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br> 02號很顯然沒有想到溫簡言會這么做。</br> 他下意識的眨了眨眼,一頭卷毛被揉的蓬亂,一雙巧克力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微的光,看上去似乎有些愣怔。</br> 溫簡言收回手的動作十分冷靜。</br> 剛才那樣近乎獎賞的,親昵的動作仿佛并非來自于他,而是另外一個人似的,只不過短短瞬息數秒,眼前的青年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br> 理智,冷淡,充滿距離感。</br> 沉甸甸的槍支仍然墜在掌心中,金屬線條筆直冷硬,帶著硝煙的氣息。</br> 警惕似乎筑成高高的磚墻,將所有柔軟,甜蜜,溫暖的存在牢牢封存,只在縫隙中滲出一點微弱的,轉瞬即逝的甘美氣息。</br> “繼續走。”</br> 他說。</br> 溫簡言率先邁開了步伐。</br> “……”</br> 02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旋即邁步跟上。</br> 緊緊的。</br> 像是在一片海域內嗅到鮮血氣味的鯊魚,又像是餓了幾天才聞到肉味的野獸。</br> *</br> 平安療養院地下負一層。</br> 走廊細長狹窄,沒有窗戶,除了少數幾盞應急燈還亮著之外,所有的燈光都已經熄滅,黑暗籠罩,給人一種沉沉的,無法忽視的壓抑感。</br> 空氣中彌散著濃重的血腥味。</br> 急促的,被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走廊中回蕩著。</br> 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最快速度,向著記憶中的出口趕去。</br> 蘇成的推測雖然在邏輯上說得通,但是聽在人的耳中,仍然會顯得過于離奇——那個和他們在電梯間內分開的隊友,真的能夠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看出這么多東西嗎?他的結論是正確的嗎?雖然是隊友,但是蘇成有沒有可能會錯意?</br> 能出錯的環節太多了,很多人都對此半信半疑。</br> 但是,接下來的路程中,蘇成的結論很快被證實為正確的。</br> 無論是具體的地圖,還是遇到的怪物的模式,基本上都和他們在幻境中經歷的相差無幾,對于數個可能受到襲擊的地點,主播們都早已了然于心,十分清楚該在什么情況下使用什么道具,要去激活什么,避開什么。</br> “演練”效果很好。</br> 即使和有02號在隊伍中的上一次的比起來,這一次顯得更加輕松。</br> 蘇成的直播間:</br> “草,這就是背板的威力嗎!”</br> “笑死,還真的是,如果這是游戲的話,那這簡直就是玩了破解版啊?!?lt;/br> “感謝隔壁主播溫簡言送的破解器!”</br> “感謝隔壁主播溫簡言送的破解器!”</br> 和幻境中相比,幾人的行進速度快了幾乎一倍,沒費多少氣力就通過了負一層,再次回到了樓梯間內。</br> 和上次一樣,他們分成了三組,然后向著不同的方向跑去。</br> 漆黑一片的大廳內,由無數人頭構成的山丘再次活了起來,它們蠕動著,發出粘膩的聲響,向著獵物的方向探去,試圖將他們也拽入巢穴,成為它們的一部分。</br> 不過,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沒有溫簡言使用玩具槍破壞幻境,將他們送回起點,而是十分順利的來到了大廳的盡頭。</br> “快!好了沒有!”</br> 芍藥激活保護罩,警惕地注視著面前向著自己探來的慘白脖頸,頭也不回地急促問道。</br> “馬上!”</br> 伴隨著滋滋的腐蝕聲,大廳的金屬門鎖漸漸消失殆盡。</br> 很快,伴隨著“砰”的一聲響,眼前窄窄的后門被大力踹開,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腔,驅散了背后渾濁的,死氣沉沉的黑暗。</br> “門開了!快走!”</br> 一聲令下,所有人都轉過身,用最快速度,一路狂奔出去。</br> 在幾人身后,那扇大門緩緩合攏,隱約可見黑暗中蠕動著的慘白脖頸,但是,像是畏懼什么似的,那些脖頸沒有從并未上鎖的房門中追出來。</br> 即使那些頭顱沒有追上來,他們也沒有放松警惕,而是繼續拉開距離,在確定安全之后才終于放慢腳步。</br> 他們來到了中庭。</br> 這里雖然也屬于平安療養院的一部分,但卻并不在建筑物內。</br> 像是一個被半圓形兩翼包裹起來的,不大的空洞,在這片空洞的中央,隱約可見不遠處的小教堂。</br> 教堂并不算大,灰色的磚石結構,墻壁上有著明顯的歲月痕跡,頂部的十字架在血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晰。</br> 沒錯……血色的天空。</br> 幾人站在中庭內,抬起頭,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蒼穹。</br> 那是仿佛被鮮血浸染般的刺眼紅色,仿佛下一秒就會從天幕中滲出猩紅的血滴,帶來一層不祥的濾鏡。</br> 在這詭異底色的襯托下,所有的建筑物都被籠罩于其中,令人心生不安。</br> 黃毛小聲地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有些發白。</br> 距離他最近的蘇成聽到了,扭頭看了過來:“怎么了?”</br> “……”黃毛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么。”