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炸彈
“報告前方情況。”
“一切正常。”
阿爾伯特·奈斯的耳機里傳來本·杰弗里的報告。
在這個地方,一切正常有時候確實就是字面意義顯示的那樣。但在另一些時候,一切正常,卻很可能意味著真正的危險其實已經埋伏在某個被他們忽略的地方。
因為這里是阿富汗,一切正常的景象并不多見,尤其在阿爾伯特帶著全副武裝的部下出現的地方。美國大兵在不打仗的時候似乎更令人厭惡。
畢竟,打仗的時候,他們還有盟友,那些親美的派別。
一群當地人和另一群當地人開戰的時候,無論如何,得到美國大兵幫助的這一群當地人并不會向真主祈禱讓這些大兵下地獄。因為他們會害怕,大兵下地獄后他們自己也會被敵對的同胞打發去見安拉。
但是不打仗的時候,沒有人愿意看到阿爾伯特這樣的異教徒成群結隊端著M16開著MIA2在街頭游走,哪怕是支持親美政府的民眾。
“長官,四點鐘方向發現一個快速移動的目標!”
耳機里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戰斗的警覺。
“全體戰斗準備!”阿爾伯特當即發出了指令。
四點鐘方向,集市的人群出現了一絲騷亂。
這里的民眾對于突發的危險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汽車炸彈,游擊隊,街頭槍戰,突然降臨的死亡,所有這些都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之中。這不是說他們就不會害怕,不,他們當然害怕,害怕死亡,害怕親人離開自己去了天國。只是,他們已經習慣了,死亡過后活著的人默默地打掃廢墟,再把鋪子重新擺起來,繼續疲倦的吆喝,繼續漠然的生活。
不然你還能要求他們該有怎樣的反應?他們可不是紐約市民。
一個身穿當地長衫的中年男人推開集市上半多不多的人群,在下午悶熱的空氣里淌著塵土一路飄過來。
“站住!”打前哨的本高聲命令到,兩個士兵在他兩翼呈三角陣型,將手里的M16穩穩對著來人。
男人停住了腳步,他身邊的人群終于散開,留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兩邊,三兩個攤位上小攤主痛苦地左看右看,下不了決心是該繼續守著攤位還是該暫時躲開。
男人站在打頭的本面前五碼開外,雙手高高舉起,大喊著當地語言。
阿爾伯特已經帶著一小隊人馬沖過來了。
“長官,我聽不懂他說什么。”本瞟了眼阿爾伯特,戰斗姿勢未有絲毫松懈。
“賽義德!”阿爾伯特高聲命令。
賽義德從戰斗隊形里出來,低垂槍口,努力做出友好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往那個男人靠近兩步,同時用當地語言盡量穩定對方的情緒。
阿爾伯特掃視了一下四周,雖然永遠不應該掉以輕心,但他對自己的隊伍還是擁有足夠的信心。M1A2已經趕過來了,每個士兵都站在自己應該呆的位置,每支M16都對準應該對準的方向,這里暫時是處于掌控之中。
“長官,”賽義德回頭看著阿爾伯特,“他說有炸彈。”
這應該算短暫的和平時期里能碰上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什么地方?”阿爾伯特問。
阿富汗男人掛著汗水的大胡子上下顫抖,急切而緊張的聲音傾瀉而出。
“就在前面的商場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偶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是誰?”
“圣戰士。”
“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十分鐘前,他們說要把炸彈留在旁邊的學校里。”
“到底是商場還是學校?”
“我是在商場聽到的,他們說要去炸學校。”
“你為什么不去找警察?”
“警察管不來這種事!我是學校的老師。”
男人說著伸手往口袋摸去。
這個動作立即引起了士兵們的高度警惕,本大聲命令男人停止動作,但阿爾伯特示意男人繼續。
在眾多烏黑槍口的關照下,男人緩慢地從口袋里掏出教師證件遞給賽義德。
“長官,是真的。”賽義德看過后把證件交給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沒接過來,而是揮揮手表示可以還給那個男人。
賽義德是阿富汗政府軍士兵,不過阿爾伯特信得過這個人。
“警察處理不了,我正好看到你們,就馬上跑過來了。”男人繼續解釋,臉色愈發絕望,“拜托趕緊過去吧,不然一會兒學校放學就來不及了!”
“長官,我們有自己的任務。”本看了眼阿爾伯特,“而且我們不能確定這件事的真假,也可能是個陷阱。”
“奈斯,”耳機里傳來了坦克車長的聲音,“我建議呼叫基地拆彈部隊。”
“好主意,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阿爾伯特又對賽義德說,“問他能不能認出那些恐怖分子。”
“沒問題!”男人的回答毫無疑慮。
“你有看到他們的炸彈嗎?”
“沒看見。”
“聽到他們說了是哪種類型的嗎?”
“沒有。”
“好吧。”阿爾伯特對部隊下達了命令,“瑪莉蓮小組跟我快速機動,其他人按標準行動去學校!”
