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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也是湯玉瀚經歷過最難熬的一夜,誰也沒想到,剛剛議過朝政后,原本身體好轉了的皇上突然又昏迷過去,接著,太子與三皇子等幾個皇子吵了起來——這種吵鬧近些時候時常發生,只是第一次在皇上的寢宮里。
爭吵一點點嚴重了,接著東宮屬官與三皇子的從人動了手,后來,夜里形勢就完全失控了。也不知是太子還是哪一位皇子將京城的城門打開,有人試圖攻入皇城擁立自已的主人登基,但很快就又了第二、第三波的人馬,皇城內亂成了一團。
因皇上一直昏迷,最后,還是賢妃以六宮之主名義下了懿旨,令羽林衛、金吾衛等天子近衛平叛。
經過一夜,方將皇城內局勢穩定,所有入皇城的軍隊均暫且扣押。天明時,皇上才醒來,傳諭招幾位閣老進宮暫時主持朝政,查明實情,太子及諸位皇子皆扣在宮中不得外出。
這時湯玉瀚方聽說皇城外也亂了,數家勛貴高官的府第被搶掠,而武定侯府正首當其沖。急忙趕回府里,正將圍在聽雪軒外的賊人一舉殺滅,便又聽到云娘動了胎氣,正在生產。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令湯玉瀚本就緊張到了極點,沖進門內,就見云娘鬢發散亂,衣衫不整,滿臉汗水,口中又含著人參——偏又這么大的一塊。他又曾經親見臨終的人含著參,便以為不好,三魂飛走了兩魂,手中的劍不知不覺便掉了下來,三步兩步地奔過來半跪在炕上,拉住手,眼淚不知怎么就落了下來道:“云娘,你不許離開我,你要是也離開了,我一輩子只能孤苦零丁了!”
云娘早知道生孩子便是一腳踏進遼鬼門關,而她又偏趕上如此的時機發動,又兼生了兩個多時辰還沒有生下來,本就一直提著心的,現聽玉瀚如此一說,只當自己已經不好了,當時也哭了起來,因嘴里含著參,十分含糊道:“我也舍不得你!”
兩人抱頭痛哭起來,鄧嬤嬤雖是老嬤嬤了,可卻不比李嬤嬤與玉瀚熟悉,一向有些怕他的,見他們說得不像,只好上前輕聲勸道:“血房里不吉利,六爺還是趕緊出去吧。”
湯玉瀚哪里肯聽,“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就留在這里!”
云娘這時倒清醒了些,再將那參拿了出去,急忙收了淚交待“如果我死了,你為我也如先前的那個一樣就成了,孝期滿了就再娶一個真心待你好的,和順地過日子,我在陰間才能放下心重新去投胎呢,你一定記得!”
又囑咐道:“還有你的脾氣,也要收著些,新人未必知道,容易生了嫌隙。你將來待她,也總要與前房姐姐和我一樣!”
“那怎么能一樣?”湯玉瀚覺得自己的心像在油鍋里煎一樣,急忙駁斥道:“什么前房姐姐,她本就是不情不愿嫁給我的,雖是夫妻卻沒有什么情誼,我只是因她為我生子而死才覺得愧對于她,與你怎么能與相同?世上再沒有你這樣的人了!”
云娘聽了倒是呆了,只是又一陣疼痛傳了過來,讓她說不出話,半晌方咬著牙道:“不管怎么樣,我也不許你再過孤苦的日子!現在我就是不行了,也一定要拼著命把孩子生下來,你將來一定要好好照管他!”
湯玉瀚一直十分地盼著自己的孩子來臨,可是到了此時,竟哭道:“早知如此,我們不如就一直不要孩子好了!”又知云娘一向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只恐她不快,趕緊又道:“云娘,你放心,我定會好好把孩子養大!”
鄧嬤嬤不敢深勸六爺,只得轉過去向六奶奶道:“奶奶,你這一胎已經算是很順了,哪里用得著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呢,將來孩子生下來還是要親娘管著才好,當爹的哪里會養孩子?”又向六爺那邊努了努嘴道:“男人不好進產房的。”
云娘聽了鄧嬤嬤的話,尚不及回答,湯玉瀚在一旁直直地盯住鄧嬤嬤道:“六奶奶果真沒事?”
鄧嬤嬤自是覺得無事,只不知兩人為何如生離死別一般,便提高些聲音道:“生孩子雖是過鬼門關,但大多女人還是能走得過的,眼下看著什么都好,而且第一胎慢一點很平常。”回頭看云娘的情形,便趕緊過去道:“六奶奶要用力了,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候!”
這時兩人便都悟道先前孟浪了,湯玉瀚便握著云娘的手又大笑了起來,“真好,原來你沒事!”
云娘明白后掩住臉催玉瀚出去,“你快走吧,我覺得疼得更緊了,應該是就要生了。”見他還是不走,又道:“你換件衣裳去吧!”
湯玉瀚低頭一看,原來他身上還穿著鎧甲,上面濺了不少的血跡,果真不適合在產婦身旁的,趕緊點頭道:“我去換了衣裳再來!”
云娘在后面喊了句,“就不要再來了!”卻已經不能再說話,一陣陣的劇痛將她完全淹沒,沒過多久,她覺得這疼痛到了盡頭,她也用力到了盡頭,便聽到嬰兒的啼哭聲,然后鄧嬤嬤笑道:“生了!生了!”
