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妃一早拉了卷簾門,黃珍珠來的時候,她正飲茶,和一個年輕人說著什么,看她進門,那叫一個熱情歡喜,又是抱又是攬,和那年輕人介紹:“這是我的閨蜜,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黃珍珠,嫁到南市,嫁了個大商人。來,陳浩,叫珍珠姐。”
叫做陳浩的小年輕客氣地叫了聲珍珠姐,說完便不再打擾,出店騎上摩托車走了。
狄妃和珍珠說:“和我們同村的,我看他可憐就雇了他。”
嶼山村只狄、黃二姓,黃珍珠喝茶時問,什么時候有姓陳的。
狄妃聳肩:“所以啊,夾縫求生,無親無故,不可憐?在我這里幫我跑跑腿,收收債。”
這一插曲揭過,司機從后備箱拎出黃珍珠買的東西,狄妃上樓叫狄楨狄珠下來:“放假二人貪睡。”
黃珍珠環(huán)顧四周,店內(nèi)的關(guān)公像前燃煙裊裊,打掃得干凈整潔,綠植蔥綠,沒有酒氣煙氣之類的異味,和旁人想象的高利貸場所大相徑庭。
黃珍珠起初有顧慮,怕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不利于狄楨狄珠成長,托阿嫂來看過。
阿嫂看過后,打電話說縣城弄高利貸的人多,狄妃這人會說話還會做生意,接觸的人形形色色,狄楨狄珠在她身邊學(xué)得禮貌有儀,還算不錯。
阿嫂還把她的一個觀察告訴黃珍珠,狄妃這人對狄楨狄珠真不錯,該看顧的一樣不落,掏出去的照顧費值當(dāng)。
阿嫂的一番話讓黃珍珠的心放了下來。
黃珍珠不知道的是,狄楨是狄妃的兒子,狄珠是狄妃妹妹的女兒,世人有誰不對自己子女盡心的?
狄妃牽著揉眼睛的狄楨狄珠下樓來,二人睡得臉頰鼓鼓,狄妃要她們叫阿姨:“這位是珍珠阿姨,小時候常來看過你們的。”
這是黃珍珠和狄妃默認的,趁著孩子年歲小,三歲前沒有記憶力,長久以來都是狄妃照顧的,孩子和她親,把她認作媽,讓孩子免遭離母的相思苦。狄妃發(fā)誓,她把狄楨狄珠視若己出,這輩子就為二人活,不會生出異心。狄妃嘴上說視如己出,可是照顧費一要再要,一漲再漲。
黃珍珠不顧慮錢銀,阿嫂盯著,又有狄妃作保證,她便放心狄楨狄珠繼續(xù)留在狄妃身邊。
狄楨站姿筆挺,狄珠梨渦甜甜,二人看著黃珍珠滿滿的陌生感,有禮貌地叫了聲珍珠阿姨。
黃珍珠誒了一聲,眼睛酸澀緊緊把二人抱進懷里,久別重逢是這種滋味,喉頭發(fā)緊,嘴巴里苦的厲害,她連眼睛都舍不得眨,希望時間過得慢點再慢點,心里愧疚得不行,心臟緊縮抽搐得連呼吸都是急的。
黃珍珠緊緊抱著二人噓寒問暖,把禮物送給他們,還問了些話,孩子眼中遍布陌生和訝異,但看見禮物眼睛一亮,試探地看向狄妃,得了她的點頭,才歡天喜地地收下。
與此同時,母子久別重逢落淚的一幕,被店外馬路旁停著的黑色轎車里頭的周明隔著車窗玻璃看了個正著。
今早黃珍珠回村,周明本就郁悶,心頭攢著火,怕她久未歸鄉(xiāng),看她亡夫和一子一女會橫生什么枝節(jié),女人都是心軟的。
周明最怕黃珍珠有一天大徹大悟,把二人帶進城。他離不開她,重川重宴離不開她,屆時他為人丈夫,又是重川重宴的父親,根本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難道要看她把母愛傾注在狄楨狄珠身上,看她把虧欠的母愛慢慢補償?這對重川重宴不公平,對他也不公平。
周明不愿意狄敏的孩子在眼前晃悠,一是怕黃珍珠想起狄敏,二是這只會提醒他,兩人感情轟烈,黃珍珠愛到他死后還愿意為他生兒育女,而他好像無論怎么做怎么付出,都撼動不了黃珍珠,達不到她對狄敏曾經(jīng)那種愛的濃度。
想到這里,周明洗漱后下樓讓司機開車,周太太正和重川重宴說話玩牌,看他要走,誒了一聲:“去哪啊,不著家的?”
