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下旨,召所有皇子回京。” “請陛下下旨。” “請陛下盡快立下皇儲。” 時隔兩天,天子偏癱的消息最終還是傳了出去,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文武大臣們著急上火。 天子偏癱,要命啊! 更何況皇子不在,皇儲未立。 每一個為國為民,或是投機取巧的文武大臣,都是一蹦三丈高,都在為將來可能發(fā)生的混亂憂心忡忡。 不能讓天子繼續(xù)任性下去。 于是乎,文武大臣們少有的串聯(lián)起來,沖進興慶宮請命。 說是請命,其實就是逼宮。 天子偏癱,天子已經(jīng)活不長了。大家要為新皇繼位努力。 至于坐在龍椅上的天子是什么心情,無人關(guān)心。 沒有任何事情,比立下皇儲更重要。 看著黑壓壓的人頭,感受著文武大臣們噴濺的唾沫星子,天子雙目充血,左邊半張臉,猙獰恐怖。 配上僵硬的右半張臉,就像是擇人而噬的厲鬼。恨不得將在場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撕了。 天子活動自如的左手,死死地抓著椅子扶手,青筋突起,一個勁的顫抖。 天子威嚴,乾綱獨斷,在此刻蕩然無存。 因為偏癱,他不再是那個一瞪眼,就嚇死一片人的天子。 因為偏癱,他身上的天子光環(huán)黯然失色。 短短幾天,不僅被人逼宮,很有可能進一步淪落為歷史上無數(shù)個被朝臣架空的空頭天子。 他不! 天子在內(nèi)心吶喊,就算是死,他也要有尊嚴有權(quán)威的死去。 這個朝堂,還是他說了算。 “都給朕,閉嘴!”天子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原本威嚴十足的話語,因為偏癱,毫無說服力。 瞧瞧那些平日里裝成鵪鶉的文武臣子,瞧瞧他們的眼神,他們眼中可有對天子的畏懼? “請陛下下旨,盡快召回在外的皇子。” “為大周江山社稷著想,請陛下盡快下旨,不要再拖延下去。” “早日立下皇儲,早日安定民心。陛下,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京城動亂嗎?” 朝臣們痛心疾首。 此刻他們看著天子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昏君。 你已經(jīng)坐了三十七年的皇位,是時候退位讓賢,讓新皇繼位開新氣象。 你還要任性暴躁到什么時候? 難道你真要將皇位交給兩歲的小皇子繼承嗎?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文武百官的眼神,慢慢的,從痛心疾首變成了譴責。 你分明就是昏君。連皇位都不傳承,還妄想長生不老,大好江山就快要被敗壞啦! 將來史書上,關(guān)于這件事,一定會大書特書。你一定會被釘在昏君的恥辱柱上。 這是來自文臣的憤怒。 他們掌握著筆桿子,他們要讓開耀帝背上死后罵名,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別鬧了。邊關(guān)不穩(wěn)啊!趕緊立下皇儲,定人心吧。 這是來自武將們的吶喊。 新舊交替,最忌動亂。 然而新舊交替之際,又最容易發(fā)生動亂。 一個成熟的帝王,應該早早的定下皇儲,安定人心。然后就可以放心的閉上眼睛,去死啦! “你們這些……” 天子抬起左手,指著黑壓壓的人,“你們是要逼……嗯……” 一句話沒說完,天子突感頭暈眼黑,短短時間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不好!陛下昏過去了。快叫太醫(yī)。” “你們是要逼死陛下嗎?若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是亂臣賊子。” “你們好狠毒的心思,竟然將陛下逼得昏迷過去。” “短短幾天,陛下連續(xù)昏迷。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就等著秋后算賬吧。” 大殿內(nèi),天子身邊近身伺候的內(nèi)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指著文武大臣怒罵。 小黃門七手八腳,抬著天子回寢宮診治。 太醫(yī)緊隨其后,如臨大敵。 陳大昌目光森冷地掃過所有人,留下一句話,“召金吾衛(wèi)看守興慶宮。誰敢擅闖,殺無赦!” 大殿內(nèi),文武大臣們心驚膽戰(zhàn)。他們沒想將天子逼死啊。 誰會想到,天子怒極攻心,就昏過去了。 金吾衛(wèi)來得很快。 他們是天子的鷹犬,只聽天子。 他們半點不客氣,直接驅(qū)趕堅持留在興慶宮不肯離開的文武大臣。 并且牢牢把守宮門。 