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br> 病房內光線昏暗。</br> 依舊是熟悉的配置,狹窄的空間，被釘死的鐵床，貧瘠到幾乎沒有多余的物品。</br> 兩人在間隔幾步的距離對峙著。</br> 空氣死寂,安靜的仿佛能夠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br> “……”</br> 02號站在原地,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br> 隔著昏黑的陰影，男人用那深棕色的眼珠定定地凝視著不遠處的青年，眸底仿佛閃耀著某種深沉而奇異的光澤。</br> 他忽然笑了一聲：</br> “干的不錯。”</br> 又是這句評語。</br> 溫簡言沒有回答。</br> “那么,我想問問，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做？”</br> 02號仍是那副好奇的語氣。</br> 他似乎完全沒有被溫簡言剛剛的,帶著殺意的態度激怒,也并不介意對方剛剛真的準備殺掉自己。</br> 男人的卷發烏黑柔軟，膚色是健康的，巧克力般的棕色，唇邊帶著愉快的微笑，仍是那副陽光爽朗的，仿佛沒心沒肺般的模樣。</br> “你應該已經發現了……你現在在我的病房里。”</br> 但他卻不緊不慢地，再次向前邁出一步。</br> 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對方高大的身形投下陰影，恰巧將青年攏于其中。</br> “和我一起。”</br> 在那副無害的皮囊下，一絲非人的，充滿瘋狂和侵略的壓迫感絲絲縷縷地泄露出來，那是所有高危病患的共通點。</br> 02號仍是笑著的。</br> 他的眼神帶著熱度,雖然沒有接觸到青年任何一絲皮膚,但卻仍然以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侵入到了對方的安全距離之中。</br> “你不擔心嗎？”</br> 男人的咬字不太清楚，帶著一點異域般婉轉的腔調，尾音模糊柔軟,像是情人間的咕噥。</br> 不像是威脅，倒像是撒嬌。</br> 可那種危險的感覺卻如影隨形，如約而至。</br> “沒有鐘聲。”</br> 青年突兀地開口。</br> 02號垂下眼，將對方的面孔盡收眼底。</br> 他沒說話。</br> “無論我在不在幻境之中，鐘聲都無法被屏蔽，”溫簡言仍然是冷靜的，鎮定的，似乎完全不受對方的影響。</br> “讓我猜猜，鐘聲代表的，其實不是表里世界的交替，而是入侵。”</br>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有兩個世界。</br> 鐘聲每敲響一次，意味著兩個世界的重疊程度就深一層，這也就是為什么，每一次鐘聲敲響，里世界的時間就會長一些。</br> 溫簡言毫不懷疑，如果主播一直無法攢夠離開的積分，那么，即使副本沒有發生異變，里世界遲早也會徹底代替表世界出現，到時候，就是所有高危病患被放出來的必死局。</br> 而他導致的副本異變，看似是改變了副本的模式，但本質卻僅僅只是加快了這個過程。</br> 里世界突破了鐘聲的限制，提前開始了入侵。</br> 在溫簡言還沒有離開四樓前，腦海中就已經有類似的，模糊的想法了。</br> 鐘聲敲響，但護工卻沒有隨之消失，恰恰相反，他們出現在了里世界之內，而在第二次鐘聲敲響之后，里世界本該消退，回到表世界，但是，主播們的位置卻沒有發生改變，那些類似于肉膜的東西也沒有因為里世界結束而消失，包括一樓大廳出現的怪物等等，這些點點滴滴的證據的出現，一點點地印證了溫簡言的猜測，讓它逐漸成型。</br> 而02號之前的表現，則是讓溫簡言確定了這個猜測的正確性。</br> 根據副本設定，高危病人只有在里世界中才會擁有這樣的能力，而在表世界中，他們卻是類似于記普通主播的存在，會被平安療養院內的規則限制，也會被電擊，毆打，注射鎮定劑，甚至是成為實驗素材。</br> 但是，無論表里世界，都無法隔絕鐘聲的傳播，也就是說，【鐘聲】這一理念，是比表里世界更本質的存在。</br> 溫簡言從始至終都沒有聽到過鐘聲的響起，也就是說，理論上，他們現在仍然處于“表世界”之內，然而，02號卻能在“表世界”之內構建幻境，那么，這也就印證了溫簡言的猜測——</br> 也就是里世界的入侵。</br> 只不過，很明顯的是，對方的能力雖然被帶到了“表世界”內，但是卻也因此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壓制。</br> 如果對方有能力任憑心意捏造幻境的話，創造出剛才那樣的“半現實世界”其實會更加勞心勞神，事倍功半。</br> 畢竟，“里世界”是高危病人“精神世界”的具象化。</br> 在溫簡言進入的這些精神世界之中，面積最大的來自于雙重人格的03號——畢竟，他們有兩個人，而且無論走廊還是里面的房間，都十分粗糙。</br> 最完整，最細膩的精神世界來自于04號，藝術家瑪斯，他的精神世界是一棟裝有自己藝術品的別墅，相對閉鎖，面積不大，但是構思精巧，細節豐富，溫簡言猜測，這可能是以他自己真正的住宅為原型創造的。</br> 但是，02號創造出來的這個世界，卻遠超于溫簡言的想象。</br> 面積很大，大到能夠囊括整個負一層，和一樓大廳，細節極其豐富，幾乎完美一比一還原現實——否則的話，也沒法在一開始騙過溫簡言的眼睛和記憶力。</br> 可是，他卻沒有在幻境中制造任何一個npc，以完善自己的幻境。