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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鎮魂饅

陰雨連綿天,江都籠罩在一幕水煙里。

自三月初三以來,到江都一帶游春的人流便沒有止歇過,我在歡香館曾聽一讀書人對他同行的朋友說:“即便是清明雨泥濺路,但青綠發芽花紅枝,一派好春氣色,怎不勾得人心猿意馬?”

他的話我雖然不是很聽得明白,但是他的意思我大概還是懂的。

因為桃三娘做的青團子實在好吃,因此直至清明過了許多日,鎮上乃至來往商旅游客,每天專門來買青團子的還是絡繹不斷。她無法,有時忙不過來,就讓我每天幫她到山上去采嫩艾葉,每次回來,她便時而給我幾個銅板,或送我一些點心做報酬。

爹娘也覺得這樣甚好,加上我能到山上玩,又能掙幾個錢和得到點心,自然就十分樂得效勞了。

這一天我采滿了一竹籃的艾葉回到歡香館時,恰好又看見那說“清明一派好春色,勾得人心猿意馬”的讀書人,他們坐在靠圍欄邊的座位。身邊的同伴里,除了兩個與他年紀相仿,一副斯文的白凈書生外,還有一個穿一身十分漂亮的紅衣、紅裙美貌女子,在她身后站著個丫鬟,手里還抱著一大個用布包著的,不知是什么的東西。

我一邊走進飯館內,一邊忍不住拿眼看那美貌女子,只見她與同伴喝著李二上的茶,應該也是剛進來店里坐下不久。

我見他們一徑談笑風生著,那女子一顰一笑都十分嫵媚……直到桃三娘喚了我一聲:“桃月兒!”

我才醒悟過來:“噢,三娘?!?/p>

桃三娘仿佛猜到我的想法,接過我手里的籃子,把我拉到柜臺前桌子坐下:“怎么?覺得那姐姐的衣服好看?”

我用力點點頭。

桃三娘給我倒了一杯水,笑著道:“桃月兒喜歡紅裙子?”

我又用力點頭。

桃三娘又瞥了那女子一眼:“桃月兒長大以后,穿紅裙子肯定比那姐姐還要好看?!闭眠@時那讀書人喚三娘:“掌柜的,有什么點心沒有?”

“來了?!碧胰锪⒓创饝宦曌哌^去,“客官,我這里有剛蒸好的青團子、青菰粽,你們想吃什么?”

讀書人問那女子:“榴仙,你想吃什么?”

那女子笑笑:“清明過了這么些日子,還有青團吃?端午眼看也快到了,不如兩樣都來一點,如何?”

她說完,眾人都點頭,桃三娘便轉身親自去廚房,不一會兒端來點心,送到他們桌上兩盤之后,居然還不忘另外給我拿來一個熱乎乎剛出鍋的粽子。

她細心地給我把粽子解開紅繩,打開青葉,露出里面圓滾滾瑩白如玉的香糯團子,然后再從柜臺邊的蜂蜜罐子里舀出一大勺蜜糖澆上去。

我喉嚨里的饞蟲頓時就管不住地往外爬,拿起筷子就夾了往嘴里送,三娘連忙提醒我小心燙。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遠遠傳來一陣紅火爆竹的聲音。店里所有人都下意識往外張望,只見一隊舉著大紅雙喜的儀仗,從柳青街的一頭慢慢走來,只是惟一有點奇怪的是,那儀仗雖然不停點燃爆竹拋向路邊,可卻完全沒有敲鑼打鼓的喜樂吹奏,仔細一看,讓人覺得哪里不自在。

“是哪一家人今日娶親?。俊钡昀镉袔鬃莱燥埖目腿酥?,有人問道。

另一人卻冷哼一笑搭腔:“可憐??!達士巷的劉家閨女……”

我聽見是達士巷的劉家閨女,猛然想起去年那陣子老來歡香館心懷不軌的薛婆子,她有一次說起過達士巷的劉家閨女,脖子長了個肉瘤,她去幫她扶乩問卜來著,卻不知后來怎樣了。

那人又好事地繼續追問:“他家閨女怎么啦?”

