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看似塵埃落定,陸然卻憂心忡忡,她始終沒有等來官宣的消息,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很認真的化了個妝,自從離婚,她已經很久沒有那么鄭重的打扮過了,這是她第一次那么鄭重其事的面對自己的爸媽。
或許,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檢查了一次裴澤發給她的證據,她提著電腦出了門,拉開門卻看見陳啟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外,中年男人一身便裝,卻也蓋不住一身正氣,陸然心里明白了幾分。
“陸然,這是鄭尚警官。”
陳啟介紹,陸然點了點頭,鄭尚從懷里拿出警官證,陸然抬了抬手,“我知道了,鄭警官,我知道你們的流程,也知道你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配合你們。”
鄭尚點頭,“陸小姐這是要去哪里?”
“就是打算回家……勸我爸媽自首。”
鄭尚有些遺憾,“那我們可能要和你一起去了,陸小姐。”
陸然愣了愣,“你們?”
“是。隊員在樓下。”
陸然心里泛起莫名的悲傷,“鄭警官,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鄭尚沉吟了一瞬,“這也正是我來這里的原因。如果你的父母可以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是最好的,如果不交代,我們也只能依法辦事。只不過……我們可能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
陸然點頭,“就兩個小時,可以嗎?給我兩個小時。”
“恐怕……不行。我們會跟你一起去,我能做的就是不立刻下車抓人,最多半小時,如果你的父母無法主動交出證據,跟我們回警局,我們只能進門抓人了。”他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這是逮捕令。”
陸然垂下眼,不敢看那張紙上的字,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時間正值下午,陸景濤吃了午飯在露臺上乘涼,昏昏欲睡,陸然進門的時候驚醒了他,他回頭看她,她今日好似跟平時不太一樣,看起來就像過去那個闊太太的樣子,想到她執意要離婚,他心里沒來由的煩,程靜在廚房里收拾,見陸然進門也是微微一愣。
“我們談談吧。”
陸然把包往桌上一丟,“啪”的一聲,嚇得陸景濤一跳,程靜急忙走到她身邊,“小然,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剛回來就怒氣沖沖的……”
“媽,把那些房產交易合同拿出來吧。還有劉長生給過你們的錢,所有能證明他給過你們關于利益的東西,都拿出來。”
陸然的語氣很冷,和平時不一樣,程靜訥訥的看著她,陸景濤一臉不快的站起來,“干什么?每次一回來就發神經,你就那么見不得你爹媽好?!”
陸然沒說話,打開了電腦,把屏幕轉向他們,“這些房子,就是你們買的,沒錯吧?還有所謂的紅利理財產品,就是這個,沒錯吧?”M.XζéwéN.℃ōΜ
她的手指戳在電腦屏幕上,二人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傻眼,陸景濤眉頭緊蹙的看向陸然,“是又怎么樣?”
“呵。是又怎么樣?”陸然冷笑,“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啊?”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沒說話。
“那你們知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這個理財產品分紅,都是現金啊?你們又知不知道,那些房子為什么只是備案了合同,遲遲沒有過戶,每個月返還給你們的收益,也都是現金?”
二人臉上有些驚訝,陸景濤疑惑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陸然認真的看著他,“因為那些現金,都是劉長生那些見不得光的黑色產業賺回來的黑錢,黑錢都是現金,因為入不了帳,存不了銀行,也走不了線上。可因為有你們的幫忙,那些買房子的錢全都變成了正常流通的貨幣,而‘洗黑錢’的責任,都是你們的。”
二人驚愕得瞪大了眼睛,陸然并不打算向他們隱瞞,“劉長生和雷亦朗都已經伏法了,這個案子目前因為牽涉太廣,暫時還沒有通報,所以你們暫時還看不見,可你們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如果你們迷途知返,能坦誠交代,或許律師可以為你們爭取一個還不錯的結果,可如果你們還是執迷不悟……也沒有人能幫得了你們!”