至于之前值守興慶宮的禁軍侍衛(wèi),全都被繳械,到金吾衛(wèi)喝茶。 面對金吾衛(wèi)的武力,文武大臣們莫可奈何。 當然,這不等于他們就沒辦法。 天子偏癱的消息,早就在幾天前,秘密送出京城,很快就會到達各位皇子的手中。 等皇子們悄悄回到京城,天子就算反對也沒用。 如今最要緊的事情,還是立皇儲。 …… 天子這一回,并沒有昏迷多久。 謝天謝地,一個時辰后,天子從昏迷中醒來。 只是中風癥狀明顯加重。 之前還能比較清晰的表達,這會說話都是含含糊糊,要仔細分辨才聽得明白。 而且天子的右腿,不能動了。 太醫(yī)們憂心忡忡。 今天的情況再來幾次,他們真的回天乏力,天子離死就真的不遠了。 天子也感受到,自己中風癥狀加重,話都說不清楚。 天子大怒。 太醫(yī)趕忙勸解,“陛下不可動怒。接下來陛下最好靜養(yǎng),不再過問朝政。” 陳大昌皺眉。 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天子豈能不過問朝政。 就說立皇儲,天子不問問朝臣們的意見嗎? 大皇子早就過世,嫡出的皇子唯有仁宣太子,也已經(jīng)過世。 長和嫡都沒了。 這種情況下,其他成年皇子,立誰都行。 可是這個“誰”,就很有講究了。 如果天子一意孤行,要立小皇子為皇儲,也不是不行。 就怕天子一死,其他成年皇子全都殺向皇宮,簡單利落的弄死小皇子。 然后成年皇子們再捉對廝殺。 這個后果,沒人愿意看見。 太嚴重了! 這么一鬧,大周的國力會被嚴重削弱。 西涼和北榮狼子野心,一定會趁機發(fā)起戰(zhàn)爭。 到時候,就真的成了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國將不國。 “陛下想要見誰?” 陳大昌附耳傾聽。 天子艱難地說道:“下旨,召皇子們,回京。” 陳大昌很努力,才將這句話聽明白。 他躬身點頭,“老奴這就將幾位大人請進來。” 天子點點頭,沒反對。 很快,幾位老大人被請進寢宮。 奉天子旨意,書寫圣旨,召在外的所有成年皇子即刻回京,不得耽誤。 圣旨書寫完畢,中書令看著自己的一手漂亮的正楷,十分滿意。 天子早這樣不就得了,也就不會二次昏迷。 “陛下,老臣用印了?” 天子點點頭。 幾位大人全都朝陳大昌看去。 陳大昌深吸一口氣,從床頭取出天子印璽,蘸了點印泥,在圣旨上重重落下。 有了這個圣旨,中書省就可以明發(fā)政令,光明正大地召皇子們回京。 這就是朝堂禮法,名正言順。 名不正言不順。 名正才言順! 沒有天子圣旨,中書省下發(fā)政令,門下省和尚書省自有權(quán)利駁回。 朝堂任何官員,都可以不用聽令行事。 這就是權(quán)利制衡。 此時此刻,權(quán)力制衡,依舊發(fā)揮著應有的作用。 圣旨有了,召皇子們回京的政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京城。 希望政令送到的時候,皇子們正好動身回京。 天子緩緩閉上眼睛。 陳大昌當即說道:“陛下乏了,需要休養(yǎng)。諸位大人請回吧,朝堂還等著你們穩(wěn)定人心。” “陛下保重身體。朝堂上的事情,微臣等人自會料理。” …… 下了旨意后,朝臣們果然沒有再打擾天子。 天子難得得到幾日清凈日子,配合醫(yī)囑好好調(diào)養(yǎng),中風癥狀略有減輕。 至少說話要比二次昏迷醒來的時候清晰,足以讓人聽清楚天子在說些什么。 一場秋雨一場涼。 快到冬天了,今年天冷得早。 天子俱寒,興慶宮早早的燒上了地龍,很暖和。 天子有了精力,便閑不住。 他先是召見了幾位勛貴老臣,又召見了幾位文臣。 誰都不清楚君臣之間,到底說了什么。 這一回,罕見的所有人事后都沒有透露一個字,保密措施做到了極致。 緊接著,天子開始召見各家王府皇子府的嫡長皇孫。 劉詔,楚王均在名單里。 劉議不在嫡長,不在名單內(nèi)。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劉議直接捏碎了手中茶杯。 碎裂的瓷片扎進他的手心,血流如注。 身邊的小廝內(nèi)侍,慌得不行。趕緊請?zhí)t(yī)為劉議診治。 得知劉議受傷,裴氏急匆匆趕到西院。 “好好的,怎會受傷?” 傷口已經(jīng)包扎。地面上一攤血卻還來不及清理。 見流了這么多血,裴氏心疼得無以復加。 “是不是下人伺候不當?” “母妃息怒,同下人們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了手。” 裴氏皺眉,看著地面上碎裂的茶杯,她似乎知道了為什么。 她揮揮手,叫下人都退下,連蕭琴兒也被趕了出去。 書房內(nèi),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是不是因為陛下召見你大哥,你心里頭不痛快?” 劉議低頭一笑,眼神冷漠。 