這不是阿爾伯特第一次決定處理任務外的緊急事件。事實上,他因為類似行為沒少觸犯過上級,也因此對他的軍旅生涯產生了不太說得清的負面影響。
但要他放著一學校的學生去直面恐怖分子的炸彈,光等著基地的拆彈部隊姍姍來遲而自己什么也不干,他做不到。
美國大兵是干什么的?就像那個阿富汗老師說的,美國大兵就是來讓無能的當地警察丟臉的。
如果阿爾伯特不幫助這些支持他們的民眾,那美國政府還能指望自己的軍隊被當地人視為解放者嗎?
瑪莉蓮小組在阿爾伯特的帶領下按快速反應趕到了一號目的地,商場。
這是個還算現代化的中型商場,商場外圍就是雜亂的集市。商場和集市,代表著阿富汗這個國家的兩面,西方文明和本地傳統就這么簡單粗暴的咬合著。
阿爾伯特花了三分鐘時間跟著或者說帶著那個發出警報的男人在商場內幾個重點區域搜查了一遍,與此同時瑪莉蓮小組的其他人兵分三路在其它區域同步搜查,全都沒有發現可疑人員。
“離學校下課還有多久?”阿爾伯特問。
“十分鐘。”賽義德翻譯到。
“瑪莉蓮四號繼續留在這里搜查,三號在外圍集市警戒等待與大部隊會合,二號跟我去學校。”阿爾伯特命令到。
學校就在商場旁邊,隔著一條兩車道的水泥馬路。阿爾伯特帶著瑪莉蓮一二號共計五個士兵穿過馬路,往學校跑去。
這么明目張膽的大動作是有目的的。
恐怖分子在暗處,就算本地老師自信能認出他們來,但只要他們蟄伏隱藏,幾乎不可能找得到。
但是他們很可能不會。這些亡命徒缺乏耐心,尤其是馬上就要到達行動時刻的關鍵點。他們都是頭腦發熱的極端分子,他們以戰斗為榮并且視死如歸。當他們看到一小隊美軍在一個當地人帶領下快速行動的時候,他們會覺得自己已經暴露了,但是同時他們也會相信自己能夠打贏。
這會迫使他們真的暴露出來。
如果,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快速行動也能讓當地老師更多地篩查潛在的恐怖分子。
這是眼下阿爾伯特唯一能采取的行動策略。
還有五分鐘。
“本!”繞行學校周邊一圈后,阿爾伯特暫停了搜尋的腳步,“帶上賽義德,你們去找學校負責人要求延后放學。”
“可是如果這是假警報——”
“執行命令!中士!”
“是!長官!”
本帶著賽義德進了學校。
阿爾伯特身邊只剩下三個戰斗單位,外加一個需要保護的老師。
由于坦克在鬧市區禁止單獨行動,那只會讓M1A2變成沒有防護的活靶子,所以阿爾伯特只能帶走瑪莉蓮小組做快速反應。其他人依然得按標準行動模式,那意味著只好帶著坦克安全而緩慢地穿過人群,完美錯過放學時間。
不過車長告訴阿爾伯特,拆彈部隊已經在路上,而且,基地批準了這次緊急行動。
也就是說,阿爾伯特這次不算擅自行動了。這好歹也算帶來了一點安慰吧。
學校周邊的道路上人來人往,不過比不上商場里的人多,更沒集市上的人多。就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流里,老師好像終于發現了什么。
老師輕輕碰了碰阿爾伯特的手,示意往前方大概二十碼處的樹蔭下看去,同時輕聲說著普什圖語。
賽義德不在,阿爾伯特聽不懂老師說的是什么,但他要表達的意思完全不需要翻譯。
樹蔭下聚攏了一伙五個男人,其中兩個已經在往阿爾伯特這里瞟了。
“注意,發現恐怖分子。”
阿爾伯特話音剛落,那伙人已然本相畢露。
遭遇戰就這么打響了。
那五個恐怖分子迅速散落在幾棵行道樹還算粗壯的樹干背后,同時抽出了AK47瘋狂射擊。
阿爾伯特拉著老師迅速后撤,在學校圍墻下的垃圾桶找到了掩體,其他人也第一時間躲到了安全處開槍還擊。
街道變成了戰場,行人尖叫著卻也算熟練地各自或趴倒地面或躲進掩體。
阿爾伯特慶幸這幫恐怖分子始終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士兵,而沒有喪心病狂掃射那些無辜的路人。
雖然這種附帶傷害從來不會給美國大兵帶來影響,這些都是阿富汗人,并不是美國公民,阿爾伯特是駐阿富汗美軍,也不是美利堅警察。但至少對于阿爾伯特,他受不了平民被殺害,哪怕是阿富汗平民。
戰斗持續的時間并不長,這些恐怖分子應該剛從訓練營出來沒太久,跟阿爾伯特手下的老兵戰斗,就像鬣狗挑戰獅子。
最后一聲槍響結束后,阿爾伯特帶著三個士兵警惕地朝著地上五具死尸走過去,檢查確認了恐怖分子已經全部擊斃,而己方,只有一個士兵受了輕傷。
平民方面,上帝保佑,沒人受到傷害。
但是炸彈呢?
