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周總眉目染上一層隱隱的怒氣，助理低聲匯報：“黃小姐坐車去了廣西梧州。”
    梧州？周明沒聽說她那里有什么認識的人，她一沒認識的人，二又聯系不上她哥，她去那里做什么？
    周明疑竇心起，眉目微斂時想狄虎心傷返鄉不會是個幌子吧？實則早在廣西接應黃珍珠，二人好天涯海角，郎情妾意去了？
    周明讓助理繼續查黃珍珠的下落，他畢恭畢敬地應下后走了。
    鄭婺綠和翻譯連續喝趴下對面三五個政府高官，他的舌下壓著解酒片，決心抽時間來管管周明這攤事。
    鄭婺綠得知黃珍珠肚里的孩子還在，嘖嘖有聲：“懷著孕還要跑，看來平日你沒少折騰她。”
    “我折騰她？她折騰我還差不多。”周明告誡鄭婺綠：“不會說話就閉嘴。”
    鄭婺綠一臉的心知肚明，周明這人就是死鴨子嘴硬，明眼人都看得出周明是強勢控制、主導一切的一方，黃珍珠在他的霸道掌控下戰戰兢兢，茍延殘喘，不逃跑就有鬼了。
    看鄭婺綠不信，周明自己都恥于說出來這樁破事：“不信？我他媽為了她買了個養蝦場。”
    “……什么場？”鄭婺綠以為自己聽岔了，xia？是什么新出的貴金屬嗎？什么xia場？
    周明挑了一下面前金邊細瓷的碟子，裝有紅色如霞的對蝦的瓷碟微離桌面又落回桌面，發出喨的一聲。
    鄭婺綠沒想到答案竟然就這個，發出哇嗚一聲地震驚了，又忍不住嘴賤：“你和黃珍珠是在演什么鄉土愛情的劇目嗎？攜手勞作，共同致富，做一對神仙眷屬~”
    兩根長指磋磨著垂掛的眼皮，周明心想媽的，早知道還不如不說，這狗東西以后少不得拿這事說嘴，他冷哼一聲，徑直堵了回去：“看不起搞勞作的？沒我們，你們吃什么喝什么？張著嘴吞西北風？”
    鄭婺綠早該知道在周明這討不了口舌上的便宜，施施然轉了話題：“那你要怎么找黃珍珠？”
    周明剛剛來了主意，黃珍珠一定不會在廣西梧州停留太長時間，祖國廣闊，大好河山，一時半會摸不出她的目的地在哪。既然如此，就用最受眾廣大且行之有效的一招：“電視尋人。”
    九十年代至零零年代，新聞播出間隙常會插入藍屏的尋人尋物啟事，描述面容裝扮，附上聯系人和一句‘自當酬謝’，還是翻書頁的過場。
    周明不信，他出酬金十萬，還不足以掀了天南海北把黃珍珠挖出來，只要他把她找出來，她就洗干凈脖兒等死吧她。
    ……
    海南萬寧在距離海口市三百公里的海邊，天然的黃金海岸線，一路駛來，大貨車底盤高，她往窗外看，海邊風景，棕櫚芭蕉椰子樹無垠，氣溫好像都升高幾度。
    一路閑聊，黃珍珠得知詹志和她哥的淵源，據他說，他以前在南市開旅館嫌入住率低，便出歪招，提供場所給失足女，后來打黃掃非，窩點被端，本人被判入獄。
    這才認識辦他案子的黃棟梁警官，入獄后黃警官三不五時來探監，他人品好又正直，說話在情在理也中聽，感動得詹志恨不能和他桃園結義。
    詹志出獄后痛改前非，回老家萬寧重開旅館，現在做正經干凈的買賣，他還勤快，旅游旺季還出來跑車賺錢。
    這番話讓黃珍珠將信將疑，但看詹志提起阿哥的時候，欽佩欣賞的神色不像裝出來的，決心走一步看一步。
    詹志的‘綠棕櫚旅館’在市郊的繁華路段，綠樹紅花掩映，對面一望無際的海岸，海浪輕拍，歸港漁船新撈的海鮮活蹦亂跳，路旁小攤小販無數，他領著黃珍珠過來的時候，旅館門口兩個穿著清涼的美女攬客，這一幕讓她止步，誰剛剛說他已經痛改前非了？
    黃珍珠面色稍變，詹志撓頭解釋，說是從臺灣的親戚來的靈感，這兩位美女是賣檳榔的：“檳榔西施聽說過吧？”他轉了話題：“珍珠，以后你看旅館前臺，想待幾天待幾天，這里的風景和氣溫很好的。”
    說著話呢，旅館大堂里詹志的老婆對著大塊頭的電視猛拍，催他去天臺修天線：“我在看還珠格格呢，又收不到了！”
    即使是旅游旺季，詹志還是擠出了一間客房給黃珍珠住，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拉開窗簾對上的是海清沙幼，碧藍無垠的海灘，房間內厚重的地毯花紋繁復，大床松軟潔白，就是空調總滴水，詹志對樓頂的天線依舊束手無策，整棟樓的電視機三不五時收不到信號。
    ……
    黃珍珠正式上崗，成為綠棕櫚旅館的前臺，陪同周明在吉隆坡公干的張助理正在處理登尋人啟事的相關事宜。他派人去梧州客運站查過監控，發現黃珍珠被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接走，去了附近的停車場，隨后沒了監控。
