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酒席,顧玖乘坐馬車回王府。 街上人來車往,馬車行駛緩慢。 她今兒喝了酒,這會就有些暈乎乎的。 搖晃的馬車,讓她越發覺著頭暈。 揉揉眉心,沒有絲毫緩解。她干脆撩起半邊車窗簾子透氣。 兩位頭戴斗笠的和尚,穿過人群,和馬車錯身而過。 “喂!” 顧玖喊出聲,才后知后覺孟浪了。 剛才那兩和尚過去的時候,雖戴著斗笠,卻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在酒精的刺激下,嘴巴比腦子動得更快,率先喊出了聲。 她有些懊惱。 希望那兩位師傅,不會認為她是在喊他們。 然而顧玖失望了。 其中一位頭戴斗笠和尚回過頭,準確捕捉到顧玖的目光。 “啊?!” 顧玖眨眨眼睛,難怪她會覺著熟悉。 這位,這位不是無望大師嗎?不就是湖陽郡主心心念念的小高僧嗎? 他什么時候回了京城。 無望含笑,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沖顧玖道了一聲佛號。 “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施主。” “你果真是無望大師?” 馬車靠近了些,顧玖能夠更清楚的看見對方。 無望將頭上的斗笠微微抬高,方便顧玖看清楚他的五官容貌。 “原來真的是大師!幸會!大師什么時候回的京城?” “回來有一段時間。不過再過幾天,貧僧就要再次離開京城。” “大師要去哪里?”顧玖隨口問道。 無望大師面帶慈悲,嘴角微笑,輕聲說道:“準備下江南。” “江南好啊!大師也要去那富貴地,不知何時能回京城?” 無望微微搖頭,“歸期不定。” 顧玖一臉遺憾,“真是可惜,還想聽大師講習佛法。” 無望含笑說道:“承蒙施主不嫌棄,可到城外白云寺。貧僧目前在白云寺掛單。” 顧玖點點頭,“大師何時離京?” “三日后!” 顧玖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被堵住的街道,說道:“相請不如偶遇,若是大師不急著出京城,不如我下馬車,找個地方同大師一敘。” 無望含笑點頭,“恭敬不如從命。夫人定地方,貧僧沒有意見。” 顧玖四下看了看,“前面藥鋪,如何?那是本夫人早年置辦下的產業,藥鋪后面帶個院子,適合談話。” “夫人先請!” 顧玖下了馬車,帶著丫鬟婆子進了藥鋪。 無望緊隨其后。 二壯不再擔任藥鋪的掌柜。 二壯如今是商貿這一塊的大總管,極為忙碌,平日里很少來藥鋪。 藥鋪這里的掌柜,是二壯培養出來的徒弟,同顧玖也是熟悉的。 掌柜親迎。 顧玖說道:“收拾一間廳房,本夫人要和大師談佛。” “夫人這邊請,花廳正合適。” “上好茶。” “小的明白。” 進了花廳,自有丫鬟伺候,不用掌柜在一旁伺候。 顧玖招呼無望坐下,“大師請坐。此處簡陋,大師不要嫌棄。” 無望道了一聲佛號,“此處極好,勝過貧僧掛單的大部分寺廟。” 顧玖笑了笑,“今兒真是巧了,竟然會在大街上碰見大師。大師進京城,是為了見人,還是采買?” 無望面帶慈悲,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回到京城后,時常聽人提起,京城近幾年變化極大。貧僧一時按耐不住,就趁著離京之前,來京城看一看,增加點見識。” “大師真會說笑。”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大師喝茶!”顧玖將茶杯往前推了推。 無望道了一聲謝,端起茶杯淺飲一口。 顧玖笑道:“說起來也真是巧,我與大師只見過一面。可是剛才當大師從馬車邊經過的時候,我就覺著很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于是我出聲叫住了大師。沒想到果然是認識的。” 無望說道:“阿彌陀佛,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佛緣。夫人與我佛有緣。” 顧玖含笑搖頭,“大師說笑了。我不信佛。” “哦?那夫人信什么?” 顧玖指了指房頂,又指了指地面,“我信天地。天地自有浩然正氣,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無望保持著笑容,不為所動,“佛祖使人向善,同樣讓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顧玖搖頭,“不一樣!佛只是給迷失無助的人一個心理安慰,是讓溺水的人得以喘息的那根稻草。真正讓魑魅魍魎無所遁形的力量,是天地誕生的那一刻就存在的浩然正氣,是人們心中正義必勝的信念。” 堅定如無望大師,聽到這番話,心頭也受到了震撼。 “夫人堅信浩然正氣?” “我堅信天地之間自有法則。”說完,她笑了起來,“猶如大師堅信佛祖能渡世間苦難,這輩子虔誠,下輩子就能享受富貴一樣。” 無望緩緩搖頭,面色凄苦,“施主果然不信佛祖。” “大師信佛祖嗎?” “貧僧佛門弟子,自然信佛祖。”無望斬釘截鐵地說道。 顧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挑眉一笑,“大師口稱佛門子弟,為何屢屢犯戒?算哪門子佛門子弟?” “阿彌陀佛!施主慎言!” 顧玖哈哈一笑,“我今兒的確喝了酒,但只是腦子反應慢了些,并不等于人變笨了。大師是故意出現在我的馬車面前,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對嗎?” “阿彌陀佛!施主誤會了。今日一切,只是巧遇。” 顧玖笑著搖頭,輕聲說道:“本夫人從不相信巧合。