</br>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br> ——由于身處表世界，所以他無法隨心所欲創造幻境。</br> 現實是必備的藍本，這是雙刃劍。</br> 一方面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被找到漏洞，就連門上的刻痕，墻上的血跡都能一比一完美還原，但另外一方面，一比一復刻也意味著，他們之前在負一層的路并沒有白走，而是類似于一種模擬實驗。</br> 只要想辦法離開，就能通過經驗規避大部分風險。</br> 所以，溫簡言才會選擇按兵不動，等到確認能將隊友送出療養院，才破壞幻境。</br> “……”</br> 02專注地凝視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青年，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話語。</br> “如果說，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那么，再多等幾次鐘聲，里世界應該就會完美入侵到表世界之內，到時候，你們就是無敵的。”</br> 溫簡言不躲不閃地注視著對方，冷靜地分析道。</br> 不僅擁有不受限的能力，還擁有絕對無敵的保護。</br> 到那個時候，整個平安療養院將成為他們的屠宰場和玩樂區，所有來不及通關的主播必將團滅。</br> “只可惜，到現在為止，鐘聲只敲響過一次。”</br> 也就是說，里世界的入侵雖然加快了進程，但仍然沒有徹底完成。</br> 這導致主播們即使身處表世界，也會受到襲擊，但是，這反過來也同樣成立——即使高危病患能夠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們的身體仍然會受到傷害。</br> 也就是說，肉-體凡胎。</br> 要知道，雖然針對靈體的攻擊型道具難以獲得，但是，針對普通人類的武器，在系統商店內價格低廉。</br> 青年抬起手，指間再次浮現出一把槍。</br> 沉重，冷硬的金屬線條，沉甸甸地墜在掌心里，蒼白的指尖扣住扳機，黑洞洞的槍直指對方的面門。</br> “咔噠”。</br> 保險栓被拉開。</br> “想試試么？”</br> 記溫簡言冷靜地輕聲問。</br> 窄小的病房內，死寂蔓延。</br> 02號垂著眼，注視著眼前青年的面孔。</br> 隔著短短的距離，他能夠感受到槍口冰冷的溫度。</br> 根據經驗，02號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點頭，對方會沒有絲毫猶豫地扣下扳機。</br> 清俊的臉，修長的脖頸，從下頜到喉結的流暢線條，閃耀著冷淡笑意的琥珀色雙眼，掩藏在發絲下的白皙耳垂。</br> 鋒利和脆弱，溫和與危險。</br> 矛盾極了。</br> 砰砰。</br> 砰砰。</br> 心臟在極度的興奮下劇烈跳動，滾燙的血液在血管中奔騰，強烈的，幾乎要將他灼燒殆盡的陌生感覺像是野草般瘋長。</br> 呼吸困難。</br> 體溫升高。</br> 啊……這就是01號曾經經歷過的感覺嗎？</br> 03和04呢？是不是也是同樣？</br> 他們也感受到了嗎？這種純粹的，甘美的快感，從靈魂深處泛起的，戰栗般的熱度。</br> 02號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他投降般地舉起雙手：</br> “你贏了，我投降。”</br> “那么，接下來，你想讓我做什么呢？”</br> “你很聰明，”溫簡言總算是微笑了起來。</br> 02號這家伙腦子很好，他十分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別有所圖，絕對會在一開始就弄死他——他之所以會在病房內和他嗶嗶這么久，并且出言威脅，并不是因為心慈手軟，而是因為他還有更多的利用價值。</br> 而溫簡言也清楚，自己現在身處02號的房間，也就是地下二層。</br> 雖然其他的高危病患同樣也能夠死亡，但是，他們的能力可并沒有02號這樣人畜無害，溫簡言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在一對四的情況下全身而退。</br> 想要離開這里，非得有個幫手不可。</br> 沒錯，合作。</br> 只不過，和幻境中不同的是，這一次，合作的主導權被牢牢地捏在他的手里。</br> 這就是溫簡言的計劃。</br> 利用02號的幻境給隊友們指出離開的道路，而他本人，在破壞了幻境之后得到了和幻境主人對峙的機會，通過控制對方得到打手，離開療養院。</br> “首先，告訴我你的名字。”</br> 溫簡言說。</br> “尤里斯。”</br> 【叮！恭喜主播完成任務：得知？？？的真名】</br> 【獎勵積分：500】</br> 在對方話音落下的瞬間，溫簡言的耳邊浮現出熟悉的系統音。</br> 棕膚棕眼的男人微笑著，他似乎并不在意溫簡言是否會開槍，不緊不慢地再次上前一步，俯下身，繾綣地吻了吻槍口。</br>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始終緊緊地凝視著眼前的青年：</br> “命令我吧，我的主人。”</br> 【誠信至上】直播間：</br> “……”</br> “……”</br> “……”</br> “我愿稱之為，訓狗大師。”</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