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在廊外打理花圃,趁她不在,晴蘭叫來鶯歌,偷偷問她:“駙馬離開前,說了什么嗎?”
鶯歌放下食盤,當即給晴蘭還原起今早的事。
“駙馬出來時,起居官趴桌上睡著了,駙馬就拿起起居錄看了,于嬤嬤瞧見了,臉色難看極了,讓駙馬放下,駙馬讓她低聲,莫要擾了殿下您,之后慢悠悠走出去……”鶯歌站起來,揚了揚下巴,“他就站在那里,像這個樣子看著嬤嬤,問嬤嬤,嬤嬤在宮中,所居何職?”
晴蘭問道:“嬤嬤怎么說?”
鶯歌又學著于嬤嬤,粗著嗓子道:“老身是公主的奶娘。”
“然后呢?”晴蘭問道。
“駙馬哼笑了一聲,說她:那你真夠蠢的?!柄L歌學道,“說完駙馬就離府了。”
晴蘭輕輕笑道:“鶯歌你學人說話的本事越來越好了?!?br/>
鶯歌就又學了一遍,瞇著眼直著腰板站著,然后軟下來,對晴蘭說:“殿下,駙馬今早那個樣子,您真應該瞧瞧,立在廊下笑那一聲,嬤嬤嚇得都不敢說話,只敢等您起了身才來告狀……”
正在說時,忽聽廊外傳來于嬤嬤的聲音:“駙馬留步!”
晴蘭驚道:“他來了?”
她連忙推鶯歌去看:“快,是他來了嗎?”
鶯歌扒著門偷偷看了,應道:“來了!”
晴蘭手忙腳亂,這會兒也來不及攏頭發,拿起銅鏡瞧了,見自己面色蒼白,無半點氣色,實在不堪入目,于是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了進去。
步溪客在門外被攔,眉頭緊鎖,但仍是冷靜下來,問于嬤嬤:“為何要我留步,我來看望殿下,你也不許嗎?”
嬤嬤道:“殿下身子不適,駙馬請回吧?!?br/>
步溪客垂眼看著她,道:“公主身體不適,我作為她的駙馬,更應該前來看望……嬤嬤為何不讓我進?公主府,你說的算?”
于嬤嬤怔了證,道:“公主有些不方便,多謝駙馬掛心,駙馬軍務繁忙,不必事事親自前來,這些事交給我們這些下人照料就是……”
“我的事,不是你能多嘴替我安排的。”步溪客聲音沉了下來,說道,“軍務繁不繁忙,與我要不要來看望公主有什么關系嗎?你們這也阻撓,那也阻攔,難道步某當年求娶來的,不是公主而是動不得看不得愛不得的菩薩?”
嬤嬤:“這病,駙馬來看,不合規矩。”
“你們千辛萬苦把公主送來,卻又定下諸多不合情理的規矩,目的何在?”步溪客道,“和婉公主在皇都備受寵愛,出嫁了,也應榮華一生,夫妻恩愛……嬤嬤為何頻頻拿皇都那些不知所謂的規矩來阻止我愛公主?如今公主病了,我連看望都不被準許?”
或許是他太直白的將愛說出口,于嬤嬤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道:“駙馬慎言。”
“我又有何不能說?”步溪客換了副輕松神色,道,“清早我說嬤嬤蠢,以為嬤嬤會有所思有所改,如今來看,嬤嬤是蠢而不自知?!?br/>
這種話于嬤嬤雖然生氣,卻深知自己不能反駁,只伏在地上再次請步溪客離去,臉色極為難堪。
步溪客掃了眼周圍從皇都來的宮人和不遠處的隨嫁侍衛,說道:“我只與你說這一次?;蛟S嬤嬤是忠仆,可卻目光短淺愚蠢固執,不知為主子打算,也不知分辨好壞。燕川地偏,離皇都又遠,公主在燕川,你以為她能倚靠誰?于嬤嬤,你該慶幸,我是真的傾心公主,不然……步某會把公主視作菩薩,安放在這公主府,就按照你那些可笑的規矩,敬卻不愛,任她在燕川枯萎凋零。”
于嬤嬤驚愕不已,一個恍惚,步溪客已繞過她撩開簾籠,走進了屋子。
鶯歌退下,卻攙扶安慰于嬤嬤。
步溪客合了半扇門,來到塌邊,看向榻上的那個隆起的被團,頓時一掃剛剛的嚴肅,臉上恢復了笑意。
他半跪下來,沒去揭被團,而是用手指戳了戳這鼓起的一團,輕聲說道:“我來了,怎么不見我?你不想見我嗎?”
被團動了動,里面的晴蘭支吾了半晌,悶聲道:“我……我沒什么事,你、你回去吧!”
“昨夜你手腳冰涼,暖了好久才有些溫度……”步溪客道,“該不會是著涼了吧?你在路上顛簸了那么久,燕川入秋又冷,我怕你身體受不住……你讓我看一眼,我好安心。”
被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你又不懂醫,你……你看了有什么用?”
“不給看?”步溪客說,“那你把胳膊伸出來,誰告訴你,我不懂醫?”