這時店里幾桌客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來了,個個都在側目看那說劉家閨女可憐的人,聽他如何回答。

“劉家那閨女啊,生得是個美人胚子,又乖巧伶俐,可惜去年忽然得了個怪病,才八歲……我也沒親眼看見啊,就是據說吧,那女孩脖子上冒起來一個瘤子,起先不疼不癢,但是邪門兒的是,還越來越大,衣服領子的扣兒都系不上了。劉家人都愁壞了,還找過那薛婆子,你們記得吧?那個專門幫人扶乩問卜,串門送藥的婆子,才幫他家去扶乩請了一回神仙,哪知道回頭沒兩天,人就失蹤了,從此再不見下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啊?!?/p>

“嚇!這么邪乎?”眾人咂舌,有知道這事的人,則紛紛點頭稱是。

我覷了一眼桃三娘,她正低頭笑吟吟為一桌客人倒茶,神色絲毫沒有異樣。

“那后來呢?你剛才說現在那嫁人的難道是劉家閨女?她不是才八歲么?”

“錯了,現在已經滿九歲啦?!蹦侨思m正道,復又搖頭嘆氣,“可憐哪!聽聞她脖子上的瘤子一直不好,長得已經有碗口大,脖子都直不了。她爹娘幫她找了無數大夫,吃多少藥也不好呢。上個月呀,廣陵的張家卻遣媒人來說媒,更是緊接著送來一百兩白銀作為聘禮,急著還要下個月就得過門兒……你們以為是為啥呀?”這人故意賣個關子頓了頓,喝一口茶,“這張家有錢,大家都知道,他家有個傻兒子,你們知道不?今年也十二歲了,原本傻便傻吧,家里丫鬟婆子伺候著,還當個寶貝一樣。可約莫在去年,那劉家閨女脖子開始長瘤的時間差不多吧,他們家兒子沒來由倒地,就不省人事了,也是看病吃藥好不了……估計啊,不知是請的什么問過,說要娶親沖喜,找個命格相征一樣的,就找到這劉家閨女啦!”

這人一直說著,那大紅搶眼的迎親隊伍就在歡香館門前走過去,不停地點著爆竹,“噼里啪啦”地,聽時間長了耳朵都震得慌,加上天雨路滑,那些抬轎搬箱子的隨從們個個衣服都是透濕的,濺滿泥點子,臉上都是懊惱的晦氣樣,一路上甚至沒人說話玩笑,死氣沉沉的。

店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我看見那些走過去人們的一張張臉,竟然心里一陣害怕,不由得望向桃三娘,意料之外地,桃三娘神情有點凝重,微皺起眉頭側目看著那隊過去的人流,但也只是很短時間,她又低頭去做事了。

方才一直在說話的人喚李二結賬,其他人還有點意猶未盡地說:“怎么就走了?哎!你說,把他們兩家孩子湊一起去,會是什么結果?”

那人有點不耐煩:“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有個親戚住劉家鄰居,沒事兒聽回來的事兒,誰知道真個究竟!”

桃三娘見我吃完了粽子,便拉我到后院子去,只見院子里一口小鍋里煮好了數十個咸鴨蛋,她轉身不知從哪拿出一個小小的網袋子,把幾個咸蛋裝進去,然后往我衣服口袋里一揣:“好好帶著啊,拿回去給你爹娘也嘗嘗,是三娘清明前腌下的,你回去看看,我腌的時候可是看準了日中時分,那一顆顆蛋黃可都是在最中央的?!?/p>

我答謝收了。曾聽三娘說過,腌咸蛋時,若日中時分,則蛋黃會在正中,可上半日腌的話,蛋黃也會偏上,反之則偏下;還有和草灰鹽泥不用水,只能用酒腳醪糟,不然蛋內的蛋白就會變得口感不好,味道就不正了。

回到家后,下廚做了午飯伺候爹娘吃過,沒什么事,便一人靠在家里屋檐下一張竹椅子上,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聲音,很快睡著。

突然天空雷雨大作,接連不斷的霹靂閃電刺破云端,爆發出無比耀眼的白光,我全身一震驚醒過來,大雨滂沱中,看見幾個披蓑衣的人匆匆在家門前街道跑過去,有人喊:“快去多找幾個人,有人跳河啦!就在小秦淮過去運河那邊……”

我一怔,隨即驚慌得趕忙跑回屋子里去,雖說小秦淮以及下游的運河每年淹死人,都不是離奇的事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天上雷鳴電閃的太嚇人,我心里“咚咚”地敲。

傍晚時分,雷雨過去,天邊現出一幕彤紅的晚霞,我在院子里收拾被風雨吹亂的東西,娘出門去,正好門口碰到鄰居的一位嬸子,兩人便站在那里閑話了幾句。我起初沒有在意,后來卻聽見那嬸子說的什么,讓我娘看好我,最近別讓我到水邊去,方才運河那里,達士巷的劉家閨女跳河了……

我一驚,我娘怪道:“今日不是廣陵的張家迎娶劉家閨女么?”