云娘雖然力竭,但心中說不出的歡喜,急忙道:“快抱來我看!”
鄧嬤嬤幫孩子擦洗后,因做好的衣服都沒有拿來,只隨便挑一件方才嬤嬤們拿來的衣裳——正是老侯爺素日里常穿的,將孩子包好,抱過來道:“是小小姐呢。”
云娘自然想要兒子的,可是女兒也一樣喜歡,因早沒了力氣不敢去抱,便伸出手臂,“放在我懷里!”
按湯府的規矩,孩子一落草,便要由奶娘抱著住,可是眼下一切方才平穩,奶娘也不知在哪里,更不用說他們都擠在聽雪軒的一間小屋內,再無可去之處,是以鄧嬤嬤只得依六奶奶之言將孩子放在她懷里。
抱著小小的女兒,云娘滿心說不出的快樂滿足,她覺得就是經歷再多的痛也是值得的,硬撐著側身去看她的小臉,雖然還小,又有些紅皺,但她還是越看越愛。
湯玉瀚換了衣裳再進來時,就見云娘抱著小女兒,兩個都睡著了,鄧嬤嬤向他示意了一回便也退了下去,他悄悄地坐在炕邊,眼睛從這個臉上挪到那個,再重新挪回去,怎么也看不夠,不知不覺再次落下了淚。
再想到多年沒有落淚的自己今天竟然落了兩次眼淚,又覺得好笑,再看睡著的兩個,笑意更濃。
便有小丫頭上來輕輕稟報,“馮指揮僉事送了個婆子過來,說是最長于調理產后婦人養生的,是不是收下呢?”
那日茶油的事,云娘早告訴了他,湯玉瀚表面只說笑了幾句,心里卻著實生氣。他雖然時常幫云娘在肚皮上搽了保養的油脂,但那油卻是向宮里的嬤嬤們買來的,不比馮湘會親手做,因此被比下了一頭。
然后馮湘好死不死地到了他的手下,先前他還無比嫌惡,現在卻覺得正是好事,于是每日羽林衛操練時,馮指揮僉事總是首當其沖,都要被當成演示的靶子,身上的傷就沒斷過。
就是在京城天翻地變的時候,他竟然還不忘記向云娘討好!
而且似乎自己越是生氣,他就越是開心!
可是,眼下云娘產子,府里又亂成了一團糟,還真需要這么一個人。只是收下了,自己又輸了他一頭。湯玉瀚畢竟還是極果斷的人,最后咬了咬牙,向那丫頭點頭道:“送到鄧嬤嬤那里,讓她幫著調理好六奶奶的身子。”
至于馮湘嗎?自己要換一個更好的辦法了!
云娘是被女兒的哭聲驚醒的,起身見玉瀚正手足無措地看著女兒,想伸手去抱又不敢,便坐起身抿嘴一笑,將女兒抱在懷里,可是她畢竟也是第一次,接下來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鄧嬤嬤聽了聲走了進來,趕緊上前接了孩子,換了尿布笑道:“小姐餓了呢。”又笑,“幸虧還留下了一下奶娘,這就讓她進來喂奶。”說著叫奶娘進來。
云娘也覺得幸運,府里經歷了大亂,竟然還有一個奶娘留了下來,便含笑招呼奶娘坐下,“夜里我身子不便,一時也沒想到大家,可遇到什么事?”
那奶娘撫胸嘆道:“我睡得死,半夜里才知道出了事,聽著外面有人叫喊,便藏到了桌子底下,來了幾個人,竟沒有被發現,剛剛見大家回去才敢出來,只是嚇得腳都軟了。”一面說著一面解開衣襟,要了熱布巾擦凈,再將孩子抱在懷里喂奶。
只是喂了一會兒,孩子竟松口又哭了起來,原來奶娘連一滴奶也沒有。
奶娘自己也奇怪,“我的奶一直都多得很,怎么就沒了?”
鄧嬤嬤便愁道:“定然是受驚過度,回了奶。”想了想向云娘道:“眼下府里也有幾房中有奶娘,不如將她們叫來先喂小姐?”
云娘自女兒哭起來時便覺得胸口脹脹的,只是她早知富貴人家都是用奶娘的,是以也不好特別與人不同,眼下接過女兒道:“既然是這個時候,別人家里也不知還有多少難事呢,且一個人怎么能奶得了兩個,不如我先自己喂吧。”
也學著那奶娘要了布巾,擦拭一回,然后把哭得越發大聲的女兒抱在懷里,令她吮著。
無怪人說母子連心,女兒到了云娘懷里便不哭了,接著便乖乖地吃奶,小嘴一吮一吮的,閉著眼睛看起來分外地愜意,而云娘也覺得心懷舒暢,又滿心愛意。
見奶娘在下面站著,面容十分地慚愧,再三告罪,便向鄧嬤嬤道:“昨日之事,本非尋常,也怪不得大家,走了的劉婆子和奶娘也就算了,這位奶娘是個實心人,我們也不能虧待,嬤嬤先領她下去歇著。”
鄧嬤嬤知六奶奶一向寬和,且也正是這么個禮,便帶著奶娘下去,又道:“我讓廚房熬些好湯水給她喝,興許就又有了。”
方才玉瀚內奶娘進來喂奶只得避了出去,現在重新回來,一眼見了此情此景十分擔心,便道:“人都說喂奶傷身子,你方生了女兒,可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