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是合家團圓歡慶的日子。今天空氣各外濕冷,云層是霧白色,但目光所及之處,周圍都是熱烈鮮艷的紅,家家戶戶都希望洗凈一年的舊氣。</br> 江家一大家子的人都聚在江宅,舉杯相慶。老爺子坐在主桌的正中央，看到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心里頭高興不已,出聲讓阿姨給他倒了兩杯酒。</br> 江正國立刻把手捂住酒杯，制止道：“爸,你三高”</br> 老爺子眉毛往下一壓,板著臉開口：“你把手給我撒開，怎么大過年的喝酒我還得向你請示啊，就不能讓我高興高興？”</br> 江正國只得收回手,還不忘叮囑道：“那就喝一點,不能太多。”</br> 老爺子喝了兩杯酒,正處在興頭上，在座的小輩紛紛舉起酒杯敬他，就連幾歲的小家伙也抱著果汁杯，奶聲奶氣地說：“太爺爺新年快樂,祝你永遠不死！”</br> 小孩子天真無邪，張口就出的純真祝福語，讓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飯桌上年輕一輩的人也接連發出笑聲。</br> “好，過來,太爺爺給你們發大紅包！”老爺子笑瞇瞇的，從口袋里拿出一疊厚厚的紅包。</br> 兩三個小孩接連跳下桌，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朝他作揖拜年，嗓音脆生生道：“謝謝爺爺。”</br> 老爺子發完紅包似乎還未盡興，開始嘮叨這些小輩，第一個點名的就是江恪：“小恪，過了這個年你就29了，還不趕緊把小羽娶進門，讓我在閉眼之前抱上重孫。”</br> 江恪的正夾菜的手頓了頓，他抬眼看了場內的小孩：“這么多小孩不夠你抱的嗎？”</br> 見他哥出口噎得老爺子沒話說，江楓燃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老爺子面色不善地看著他，立刻把矛頭指向他“你還笑，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去找女朋友，天天對著電腦干什么？”</br> ……江楓燃立刻坐著不敢動了，怎么連他也躺槍。</br> “爸，楓燃還在學習階段嘛，你怎么老說他。”江母忽然出聲。</br> 江母坐在飯桌上，穿著米色的針織襯衫，頭發挽起，嘴唇還涂了淡淡的唇彩，整個人干凈又精神。</br> 今天一晚上她一直沒有說話，以致于大家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女人一出聲，大家紛把視線投到她身上。江母神色無礙，轉過頭語氣討好地對江正國說：“正國，你還記得吧，明天我們是不是得去一起去楓燃的家長會了。”</br>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氣氛陷入一種難言的尷尬中。</br> 江母的話語明顯處在時間混亂的狀態中，精神有點不正常了。江正國礙于這么多人在場，只能配合她，擠出一個笑容：“對，明天我們一起去。”</br> 女人這才滿意地點頭點頭，不再說話，繼續默默地吃飯。</br> 小輩繼續重新開了話題，氣氛很快被挑起，飯桌上又恢復了推杯換盞的熱鬧場面，仿佛女人剛才的失態發言根本沒有發生過。</br> 坐在右側的嬸嬸吃著飯一時想起了什么，語氣含笑：“大哥，上次我和心儀路過會江路，看見你在那里，剛想同你打個招呼，你就神色匆匆地上上車走了，到底什么事這么急啊？”</br> 嬸嬸單純就是想起了一個話題拿出來聊天，誰知這話一出，“嘭”地一聲，江母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br> 江正國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咬牙道：“你看錯了。”</br> 江母聽到“會江路”三個字精神大受刺激，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尖叫，到處摔東西，并開始傷害自己。</br> 幾個小孩被保姆帶走了，場面一時混亂起來。</br> 這里的人試圖上前，又怕女人真的發瘋，最后都只能束手無策地站在那里。他們沒有處理過女人精神失控的場面，只有江恪經常面對這種事。</br> 江恪下頜崩出凌厲的線條，他沉聲對旁人道：“去拿鎮定劑過來，楓燃你去打醫院電話。”、</br> 一見江恪上前，女人恐懼得退后，將手里能扔的東西都砸到他身上，男人一下也沒躲，他的額頭，眉骨上，不是淤青就是鮮血。</br> 飛過來的盤子劃傷了江恪的手背，他每向前走一步，血就順著往下滴了一路。</br> 女人邊叫邊流淚：“我生你出來，就是讓你站在我對面的嗎！”</br> 江恪示意首身后的兩個幫手趁其不備，鉗制住江母，女人還在用力掙扎。</br> 江楓燃拿著針管匆匆折回，在看到江恪身上的傷后，停頓了一下：“哥，你沒事吧？”</br> “沒事。”江恪沒什么情緒地出聲，仿佛受傷的不是他。</br> “兒子，媽媽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女人蹲下來，苦聲哀求。</br> 江恪接過針管，半蹲在女人面前，漆黑的眼睫顫了顫，最終一針扎了下去。