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br> 孔世興鐵青著一張臉,邁步往樓下走去。</br>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之后，他立刻反應過來——對方估計是個主播。</br> 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br> 孔世興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被坑的這么慘。</br> 而且是被從頭耍到了尾。</br> 不僅沒有占到半分便宜,就連自己已經到手的東西都被騙得一干二凈，甚至那個他一直養著的血包都不明原因地消失了。</br>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孔世興仍舊把這筆賬一股腦地算到了那個該死的騙子頭上。</br> 無論如何,他脫不了干系。</br> ——更別提還讓他在自己的直播間出了那么大的丑。</br> 想到自己剛才興奮的愚蠢模樣,孔世興的臉色不由得再度難看三分，攥著手電筒的手指也下意識地縮緊,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響。</br> 等他下次再見到那個不知死活，自尋死路的主播，一定要用盡自己所有的手段，讓他跪在自己腳下痛哭流涕，對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悔不當初。</br> 孔世興一邊從四樓往下走,一邊在心里一遍遍地想象著未來復仇時的景象,面容因虛幻的快意而變得扭曲起來。</br>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突兀地拐過墻角，猛地撞到了他的身上！</br> 孔世興吃了一驚，掌心中的手電筒微微一震,搖晃的光柱掠過,照亮了一張格外熟悉的臉——</br> 俊美的五官，琥珀色的眼,驚慌蒼白的面孔。</br> 在短暫的愣怔過后,孔世興的眼睛乍然亮起兇惡的光。</br> 正是那個把他耍的團團轉的騙子！</br> 對方很顯然也發現了自己撞到了誰的身上，眼眸微微瞪大,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br> 見此,孔世興忍不住獰笑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興奮過了。</br> 本來以為自己還要再過幾個副本才能見到這騙子，結果沒想到剛下樓就遇到了，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br> 青年白著一張臉，緩緩后退幾步，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br> 下一秒，走廊深處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詭異的哼唱聲在一片漆黑中回蕩著，顯得格外滲人。</br> 青年倒抽一口涼氣，那張本就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的面孔更是慘淡了幾分。</br> 他轉過身，猛地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跑去！</br> 看到這里，孔世興立刻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br> 對方之前雖然滿口謊言，但在老妖婆的仇恨值上應該沒有撒謊。</br> 現在被淪落到這個地步，很難不說一聲活該。</br> 孔世興勾起嘴唇，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br> 這可正是個報仇的好機會。</br> 在這種事情上，他向來毫不吝嗇自己的積分。</br> 只聽“嘩啦”一聲響，金屬鏈條碰撞的聲音在漆黑狹長的走廊中響起，青年向著遠處奔跑的背影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束縛住，再也無法挪動半步。</br> 背后，老妖婆的聲音越來越近，地面震動著，蠕動時發出的水聲逐漸變得響亮起來。</br> 空間逼仄，空氣緊繃，某種一觸即發的恐怖在黑暗中沉淀。</br> 青年絕望地掙扎著，但卻完全無法逃脫。</br> 他扭頭看向孔世興，用虛弱而顫抖的語氣說道：“求求你……我錯了，我，我把你的東西還給你，求求你，放過我吧……”</br> “哈哈哈……”</br> 孔世興忍不住笑了起來，表情因興奮和快意而微微扭曲：“你在耍我的時候，就該想到現在，放過你？不可能！”</br> 青年的臉色再度蒼白幾分。</br> 他囁嚅著，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求，求你了，放了我，這樣對你我都好……”</br> “呵呵呵……”</br> 孔世興臉上的笑意更深。</br> “我要親眼看著你被一點點折磨至死，享受著你的哀嚎和掙扎，看你在死亡的邊緣慘叫，不過，你可以繼續求我，說不定我就真的會放你一馬呢。”</br> 他嘴上雖然這么說著，但其實打心底里就沒有準備放人，孔世興只是享受著對方在自己腳下輾轉求生，卑微嚎啕的模樣罷了。</br> 老妖婆已經很近了。</br> 模糊而詭譎的哼唱聲回旋著，龐大的身影漸漸進入了光亮之中。</br> 比起上次見到時，老妖婆現在的模樣更加扭曲異化。</br> 那張變形的臉上，隱約看到兩個血肉模糊的眼窩，無數青黑色的肉瘤在身體上膨脹著，從綻開的衣服縫隙中擠出來，皮膚裂開，露出無數只漆黑陰森的眼珠，滴溜溜地直轉著。