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陪街坊鄰居們吃完酒,同琴兒一起給街坊鄰居發(fā)完喜糖,安頓好從走馬老家來的大哥,就帶著琴兒和幺妹兒回新家。 回來的這一路上,琴兒悶悶不樂。 韓秀峰曉得她為啥不高興,當(dāng)著幺妹兒面又不好解釋,只能先去廚房幫她們燒水,直到幺妹兒洗好在西廂房睡下了才回東廂房。 “琴兒,琴兒,我見你晚上又沒吃幾口,肚子餓不餓,餓了我去給你做點。” “不餓。” “不吃東西咋會不餓,你又不是神仙。”韓秀峰輕輕推推她。 “別碰我!”琴兒不但往床里面挪了挪,還用被子蒙住頭。 韓秀峰沒辦法,只能低聲道:“琴兒,我曉得柱子娘這事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琴兒憋了一晚上,再也忍不住不住了,掀開被子坐起來問:“你們韓家人是不是覺得我段琴兒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你一走我就會不守婦道,會在家偷人?” “你咋會這么想?” “不是我咋會這么想,是你們韓家人就這么想的!說啥子我一個人在家是非多,這是啥意思,不就是擔(dān)心我不守婦道,不就是擔(dān)心我會背著你偷人么!不然柱子他娘能說這話,能讓幺妹兒搬過來跟我住?” 韓秀峰苦著臉道:“你聽我解釋,她真不是這么想的。” 琴兒越想越委屈,淚流滿面地說:“行,你解釋,我倒要聽聽你能解釋出個啥!” “其實這事跟你沒啥關(guān)系,跟我也沒啥關(guān)系,全是她自給兒家的事。”韓秀峰拉著琴兒的手,一臉無奈地解釋道:“你是曉得的,我做主把幺妹兒許給她家柱子。這門親事沒啥不好,柱子打小就喜歡幺妹兒,能看得出來幺妹兒也愿意。” “這又關(guān)我啥事?”琴兒梨花帶雨地問。 “聽我說完么,”韓秀峰一邊幫她擦淚,一邊道:“我叔生前借過潘二家兩千兩銀子,這筆債我嬸娘和幺妹兒砸鍋賣鐵也還不上。我答應(yīng)幫著還,但到底能不能在五年內(nèi)還上連我自給兒也不曉得。真要是還不上,潘二他爹說不定真會拿幺妹兒抵債,幺妹兒要是被賣進(jìn)青樓,或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柱子到時候咋娶?” 琴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問:“所以柱子娘就拿我們成親做由頭,把幺妹兒從鄉(xiāng)下帶到城里來?” 韓秀峰苦笑道:“差不多。” “她帶就帶唄,讓幺妹兒住她家不就成了。要是還不放心,干脆生米煮成熟飯,讓幺妹兒幫柱子生幾娃!干嘛扯上我,還說啥子我一個人在家是非多!” “你以為她不想?”韓秀峰摸了把臉,輕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柱子娘是既想把生米煮成熟飯,又想顧及幺妹兒的名節(jié)。她們家?guī)状踝鳎酉肴€婆娘不容易,幺妹兒嫁給柱子,就跟你嫁給我一樣委屈,甚至比你嫁給我更委屈,所以柱子娘不想幺妹兒將來抬不起頭,不想幺妹兒將來走哪兒都被指指點點。” 琴兒不解地問:“讓幺妹兒住我們這兒就不會?” “讓幺妹兒先住我們這兒,總比一來就住她家強。畢竟我家幺妹兒又不是她家的童養(yǎng)媳,而且幺妹兒正在為我叔守孝,就這么住她家,這瓜田李下的,肯定會有閑話。” “可總這么下去也不是事!” “我問過我大哥,大哥說讓幺妹兒來是柱子娘的意思,也是我嬸娘的意思。這個決心不好下,來前柱子娘和我嬸娘商議了一夜,她倆想著你爹在府衙當(dāng)差,讓幺妹兒來投奔我們,讓幺妹兒來給你作伴兒,就等于讓幺妹兒躲在你家。就算我將來還不上我叔欠的債,有你爹在,潘二他爹也不敢追城里來為難幺妹兒。” 琴兒這才曉得柱子娘和幺妹兒她娘的良苦用心,靠在韓秀峰懷里喃喃地說:“四哥,原來幺妹兒的命這么苦。