片刻后,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母妃想到哪里去了,大哥能得皇祖父召見,我只會替他高興。” 自己的兒子,自己怎么會不清楚。 裴氏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局勢不明,你們兄弟不可內(nèi)訌。有什么事,等你父王回京后再說。” 劉議點點頭,爽朗一笑,“母妃放心,我知道輕重。” 裴氏實在是不放心,“你要想開一點。幾十個皇孫,陛下精力有限,不可能每個都見一面。只召見各府嫡長子,也是不得已為之。” 劉議笑著說道:“我都知道,我沒有多想。母妃不用擔心兒子。” 裴氏看著地面上刺目的血跡,還有破碎地瓷片,心中擔憂不已。 “這都是意外。”劉議彎腰,撿起最大一塊碎片。 “兒子想起衙門的差事,一時激動難耐,不小心弄傷了自己。兒子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裴氏點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陛下召見各府嫡長子,代表不了任何事情。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情,是立下皇儲。” “兒子知道。” 裴氏沒有繼續(xù)嘮叨,叮囑了蕭琴兒幾句,就帶著人離開了西院。 蕭琴兒帶著丫鬟進來。 丫鬟們迅速清理干凈地面,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表哥,你沒事吧?” 劉議嘴角維揚,“晚上準備一桌酒菜,你配本公子喝一杯。” “太醫(yī)說了,表哥手上有傷,不能沾酒。” “真是無趣得很。” 劉議一臉不滿,“接下來的日子,我會一直歇在上房。” 蕭琴兒驚訝莫名,緊接著大喜過望。 “表哥說真的?” 劉議沖她笑了笑,“自然是真的。是時候給大哥兒添一個弟弟。” 蕭琴兒頻頻點頭,高興得快要哭出來。 表哥終究和她一條心。 劉議伸出手,摟著她,“表妹哭什么?” “我太激動。”蕭琴兒是喜極而泣。 劉議抬手,直接用衣袖替她擦拭眼淚,“別哭。我們爭取多生幾個孩子。” “我都聽表哥的。” 蕭琴兒又一頭扎進了劉議的溫柔陷阱中。 …… 興慶宮,十幾個皇孫排排站,供天子看清楚每個人面貌。 居中的人,自然是已經(jīng)賜爵封王的楚王。 楚王想起進宮前,方少監(jiān)對他的提點和叮囑,于是盡量保持冷靜克制。 他偷偷瞥了眼劉詔,又瞥了眼趙王嫡長子,下意識的將背挺得更直。 天子靠坐在床頭,目光從每個嫡長皇孫的面上掃過。 然后開始提問。 天子的問題很簡單,就是問問家常,問問皇孫們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后布置了一道策論,叫皇孫們下去琢磨琢磨。 就這樣,將所有皇孫給打發(fā)了。 寢宮又安靜下來。 許久后,天子睜開眼睛,問道:“修繕三大殿,進展如何?” “啟稟陛下,再有一年半載,就能完工。” “銀錢夠用嗎?” “工部交上來的預算,足夠用了。說不定還能剩下一點。” 天子看著自己的寢宮,可惜他可能看不到修繕好的三大殿。 接著天子又問道:“南城門外的流民都安置妥當了嗎?” “有詔夫人出面,陛下不用擔心流民會凍餓而死。” “朕怎么聽說,又有上萬流民涌進京畿地區(qū)?” 陳大昌心道,誰背著他,偷偷將此事告訴了陛下。 不管他內(nèi)心怎么想,他始終躬著身:“的確有上萬流民涌進京城,這些流民來自四面八方。不過陛下不用擔心,詔夫人已經(jīng)派人召集這些流民,統(tǒng)一安置在南城門外十里亭附近。戶部也提供了足夠的糧草,幫助這些流民過冬。” 天子微微點頭,“這幾年,流民越來越多了。” “都是老天爺不開眼,陛下已經(jīng)盡力了。天災人禍,難以避免。”陳大昌寬慰道。 天子想笑,卻沒想出來。 右邊臉僵硬到,已經(jīng)影響到左半邊臉頰。 天子也不為難自己。 好歹如今說話還算清楚。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好歹還有點本事。 “去將顧玖叫來,朕要問問他,流民安置情況。” 陳大昌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天子會在這個時候召見詔夫人。 太意外! 太不同尋常。 他躬身領(lǐng)命,即刻派人去寧王府請顧玖進宮。 …… 不光陳大昌意外,顧玖比誰都意外。 陛下這個時候召見她,有何用意? 真的是詢問流民安置情況嗎? 其實要知道流民的情況,問戶部也可以啊。 戶部那里有完整的數(shù)據(jù)。 許有四請示道:“夫人,要不要晚點進宮,等公子回府后再說。” 顧玖搖頭,“公公們就等在外面,怎會允許我無故拖延。青梅,多準備點荷包和銀票,隨我進宮。” “奴婢遵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