</br> 孔世興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擴大，擴大，再擴大。</br> 很好，很好。</br> 尖叫吧，哀嚎吧，求饒吧，我要看你在絕望中死去，在后悔中咽氣——</br> “……唉。”</br> 青年輕嘆一聲。</br> 像是冬日里陽光下的薄雪，先前驚恐絕望的神情瞬間消融褪色，他的臉上只剩下淺淡的遺憾和惋惜：</br> “我告訴過你了。”</br> 孔世興一怔，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br> 他不太明白，為什么明明早已陷入絕境的人，卻突然變得如此鎮定。</br> 溫簡言的唇邊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清淺弧度，眼眸輕輕抬起，他微笑著，輕描淡寫地說道：“放過我，對你我都好。”</br> 孔世興心中頓時警鈴大作。</br> 還沒有等他做出什么反應，老妖婆就已經近在眼前，她龐大的身軀蠕動著，身體上的無數雙眼睛瘋狂轉動，然后——</br> 鎖定了孔世興的身影。</br> 哼唱聲停止了。</br> 老妖婆一步步向著他的方向挪了過來。</br> 怎，怎么回事？</br> 孔世興臉色煞白，忍不住后退一步，心中頓時一亂。</br> 不應該啊。</br> 那個被NPC仇恨鎖定的人就在面前，老妖婆為什么會對他視而不見，反而向他走來？</br> 青年平靜含笑的嗓音響起：</br>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摸摸左邊的口袋。”</br> 孔世興把手伸進口袋里，手指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他向外一掏——</br> 有什么東西順著他的動作掉了下來，但是孔世興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死死地盯著手中那個粗制濫造的小木偶，瞳孔瞬間緊縮。</br> 他認得這個道具。</br> 替身木偶，制造一個帶著您氣息的木偶，失效一分鐘。</br> 眼前突然閃過剛剛和對方撞在一起時的樣子，孔世興的心里一咯噔。</br> 完了。</br> 絕對是剛才那個時候，對方趁他不注意把木偶塞進來的。</br> 他又被騙了！！！</br> 不遠處，老妖婆身體上的眼珠滾動著，視線緩緩落在了地面之上——</br> 那片被孔世興從口袋中帶出來的紙片，是一張泛黃的照片。</br> 它正面朝上落在地板上，借著半明半昧的燈光，隱約可見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兩人的微笑顯得模糊而遙遠。</br>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br> 一陣凄厲仇恨的慘叫響起，老妖婆死死地盯著孔世興，原本龐大笨重的身軀此刻陡然移動，速度快的驚人：</br> “小偷小偷小偷小偷——”</br> 她的聲音癲狂而仇恨，懷著滿腔怒火向著面前的人撲去！</br> 不好！</br> 孔世興心下一驚。</br> 他說到底也是個資深主播，在對方撲上來的瞬間，反射性地激活了身上的保命道具，狼狽地擋去對方的一擊，在閃避間歇，他向著溫簡言的方向投去一瞥。</br> 束縛的道具已經失效了。</br> 走廊盡頭，青年單手插兜，向他露出了一個游刃有余的微笑：</br> “拜。”</br> 說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br> 望著對方的背影，孔世興目眥欲裂，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br>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珠被仇恨燒的通紅。</br> 倘若這次他能活下來，他一定要掘地三尺找出這個騙子，用盡一切方法讓他付出代價！</br> 789326qwk直播間內。</br> “草，梅開二度。”</br> “又被騙了一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寫的一個慘字！”</br> “完了完了，這下子梁子結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狗騙子仇人＋1”</br> “說起來，那張照片哪里來的？我沒有印象了誒。”</br> “過去挺長時間了，當時主播的直播間內還沒有幾個人呢，我記得是在那個特殊線路里，給小潔梳完頭之后，主播從暗格里拿的吧，沒想到他現在居然還帶在身上。”</br> “但是我還是得說啊，主播這次其實已經很給面子了，他確實是把人偶塞對面兜里了，但是卻一直沒有激活，如果孔世興當時真的放他一馬，估計就真的應了主播說的那句話：對他倆都好。”</br> “就憑這個，不打賞不行了啊【打賞積分100】”</br> “不瞞大家說，我其實是從隔壁孔世興那里來的，本來想看看這是個什么狗東西，結果沒想到黑轉粉了，沖！【打賞積分500】”</br> “偷偷說一句……剛才主播說求求你的時候，我真的，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啊啊啊啊！”</br> “斯哈斯哈太色了我受不了了啊啊啊啊【打賞積分100】”</br> “奇怪的xp增加了（安詳）”</br> *</br> 趁著老妖婆被孔世興引開的功夫，蘇成從原先的藏身之處鉆了出來：“成功了？”</br> 溫簡言懶洋洋地勾起唇角：</br> “你也不看我是誰。”</br> 蘇成沉默著望著對方，臉上露出了幾分復雜神情。</br> 他被耍著玩了那么久，心里確實是有怨氣的。</br> 只不過，在那個任務之中，他們兩人又是被綁在同一條線上的螞蚱，必須統一戰線，他不得不壓下自己心中的情緒，繼續和對方一起行動。