她娘也不容易,你叔尸骨未寒,她就要讓幺妹兒背井離鄉(xiāng),而她自給兒要一個人在老家過,孤苦伶仃的,想想就可憐。” “要是讓幺妹兒留在走馬,我嬸娘的日子更不好過,肯定會整天提心吊膽。” “這倒是。” “我叔生前對我那么好,幺妹兒說是我的堂妹,其實跟親妹差不多,所以這既是柱子家的事也是我的事。”韓秀峰越說越歉疚,緊摟的琴兒淚流滿面。 琴兒豈能不曉得他在想啥,連忙道:“四哥,幺妹兒是你妹也是我妹,我這個做嫂子的咋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給賣了。剛才生氣是不曉得內(nèi)情,現(xiàn)在曉得了也就沒事了。就讓幺妹兒住這兒,你走后我也不回娘家,我們姑嫂一起過。” “對不起,讓你受這么大委屈。”韓秀峰哽咽地說。 “不委屈,”琴兒一邊幫他擦著淚,一邊卻流著淚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現(xiàn)在是韓家人,韓家有事咋能不管。只要你在外面別忘了我,不管遇到啥事想著這還有個家,我還在家里等著你……” 說到這里,琴兒再也說不下去了,撲在他懷里嚎啕大哭。 韓秀峰心如刀絞,真不想去京城,可又不能不去,只能流著淚好生安慰。 ……… 神仙坊,任家書房。 剛同幾個好友在怡紅院喝完花酒,喝醉醺醺被人給扶回來的任禾,看著書桌上的銀票呵欠連天地問:“二弟,這銀票哪來的?” 任怨把剛泡好的濃茶輕輕放到他面前,低聲道:“大哥,這銀票是韓四差人送來的,還讓送銀票的人給你捎了幾句話。” “捎啥話?” “他說他跟你連泛泛之交也算不上,不敢受此厚禮。他說大家都是巴縣人,你當(dāng)年中舉他與有榮焉,祝你此次進(jìn)京一帆風(fēng)順,祝你馬到功成,金榜題名。” 聽到韓四,任禾的酒醒了一半,端起茶將信將疑地問:“他真是這么說的?” “送銀票來的人是這么說的,應(yīng)該不會有假。”任怨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道:“大哥,我們這個家現(xiàn)而今靠你,今后更得靠你!不就是一個女子么,等你中了進(jìn)士、拉上翰林,要啥樣的女子沒有?” “長出息了,教訓(xùn)起我!” “大哥,借我十個膽也不敢教訓(xùn)你,我是給你提個醒,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一個堂堂的孝廉不能因為一個女子失魂落魄,傳出去會被人家笑話的!” 弟弟的話如當(dāng)頭棒喝,任禾緊盯著桌上的銀票看了良久,抬頭道:“二弟,你說得對,大哥這兩天……這兩天是有些失態(tài)。我任禾飽讀圣賢書,豈能因為一個女子亂了方寸!” “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是……” “我曉得,我曉得你是為我好。”任禾拿起銀票,冷冷地說:“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想我任禾筋骨勞過了,體膚也餓過,唯獨心志沒苦過,這兩天的事于我未嘗不是一個磨煉。” 任怨也念過幾年書,豈能聽不出任禾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大哥,你能這么想就對了。” 任禾點點頭,又沉吟道:“這韓四還真有點意思,二弟,幫大哥個忙。” “啥忙?” “明天一早幫我把這銀票送回去,告訴他,我任禾一言九鼎,送出去的東西概不收回!” 任禾之前因為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不但跑到韓家當(dāng)面羞辱韓四,回來之后還去青樓買醉,任怨這兩天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哥又回來了,他終于松下口氣,急忙道:“對,應(yīng)該送回去,二十兩銀子對我們?nèi)渭也凰闵叮@臉面我們?nèi)渭也荒軄G,更不能丟給他那個用銀子捐的九品芝麻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