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車里，裴澤呆坐了好一會兒，他不斷的回憶著和方媛之間的點點滴滴，疼痛過后，理智一點一滴的回到他腦子里，手機響起來，是阿東打來的電話，他接起來。
    “老板，找不到啊……能查到的地方我都找了，都不在，你說一個大活人還帶著個孩子，怎么就能消失了呢……”
    阿東的聲音很喪氣，裴澤想了想，“別找了，找不到的。一個存心想躲你的人，你不可能找到的。”
    “老板……”
    “阿東，你去幫我做件事。”
    “你說，老板。”
    “我記得方媛生孩子的時候留存了臍血，是嗎？”
    “是，老板，手續是我去辦的。”
    “好，你幫我聯系一下，我需要做個親子鑒定。”
    阿東一愣，忙聲說好，裴澤掛了電話，訥訥的看著手機發愣。
    他本以為方媛就是他的一生摯愛，她曾給過他希望，給過他快樂，她曾為他描繪出這個世界的樣子，在他們失散的那些日子里，他沒有一刻是不謹記著他們之間曾立下的誓約。
    他們曾約定過，若有朝一日他們都從福利院那堵高圍墻里出來，他們便一直在一起，互相幫持，一定要在那個圍墻外的世界里，活出個人樣來。
    正是因為這個誓約，他咬著牙走到了現在，和方媛重逢的他欣喜若狂，他以為兒時僅有的那一絲快樂會隨著重逢重新到來，所以他把一切都給了方媛，所有他內心的柔軟，他的依賴，他的弱點，她無一不知。
    可如今知道了一切的他，過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痛苦之后才忽然覺得，這段他以為是宿命的感情，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般深刻。
    他的疼，并非心死般的撕心裂肺，而是像兒時玩伴間訂立了契約卻被人背叛的疼，他失望，他唏噓，他感慨，卻唯獨沒有心死。
    他的目光瞥向手邊，木羽的日記本靜靜的躺在那里，這些日子里他忍不住把它翻看了個遍，他知道這樣窺探別人的隱私不對，可她的文字會成癮，他看了第一個字就再也無法把本子放下去。
    她在日記本里寫，“感情真正的疼痛，無關于得失，只在于哀默，那是不可抵抗的力量，讓你沉入深海，形影相隨，冰冷刺骨，有口難言。”
    品味著此刻內心的疼痛，他自嘲的笑起來。
    原來，他不僅不值得被愛，他也不懂得如何愛人，他甚至都不知道，愛，究竟是什么。
    手機捏在他手里，他一直沒鎖屏，指尖不注意點開了微信，成百上千條信息跳出來，他煩不勝煩的皺眉，可在那些信息之中，他忽然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頭像，頭像是一副簡筆漫畫，畫上是一個小女孩仰頭看著自己放飛的氣球。
    他點開，聊天框里只有三句話，這是他們自加了微信來第一次發信息。
    “你還好嗎？我看見了手機推送的新聞，公司被收購的事，是真的嗎？若你想聊天，我會在醫院露臺等你。”
    他嘴邊，不知不覺的露出笑容，他的指尖輕撫過木羽的頭像，忽而想到她日記里另一句話，“生活從不會對誰溫柔以待，可人可以，一句陌生人善意的語言，或許就足夠你熬過眼前這漫長的黑夜。予人希望，自己才能有所希望。”
    他點開聊天框，思索了半天，打了無數句話，最后卻都刪掉了。
    他發動了車，看著眼前熟悉的大廈，在心里與它告別。
    自院長發布對楊文的處罰以來，心內科科室主任的位置就一直空缺著，稍有資歷的醫生們心里都有所打算，唯獨木羽，院長找她談了幾次話她都言辭拒絕了。
    楊文是為了她才受到處分，他的意思她不會不明白，所以從他離開的那一刻她就下定了決心，她的職業規劃里，沒有升職一說。
    她要當一輩子的醫生，一輩子都在一線，盡自己所能，為每一個家庭，爭取不留遺憾的時間。