</br> 蘇成真的沒有想到……</br> 在被兩面夾擊，幾乎毫無生還希望的時候，對方會毫不猶豫地讓他藏起來，獨自直面追擊而來的老妖婆和對他懷恨在心的資深主播。</br> 剛剛在房間內藏著的時候，他貼在門板上，緊張地聽著外面的響動。</br> 蘇成回憶起來了先前的很多細節。</br> 這騙子雖然從始至終都在撒謊，但是卻沒有一次把他推出去擋災，甚至不止一次救了他的性命。</br> 現在，蘇成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無法對溫簡言產生惡感了。</br> 意識到這點之后，他不由得有些氣悶。</br> ……這狗騙子。</br> 溫簡言看了過來：“走吧？”</br> 蘇成別開視線，悶悶地“嗯”了一聲，點點頭道：</br> “好。”</br> 兩個人用最快速度離開了寢室樓。</br> 夜幕之下，整個校園都被籠罩在一重無法被穿透的森冷黑暗中，空氣中浮動著森森鬼氣，只是身處其中，都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br> 遠處，隱隱可見深深淺淺的人影在接近。</br> 看不到面孔，看不清身形，只能感受到那些影子身上傳來的強烈惡意。</br> “跑起來。”</br> 溫簡言壓低聲音道。</br> 蘇成點點頭。</br> 兩人在黑暗中狂奔。</br> 幸虧他們從宿舍樓里出來的還算及時，外面的空間還沒有完全被黑影占領，在有驚無險地躲過幾個危險區域之后，兩人終于來到了人工湖邊。</br> 這里的溫度格外的寒冷。</br> 湖面極其平靜，倒映著黑暗的蒼穹，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水，令人恍惚間有種會被吞進去的感覺。</br>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從口袋中掏出那枚鏡子碎片，緩緩走上前去。</br> 蘇成站在不遠處為他望風，監視著那些黑影的動向。</br> 把碎片拋進湖里的風險太大了。</br> 萬一他一開始的猜想錯誤了，就沒有重來的機會了。</br> 溫簡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放在水中最淺的位置。</br> 漆黑的水面淹沒了他的手掌，湖水的溫度冰冷刺骨，令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br> 鏡子碎片沉進水下，一點怪異的微光從碎片上反射出來。</br> 【叮！德才中副本隱藏線路終極任務已完成！】</br> 【積分結算中！】</br> 聽到耳邊響起的系統機械音，溫簡言松了口氣，他直起身來，正準備轉身和蘇成報告這個好消息，但是下一秒，異變突生！</br> 一條慘白的手臂從湖水中毫無預兆地伸了出來，冰冷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了溫簡言的手腕！</br> 溫簡言驚駭地瞪大雙眼：“！”</br> 這！</br> 更多的手臂從湖水中冒出，扯住他的身體，胳膊，小腿，腰部，然后一齊猛地將他拖了進去！</br> 溫簡言甚至來不及掙扎，整個人就噗通一聲掉進了漆黑的水面之下。</br> 冰冷腥臭的湖水涌入口腔鼻腔，將肺部的空氣擠壓出來，耳邊只能聽到咕嚕嚕的水聲，腿上傳來無法抗拒的拖拽力，拽著他向湖底墜去。</br> ……不，不行。</br> 溫簡言掙扎著向湖面探出手，但卻只能看著亮光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br> 只除了——</br> 一點隱隱的亮光在接近。</br> 溫簡言看清了光亮的來源。</br> 是那片鏡子的碎片。</br> 它跟著溫簡言一同向著湖底墜落，但鏡子的表面仍舊在散發著微弱卻穩定的光芒。</br> 鏡片在水波中翻轉。</br> 透過冰冷黑暗的湖水，溫簡言望入鏡子深處——</br> 散發著暗淡光芒的鏡片中，一個虛影隱約可見。</br> 看不清面容，渾身上下被詭異紋路覆蓋著的男人，靜靜地躺于鏡面深處，危險而安寧，寂靜且不祥。</br>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逃離。</br> 危險，快跑！</br> 伴隨著窒息和失重，溫簡言感到自己的腦袋變得越來越沉，思維的運轉越來越費力，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永遠的長眠之中。</br> 他咬緊牙關，從下方無數條慘白手臂的拉扯間，用力地向著鏡片探出手！</br> 手指和鏡面之間的距離一點點地拉近，拉近……</br> 終于，冰冷而光滑的鏡面觸碰到了青年的指尖。</br> 凄厲的慘叫聲透過湖水傳到麻木的腦海之中。</br> 溫簡言花了兩秒才意識到，那聲音是自己身上纏繞著的手臂發出的。</br> 身上的手臂消失了。</br> 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一般，它們爭先恐后地逃開，只剩下青年一人在漆黑的湖水深處沉浮。</br> 下一秒，溫簡言感到一陣無法抗拒的強大吸引力鏡面上傳來，將他向著鏡子深處拖去！</br>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虛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br> “……”</br> 在失去意識前，溫簡言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加大加粗的黑體字：</br> 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