“是啊,那閨女可憐哪!病了那么久,脖子都歪的,一天天哭哭啼啼,聽說他們送親的隊伍走到運河邊時,河面上夾著雷鳴閃電,平白無故刮起一股旋風,把抬轎子的都吹得七葷八素,就有人停下來了,更不曾想,那轎子剛一落地,劉家閨女就從轎子里跑出來,別人來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就往河里跑去,一頭栽水里了……”

“嚇!一個才九歲的孩子,怎么也知道這樣想不開?”我娘深深嘆一口氣。

“誰知道這孩子,話說她的瘤子也長得玄啊,我聽說去年薛婆子給她扶乩問了,說她睡覺時嘴里爬進了什么東西,而且就住在她喉嚨里,可又不能硬割開吧……薛婆子讓她喝雄黃酒、熏艾,都試過了沒用,他們說啊,薛婆子就是因為這樣得罪了那東西,才失蹤的?!?/p>

“還有這等事?”我娘半信半疑,不過她急著要去個地方,天黑前趕回來,不然怕看不清路,和那嬸子聊到這,她就托辭走了。

我見我娘走遠了,便出門跑去歡香館,其實我也不是想問三娘什么,只是覺得她什么都知道,看見她便安心些。

歡香館里有七八桌的客人,三娘卻在后院廚房忙著,大鍋里一條被分成三段的大青魚在冒泡的油豆腐中發出誘人的香味;旁邊燉鍋掀開了蓋子,里面有數個拳頭大的瓷罐,燜著油光的肉。

桃三娘起初沒看見我,我也不敢打擾她,只是站在院子一角,直到她吩咐何二道:“把缸子里的糟醋蘿卜再裝出一盤來。”

我連忙在旁邊答應:“我來幫你。”

她才看見是我,隨即一笑:“好?!?/p>

我熟悉三娘的腌菜和糟菜,幾乎就像是自己家里的一般。每一只缸子和壇子打開,就會有與眾不同而又熟悉的氣味。裝好了蘿卜,我剛要幫她拿到大堂去,這是要讓李二去分給每桌客人——忽然三娘放下手里的鍋鏟,邁出廚房,眼睛望向飯館大堂的方向,神情充滿警覺,自語了一句:“有不好的東西混進來了……”

我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院子這里雖然是緊連著大堂,但絕對不是直通的,屋里出到屋外,是有一道比較寬的門,門上也掛著布簾子,進了簾子右手邊還有一道上二樓的樓梯,過了樓梯才是掌柜和收銀子的柜臺和大堂。

那平時不作聲只是悶頭做事的何二,這時也慢慢抬起頭,眼望了一下桃三娘,他手里正拿一把刀在切白菜,也同時停下來了。

我手里捧著一盤糟醋蘿卜,卻不知該怎辦好,桃三娘走過來,從我手里拿過盤子,便往屋里掀簾子進去了,我趕忙跟在后面,雖然不敢進去,但拔開一點簾子,就能看見里面的大半光景。

進來了一位身著富貴華服、約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長得瘦削,臉色蒼白,眼眶有點凹,但手里一柄折扇,還在悠然自得地揮著,他身邊一跟班小廝連忙找李二張羅桌子,讓他坐下。

桃三娘把手里盤子遞給李二,然后過去笑臉相迎:“這位客官,快請坐?!?/p>

那人一眼看見桃三娘,明顯地眼前一亮,待坐下,卻道:“呵,這小店竟然也有這么美艷的尤物?!?/p>

桃三娘給他倒茶:“客官拿我說笑了??凸傧氤渣c什么?”

那年輕公子四下一環顧:“曾經聽說過你這家小店,雖說難登大雅之堂,但是著實地道有滋味。老板娘你看著辦吧?!彼Z氣十分大度地說完,他旁邊的小廝還接口道:“把你這兒最干凈最好的拿上來,我家少爺脾胃矜貴,銀子也大把的?!?/p>

桃三娘一疊聲答應了走了。回到后院來:“何二,把剛才煨熟的芋艿去皮,拌上黑白芝麻和花洋糖,待會送去給那客人?!?/p>

然后,自己就把現成已經做好的瓷罐燜肉、燒青魚等幾樣菜,裝了盤,我看著十分奇怪,那富家公子除了臉色不好之外,看來并沒什么特別之處;而他的小廝,也只是那種常見的跟班,饒舌一點罷了。

桃三娘用一個大托盤端著菜出去了。那年輕公子正悠閑地喝著茶,眼看著桃三娘的手,把菜一碟一碟擺下,他的小廝問:“哎!掌柜的,打聽個事兒!”