“炸彈?”阿爾伯特對著老師比劃著手勢,“炸彈在哪兒?炸彈?”
阿爾伯特相信老師能聽懂炸彈這個英語單詞,因為那是個象聲詞。
但老師一臉茫然。
就在這時候,身后突然又響起了一陣M16的點射,阿爾伯特扭頭看過去,不遠處的校門口,一個身穿布卡的女人——應該是女人吧,這是典型的女性穆斯林服飾,但如果里面藏著的是一個男人,別人也是無法識別的——以逃跑的姿勢倒在地上的血泊里,而她身后的路面上留下了一輛嬰兒車。
開槍的正是本。
阿爾伯特快跑幾步沖到嬰兒車那里。
“長官,那個女人剛剛推著嬰兒車做了奇怪的動作。”本一邊說著一邊端著槍繞過嬰兒車和阿爾伯特,貓下腰掀開了布卡,確認了那個人的死亡,以及她確實是個女人。
阿爾伯特并不責怪本。這輛嬰兒車很突兀,那個女人也一定是做了更值得懷疑的動作。這一切讓本·杰弗里中士果斷對著一個很可能是平民的女子開了槍。
當然,本同樣可能錯殺了一個真正的平民,從而讓一個孩子失去了母親。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而且很大。
但事實是,這種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
阿爾伯特看到了嬰兒車里刺眼的計時器。
“炸彈!”
阿爾伯特拉長音調高聲喊著。
所有士兵全部再次進入戰斗狀態,對著那輛嬰兒車。
女人也是恐怖分子的同伙,阿爾伯特找不到的那顆炸彈就在嬰兒車里。這是一輛偽裝的嬰兒車炸彈,但是,車里躺著的嬰兒卻是實實在在的活人!
本沖了過來,也看到了阿爾伯特眼里的巨大痛苦。
炸彈支架和嬰兒車固定一起,焊死了,計時器已經被女人啟動,留給阿爾伯特的只剩下40秒。
而那個嬰兒,應該是被注射了鎮定劑,不哭不鬧,長著頎長睫毛的雙眼平靜地闔著,嬌小的鼻翼幾不可見地微微翕動,圓嘟嘟的小臉蛋可愛而安詳。
唯一的問題只在于,她的右腿被一只鐵箍用一把鎖扣在了炸彈的支架上。
阿爾伯特只剩下了30秒。
“全體后撤!”阿爾伯特大聲命令到,“肅清現場!”
本后撤沒幾步,發現阿爾伯特還站在嬰兒車邊上,便關切地問道:“長官,你不撤嗎?”
“執行命令!”阿爾伯特吼道。
他只剩下了20秒。
20秒能做什么?
就算給足一分鐘,拆彈專家也不一定能救得了這個嬰兒吧?
這是個多么可愛又漂亮的嬰兒呀!阿爾伯特不是兒科大夫,也沒育兒經驗,但他就是認定了眼前這個一定是女嬰,最多不超過一歲,或者一歲半吧。她能走路了嗎?她學會說話了嗎?她還有那么多美食沒吃過,還有那么多玩具沒玩過,她沒談過戀愛,她沒和男生接過吻,她甚至還不知道身體發育是一件多神奇的事情。
15秒。
阿爾伯特迅速從身后的刀鞘里抽出了備用的軍刀。
鐵箍很厚實,鎖連著炸彈支架。
開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刀的部位也是確定了的。
14秒。
一個美好的生命不應該未曾綻放就黯然隕落。
13秒。
這種時候,除了向受困的野狼致敬之外,阿爾伯特想不到其它辦法了。
12秒。
手起刀落。
阿爾伯特抱起女嬰,往安全區的掩體沖去。
0秒。
巨大的爆炸轟然而至,現場黑煙彌漫。
2、阿曼達
七年級新學期的頭一天,下課鈴響起,學生們開始收拾各自的東西。
放學時間到了。
“最近是流感高發季節,希望你們多注意。”
老師最后交代了一句,抓起教案往教室門口走去。
一兩個心急的學生已經擠在老師前面跑了出去。不過阿曼達不急。一直以來,她都是班上差不多最后走的一個。
七年級,阿曼達換了新的學校,有了一批新的同學。老同學里邊,布拉德·威利斯還在。這家伙綽號“小巨蛋”,是個不好招惹的大塊頭,曾經,阿曼達不可避免地被他欺負過。但后來布拉德在虛榮心的作祟下同意了和阿曼達進行一場公平的決斗,他讓人用綁帶把自己右腿的小腿和大腿牢牢綁在一起,兩個人都只用一只左腿站立,然后開始了打架。
在眾目睽睽之下,布拉德才發現一條腿對他而言簡直太難了,站立難,平衡難,跳著前進難,要打倒靈活蹦跳的阿曼達更難。布拉德輸了,被阿曼達打倒在地。雖然阿曼達并沒有繼續揍他,但他覺得自己很難看,臉面丟光了。
在那之后,布拉德沒再欺負過阿曼達。
不過那還是三年級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兩個人的體型相差還不是很大。如果是現在再來一次公平的決斗,阿曼達不敢肯定自己還能不能贏。
阿曼達在同學中間并不顯眼。雖然她長相不錯,但比不過金發碧眼的啦啦隊女孩主流。她很聰明,成績很好,但誰會在乎你的成績?她的運動能力很強,甚至可以說阿爾伯特一直在有系統的訓練她,但是,得了吧,一個只有一條左腿的亞洲女孩是很難成為同學焦點的。