大部分的巧合,都是人為制造。大師何不坦誠相待。” 無望看著顧玖,鄭重說道:“貧僧對夫人沒有惡意!” 顧玖笑了笑,“這話我信!從你眼睛里,我沒看到絲毫惡意。” 聞言,無望又笑了起來,“貧僧只是想在離京之前,見夫人一面。” “哦?大師為何想要見我?我們之間,除了湖陽郡主外,還有別的聯系嗎?” 無望神秘一笑,“夫人冰雪聰明,不會猜不到吧。” 顧玖的笑容漸漸消失,眉頭輕蹙,“你和劉詔?” “夫人果然聰慧,一點就透。” 呼! 顧玖長出一口氣,揮揮手,下人全都退出花廳。 許有四帶人守在門外,防止任何人靠近。 顧玖調侃道:“世間之事,真是奇妙。讓我猜猜,你來見我,莫非你和劉詔鬧翻了?他要殺你?亦或是,你想背叛他?” “夫人了不起,全都被你猜準了。” “哦!” 顧玖挑挑眉,沒有絲毫的意外。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 無望了然一笑,“夫人的反應,和貧僧的猜測一樣。” 顧玖笑了笑,“本夫人再猜一猜,當年你離開京城,也是劉詔安排的?” 無望點頭,很干脆的承認。 “今兒你來見我,莫非指望我保你性命?” “不瞞夫人,貧僧之所以同意和大殿下合作,全是因為夫人。” “因為我?”顧玖不解。 無望鄭重說道:“大殿下身上有著劉氏家族所有的缺點,若非娶了夫人,在貧僧眼里,他一無是處。” 顧玖哈哈大笑起來,“真該讓劉詔聽聽這番話,看他還怎么嘚瑟。沒想到他在大師眼里,評價竟然如此低。”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這話放在這里,莫名的就帶著幾分諷刺。 顧玖含笑說道:“多謝大師的信任。但我必須告訴大師,劉詔的事情,我從不干涉。同理,我的生意,他也不干涉。我們雖是夫妻,會互相配合,但彼此恪守底線,互不干涉對方的決定。” “夫人誤會了!貧僧并不是讓夫人出面干涉大殿下的決定。貧僧今兒來見夫人,只是為了確定一件事情。” 顧玖好奇問道:“確定什么事情?” 無望笑了起來,眼中星光燦爛,熠熠生輝,“確定到底值不值得。” “哦?大師有答案了嗎?” 無望點點頭,“貧僧已經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 顧玖含笑說道:“恭喜大師,心愿得償。今日一見,十分歡喜。不知下一次何時再能見面。” 無望平靜道:“或許沒有下一次。” “那真是遺憾!”顧玖并沒有多說什么。 見不見,并沒有那么重要。 今日談話,到此結束。 顧玖也準備和無望告辭。 不料,外面起了風波。 “讓開!知道本宮是誰嗎?本宮是湖陽郡主,本宮要見你家主子!” “大侄子媳婦,你出來,你給我出來……” “外面吵吵鬧鬧,什么情況?”顧玖沖門外喊道。 許有四趕緊推門進入花廳,“啟稟夫人,湖陽郡主吵著要見夫人,外面的伙計怕是攔不住。” 顧玖似笑非笑地看著無望,“大師將我家殿下得罪狠了,他連湖陽都給放了出來。” 無望一臉平靜,并無絲毫著急慌張。 顧玖沖許有四揮揮手,“先攔住湖陽,至少一盞茶的時間。本夫人和大師還有些話要說。” “老奴遵命!”許有四躬身領命,帶著小黃門就沖了出去。 顧玖往茶杯里續水,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劉詔是不是警告過你,不準你來找我?” “是!夫人果然聰慧!” 顧玖嗤笑道:“這和聰慧沒有半點關系,只因為我了解他,猜得到他會做什么。湖陽出現在這里,絕不是意外,一定是你觸犯了他的底線。想來想去,他的底線應該就是本夫人。” “夫人說的沒錯。”無望果斷承認。 顧玖單手托著腮,“本夫人是他的底線,我該高興的。只是他的行事有些沖動,放湖陽出來,分明是在憤怒之下做出的決定。看來在宗正寺幾個月,他并沒有修身養性,脾氣反而比以前更暴躁了些。” “困獸而已!”無望言簡意賅。 顧玖笑了起來,“這話不要讓他聽見,他會不高興。” 無望跟著笑了笑,“殿下被關入宗正寺,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其實內心肯定是有怨氣的。從宗正寺出來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機會發泄。今兒貧僧犯在他手上,他正好借此機會發泄一番。貧僧都能理解。” “大師真是善解人意。他放出湖陽郡主,無非是想惡心你,真是幼稚的舉動。本夫人代他向大師道歉。” “夫人太客氣了!殿下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娶了夫人。夫人就是殿下心中的定海神針,有你在,他才懂得克制。身為皇室子弟,首要就是要學會克制。” 顧玖連連點頭,十分贊同,“你我所見略同!然而皇室教育,似乎缺少了克制這門功課。” 無望嘆了一聲,“皇室教育,一邊教人恭良謙讓,一邊又無時無刻放大個人心中的欲望。從古到今,皇室從沒有真正意義上教導出一個合格的帝王。” 顧玖含笑說道:“這個問題有待商榷。何為合格?國家危難時刻,需要一個強勢如先帝般殺伐決斷的帝王。國家和平時,則需要一個性格溫和的帝王。 帝王,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模子,不能原樣復刻。不同的時代,所需要的帝王是不一樣的。大師悲天憫人,不過有些想法,未免過于俗套。” 無望瞳孔緊縮,目光像是利劍一般,刺向顧玖,“依夫人之見,如今的大周,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帝王?” 顧玖含笑說道:“大師既然有匡扶朝廷的心,不如留下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