“噢,客官請說?!?/p>

“你這里今天有沒來過幾個書生,還有一個帶丫鬟拿琵琶的姑娘?”

“幾個書生?”桃三娘想了想,“有的,今天上午,有這么幾個人來這喝過茶,用了些點心,但沒吃午飯就走了?!?/p>

那小廝一聽,馬上湊到那公子身邊道:“少爺,您沒猜錯!必定就是那陳長柳,他真敢帶著岳榴仙跑到這來啦!”

“誒!這事不要緊,還怕他們跑得了?現在頭一等最重要的……你別忘了?!蹦枪記]好氣地提醒。

“啊!是,小的明白!少爺您在這先休息一下,我這就去查探一下。”那小廝說完,又吩咐旁邊另外還有一人,“好生看著少爺,我先出去辦事?!?/p>

桃三娘給那公子倒上茶,那公子的眼睛卻在她身上溜來溜去,手中拿起筷子:“漂亮的老板娘……手也這么漂亮,做出來的菜,味道也一定很好?!钡斔皖^仔細看清那些菜的時候,卻突然把筷子用力一摔,指著那燒魚,“這、這些都是什么爛東西?”

桃三娘一怔:“這是油豆腐燒的青魚……”

旁邊留下來的小廝立刻把那碟魚往地上一撥,“嘩啦”一聲摔在地上粉碎,湯汁和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這種東西怎么能拿出來給我們家公子吃?”那小廝對著桃三娘大聲呵斥。

正好這時何二端來了方才桃三娘吩咐他做的芝麻糖拌芋艿,一顆顆鴿子蛋大的芋艿在盤中還絲絲升起熱氣。

那公子一眼看見這道菜,才又轉怒為喜:“這還差不多?!?/p>

他的小廝連忙又去拿來另一對干凈筷子,恭敬地遞到他手里:“少爺請用?!?/p>

那少年公子就高高興興吃了起來,桃三娘笑笑告了聲得罪,讓李二收拾地板,自己回到后院來。

飯館里,刁鉆兇惡的客人也是不難遇見的,不過在歡香館這里,因為桃三娘的烹調廚藝,所以我見過的挑刺客人并不多。

桃三娘面色并沒有不悅,她只是急忙回來把籠屜里蒸的粽子拿出幾個來,一個小碗加了白糖,又讓何二端去給那公子。

我站在一邊不敢說話,也就回家去了。

據說許多人圍在運河邊打撈那劉家閨女的尸體,卻足足兩天都沒有一點消息。而且第二天我才從鄰里閑話的嬸子們那聽來才知道,原來昨晚在歡香館吃飯的那富貴公子,是廣陵張家的大公子。

張家這一輩有兩個兒子,而這大公子似乎自小就身體不好,性格還總是吊兒郎當,長大一點還到處拈花惹草,把他娘親身邊的丫鬟都搞去了兩個;后來再添了那小兒子,本來剛生下來幾歲的時候,是聰明可愛的,哪知七八歲上下,就漸漸開始癡傻起來,張家求神問藥折騰了這么些年都沒有成效,現在還索性來個不省人事……本想花重金娶江都達士巷的劉家閨女,都派了大少爺親自去迎親了,哪知路上還是出了這樣不測之事,可想那張家兩位大人,必定是欲哭無淚、苦不堪言了。

只是那大公子一行有些奇怪,他們在運河邊找一家客棧住下來,他拿出不少銀子讓手下請人打撈尸體,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而且既然劉家把錢都收了,這閨女也穿上嫁衣上了花轎出了門,那么她也算是張家的人了,她的尸體也得運回廣陵張家祖墳去安葬云云。