說到最后,陸然有些說不下去,她只要想到年近花甲的父母或許會因此而面臨牢獄之災,心里就說不出來的難受。
縱然他們有錯,可他們,是生她養她的父母,她做不到漠然。
他們畢竟陪著她走過了人生的半程,開不開心暫且不論,至少,他們是陪伴過她的。
程靜一聽,頓時就有些慌了,搓著手看向陸景濤,陸景濤卻只是定定的看著電腦屏幕,沉默不言,陸然看著陸景濤,“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現在就給雷亦朗打電話,看看電話能不能打通。”
陸景濤抬眼看她,猶豫了一瞬,給雷亦朗打了電話,電話里提示已關機,陸景濤沉默著放下電話。
程靜見陸然言之鑿鑿,心里涌上俱意,她是個傳統的人,一心只想好好過日子,這些年里日子好過,她也很貪戀,也不想失去,所以陸景濤做的這些決定,她也一直都是默許的。
可如果事情真的是像陸然說的這個樣子,她是斷斷不能接受的!畢竟,這是她認知以外的東西,她根本就沒想過這輩子會跟違法犯罪扯上什么關系!
“我……我現在去拿給你,我們會好好交代的,一定會好好交代的!”
聽媽媽這么說,陸然懸著的心頓時就放下來一半,緩和著臉色點頭,程靜剛要轉身上樓,陸景濤卻忽然伸手將她拉住,陸然和程靜都不解的看向陸景濤,陸景濤看著陸然,驟然就笑了。
“陸然,你為了讓我們跟劉長生斷絕關系,可真是沒少下功夫啊!”
陸然一愣,有些緩不過神來,“你……你說什么,爸爸?”
“別叫我爸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陸景濤把程靜拉到一邊,如看仇人一般看著陸然,“你查這些資料,一定不便宜吧?我聽雷先生說過,你有個朋友很厲害,就沒有他查不到的資料,你花了多少錢才買來的這些資料?花了多少錢,才讓雷先生那個電話根本打不通?你一進門就像演說家一樣把這件事說得那么嚴重,如果這件事真的有那么嚴重,我們現在還會好好的?!我看,這都是你為了讓我們跟劉長生斷絕關系,演的戲吧!”
陸然瞪大雙眸,難以置信的看著陸景濤,陸景濤背著手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怒不可遏,“呵,真是一碗米養恩人,一石米養仇人!”
“你說你婚姻不幸福,說老劉對你不好,為了個野男人要離婚,我們也同意了,老劉離了婚還念著舊情,一直關照我們,你自己倒是分錢走了,就不許我們過點好日子?!我們過去那么困難,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長大,你不念我們的恩,現在還要來恩將仇報嗎?!”
陸然看著陸景濤臉上無情的怒色,目瞪口呆,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緩慢的裂成一塊又一塊。
她知道這就是事實,是她看見過無數次的事實,可每當面對這個事實,她也依然還是會痛徹心扉。
她不由得想到兒時的日子,想到他們一家三口每天都會聚在一起吃晚飯,爸爸雖然從未管過她,可卻也未苛刻過她,媽媽做菜向來是撿著她喜歡吃的做,久而久之,家里的菜就那么幾個,爸爸也從未說過什么。
她一直以為她是有親情的,哪怕這份親情不純粹,夾雜著目的和欲望,她一直也是有的,至少他們對她的關懷是真的,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歲月,也是真的。
可為什么……為什么她會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爸爸竟然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目光里都是憎恨,都是厭惡,仿佛她是什么罪大惡極之人,要生生奪去他們擁有的一切。
透過那些復雜的敵對情緒,她看不見一絲親情的溫度,她只看得見他對財富的貪婪。
吞噬了人心的貪婪。
媽媽站在他身旁,一如記憶中低眉順眼的模樣,她的目光里滿是遲疑,卻都被“忍耐”一掃而光。
她的目光瞥到墻上的鐘,只剩最后十分鐘了。
她忍下心里的疼,疾步走到程靜身邊拉住她的手,“媽,你信我,你去把那些東西拿出來給我,好不好?沒有時間了,如果你現在不拿出來,不把這些事情說清楚,沒有誰能救你們……求你了,好不好?”
程靜皺著眉猶豫的抬頭看她,許久才開了口,“可是……可是這太離譜了,什么是黑色產業?為什么這些錢不能入賬?我們拿著這些錢是可以存銀行的啊!”
陸然心急如焚,“那是因為你們的金額小,還不足以需要來源證明!沒有時間了,你拿出來給我,一會兒你就說你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話,留到后面律師去說,好不好?我求你了,媽媽!”
陸景濤一聽,越發氣了,一把抓住陸然的手就把她推向一邊,“你說什么?什么一會兒說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今天還要叫人來欺負你爸媽不成?!”