周明沒有回答,只是讓周太太和阿姨看顧好重川重宴,便上車來了嶼山村。
這是周明第一次來嶼山村,成為這村的女婿還一次沒來過,鄉(xiāng)村寧靜,村路上的大黃狗啪嗒啪嗒跟人跑,遠處漁民在路旁晾曬漁網(wǎng),司機載著他逛了村中一圈沒見黃珍珠的身影,老吳打來電話說,現(xiàn)在在縣城小學(xué)對面的金妃房產(chǎn)中介。
周明剛來,在馬路對面,就看見這久別重逢的一幕,他的女人抱著她和前夫生的一男一女哭得淚水盈睫,眼睛紅紅,都是積壓的歉意和愧疚。
周明看著,車窗反射出男人緊抿的薄唇,他是不忍黃珍珠哭的,要是剛認識的時候,她和他說一聲她嫁過人還有兩個孩子,他是絕對不會和她有牽扯的,但是造化弄人,到了今天,兩人結(jié)婚生子,要說成全她和狄楨狄珠母子團圓,周明沒這份心胸,遠遠看著,怕她哭成這樣傷身體,又怕另生枝節(jié)。
店外這時來了叫花子討錢,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拿著個破碗,黃珍珠正欲拿手袋,就被狄妃示意她去解決,在抽屜里翻找零錢出店外給她,打發(fā)叫花子走,抬眼就見馬路對面轎車里的男人下車。
狄妃不知道周明的長相,只從旁人嘴里知道長得人模人樣,高大靚仔,彼時她不屑地直撇嘴,這人就算長得帥,估計腦子也不怎么樣,不然怎么被黃珍珠騙得團團轉(zhuǎn),連她在鄉(xiāng)下嫁人生子一事都不知道,還傻愣愣娶了她。
現(xiàn)在,狄妃對上下車的男人,彼時陰雨天,沉沉的烏云,男人英俊的面容清冷,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貨,舉手投足從容自矜,天人之姿,在縣城破敗的背景下顯得違和又抓人眼球,她一時看呆了,轉(zhuǎn)身朝里喊:“珍珠,珍珠,你老公來了。”
黃珍珠初時聽見還以為是狄敏,回神過來起身朝外走,真的是周明,她訝異他怎么來了,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她微微偏頭避開他的眼神,不想他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眶,他笑了笑,解釋道:“我還沒來過你的村子,就跟來了。”
狄妃被他的笑容晃得心里一顫,心想這男人還挺體貼。
這時候,狄楨狄珠湊出來看熱鬧,被狄妃一把拉過來,她堪堪往二人身后躲,遮住自己,近來她身材走樣,冷不丁看了周明心神有點蕩漾。她做戲做全套,哄著二人叫人:“這是珍珠阿姨的丈夫,叫明叔叔。”
異口同聲的清脆響亮的兩聲明叔叔,周明應(yīng)下,和他并肩站著的黃珍珠眼里淡淡的哀婉,牽扯嘴角笑時,笑意未達眼底,二人看似一對璧人,實際暗潮洶涌。
誰說說謊不痛的?總要付出代價的。黃珍珠聽著她的孩子不明真相地叫她阿姨,叫她嫁的男人叔叔,尖細的濃烈的疼痛哽在喉間,說謊都要吞針。
周明是第一次見到狄楨狄珠,他面對二人百種情緒,既遺憾又愧疚,眼睛在二人身上梭巡,想尋找二人生父的痕跡,哪里像珍珠又哪里像狄敏。說來好笑,他那時嘴硬,口口聲聲不愿意做后爹,實際還是起了心思,但是后來他心底的魔鬼出籠,斷了做人后爹的念頭,他只有重川重宴兩個孩子,為二人付出還來不及,是他自私。
說著話,狄妃讓二人進店,留二人吃晚餐:“我待會去市場買菜,家常菜別介意。”
黃珍珠想和狄楨狄珠多呆一會,抬腿往店里走時就被周明拽住手腕,他婉拒狄妃:“不用了,我們要回南市了。”
黃珍珠:“……”她和他對視,周明的神情未有異樣,對她說:“重川重宴還在等我們。”
黃珍珠知道這是周明的借口,不知道他為什么追過來,還不愿陪她多待一陣。她的心愿很簡單,想再多陪狄楨狄珠一會兒,她犟起來,手腕微收,就被他更用力地拽住,他沒有收手的念頭,只是低了聲音,哄她的味道:“重川重宴在家。”
“……”黃珍珠真的很討厭他這樣。
回南市路上,周明和黃珍珠在車后座,她的興致不高,他幾次逗她說話,她都抿唇不開口。
經(jīng)過隧道的時候,車廂一段漆黑,周明轉(zhuǎn)頭看去,黃珍珠靜靜地抹眼底,悶悶地朝窗外看,讓他一口悶氣郁結(jié)在心,想給她擦淚又狠了心,期待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能漸漸放下對狄楨狄珠的牽掛,現(xiàn)在一家四口的生活幸福圓滿,他無怨無求了,不想再有旁事攪亂生活。
回到周宅,已是晚上十一點,周太太和周校長年老晚睡,夜間在南大散步后才歸家,進玄關(guān)看見夫婦二人換鞋,一看就知道起了別扭,氣氛凝滯。
黃珍珠撫著單薄的肩膀,眉目微垂,看起來神色懨懨,她的兒子倒好點,但是耐不住周身的低氣壓。
周太太問二人吃飯了嗎,黃珍珠沒吃,她情緒低迷并不肚餓,叫了聲爸媽后說自己不餓,就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