鎮上的人們議論紛紛,兼之每天在岸邊,劉家閨女的娘都守在那哭得天昏地暗,真是攪得鎮上人們心里都不好過。

張家的大公子雖然因為桃三娘端上魚而對她發了火,但是之后卻仍然每天過來歡香館吃飯。

他尤其愛吃的是桃三娘做的各色青菰粽。甜的有豆沙粽、蓮子粽,咸的是火腿粽、蛋黃粽,還有專門配咸甜不同醬料的竹葉白糯粽等,每餐有時猛吞下好幾個,然后加一大碗茶或者一碗湯,別的菜點了再吃不下,也就飽了。我見過他有兩次吃完了,就嚷嚷胃里難受,他的小廝把他攙著扶著,在店里罵罵咧咧一陣才走了的,但下頓卻還來,照吃不誤。

不知是恰巧還是注定的,我聽那些嬸子們閑聊,說起他們眾人合計一算,那劉家閨女死后的‘頭七’那天,將會是端午節的正日,鎮上很多人似乎有些害怕了,許多人竟還自發湊了點銀子,送給劉家讓他們買紙錢和做法事,劉家感激涕零收下了,和張家大少爺的得力跟班商量之后,找來幾個打齋的,在運河邊上每日里燒香撒紙錢,日夜超送。

劉家閨女跳河之后的第三天,我意外地發現,桃三娘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在廚房里做了許多的饅頭。

一屜一屜的饅頭,比我拳頭還大一倍都不止,而且個個包著黃鱔魚、咸蛋黃、黃豆之類的大餡,蒸出來白白胖胖的模樣,特別誘人。

但三娘絕對不給我吃,也絕對不賣,只要是店里客人不多,她得了空閑,就會呆在后院里做這些饅頭,蒸好了就擺在一邊晾涼,然后裝進一口一口大布袋子里……我每天采了艾葉回來,有時也會幫她的點忙,但問到她這些饅頭用來做什么,她卻都是笑笑,說我到時候就知道了。

端午節前的那天晚上,正是晚飯時刻,店里客人不少,張家少爺也在,剛進門坐下,只見一輛馬車駛到歡香館門前停下,我也是在家吃完了飯,送娘出門,無意中望去,那車上下來一個美貌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和幾個讀書人來吃過點心,似乎叫岳榴仙的紅衣女子。

那紅衣女子走進店去,抱琵琶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兩人一起進了店里來,我好奇心重,便走到店門前去,里面桃三娘忙碌著,還未待她過來招呼,那紅衣女子就已經徑直走到那張公子面前。

張公子抬眼一看,倒沒有感到意外,嘴角一撇,露出一個不無得意的笑,用手里折扇一直面前的椅子:“坐?!?/p>

桃三娘這才過來拿茶杯給那女子倒茶,那女子目不斜視,只是盯著張公子。我在店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看那女子僵硬的神情,似乎壓著怒火,我便隨意似的走進去,正好一桌客人走了,李二在收拾桌面,我便過去幫他把幾張椅子擺好,只聽那女子對張公子說道:“你不是想聽我彈琵琶么?我現在就來彈給你聽。”

張公子點點頭,眼皮向上一挑:“哦?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得空跑到這兒來?春林晚關門大吉了?不用接客么?沒見過哪家青樓里有你這樣沒規矩的姑娘。”

那女子冷笑:“陳公子已經幫我贖身了,你說這些話對我沒用。”

“贖身?”張公子冷哼一聲,他瘦得只剩下皮的臉上,終于顯出幾分怒氣,繃緊了十分難看,“陳長柳是什么東西?幾百兩銀子就是他全副家當了!”

這時他身邊慣于幫腔作勢的小廝也說道:“我家少爺隨便就能拿出幾百兩給你贖身,再隨便拿出幾百兩,就讓你住大宅穿綾羅,你還不識抬舉!”

張公子用扇子止住他跟班的話,又向女子故意用眼睛上下打量她道:“不是說彈琵琶么?彈吧!”

紅衣女子緊接著道:“叫你的人不要再去陳記布莊鬧事?!?/p>

張公子切齒道:“你有什么根據說我的人去鬧事?”

紅衣女子氣得雙目圓瞪,這時店外又有兩個人急急跑進來,我轉頭一看,卻是那書生,身后的像也是上回一起來喝茶的人。估計那前面的就是陳長柳了。

“榴仙,你到這來干什么?這種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說的?”陳長柳拉起紅衣女子的衣袖就走。

那女子被他拉得站起身來,但是腳下卻不肯動步,緊皺眉頭不說話,她的丫鬟在旁邊也不敢攔,只向陳長柳道:“姑爺,小姐也是想替你討個公道……”

“和他這種人說什么‘公道’二字?簡直是有辱了這兩個字,何況你聽說過禽獸也懂人話?”陳長柳說話聲音不大,但是清晰有力,那張公子頓時臉色紫脹,“砰”地一拍桌子:“你說什么?”