這樣也好,阿曼達并不想成為什么焦點,舞會皇后什么的,還是在電影里幻想一下就行了。
阿曼達不緊不慢地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右手抓起拐杖,用左腿站了起來。
不過兩分鐘,教室里已經沒人了。除了阿曼達自己和布拉德·威利斯。
布拉德站在講臺邊上,很明顯沒走出去就是為了等阿曼達。但看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樣子,又不像想找她麻煩。
阿曼達決心不理會。她拄著單拐平穩地穿過三排課桌,經過講臺的時候特意不去看布拉德。倒不是害怕,就算阿曼達現在完全不是布拉德的對手,她也不會害怕。作為阿爾伯特·奈斯的養女,阿曼達·奈斯早就擁有了女戰士的內心。
“嗨!”就在阿曼達差兩步走出教室門口的時候,布拉德打了聲招呼。
阿曼達不禁停住腳步,轉身看著他。
“嗨,小巨蛋。”阿曼達回以微笑。
“你記得我的綽號?”
“還記得你的本名,布拉德·威利斯。”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會恨我。”布拉德終于放松下來,不再扭捏,“我是說,雖然都過去好久了,可我們打架后就沒再說過話。”
“所以你也不恨我?”
“不!其實,我現在變了很多。”
“看的出來。”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謝謝。”布拉德走上前,和阿曼達一起往教室外走去,“為什么突然想起我了?”
“因為,因為,你看,現在我們念七年級了。畢竟,這是新的開始,我的意思是,我們晉級了,中學生,明白嗎?我成熟了很多。真的。”
“我很高興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紳士。”
阿曼達抬頭對布拉德露出一個真誠的笑臉。好吧,一開始的那個微笑的確有點假,現在這個才是真的。
“你還是坐校車?”布拉德問。
“對。”
“我媽媽來接我,你,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那可不叫順風車,布拉德,我不想你媽媽為我繞遠路。”
“或許以后我有自己的車了,你會當它是順風車吧?”
“或許吧,你得先有車再說。”
“當然,我說到做到。呃,阿曼達,那我就先走了。”
“再見。”
“再見。”布拉德走出幾步,又停下來,對阿曼達喊道,“奈斯先生是英雄!你也是!我現在才理解了!”
阿曼達看著布拉德遠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了一陣暖意。自己是不是英雄她不確定,不過阿爾伯特·奈斯的確是貨真價實的英雄。她很高興又多了一個認可阿爾伯特價值的人,在這個國家,尤其是這屆政府上臺以來,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
阿曼達在放學的學生中間靈巧地穿行,雖然她沒法像心急的同學那樣風一般飛跑,她的行走速度卻也并不慢。因為身體還未長大定型,阿曼達沒辦法裝配假肢,除非她忍心讓阿爾伯特的薪水像給飛快長大的孩子換鞋那樣頻繁地浪費在假肢更替上面,她可做不到。用單拐挺好的,她習慣了。
到了學校禮堂,阿曼達要乘坐的那班校車正好過來。她排著隊,登上車門臺階的時候幾乎沒比正常學生多花幾秒鐘時間,甚至比一些熱量過盛的學生還要迅速。
“阿曼達,七年級第一天感覺如何?”司機和阿曼達是老相識了,四年級開始就開這條路線。
“感覺不錯,還收獲了一個新的老朋友。”阿曼達回答到。
“新的老朋友,那應該不是指我咯?”司機笑著。
阿曼達在第一排座位坐下:“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是小巨蛋。”
“小巨蛋?”司機輕踩油門,轉動方向盤,校車開出了校園,“竟然是他?你可得給我好好說說。”
下了校車,阿曼達往家里走去。從校車接送點到阿曼達的家還有五百米左右的社區內道路,私家車可以開進來,不過校車這樣的大車不行。
路上有一家社區商店“杰克便利屋”,阿曼達順道進去買了一包奶酪和幾樣調味品。
“聽說奈斯先生要正式退役了?”杰克一邊掃碼一邊問。
“對。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有一項最后的任務。”阿曼達故作神秘地說。
“哦?是——”杰克咳嗽了兩聲,“抱歉。是什么?我有資格知道嗎?”