    在梧州的保鏢拿著矮胖男人的照片去問，沒人知道他名字，但有人知道他。有人說他平日開車在廣西境內四處送貨；有人說喝酒時聽他說以前在南市待過，還犯過罪；有人猜測他是海南人，因為嚼檳榔那叫一個兇。
    張助理把尋人啟事的內容發給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對方慣例詢問：“刊登者是被尋人的什么人，什么關系？”
    張助理的電話公放，聽了這句話，眼神往自家正對著鏡子系領帶的英俊老板那瞟，他猶豫著發問：“老板，是黃小姐什么人啊？”
    是黃小姐什么人啊？
    周明聞言面無波瀾，繼續系著領帶，反問張助理：“都有什么說法？”
    張助理心想，他老板就是這樣，不想回答的問題永遠不答，云淡風輕地把問題拋回來，一道問答題到他這里成了選擇題。他作為高級助理拿人工資替人辦事，依樣畫葫蘆地轉述給工作人員：“都是被尋人的什么人？”
    對面也是個好脾氣的，聽了這樣的問題也沒疑惑：“是被尋人親戚關系的，要提供戶口本影印件，夫妻要提供結婚證，特殊關系的，諸如尋老友、戰友、債務人的，要區以上政府出證明。”
    電話公放，張助理聽到的同時，周明也聽到了，此時套房外的翻譯敲門進來，等候周明一塊去市政廳。
    張助理等著自家老板的答案，看似面無表情，實際豎著耳朵，有種等待八卦的隱隱興奮感。
    周明手臂微屈扣上袖扣，思忖片刻：“做親戚，她一個村姑還不夠格。特殊關系……老友，我不缺朋友，戰友，我沒當過兵，債務人，欠我錢的十萬百萬千萬，她也借不起。”
    最后，某人濃眉微皺看似有點苦惱，最后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不耐地嘖了一聲：“就說夫妻吧，電視臺要證你就弄張假證給她。”
    說完，周明和翻譯下樓去市政廳了。
    張助理心想嫌人是村姑不夠格和他同本戶口本，敢情同在一本結婚證就不會不夠格了？他對上套房中的鏡子，清晰看見自己嘖嘖有聲的臉，只一秒鐘，又富有職業操守地恢復成無波無瀾的樣子。
    ……
    黃珍珠在綠棕櫚旅館做前臺的第五天，她的心思開始活泛起來，這天吃飯，慣例在旅館后院支桌，木制廊亭，四周植被茂密，偶有住客出錢搭伙一起吃飯。
    老板娘操持晚餐，以鮮魚、豬和雞為主，兩位美女也進來吃飯，一個叫小艷，一個叫小桃。
    黃珍珠現在知道何謂‘檳榔西施’？這里路段繁華，常有過路大巴和貨車歇腳，便有穿著清涼的年輕女郎為兜售檳榔和招攬過路游客住店應運而生。
    小艷進來時，往光裸的肩膀上一拍，掌上拍扁一只肥蚊：“還不點蚊香。”說著蹲在墻角邊點蚊香。
    吃飯時，小艷打量黃珍珠：“要是我請假，你就能來替我了，就是你這個小肚子呀。”
    黃珍珠笑著搖頭，說她嘴笨，做不了這個。
    小桃挑著魚刺，嫌小艷頭發長見識短：“你懂什么，珍珠這是蘋果型身材，一胖先胖肚子。”
    黃珍珠是過年二月底受孕，現時都六月底了，孩子五個月了，她身材勻稱，這一兩個月操勞顛簸，懷了孕四肢依舊纖細，現在冷不丁被人說有小肚子。
    這頓飯過后，黃珍珠問老板娘這附近的診所，想著等休息日去墮胎，前塵往事總要有個了結，她不想再和周明有牽扯。
    這天飯后，借著路邊悠悠漫天的黃昏，黃珍珠在路邊小店打了通電話給哥哥，告訴他自己在萬寧當旅館前臺，日子不錯，要他別擔心。她打通了哥哥辦公室的電話，卻是旁人接的，她才知道阿哥被調到別的部門。
    這人和黃棟梁熟識，對他妹妹多說了幾句：“上面說他抓捕犯人的流程出錯，造成不良后果要停職。幸好他運氣好，沒被停職，只是調去別的部門等待調查結果。你哥的工作沒丟，你嫂的工作丟了，聽說租的房子也被收回，兩口子現在另找住處呢。”
    黃珍珠知道內里關節，心想這扭曲又變態的瘋子還是對哥嫂下手了，她那天和周太太言明怕她哥丟工作，應該是周太太從中斡旋，她哥不至于停職，只是暫調別的部門。
    黃珍珠問對面討了哥哥新部門的電話，她預備明日再打，對面卻說那部門加班嚴重，日日十二點，現在打過去她哥會接的。
    看著寫在手心的哥哥的電話，黃珍珠想再打，動作一滯，心下開始猶豫，她撫上自己的肚子，周太太說過的話在耳邊響起——孩子生下來給我，我保你哥連升三級。
    ——你哥為你付出了這么多，現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