陳長柳不怒反笑,也不理他,仍向那丫鬟道:“看見沒?我都說了它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紅衣女子也不由得轉怒為笑,那陳長柳也完全不管張公子,就牽起女子的手:“榴仙,我們回去吧,你還沒吃晚飯呢。”

立刻張家的幾個小廝就擋住去路,陳長柳質問:“你們要干嘛?”

“你剛才說什么?”那為首的小廝喝問。

“難道你也聽不懂嗎?”陳長柳不耐煩道。

“找打!”那人大喊一聲,一把拽住陳長柳的衣服,掄起拳頭就往他肚子揮去,陳長柳看來是手腳比嘴皮子慢很多的人,結實受了一下,腰就直不起來了。紅衣女子趕緊去攙他:“長柳!”

那張公子氣得在旁邊直跺腳:“活該!打死他才好!”說完,也作勢過來要伸腳往他身上踹,但是半空里虛晃一腳,卻一下子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后一仰,竟重重地倒在地上去了。

眾家丁慌忙叫喊著少爺,沖過去扶他。卻看那張公子半張著口,兩眼向上發直,卻說不出話來了。

眾人都愣了,幾個人搖著他:“少爺!少爺?”

桃三娘突然走過來,仔細看了看:“你們別晃他,他這樣子像是中風似的?!?/p>

一句話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有桃三娘鎮定:“你們快把他平著抬起來,那邊幾張椅子拼起來讓他躺下。”

眾人趕緊把他扶過去躺下,我也靠近過來看,離那紅衣女子不遠,仿佛聽見她嘀咕一句:“罪有應得……”

然后那陳長柳忍著痛,拉著那紅衣女子繼續往外走,那些家丁忙著照料少爺,這次沒人再攔他們,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上了馬車,實在不明白他們與張公子之間的恩怨是怎么回事……

張公子半天還沒有一絲兒反應,店里其他食客看見這樣的場面,怕事的都急忙算賬走人了,剩下一些人則還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店里鬧哄哄的,這時門口又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人,喚那張公子的小廝:“不好了、不好了!剛才河面上無端打閃了幾下雷電,有兩個在岸邊撈人的伙計被什么東西拖下去了……”

眾人又是一片駭然,為首的還算鎮定:“那些打齋的和尚道士呢?”

“他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尚就知道在那念經,道士就是撒米燒符,也沒見什么效果……”

桃三娘眉頭一皺,忽然對那些家丁道:“你們快把他送去大夫那兒吧!大夫住得不遠,李二,你帶他們去?!币痪湓捔⒖烫嵝蚜诉@些人,他們趕緊招呼著把張公子抬的抬,扛的扛,要往外運,還是那領頭的有經驗,制止了他們不要亂來,然后再問桃三娘有沒長的門板之類,桃三娘便說后院有一塊,這些人就七手八腳地忙活著,終于把張公子抬去找大夫了。

剩下的客人也一哄而散,我幫著桃三娘收拾桌椅和殘羹剩菜,過了一會,就聽見外面巡夜打更的人走過,三娘豎起耳朵聽道:“已經亥時了?”

我附和道:“到亥時了?!?/p>

“噢……”她若有所思應了一句,手腳麻利地收拾完東西,這時李二也回來了,她便連忙吩咐,“關門?!?/p>

李二照做了。

我想起這時候該回家了,爹娘不見我會著急的……但是我又舍不得回去,總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桃三娘回身到后院去,我就跟著。

何二已經把屋里準備好的數十大袋饅頭拿到院子中央,我看見更加意外,桃三娘知道我跟著她,但她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仔細數了數,共有三十袋,每一袋里分別裝有四籠屜饅頭,一籠屜是二十個,她自言自語道:“少了點,不過應該問題不大。”

我有點結結巴巴地問:“三、三娘,這些要用來做什么?”

桃三娘轉過臉看著我,莞爾一笑:“桃月兒你不困嗎?”

我搖搖頭。

“想跟三娘一起?”