“你正好處于我的秘密分享白名單上。”阿曼達付了錢,“是去中國參加軍運會,他會打小前鋒位置。”
“哇喔!祝你們拿塊金牌回來!”
“謝謝!”
阿曼達左手兜著購物袋,右手拄拐,離開了杰克便利屋。
到家后才下午四點多,隔壁鄰居正在院子里開著鋤草機,阿曼達和他笑著打了招呼,穿過自家相形見絀的邋遢草皮進了屋子。
園藝這玩意兒,阿爾伯特和阿曼達都不在行。對阿爾伯特來說,正常生活的很多普通元素他都不怎么在行,有這樣的養父,阿曼達對自己能否挖掘出不一樣的天分來,說實話,在遇上藝術課老師伊莎麗·黃和知心網友艾爾莎·博爾頓之前,她其實不敢抱什么期望。
從阿曼達記事開始,她的生活就是在美國過的。阿爾伯特有一本相冊,她看過,也聽過養父指著照片講述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
她沒有死去,相反,阿爾伯特收養了她,并為她申請回國,離開了最能體現他無比價值的海外戰場。不過阿爾伯特可不是這么說的。他對她說的是,他早已厭倦了該死的戰爭。
“我去找了布雷特·科羅拉,我們還是新兵蛋子的時候我就救過他的半條小命。”阿爾伯特對阿曼達解釋說,“我告訴他,我再也不相信政府的所謂正義了。總統先生告訴我們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們打過去了,可是我們什么都沒找到。總統先生又說阿富汗包庇基地組織,好,我們又打過去了。干掉本·拉登是對的,打擊塔利班卻不好說對不對,但我們最終換來的是一個亂糟糟的阿富汗,這絕對是不對的。我對布雷特吼道,‘我受夠了虛假的正義,我現在手頭就有一個真正的正義必須維護,那就是阿曼達!你,布雷特,你欠我人情,我他媽需要你幫我調回國內’。你知道布雷特怎么回答我的嗎?”
“他罵你了?他的軍銜可比你高很多。”阿曼達好奇地問。
“不,他沒有。他笑了,很溫和地對我說——你相信他也能把話說得那么溫和嗎?這他媽就是升職做軍官離開一線戰場的神奇作用!”阿爾伯特學著布雷特的柔和聲線說話,那樣子怪滑稽的,“他說,‘你說的完全正確,阿爾伯特,我同意。雖然正式場合我一定會否認。’于是我就回國了,離開了討人嫌的戰場,好好陪你長大。”
那是阿曼達五歲之后的事情了。五歲之前的記憶對于阿曼達并不清晰,如果不是那些照片,阿曼達印象里只剩下醫院,醫院,無窮無盡的醫院。至于那是喀布爾的醫院還是紐約的醫院,阿曼達是斷然分不清的。
但照片明明白白告訴她,阿爾伯特為了阿曼達,先是想方設法把她送去紐約養傷,拜托自己的家人照顧她。在阿富汗又繼續待了兩年后,布雷特終于搞定了上層關系,才把阿爾伯特調回了國內。
阿爾伯特天生是屬于戰場的人,一個兵王是很難適應后方生活的,但阿爾伯特為了阿曼達堅持了下來。雖然阿爾伯特一直堅稱他是自己厭倦了戰爭,但阿曼達相信自己的直覺,阿爾伯特厭倦的只是虛偽的正義,而不是戰爭本身。
傍晚六點半,差不多算是朝九晚五工作的阿爾伯特回來了。
“真香啊!”阿爾伯特一關上門就大聲喊著,“今晚我的小公主又給我準備了什么驚喜?”
“伊莎麗教了我一道中國菜,我正準備拿你做小白鼠。”阿曼達在廚房里回答。
阿爾伯特進了廚房,迫不及待從鍋里抓起一塊肉塞進嘴里,砸吧著:“我這只小白鼠看來是幸運兒,趕上了一個好實驗。”
“怎么樣?”阿曼達期待地看著阿爾伯特。
“介于伊莎麗和中餐館之間。”阿爾伯特贊許到。
“太開心了,我要是再跟伊莎麗多學幾道菜,以后就不用叫中餐外賣了。”
“我看等我正式退伍后我們可以合伙開家餐館,就叫做‘奈斯和黃的美味館’,你負責本地菜,伊莎麗負責中國菜,我負責端盤子。”
“真的?”阿曼達睜大雙眼,“你會把伊莎麗拉進來?”