    裴澤說過，爸媽會因為有她這樣一個可以為別人帶去希望的女兒驕傲，所以，她不能辜負了楊文，不能辜負了爸媽，也不能辜負了自己。
    “木醫生，你為什么拒絕院長要提拔你的好意啊？”
    這天將要下班，小李坐在木羽對面惋惜的問著，木羽抬眼看她，“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也這么問嗎？”Ｘιèωèи.ＣoＭ
    “可是，在大家心里，你才是最有資格晉升的人選啊！”她朝木羽湊過來，“如果門診那個梁主任當了科室主任，你不怕她為難你啊？”
    梁主任是心內科資歷最老的醫生，比楊文資歷都老，可因為醫術平平，又愛亂給病人開檢查單，所以一直只是個主任醫師，門診的醫生和住院部的醫生大部分是會輪換的，可梁主任因為總是遭到住院部病人投訴，所以她始終都在門診坐診。
    當初楊文晉升的時候她就跟楊文不對付，木羽作為楊文的得力助手，這次晉升呼聲又那么高，梁主任當然也不待見她。
    木羽看著小李嘆了口氣，“我看我的病，她當她的官，有什么為難不為難的，她要是真那么無聊，只當看不見就是了。”
    “你這心也太大了！”
    小李感慨，木羽低著頭看手機，沒說話，小李好奇的看了她的手機屏幕一眼，驚訝得睜大眼睛，“我去，木醫生……你可真是個理財小能手啊！”
    木羽一愣，抬頭看她，她頓感歉意，“抱歉，我也不是故意偷看你屏幕的，但是……”她不死心的又站起來看了一眼，“為什么你可以存下那么多錢啊？”
    木羽失笑，“我每個月都會挪一部分錢買理財產品，本來想存著給米粒將來讀書，可眼下……”
    她的聲音頓住，看向手機屏幕，屏幕上的數字是九十六萬多，這是她退掉所有理財產品以及爸媽留下來給她的錢，她想把錢拿出來，留意著房子，如果有合適的就先付個首付。
    畢竟，米粒多待在那個家里一秒鐘，她就多擔驚受怕一秒鐘，離婚官司馬上就可以開庭，她需要購置些資產來增加自己的勝率。
    小李見木羽欲言又止，也不便再問，只得坐在對面感慨，“師傅，你可真有錢！”
    木羽苦笑。
    一人看著一人好，一山望著一山高，可這個中苦澀，也只有自己明白罷了。
    臨下班前她又去了趟方根生的病房，方根生今天精神頭不錯，靠坐在床上，見她進去，咧開嘴朝她笑，他的牙早已掉光，笑起來露著光禿禿的牙齦，可也正因此，才更顯真摯。
    “老人家，今天精神不錯啊。”
    木羽笑著來到方根生床邊，方根生朝她抬起顫顫巍巍的手，她愣了愣，拉住了他。
    “我那個兒子……他去哪里了？”
    木羽嘴邊的笑意凝了一瞬，“裴澤他……他最近很忙，等他忙過這頭就能來看你了。”她想了想，“老人家，你那個女兒住在哪，你知不知道啊？”
    方根生一聽，皺起眉，連忙擺手，險些打到木羽，木羽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奇怪，可她又實在很想知道方媛的信息，只得再笑著問，“老人家，你和你女兒在城里的時候，是住在哪啊？”
    “我……我沒有女兒！沒有！”
    方根生激動的答，心率忽然升高，木羽一愣，頓覺失職，“好好好，老人家，我記錯了，女兒是別家的，你家的是兒子，是不是？”
    “是是是！”
    “抱歉，我記錯了，你兒子他太優秀，有這樣的兒子，你好福氣啊！”
    方根生看了木羽一眼，這才又笑起來，喘了兩口，心率又降下來。
    木羽見老人如此排斥，交代了幾句，離開了病房。
    方根生的反應讓她匪夷所思，裴澤孝順她知道，可方媛是方根生養女，按理說也是生活了十幾年的人，方根生的精神方面并無問題，為何會對方媛如此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