“嗯?!蔽蚁胍矝]想,用力點頭。

她對我笑的神情,似乎略有深意,但是我對她就是會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心里堅信她是不會懷有任何惡意的。

“好吧,李二、何大、何二,拿上東西我們走?!?/p>

“走?去哪?”我問。

桃三娘親切地牽起我的手:“跟我走就是。”

數十袋的饅頭,雖說李二他們都是結實的壯漢,但是每人拿十袋,也很勉強吧?三娘拉著我在前面走,我卻不時地回頭擔心地往后看,不知不覺,腳下走起來輕飄飄的,似乎完全不費力氣,三娘的腳步速度很快,但我被她拽著,也能毫不費力地跟著,夜色陰晦,看不見月亮,四面八方的風發出“沙沙”的響,更夫敲梆的聲音傳來,很空遠。

很快,黑夜里前方傳來一陣“嘩嘩”不絕的水聲?我疑惑地想,這么快就到運河邊了?我依稀記得從我家到運河,得走好一陣子路程,小時候老人還曾給我說過故事,這運河似乎原叫邗江或邗溝的,是古代娶了大美人西施的那位吳王,專門派人修建……怎就這么快到了?我的腳還一點不覺得累。

最近雨下得特別多,河水也特別漲滿吧,我雖然看不清,但能從聲音感覺到面前水流的湍急。

李二他們一聲不吭緊跟我們身后,也停下了,各自放下手里的布袋子,足足在河邊堆起來一座小山那么高,在我眼中,要是全部壓在一個人身上,怕也能把人壓垮到不能動彈。

“三娘……我們來這干什么?”我怯怯地問。

但是三娘沒有理我,只是吩咐他們把袋子的口解開,望望天:“快到子時了。”

李二他們默不作聲地打開口袋,然后再把它們一字排開擺在河邊,三娘盯著河面,在等什么,四下里除了水聲,黑得看不見任何輪廓,我的恐懼油然而起。

水面仿佛忽然升起了熒熒爍爍的白點,像平時看到一大捧絨毛摻和的細灰散到半空中一樣,像是有一陣吹不動衣衫的風,無聲無息把整條河面帶過,沒有征兆,就驀地冷下來了,莫名的淡淡的光,把河面照出一點亮,甚至我能看清河上的水波……若有若無的風里,夾雜了飲泣似的嗚咽,絲絲環了旋兒,在看不清地繚繞和打轉,幽怨糾纏不休——

原本就湍急的水聲,突然變得愈加急促起來,整個河面像是沸騰起來一樣,“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是沒來由就從水底浮上面來的巨大魚群,不知怎么就聚集在這里了;另更有不止一個奇怪的,由遠而近卻低沉憨悶、猶如老牛的哞哞叫聲的東西,也在往這邊傳來,速度非常之快。

“三娘……”我緊緊拉住桃三娘的衣服,靠在她身上。

“來了!”桃三娘回頭朝李二他們一示意,只見他們幾個立即把整個袋子提起,把里面雪白的饅頭全部撒入水里,頓時水面無數閃著白光的魚躍到半空,饅頭落入它們之中就不見了,但是隨即,水中顯現一條狹長的黑影,約莫比鎮上一般的大樹還粗,在水中蜿蜒而過,魚群自動躲避,“哞哞”的低吼聲就是它發出的,無數個饅頭還在不斷拋下,那黑影也不露出水面,我只能勉強看清它的身形在水里來回調轉盤桓。

桃三娘沉靜地注視著河里,沒有說話,雙眼迥然有光,三十袋饅頭扔完了,魚群與那長形的黑影遂漸漸隱去,河面漸漸平息。

桃三娘轉臉覷了李二他們一眼:“看來大家都不需要客套?!?/p>

李二“嗯”了一聲,何大何二卻沒有回應。

我全身已經僵硬得沒有知覺了,直到桃三娘再次牽起我的手,我才打一寒顫,抬頭望向她,好半晌:“……那些都是什么……東西?三、三娘?”

桃三娘恢復了平素的溫和笑意:“我們回去吧?!北憷彝刈?,一邊路上給我講:“那些就是魚和蛟龍啊,明天就是端午節了,端午節要包粽子,就是要用來喂江里的魚和蛟龍……為什么?因為那都是流到江河里的積怨變成的啊,就如餓鬼一般,它們會爭食所有落水者的尸首,而落水者的怨憤又會化作更多的白魚……聽說過西施的故事嗎?傳說吳國滅亡之后,西施身為亡國之人,也只得投水身亡,她的肉,同樣也被魚群分而食之?!?/p>

“三娘……”我聽著這樣的故事,更加害怕,“那劉家的女孩兒也是被它們吃、吃了?”