“假的。”阿爾伯特端起阿曼達裝盤好的菜肴,兩人一起坐到餐桌前,“我馬上就退伍了,你呢,我可不希望你輟學做廚子。”
“那伊莎麗總可以吧?你就沒考慮過把她接過來?”阿曼達不依不饒。
“饒了我吧,阿曼達,這個話題我們聊過了。”
“還不止一次,阿爾伯特,可每次都被你繞過去了。”
“這次我也要繞過去。吃完飯我帶你去給一個老朋友長長見識。”
“什么事?”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阿爾伯特面帶得意。
3、暗涌
阿爾伯特家附近有一個社區籃球場,他時不時也會過去打上一兩場。別看他年紀老大,在場上和那些小年輕對抗的時候一點不怵。這么說的意思并非阿爾伯特技術有多么高超,作為職業軍人,他的籃球水平也就一般般。不過他的體格和靈敏度可不是這些小對手拼得過的,哪怕是正經的黑人街頭籃球手。話說回來,在這個場子上,也沒出現過什么特別牛逼的人。
晚飯后稍事休息,阿爾伯特等到了那個電話,約好的人到了。于是他便帶著阿曼達出發了。
到了籃球場外圍,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已經候在那里。
“阿爾伯特!”
“賽義德!”
阿爾伯特快走兩步,和賽義德擁抱一起。兩人已經多年未曾謀面。
阿曼達站在原處,看著養父和那個陌生人,很顯然,那個人是自己的同族,他的突然出現應該跟自己有一定的關系。或者,他只是單純來看望老朋友?
“阿曼達,過來,”阿爾伯特對阿曼達招招手,“這是賽義德,我跟你講過,記得嗎?”
記得。阿曼達記得那張照片,一個阿富汗伊斯塔利夫手工陶罐和自己的合影。阿爾伯特說,那是一個叫賽義德的阿富汗盟軍戰友親手制作的禮物,祝福即將遠去美國生活的阿曼達能夠平平安安一生幸福。
“賽義德,非常抱歉,你送我的那件禮物被我打碎了,在我,唔,應該是七歲的時候。”阿曼達歉意道。
“沒關系。阿曼達,我又給你做了件新的。”
賽義德說著從挎包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陶偶,是電影《恐怖星球》里面那個機關槍女主的造型,不過整個人尤其是臉做得很精致,是照著阿曼達現在的樣子做的。
“這是我嗎?”阿曼達驚喜地接過陶偶左右端詳。
“當然,不像嗎?”
“太像了!”
“我跟阿爾伯特要了你的不少照片才做出來的。我希望它至少能完整保存到你成年。”
“我會保存一輩子!我不是小孩了,才不會打碎這樣珍貴的禮物!”
“那么,我能有幸看你秀一下球技嗎?”
“我跟賽義德說你籃球打得很好,他不信。”阿爾伯特解釋到,“所以在去我們家喝咖啡之前,我和他約好先來這里讓你秀一秀。”
“當然,我很樂意。”阿曼達對賽義德擠眼一笑,把陶偶交給了阿爾伯特。
三個人走進了籃球場內,正打著球的一伙人很快停了下來。
“嗨!阿曼達!”杰克投球出手后轉身說,“奈斯先生,聽說你要去中國拿金牌了?”
“我都懷疑你是FBI的密探了。”阿爾伯特說。
“這是賽義德,我爸爸的老戰友,特地從阿富汗過來的。”阿曼達又對籃架下拿球的路易揮揮手,“路易,能麻煩借下你們的球嗎?尊貴的客人想看看我的球技。”
“沒問題,阿曼達。”
路易把籃球丟了過來,阿曼達的拐杖支在腋下,雙手穩穩接住了籃球。
阿曼達左手運球,右手撐拐,走到罰球線上,然后把右大腿的殘端架在拐杖橫檔上,雙手持球,紋絲不動,拋出。
籃球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空心入筐。
全場響起了贊賞的掌聲。
阿曼達示意路易把球傳過來,二投,三投,全中。
“阿曼達,你比阿爾伯特厲害!”賽義德在場邊大聲說,“我記得他那會兒罰球命中率不高于20%。”
“先生,你要是以為阿曼達只會罰球可是太小瞧她了。”路易也大聲回應到,“阿曼達,給他看看你的真本事!”
“阿曼達,來一個!”杰克帶著大伙跟著起哄。
阿曼達看了賽義德一眼,微笑著,把腋下的拐杖放到地上,調整好氣息,運球,單腿跳躍往籃架下進擊,離籃筐一步距離,起跳,勾手,籃球在籃板上輕擦反彈,完美入筐。
喝彩聲四起,還夾雜了杰克不成型的口哨。
“杰克,你狀態有點不對呀。”阿爾伯特問道。
杰克口哨沒吹好,咳嗽倒是比口哨搶眼。
“抱歉,應該是感冒了。”
“賽義德,怎么樣?”阿曼達已經拄著拐杖走向場邊。
賽義德對著阿曼達繼續鼓掌:“大開眼界!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阿爾伯特跟你簡直沒法比。”
“嘿,無論如何,我也是個好教練吧!”