</br> 紅色的天空在副本中雖然少見,但是也并不是沒有先例,畢竟,這里可不是現實世界,一切詭異的狀況都有發生的可能性。</br> 但是……</br> 黃毛忍不住抬起眼,再次掃了一眼頭頂的天空。</br> 在這里所有的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是進入過夢幻游樂園這個副本的。</br> 不知道為什么,這里天空的顏色,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而上一次給他這種感覺的,是夢幻游樂園副本。</br> 甚至可以說……</br> 如果不是沒有那些傷口一樣的眼睛,這兩片天空幾乎一模一樣。</br> “喂,你們快看?!?lt;/br> 正在這時,盧斯凝重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將黃毛的思路打斷了。</br> 幾人扭過頭,順著盧斯指著的方向看去,在那瞬間,所有人都不由得心臟一緊,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br> 在他們的背后,是剛剛才逃出來的平安療養院主樓。</br> 和最開始比起來,它看上去已經面目全非了。</br> 偌大的建筑物被籠罩在天空的紅光之中,墻壁上覆蓋著一片片的肉膜,它們有的是從窗戶的縫隙中涌出的,有的是從直接從墻壁的縫隙中溢出來的,這似乎都是從最頂層開始的,平安療養院的最高一層已經完全看不到墻壁了,而是被厚厚的,擁有生命一般的肉膜完全吞噬,而那些鼓動著的,仿佛神經元般的“生物”,似乎正在向下蔓延。</br> 它現在暫時是靜止的。</br> 但是,他們毫不懷疑,在下一次鐘聲敲響之后,這些肉膜會再次開始行動,直到將整個平安療養院都吞沒殆盡。</br> “你覺得大概還能撐多久?”</br> 蘇成看向黃毛。</br> 黃毛用視線掃過整棟樓的主體,白著一張臉,緩緩的搖搖頭:“頂多,兩次,甚至可能更少……”</br> 如果一次鐘聲里,肉膜就能擴散這么多,那么,如果之前的“規則”仍然奏效的話,在接下來兩次鐘聲的時間里,整個建筑物就會完全消失。</br> 到那時候還留在平安療養院內的主播,可能面臨的命運就顯而易見了。</br> 按照這個蔓延的速度,小教堂也很難安全。</br> 主播們只有兩種選擇。</br> 要么在平安療養院消失前完成任務,獲得足夠的積分離開副本,要么就是必死無疑。</br>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br> “你們都還剩多少積分?”盧斯扭過頭,詢問道。</br> 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br> 這個副本內的積分任務,有的是不限完成人數的,但有的是限次限時的,一旦有主播完成,這個任務就會在副本內永久消失,這也就導致,每個人激活的任務都不相同,因此而得到的積分數量也是如此。</br> 他們中完成任務最多的人是盧斯,但即使是他,也差不到三千積分才能通關……</br> 要在兩次鐘聲內完成……這實在是太極限了。</br> 芍藥掃了一眼自己的任務欄。</br> 在他們來到中庭之后,任務欄更新了新的任務。</br> 【初級任務已刷新:進入小教堂】</br> 【獎勵積分:200】</br> 很顯然,進入教堂之后,應該會出現更多的任務供主播完成。</br> “走吧,我們進去?!?lt;/br> 盧斯沉思幾秒,理智地說道。</br> 他看向蘇成黃毛兩人:“你們呢,一起嗎?”</br> 蘇成搖搖頭:“不?!?lt;/br> “你要等你的隊友?”盧斯皺皺眉,“我建議不要,他自從電梯那邊就和我們分開了,生死不明,說白了,他能活著出來的可能性很低,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干等,不如……”</br>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成打斷了:</br> “如果他也是這么想的,那么,我一開始就不可能離開實驗室。”</br> “……”</br> 這句話十分一針見血,盧斯不再說話了。</br> 即使不需要怎么觀察也能看出來,這兩人之間應該認識很久了,不然那家伙也不會在危急關頭,手里還拖著隊友人事不省的身體,這種信任感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br> 好言難勸送死的鬼。</br> 但是另外一個人就不一樣了。</br> 他看向黃毛:“你呢,也要等嗎?”</br> “跟我們走,你活下來的幾率要大得多?!?lt;/br> 盧斯罕見地勸道。</br> 畢竟,任務的數量就那么幾個——誰先激活并完成,誰就能得到更多的優勢。</br> 他倒也并不是和對方建立了多深的羈絆,而是,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盧斯也注意到了黃毛的視覺天賦。</br> 所以,盧斯其實也存著一點挖墻腳的私心。</br> 這種天賦發動代價不大,維持時間長,即使不激活,主播也不會因此喪失視覺上的優勢。</br> 而且,和那個天賦不明的主播對比起來,他看上去和對面的隊長似乎也沒有多熟悉,膽子更小,更易掌控,他的加入能提升團隊的存活幾率。</br> 但是,令他極其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膽小萬分,畏畏縮縮的黃毛,卻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一口拒絕了他的提議:</br> “不,不了,我還是在這里等吧?!?lt;/br> 蘇成的拒絕盧斯并不意外,但是黃毛如此堅定,倒是他沒想到的。