桃三娘抿嘴一笑,沒有回答我。往回走的腳步慢了許多,雖然我的腳還是不會累。

忽然她又提起別的:“那廣陵的張家,占了一處山頭用來作為他們的祖墳,哪想到那一年大雨沖垮山泥,整座棺材隨之被滑入河里,先人的骨肉被魚群分吃了大半,但幸虧發現得早,那些后人還能撈回來幾塊骨頭?!彼f到這里,似乎還覺得這事有點好笑,“把這群餓鬼一樣的魚群口里的食物奪走……可是很危險的,它們永遠都會纏著張家這些人,可惜……還連累死了那劉家女孩兒,和方才兩條人命;張家那大公子,本身也恐怕過不去端午節了,它們一直附著他,身體血氣都快被吃盡了。”

我抬頭看天,沒有一點星和月的影子,已過子時,便是端午節日:“三娘,剛才為什么要來喂它們?”

桃三娘低頭看看我,微微一笑:“不能讓這里發生更多變故啊,我還得做生意嘛……蒸些饅頭又比包粽子還簡單點。”

“噢,就沒那么麻煩?”我似懂非懂點頭,心里卻猛然想起從前曾有人傳說,桃三娘喜愛吃白花花像是腦子一樣的東西……她每日做生意,就是用美味的食物,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欲吧……她滿足了別人的欲望,別人的欲望也就進了她的口腹……這才是她的生意。

前方不遠處,歡香館門口的一對紅燈籠,在夜色中分外顯眼,快到家了,我還是有點疑惑:“三娘,劉家那女孩長瘤子,只是普通怪病咯?”

“去年她家院子里挖水池子,她貪玩把一只烏龜埋在那些挖出來的土里,那烏龜卻一直沒死,只是壓在里面不能動彈……”

我聽得全身寒毛再一次立起來,這時已經到我家門口了,桃三娘輕輕推我:“回去睡吧。”

我腳底下輕飄飄的,不知怎么就進了屋子,到了床前,爹娘竟然都已經睡下,難道我沒回來,他們都不在意嗎?正想著,緊接著就看見我自己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原來如此……我倒頭就睡著了。

端午節這天,江都難得出現了一片晴好天氣,碧空如洗,云白風清。

歡香館里今天來吃飯的客人不少,桃三娘專門做出一道紅燜鱔段的菜,就是把鱔魚切五寸長的肉段,之后油炸,再加入筍段、醬油、黃酒、豆粉,大火燜燒而成,出鍋之時香濃油亮,滿盤皆香;客人個個吃了都是交口稱贊。

運河邊上,據說還在做劉家閨女“頭七”的法事,昨晚死了兩個人,所以大家都無比小心忌諱,也沒人敢去湊熱鬧的。張家大少爺在鎮上大夫的家里躺了一夜,也不知怎么樣,倒還沒有咽氣,第二天一早家丁們就找來馬車,把他送回廣陵去了,如果按照桃三娘的話,那也是兇多吉少。

終于五月初五日過去,再無任何異樣。

之后又過了幾天,我總好奇,想盡了法子,才有了機會,隨著我家鄰居幾位嬸娘去了一趟達士巷劉家。

我混摸進去,假裝不在意,在他家院子里東張西顧,用根事先拿在手里的木棍,去挖那一堆正好在院子水池邊、靠墻角的一堆泥,從底下一側挖了會兒,就真的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我用手掏出來,果然是一個烏龜殼!我對著光瞇眼看看殼里,竟正好看見里面一對綠豆兒般大的黑點,也在看著我。

我怕人看見,也顧不得臟了,趕緊將烏龜一把藏到衣服里,仍然假裝不在意地,溜出劉家去。

自此,劉家閨女這只烏龜陰差陽錯就到了我手里,三娘說它會是我很好的玩伴,只要別惡作劇再將它埋入泥土里就是。

還有那陳長柳和岳榴仙夫婦,倒不愧是一對氣味相投、閑情世態的眷侶,他們絲毫不因張家大公子的事而介懷,反因為幾次來歡香館,而與桃三娘愈來愈熟絡,我之后也常常看見他們到歡香館喝茶吃飯,桃三娘這人同樣熱情不拘小節,他們一起談得投機,末了還成為好友,就更是難得想到的開心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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