籃球場上恢復了原狀,阿爾伯特和阿曼達跟杰克他們道別,帶著賽義德往家里回去。
阿爾伯特確實是個好教練,好老師,好父親,但是否算個好男友,阿曼達就不確定了。
這么些年,阿爾伯特一直沒能與哪個女人保持長久的戀情,走向婚姻更是毫無可能。阿曼達始終認為這與自己的存在不無關系。但阿爾伯特否認了這個可能性。他的理由是,在有阿曼達之前,他已經三十多歲了,戀愛方面的情況同樣如此。
“這是戰爭給我下的詛咒,跟你沒關系,阿曼達。”阿爾伯特這么說,“戰場和妻子天然具有沖突性。”
“可你不是說已經厭倦戰爭了嗎?”阿曼達反駁到。
“你這小丫頭,看來我書還是你沒讀的多。”
不過好跡象還是有的,自從阿爾伯特給阿曼達找了伊莎麗·黃做藝術課老師后,他們兩人的情感似乎相當穩定。已經兩年了吧?阿曼達的記憶里,這應該是與阿爾伯特維持關系最久的一個了。
回到家里,阿爾伯特和賽義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高聲敘舊。阿曼達負責給他們煮咖啡和安排點心。家務方面阿爾伯特非常不擅長,在阿曼達學會自己做料理之前,他們的食譜糟糕到沒人愿意來家里做客。如果來,客人們寧愿自帶食物或者叫外賣。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長大的。”客人們會這樣開阿曼達玩笑,“幸好學校提供午飯。”
賽義德在阿富汗政府里做的相當不錯,現在的職位如果跟阿爾伯特做橫向對比,那可是高出了一大截。阿曼達在心里揶揄阿爾伯特,他可不光家務不在行,升官更不在行。這是個天生屬于戰場的兵王,如果不是這樣,阿曼達必須慶幸,自己就不會有現在的人生了。
然后兩個老兵話鋒一轉,嚴肅了起來。
“阿曼達,”賽義德看著阿曼達,認真地說,“我這次過來美國,一是跟隨阿富汗代表團,順道來看望你們,二是,給你帶來一個警告。”
“警告?”阿曼達不解。
“這是我最新得到的消息。如果這次沒機會親自拜訪,我也會給阿爾伯特捎信。”
“是這樣,阿曼達,我一直沒跟你說一個信息。”阿爾伯特凝視著阿曼達,“一個關于你身世的重要信息。”
嬰兒車里原本可以裝任何一個阿富汗嬰兒。
嬰兒車里原本也不一定非得有真的嬰兒。
如果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做個假人蓋嚴實一點,效果也是一樣。
說到底,嬰兒車只是一個小型的汽車炸彈,那個推車的女人就是司機,至于嬰兒,可有可無。如果碰到檢查,哪怕是真的嬰兒,基本上也無可能阻止身下的炸彈被發現。
所以,阿爾伯特后面得到了調查部門提供的線索,阿曼達被綁在那架嬰兒車上并不是什么偶然事件。
恐怖事件本身就包含了阿曼達和那所學校,兩個都是重要的報復目標。
因為阿曼達的親生父母是親美的社會名流,也是那所主張西式教育的學校重要股東。而她的親生父母,不久前剛被恐怖分子斬首,美軍原以為她也一起喪生了。
正因為對阿曼達的去向有所懷疑,那次阿爾伯特的擅自行動才會被基地批準為緊急行動。
也正是為了向當地親美人士傳達政治信息,阿爾伯特之后對阿曼達的救治和收養乃至回國才會那么順利。
“原來是這樣……”阿曼達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事情已經過去如此之久,而事情開端的時候她不過是個一歲多的嬰兒。這一切似乎跟她關系重大,卻又似乎與她毫無關系。
她的人生從懂事開始就是一個普通的美國亞裔女孩,有一個英雄的海軍陸戰隊養父。她知道自己是從阿富汗恐怖襲擊中幸存下來的,但那都是記事前就已然發生的事情,與她的自主人生沒什么交集。確實,阿曼達被自己的殘疾困擾了很久,這是那段與眾不同的身世留存下來的唯一印記,不過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只有一條左腿。在全美,像她這樣的殘疾人不下幾千萬。
現在,賽義德來家里做客,阿爾伯特又說出了他自以為很重要的信息。阿曼達不確定這個信息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
“阿曼達,我很抱歉沒有早些告訴你這件事情。”阿爾伯特繼續說,“我去找過心理醫生,我聽從了醫生的建議。這個建議就是,最大限度對你坦承事情的主體脈絡,但是與現實生活暫時無關的細節不用特意去說,直到這類細節與現實產生交集。”
“不,阿爾伯特,我不怪你。”阿曼達回答道,“心理醫生是對的。其實,其實我現在對你說的我的親生父母的事情并沒有產生多少想法,我覺得,那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我從小就是個美國女孩,我是你女兒,爸爸。”
“很好,”賽義德說,“是個陸戰隊英雄教出來的女兒該有的樣子。不過,阿曼達,我們現在跟你說這些,并不是單純告訴你一個不痛不癢的遙遠過去的故事,而是,你仔細聽著,那件事情還沒結束,恐怖分子有可能回來找你麻煩。”
4、軍運會
“阿爾伯特,你說的情況我都清楚了。”托馬斯為阿爾伯特親手盛了一杯機器咖啡遞給他,“我會盡力去跟國土安全部提個醒。不過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他們的職責范圍。他們那些人,怎么說呢,嗯,你是知道的。”
阿爾伯特喝了口咖啡:“謝謝,托馬斯。我知道你的為難之處。”
對于國土安全部而言,賽義德作為信息來源并不可靠。而且事情已經過去太多年了,當時的政治需求現在已經不存在。所以還指望軍隊或者政府能對阿曼達加以重視,阿爾伯特很清楚,那是不太現實的。
“話說回來,你如果覺得有必要留在阿曼達身邊保護她,我個人可以幫你去想辦法推掉這次的任務。”托馬斯接著說。
“不,不用。我是榮譽感很強的人。”阿爾伯特拒絕道。
“當然,這是你退伍前最后的軍方任務了。如果,你對離開期間阿曼達的安全有顧慮,你也可以把她送來我家。”
“不用。賽義德也只是給了一個警告。我自己會安排好。”
“那么,軍運會的事情一切照計劃?”