藥液緩緩注入血管，原本還拼命掙脫的江母這會兒身子癱軟，昏睡了過去。</br> 江恪重新站起來了，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女人，扭頭對江正國說：“你送醫院。”</br> 處理完這些事，江恪扔下眾人獨自出去了。</br> 老爺子被人攙著氣得說不出一句話，直捂住胸口，指著江正國破口大罵：“你看你干的混帳事！”</br> 阿姨怕老爺子氣得心臟病發作，急忙扶著他上樓了。</br> 一場熱鬧就此散場，金碧輝煌的大廳里一片狼藉，胡亂不堪，剛才的盛宴仿佛只是假象，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出一地破碎的親情。</br> 大冷天，江恪站在外面，他嘴里咬著一根煙，摸出打火機后，低頭攏著風，露出漆黑的眉眼。</br> 橘紅色的火燃起，江恪薄唇里滾出一道灰白的煙霧。</br> 遠處的人放著煙火，歡呼聲聲一片。亦有人坐在陽臺處喝酒，談笑聲一片，一向習慣了孤身一人的江恪捻了捻煙頭，他竟然覺得心里有些空蕩蕩的。</br> 下一秒，江恪大衣口袋里的鈴聲響起，他摸出來點了接聽：“喂。”</br> “哥哥，新年快樂！”一道甜軟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br> 江恪抬頭一看，有什么東西紛揚落下，很漂亮，透明的，像六角花瓣，滴到他眼睫里，轉瞬就融化了。</br> 原來是下雪了。</br> “新年快樂。”江恪聲音嘶啞，對著電話那頭說道。</br> “對了，你現在出來，走出院子，我托人帶了個驚喜給你。”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說道。</br> 江恪依聲走了出來，雪越下越大，他站在路燈下，四處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空無一人。男人擰了一下眉，以為這是時羽的惡作劇，就要往回走。</br> “江恪”</br> 江恪抬眼向不遠處看去，人還沒清，就看到一團鮮艷的火紅一頭扎進他懷里，男人下意識地接住她。</br> 時羽喘著氣，眼底的流光流轉：“看到我”</br> 等時羽看清他人時，“開心嗎”三個字還沒說出來，生生止在她喉嚨里。</br> 江恪一身狼狽地出現在時羽面前，他的衣服皺得不行，領帶松開，額頭有一片明顯的淤青，眉骨上的血痕明顯，仔細一看，旁邊的傷似乎才剛好，結了一層淡淡的痂。</br> 時羽低頭一看，他握著她的左手上還冒著血跡。</br> 時間仿佛拉回那個悶熱的下午，他也是這樣，一身傷痕地站在她面前。</br> 時羽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啪”地一聲掉到手背上。她的音量提高：“是不是又是她？她憑什么！”</br> “我找她去！”時羽說道。</br> 四周一片沉默，江恪沒有回答她。</br> 時羽越過他就要找人，江恪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扯了扯嘴角，語氣譏諷：“關你什么事？”</br> “你以為你在玩什么拯救的游戲嗎？“男人低頭睨了她一眼，松手，眼梢溢出冷意，讓人感到發涼，“不關你你事，走吧。”</br> 時羽眼底的光一寸寸暗下去，明顯地受傷了，她不遠萬里的趕回來，卻被江恪給了最直白的難堪。</br> 時羽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她垂下眼睫，越過江恪，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br> 腳步聲越來越遠，雪花越下越大，滴在了他臉上，鎖骨里，冷意滲進來，江恪閉了閉眼，眼底的一簇火苗徹底熄滅。</br> 滿意了吧。</br> 是不是非要搞得每個人都離你而去，才會好一點。</br> 江恪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用手揩了一下嘴角的血，像是自虐般往傷口按了按，鮮紅的雪珠再次冒出來，傷口傳來綿密的痛感，讓人感到生疼。</br> 就是要這樣，江恪感覺自己痛快許多快了。</br> 他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一具溫熱的軀體貼了過來，江恪垂眸一看，兩條藕白的手臂環在腰間，緊緊地從背后抱住他。</br> 江恪不知道如何形容這一刻的感覺。體內血液重新上涌，心口被撕開的血淋淋的口子被人一點一點填充。</br> 他的嗓音發顫，眼梢溢出一點紅：“不是叫你走嗎？”</br> 時羽迎著風雪折了回來，她抱住他，嗓音哽咽，固執地說：“我不會走的。”</br> 年少時，時羽第一次撞見他被打，她那個時候躲了，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因為害怕，不知道怎么處理。</br> 也以為江恪的自尊心最重要，她當作沒看見就好了。可是到后來，時羽才明白，少年冰冷的外表下需要的是溫暖。</br> 我不會走的。</br> 我會陪著你，一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