陸然急得眼眶都紅了,再次沖到程靜身邊,用力的拉緊她的手,“媽媽,我是你的親女兒,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們是生命的共同體,我不會害你的,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見程靜不動,陸然越發著急,“媽媽,現在警察就在門外,如果你不把東西拿出來,他們也會找到的,可你主動把東西交出來和被找出來,是兩個性質,我求求你,把東西拿出來吧!”
一聽“警察”二字,程靜驚詫的愣了愣,“要不,就聽女兒的吧……”
“聽什么聽?!她是嚇唬我們的你看不出來啊?!哪里有警察?什么東西叫黑色產業?根本就是胡扯!如果真是那么大的事,我們會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嗎?!今天我就要看看,她還反了天不成,她能怎么樣?還能叫人把我們……”
陸景濤話音未落,大門就被推開了,鄭尚帶著一眾警員進來,手里拿著證件和逮捕令,腰上別著槍,程靜和陸景濤頓時就愣成了兩尊雕像。
“陸景濤和程靜嗎?我是特警支隊鄭尚,警方懷疑你們涉嫌幫助劉長生清洗來路不明的盈利所得,這是逮捕令,麻煩你們跟我們走一趟。”
陸然著急的沖到鄭尚面前,“鄭警官,你再給我兩分鐘,他們會老實交代的,我馬上就叫我媽媽把東西拿出來,然后讓他們把事情交代清楚,再給我兩分鐘好不好?!”
鄭尚沉默的看著陸然,他也為人兒女,知道她心里的疼痛和糾結,可他也是個警察,總不能徇私枉法。
“陸小姐,就算是交代,也是到警局之后的事了,麻煩你讓一下。”
“鄭警官,我馬上就把東西拿給你,求求你再等一下吧,好不好?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他們是一時昏了頭……鄭警官,求求你……”
陸然紅著眼眶不斷的哀求著,語氣急切而慌亂,鄭尚無奈,只能把她攔在一邊。
警員們有序的一擁而上,陸景濤驚愕的抬起手擋在身前,“你們要干什么?打人是犯法的!我要看你們的證件,你們給我走開!”
陸景濤怎會是警察的對手,警員們輕而易舉的就控制住了他和程靜,陸景濤憤恨的看著陸然,目赤欲裂,“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還報警抓你的親生父母!我們什么事都沒做,我們問心無愧,你等我回來……回來就跟你斷絕關系!親生女兒設圈套報警抓父母,還有沒有天理!”
叫囂聲中,警員們把二人帶出了門,帶上了車,周圍的鄰居們不免駐足觀看,陸景濤的聲音不斷的在空氣中回蕩,眾人探著頭從窗戶里看,陸然停止了哀求,沉默的看著二人被帶上警車的背影,想到將來他們即將面對的一切,只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鄭尚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陸小姐,這親人也好,情人也罷,終究講個相知與信任,你再為他們著想,他們理解不了你的心,說到底,也是錯付一場。”
陸然不說話,呆呆的看著門口,爸媽已經被帶上了警車,警車關上了門,鄭尚見她不說話,拉著她出了門,警員關了門,在門上貼了大大的封條,陸然站在門口木訥的看著。
“再見,陸小姐。后續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們再聯系。”
陸然艱難的點頭,鄭尚上了車離開,獨留陸然一人與周圍的圍觀群眾,她緩緩的轉身,一步步離開這個曾經讓爸媽高興不已、得意不已的小洋樓。
周圍人群里傳來小聲的指摘和議論,陸然早已習慣。她腦子里全是當初她帶著爸媽來到這棟小洋樓的場景,那時的他們還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喜悅中,爸媽激動的笑容清晰如昨日,那時的她也曾以為,他們的苦日子終于過到了頭。
他們高興的為新房添置家具,他們為未來構劃了美好的藍圖,媽媽笑著告訴她,“只要你想,隨時都能回來,家里永遠都留著你的房間,雖然你嫁了人,可你依然是爸媽的女兒,是媽媽的寶貝。”
她邁著緩慢的步子離開,走了很久才又重新回頭,烈日下,那棟小洋樓孤寂而落寞的佇立著,那里,再也不會有歡笑,再也不會有關懷。
那里,是她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
這人生啊,但凡把希望寄托在了別人身上,貪婪的渴望不勞而獲,便已為將來種下了絕望的種子。
再多的“得”,沒有“舍”,到最后,終究……也不過只是黃粱一夢而已。
她轉身離開,再不回頭,抬頭看向頭頂的炎日,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還是順著眼角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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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今天寫的有點晚,精神不太好,抱歉,明天見,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