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會館建好重新開張要操辦一下,可公賬上只剩下兩百多兩銀子,并且還有一些零碎活兒要收尾,還有一點工錢沒跟人家結(jié)。 吉云飛等京官能理解韓秀峰的難處,加之盤踞在永安州城的廣西太平賊匪不但突出重圍,還一路裹挾百姓圍攻省城桂林,見久攻不下又竄入湖南,連克道州、郴州,現(xiàn)而今正在圍攻長沙!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眾人一致認為還是不大肆操辦為好。 接下來幾天搬家,把原來的院子騰出來,打掃的干干凈凈交給敖家人。 進京應試的考生和進京候補候選乃至覲見的官員下榻會館之后,或多或少會置辦一些諸如取暖的銅爐、洗臉盆、洗腳盆之類的生活用具,回去時不方便攜帶干脆留給會館。久而久之,住會館期間置辦的東西不能帶走,成了京城各大小會館的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約。 重慶考生不多,并且重慶會館建得晚,這些用具不多。 省館是全四川考生的下榻之所,而且始建于乾隆年間,要不是每隔幾年變價發(fā)賣掉一部分,歷年來積累的各種生活用具幾間房也堆不下。張館長過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府館缺這些東西,就讓潘二、大頭和小山東過去拿。 不花錢的東西不要白不要,潘二整整拉回三大車,連今年恩科會試的那些落第舉人留下的幾大箱書都拉回來了,老木匠用剩下的木料做了個書架,把書整整齊齊擺了上去,給古色古香的會館又平添了幾分書香。 翰林院編修吉云飛宴請回京的同年。 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賢宴客。 何恒宴請內(nèi)閣的上司和同僚。 江北廳楊舉人宴請會典館的上司和同僚。 銅梁縣賀舉人和綦江縣曹舉人宴請在京的好友。 眼看就要秋審,各省督撫紛紛差人來京打點,先私下里跟刑部的老爺們溝通好,免得呈上來的命案被駁回,江昊軒又謀了個差事,這些天一直在秋審處幫忙。不曉得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處,見來京打點的河南提刑按察司檢校沒地方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重慶人就帶到了會館。 不過王檢校是帶著銀子進京的,出手非常之大方,不但給了五十兩館費,見潘二懂事、大頭老實、小山東聰明伶俐,還給他們一人一兩銀子的賞錢。只要給銀子韓秀峰就歡迎,安排他住進最好的狀元房,他要宴客就幫著張羅,總之,搬過來之后一樣忙得不亦樂乎。 前幾天吉云飛差家人送來幾副字畫,潘二拿去裝裱,裝裱店的伙計下午剛送來,韓秀峰打開看了看,便讓小山東和大頭把字畫掛上。 正站遠遠的看掛得正不正,河南按察司檢校王老爺回來了,一走進正廳就笑問道:“韓老弟,又在忙啥呢?” “在掛吉老爺?shù)淖帜兀趵蠣敚鷰臀仪魄疲瑨斓恼徽!薄 白筮吅孟窀吡它c。” “小山東,聽見沒,左邊高了!” “聽見了,韓老爺,您再看看。” “就這樣吧。”韓秀峰一邊招呼王檢校坐,一邊喊道:“下來吧,趕緊去沏壺茶來。” “好咧!” 自從小山東來了之后,端茶倒水的活兒就輪不著大頭插手,大頭也不像早前那么吃醋了,用袖子擦擦被他踩臟的椅子,直起身跟韓秀峰二人咧嘴一笑,旋即繞過屏風去后院兒接著給老木匠打下手。 王檢校之前做過幾年司獄,負責看押窮兇極惡的死囚,不像一般的文官,他是怎么看大頭怎么順眼,禁不住笑道:“韓老弟,這是在京城的,要是在開封,我一定會跟你開口要大頭。” “王老爺,您別開玩笑了,您要他干嘛?” “跟我去當差,高大威猛,人又老實,我們臬司就缺大頭這樣的漢子。” “嗯,他五大三粗,去您那兒還真是人盡其才。” “所以說可惜了。” 打大頭主意的不止他一個,韓秀峰不想再聊這個話題,而是饒有興趣地問:“王老爺,秋審的事辦的咋樣,您打算啥時候回河南?” 王檢校從小山東手里接過茶,感嘆道:“辦差不多了,不過難得進一次京,一些應酬免不了,估計要到本月下旬才能回去。” “兩百七十多樁案子全辦妥了?” “妥了,咋說呢,應該是只有一起沒辦妥。我們呈上來的是斬立決,但想想還是改成了斬監(jiān)候。那罪囚惡貫滿盈,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之所以改斬監(jiān)候,不是我們想網(wǎng)開一面,而是多少得留一件給刑部駁回,然后再改斬立決,不然怎么彰顯刑部老爺?shù)臋嗤!薄 鞍缸舆€可以這么辦?” “不這么辦不成,要是我們河南判的都沒錯,那還要刑部干什么。” 韓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好奇地問:“王老爺,這次進京攏共花了多少部費?” 王檢校豎起兩根手指。 “兩千兩?”韓秀峰下意識問。 “兩千兩夠干嘛,是兩萬兩!” “這么多?” “你覺得多,人家還嫌少呢!”王檢校喝了一小口茶,苦笑道:“這銀子不花不成,你真要是敢不花,這次呈報的兩百多樁案子估計得有一半會被駁回,而且是一次又一次駁回,能把我們駁得焦頭爛額。” “不會這么夸張吧,你們秉公辦案,他們咋刁難?” “沒那么夸張?韓老弟,你說得倒輕巧,你是不曉得刑部的那些老爺和那些老爺下面的那些個胥吏有多難纏。近的不能瞎說,我就跟你說個乾隆年間的案子,直隸有個叫馬二的,無故跟素無嫌隙的陳某人尋釁,情急之下陳某人撿起石頭將馬二打傷,過了幾天,馬二抽風死了。” “后來呢?” “直隸按律擬判陳某人從絞監(jiān)候減為流刑,又鑒于陳某人為家中獨子,有老母要贍養(yǎng),擬枷號杖責無需流放。” “被刑部駁回了?”韓秀峰好奇地問。 “嗯。”王檢校放下茶杯道:“刑部在批詞中說馬二傷的全是致命處,且僅過了兩天就死了,與原毆傷輕之例不符。直隸據(jù)理力爭,引用乾隆三年的先例擬流并請留養(yǎng)。刑部再次駁回,緊抓之前呈文里的‘原毆傷輕,不致死’,反推出‘凡傷重,本足斃命者,不得濫邀寬減’,點明案情系傷重足以斃命,并非傷輕不致死,稱該案不應適用乾隆三年之例。甚至質(zhì)問直隸不查明被殺之馬二有無父母,是否獨子,就敢讓殺人的陳某人存留養(yǎng)親,是不是‘故為輕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