孫們的婚事定下來。請陛下滿足臣妾這個小小的要求。” 開耀帝深深地看著崔皇后,最后點頭答應,“朕就滿足你。明后幾天,朕親自主持這件事。” 即便開耀帝知道崔皇后要在皇孫的婚事上搞鬼,他也會配合對方。 誰讓崔皇后時日無多,少年夫妻老來伴,不管過去有多少次想要廢掉皇后,在皇后的最后時光里,只要不涉及皇位的事情,開耀帝都會盡量滿足對方的要求。 崔皇后滿足地笑了起來,“臣妾謝過陛下。臣妾……咳咳……咳咳……” 崔皇后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噗的一聲,連著吐出幾口鮮血。 眾人大驚失色,連開耀帝都微微變了臉色。 太子殿下恐慌無比,“母后?母后你沒事吧。太醫(yī)呢,太醫(yī)死哪里去了?” 太子殿下慌得不行,伸出手替崔皇后才是鮮血,弄得滿手都是血。 開耀帝吩咐身邊的內(nèi)侍,“去將太醫(yī)院的人都叫來。問問他們,是不是太子殿下喚不動他們,這么長時間還不過來。” 內(nèi)侍領命而去。 王太醫(yī)提著藥箱從外面跑進來。 崔皇后今天第二次吐血,這可怎么得了。 再這樣下去,就算是用虎狼之藥,只怕也活不了半個月。 崔皇后虛弱地躺下,不復之前的氣勢。 她現(xiàn)在就是一個病入膏亡的老太太,她盯著王太醫(yī),虛弱地說道:“大膽用藥,本宮撐得住。” 王太醫(yī)聽明白了,崔皇后是讓他現(xiàn)在就開始用虎狼之藥。 或許崔皇后也感覺到生命的流逝,遠遠超過之前的預估。她怕死,怕死得沒有價值。怕死之前,事情還沒做完。 王太醫(yī)點點頭,“微臣先給娘娘扎針,有些疼,娘娘忍著。” 皇后娘娘笑了起來,“本宮這輩子吃過各種苦,不怕疼。你盡管放手去做。” 王太醫(yī)朝開耀帝看去。 開耀帝點點頭,“只要能保住皇后娘娘,什么辦法都可以。” 這便是同意王太醫(yī)用虎狼之藥。 王太醫(yī)心頭有了主心骨,開始下針。 皇后娘娘痛得渾身顫抖。 開耀帝不忍心看,卻沒有離開。他將皇子皇孫們都趕出寢宮,“你們都退下,去門外守著。太子留下。” 皇子皇孫們遵旨,依次退出寢宮。 他們也不敢離開,就守在側殿,等候消息。 寧王抽空,悄聲同劉詔說道:“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了,皇后娘娘盯上了你,肯定會在……之前,看著你定下婚事,她才會放心。你之前露了行跡,被她盯上,就該考慮到這個后果。” 劉詔點頭,“父王放心,兒子心頭有數(shù)。” 寧王蹙眉,“事關你的婚事,你不要不當回事。其實裴蕓也不錯。” 劉詔低頭,嘲諷一笑,“不如讓三弟娶裴蕓,父王意下如何?” “這……” 寧王微微搖頭,“算了。你自己的婚事,盡快拿定主意。不過本王建議你,從勛貴世家中考慮。文官之女,就算了。” “兒子明白。” 劉詔不置可否。 大家等候在側殿,隱約能聽見寢殿內(nèi)穿來的呻吟聲。 皇子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有人悄聲說道:“皇后快不行了,熬不了多長時間。” 其他皇子連連點頭。皇后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情況差了許多,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皇后時日無多。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個個滿頭大汗地跑來。 今天正月初一,除了值守的太醫(yī),其他太醫(yī)都放假在家。 因此,他們才來得這么晚。 太醫(yī)們魚貫進入寢殿,替皇后娘娘診治。 整個寢宮安靜得令人窒息,只是偶爾能聽見幾聲太醫(yī)們的說話聲,以及皇后娘娘的呻吟聲。 許久,開耀帝才從寢殿走出來,一臉疲憊。 太子殿下跟在開耀帝的身后,眼睛紅腫,顯然已經(jīng)哭了一場。 開耀帝沉默地離開未央宮,皇子皇孫們則安靜地跟在他身后,前往宮宴。 承暉殿,宮宴開始,結果主持宮宴的人并非皇后娘娘,而是薛貴妃同淑妃,賢妃,三位娘娘。 命婦們面面相覷,擔心是不是皇后身體不好,出了意外。 之前在未央宮朝賀的時候,皇后看著就不太好,急匆匆結束了朝賀就走了。 當大家依次落座,果不其然,就聽薛貴妃說道:“皇后娘娘身體抱恙,今日宮宴,就由本宮同淑妃,賢妃兩位娘娘共同主持。大家不要拘束,都隨意一點。” 薛貴妃也不年輕了,不過她保養(yǎng)的好,看著三十出頭的樣子,容貌明艷。 淑妃和賢妃兩位娘娘,或多或少都有了老態(tài)。 其他宮妃美人,年輕是年輕,卻只剩下年輕這個優(yōu)勢。 相較于天子六十出頭的年紀,年輕的宮妃就有些尷尬了。一旦天子離世,她們這些人的未來,有子女的還好,沒有的子女的,真的有些慘。 對于習慣了榮華富貴生活的宮妃,讓她們下半輩子常伴青燈古佛,不亞于是要命。 這一代鎮(zhèn)國公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侄兒媳婦,她一聽皇后娘娘身體抱恙,忙關心地問道:“皇后娘娘身體可要緊?” 薛貴妃看著鎮(zhèn)國公夫人,輕嘆一聲,“娘娘的身體,哎,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過去了,陛下也去看望了娘娘。夫人不必擔憂,相信娘娘的身體遲早會好轉(zhuǎn)。” 鎮(zhèn)國公夫人緊蹙眉頭,恨不得現(xiàn)在就離開,前往未央宮看望皇后娘娘。 張氏小聲提醒顧玖三人,“都安分一些,宮里怕是要變天了。” 謝氏一聽,手一抖,差點將茶杯打掉。 謝氏壓低聲音,湊到張氏耳邊,“大嫂,你可別嚇唬我。” 張氏神情嚴肅,“這種話,我怎敢胡說。” 皇后娘娘沒有出席宮宴,單是此事,就已經(jīng)釋放出足夠多的信號。 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地如謝氏這般,遲早也會明白。 瞧瞧大殿內(nèi),大家的表情,之前還很放松,結果一聽見皇后娘娘身體抱恙,大家的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如今,就算餓到前胸貼后背,大家也沒心思吃菜喝酒。 再說,宮宴上的酒菜一點都不好吃,都是冷冰冰的。 宮人們對待宮宴,一如既往的不上心。 除了給諸位嬪妃的酒菜是熱乎乎的,給誥命夫人們的酒菜,永遠都是冷冰冰,半點熱乎氣都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