被團似乎驚愣了一下。
步溪客瞧著心情大好,隔著被團都能猜出她現在猶豫的表情。
這位小公主,什么都信,有趣得很。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被團開了條縫,一只白生生的手小心翼翼探了出來。
“你、你摸,我就不信你能、你能看出來……”
步溪客挽起衣袖,笑吟吟伸手,耳朵一動,忽聽到窗邊的呼吸聲,一記眼刀甩過去,低喝:“皎皎回去!”
窗邊露出一個小揪揪,須臾,又露出半張臉,皎皎跟只貓一樣,扒著窗棱,眨著大眼盯著他,見步溪客只是假怒,頓時吃了熊心豹子膽,溜進來,站在一臂開外的地方,背著手問步溪客:“老大,你什么時候學會看病了?”
這句話見效很快,晴蘭立刻把胳膊縮回了被團。
步溪客瞥了皎皎一眼,皎皎立刻后退到窗邊,捂著心口痛呼:“啊呀呀,不好了,老大又用殺招嚇我了!”
被團動了動,晴蘭露出了小半張臉,好奇地看向外面。
步溪客見了,再次破功,低低笑了起來:“怎么,你是好奇我揍沒揍她?”
步溪客想,他堂堂一個領兵大將,竟然快要被晴蘭和妹妹折磨死了,一會兒氣一會兒笑。
晴蘭偷眼瞧見步溪客在看她,慌忙又縮了回去。
步溪客道:“不逗你了,看你還有勁躲我,想來還好。你在喝什么藥?我請族內的醫師幫你瞧瞧?”
皎皎說:“哪里還好,我都聞到血味了!”
晴蘭驚呼一聲,團得更小,又羞又惱,在被團里哼唧了起來。
步溪客一愣,終于明白了。
他先是抱著被團輕輕拍了拍,輕語:“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羞……”
之后,他迅速變臉,一個箭步上前,提起沒及時逃走的皎皎,咬牙道:“回去就請蘇先生照料你讀書,這三天要讓我再看見你出門瘋野亂說胡話,我就讓狐仙來拔光你的牙!”
皎皎識時務者為俊杰,甚是乖覺地點了點頭,安撫老大時,不忘再黑他一把:“老大你且再忍一忍,不要現在動手揍我,不然嚇到公主姐姐,她便再不敢與你……”
步溪客怕她這張烏鴉嘴又靈光了,趕在她之前道:“快給我閉上嘴!”
可惜還是晚了。
皎皎愣了一下,補上了后半截:“呃,洞房……”
總要有始有終嘛!
皎皎說完,吧唧了吧唧嘴,并不覺得自己哪里說錯了,反而覺得這樣非常有效,可保她三天不挨揍!
步溪客默默把她放下,咬牙切齒道:“我謝謝爹娘,給我了個好妹妹!妹妹你且記住,我要死了,那定不是戰死,而是被你氣死!”
皎皎腳畫著圈,甚是嬌羞地說:“那怎么好意思呢?這么疼愛妹妹的哥哥,不僅能長命百歲,還能活到一千歲。”
她說完就跑,手腳靈敏地翻出窗臺,沒了影。
步溪客氣笑了,罵道:“混賬,變著法子罵我王八?!?br/>
步溪客再一回頭,見晴蘭從被桶里出來了,坐在榻上,神情懵懵地看著他。
步溪客走過去,關切道:“怎么了?快躺回去,當心著涼,可有什么想吃的嗎?我讓家里給你做點燕川的熱糕送來,想吃嗎?又軟又甜,很好吃。”
晴蘭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就這樣看了好久,輕聲說道:“將軍以后……能不說死嗎?我……我聽著……心里不安。”
步溪客一愣過后,哈哈笑出聲來:“你怕什么?怕我死了?不會的,我身體很好,長這么大,還沒得過病。哪里像你,連說話的力氣都小了?!?br/>
晴蘭紅著臉不語。
步溪客跪下來,唇輕輕碰著她的手,抬眼笑道:“公主府剛落成沒多久,又沒多少人氣兒,不如你今日跟我回將軍府吧,起碼,我能給你暖個被褥。”
晴蘭推開他的臉,別開臉不去看他。
步溪客卻追著她問:“你羞什么?你不愿嗎?”
晴蘭另一只手去捂臉,小聲道:“我未好好打理,你不要看我了……”
步溪客捉住她的手,臉湊近了,輕輕一笑,飛快地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你的樣子,我怎么也看不夠,一刻不瞧著不念著,我就心慌。公主不讓我看,就如不讓我吃飯,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晴蘭轉過頭,甜蜜惱道:“我看將軍最擅長的,是花言巧語才對!”
“不錯?!辈较托Σ[瞇道,“沒見你之前,我還從不知道我除了會用兵,還會花言巧語逗一個姑娘開心。步某是該多謝公主,萬一哪天我這個將軍用不上了,還能靠哄公主開心討碗飯吃,實在是不錯。”
晴蘭氣結。
二人正甜蜜,于嬤嬤在門外說道:“殿下,傅尚書著人傳話來,他這月十五啟程歸京?!?br/>
晴蘭連忙縮回手,答道:“好,我知道了。”
“還有一事,剛剛將軍府定了成禮的吉時,這月初九申時,殿下與駙馬按照燕川賀族族規,行婚典,祭神納福,游城慶賀?!?br/>
晴蘭看向步溪客。
步溪客道:“嗯,就是要與你商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