</br> 他頓了頓,不由得向著背后的平安療養院掃了一眼。</br> 建筑物已經被吞噬了一小半,在血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岌岌可危——對面的隊長生死不明,迷失于其中,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活下來。</br> 即使如此,仍然有兩個隊員,愿意犧牲自己的存活概率,只為了等他而留下。</br> “……”</br> 之前的經歷之中,盧斯對那家伙的能力有了充分的了解,但他沒想到的是,他還是低估了對面駕馭人心的能力。</br> 這種能讓人死心塌地追隨的魅力,著實是可怕非常。</br> 他嘆了口氣,不再好言相勸,而是和自己的兩個隊友轉身離開,向著小教堂的方向快步走去。</br> 芍藥眸光閃了閃,扭頭掃了一眼等在中庭的蘇成兩人,轉過身,追上了自己的隊友。</br> 蘇成扭頭看向黃毛。</br> 他對這家伙的選擇既意外,又不意外。</br> 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如此膽小的人,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如此危險的選項,不意外的原因是……雖然他之前不認識這家伙,但是,他畢竟是溫簡言帶進來的。</br> 而溫簡言本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br> “你的名字是?”蘇成問。</br> 他的態度改變了。</br> 如果說,他之前只是將這家伙當做一個臨時隊友看待,現在就已經把他當做未來可以繼續相處與合作的伙伴了。</br> 黃毛咧嘴一笑:“楊凡。”</br> “蘇成?!?lt;/br> 蘇成自我介紹道。</br> 兩人的手掌短暫交握。</br> 無形的,近乎默契的肯定誕生了。</br> 蘇成收回手,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建筑物,深吸一口氣,激活了自己的天賦。</br> 注視著對方熟悉的抽牌動作,黃毛一怔,也立刻意識到了對方在干什么,他安靜了下來,緊張地注視著對方的行為。</br> 幾秒鐘之后,一切結束了。</br> 蘇成低著頭,眉頭緊皺,注視著自己的掌心,似乎那里有一張無形的牌。</br> “你問了什么問題?”</br> 黃毛大氣不敢喘,低聲問道。</br> “他的安全?!?lt;/br> “結果呢?”</br> “……”蘇成沉著臉,緩緩的搖搖頭,抬起眼來:“我不知道?!?lt;/br> 黃毛愣了兩秒。</br> 他雖然不是什么塔羅牌大師,但以前在現實世界中也玩過,塔羅給出的建議可能模糊,也可能很難解讀,但是,總歸會有個方向的。</br> 無論是牌面還是牌面,在資深的塔羅師面前,總是會泄露一點信息的。</br> 但是……不知道?</br> 怎么會?</br> 蘇成注視著掌心中的空白卡牌,神情凝重。</br> 他自從得到天賦之后,只有兩次抽出空白卡牌,一次是上次溫簡言所提的問題,而另外一次,就是現在。</br> 即使是預言的天賦,也無法看穿命運的迷霧,像是有什么更加強大的存在將他的能力隔絕了,以往無論他抽到什么牌,心中都會有一點隱隱的,類似于直感的東西,但是,只有在抽到空白卡牌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br> 難道說……</br> 對方這次的安全,和上次的那個問題是相關的嗎?</br> *</br> 平安療養院負二層。</br> 接下來的路程還算順利。</br> 或許是由于負二層的高危病人數量并不多,而且沒有受到影響,變成負一層和大廳中那樣的怪物,所以他們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多難纏的事情,十分順利的來到了樓梯口。</br> 溫簡言站在原地,抬眼向上看去。</br> 樓梯深處黑洞洞的,通向遠處。</br> 負一層和負二層的樓梯間是相連的,他只要順著這條樓梯走上去,就不需要再次走一遍負一層了,而是可以直接穿過大廳,再從大廳前往中庭。</br> 最多不過十分鐘,他就能徹底離開平安療養院了。</br> 但是溫簡言清楚,自己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br> 他不著痕跡地,向著身旁的02號掃了一眼。</br> 對方看上去和剛才并沒有什么不同,姿態閑適,神情愉快,棕色的眼珠半藏在卷曲的睫毛之下,看不清眼底的神色。</br> 脆弱的繩子開始有著斷裂的傾向。</br> 因為天秤的另外一邊開始加碼。</br> 離開這里,也就意味著兩人之間本就脆弱的合作關系將要結束,溫簡言不再需要一個為自己保駕護航的高危病患,這一點,02號不可能不知道。</br> 和高危病人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頂多只能維持一時的平衡,但是,只要環境出現一絲半點的細微變化,這表面上的安全就會被輕易打破。</br> 溫簡言明白,他在玩一場很危險的游戲。</br> 稍有不慎,滿盤皆輸。</br> 他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率先向著樓梯上方走去。</br> 噠噠,噠噠,噠噠。</br> 均勻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內回蕩著,每一下都像是敲擊在他的心臟之上。</br> 也就是說,如果自己要被反咬一口……</br> 差不多就是時候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