阿爾伯特點點頭,把空杯子放在了托馬斯辦公桌上。
“伊莎麗,希望這不會太麻煩你。”
“不,一點都不麻煩。”伊莎麗輕快地回答,“我正好可以和阿曼達一起完成一幅偉大的畫作,對吧?阿曼達?”
阿曼達放松地笑著:“對,順便享受好多天的中國大餐。放心吧,阿爾伯特,我可是你親手調教的女戰士,你對自己的女兒一定要有信心!”
阿爾伯特感覺舒心不少。
伊莎麗住在鬧市區,相比于阿爾伯特住的地方,他覺得要更安全一些。如果不是賽義德的警告,阿曼達原本一個人住家里是沒問題的。雖然那個警告并沒有確切的細節信息,阿爾伯特覺得還是有必要采取適當的應對策略。
在他離開的時候,把阿曼達送來伊莎麗家暫住幾天目前看是最可取的辦法。
“那我就先走了。”阿爾伯特打開了伊莎麗家的大門,門外是夜色中的馬路,車流不斷,“還有,阿曼達,柯爾特一定要放在隨手可取的地方。”
“放心吧,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和阿曼達擁抱,又與伊莎麗吻別,邁步走下了臺階。
第七屆世界軍人運動會在中國的武漢市舉行,阿爾伯特還是第一次去往中國。
跟隨美國軍運會代表團,阿爾伯特走下飛機舷梯,踏上了這個東方最偉大國家的土地。在阿爾伯特眼里,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哪個國家能稱得上與美國一樣偉大,那就只剩下中國了。說只剩下,那是因為多年以前他還一直把蘇聯排在偉大名單上。但世易時移,東方剩下一個中國,西方當然是美國了。
對于中國,阿爾伯特雖然是第一次來,卻也覺得并不陌生。因為他身邊有兩個與中國關系密切的人,一個是他的女友阿曼達的藝術老師,中國人伊莎麗·黃,另一個是阿曼達的網友,在武漢留學的美國人艾爾莎·博爾頓。
如果能抽出時間的話,阿爾伯特打算與艾爾莎見個面,這樣他就能把阿曼達為艾爾莎準備的禮物親手送過去,而不用通過快遞。
武漢是中國中部的特大城市,相當于美國的芝加哥。阿爾伯特在飛機上看到這座城市的夜景時就頗有好感,思考著日程表上是否能抽出時間去見艾爾莎,同時順道參觀一下。原本阿爾伯特對旅游之類的興趣不大,但離開戰場的這么些年,尤其是阿曼達,的確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改變。竟然和伊莎麗相處兩年了,這在過去是阿爾伯特難以想象的事情。
大巴到達運動員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由于時差,一車人基本上都沒有睡意。接著是跟隨領隊辦理各種手續,然后分配房間休息。
阿爾伯特注意到他所住的運動員村坐落于一個美麗的湖畔,是那種挺典型的中國式小區,就是一大片土地集中建筑的好多棟高層住宅。這在美國是很少有的居住體驗。他和籃球隊的幾個隊友一起進了自己的單元,是十八層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從陽臺看出去視線很好。
三個房間可以住六個人,除了阿爾伯特自己,另外四個人都是籃球隊的。但是最后一個叫馬丁·史密斯的卻是射擊隊的,而且和他安排同一個房間。
“你怎么沒跟射擊隊住一起?”阿爾伯特好奇地問。
馬丁聳聳肩:“可能人數不剛好吧,我也不清楚。”
阿爾伯特點點頭。那之后兩人的對話并不多,既是因為不熟,也可能與兩人的性格有關。畢竟軍人很少有特別自來熟的。
第三天,阿爾伯特的比賽正式開始了。
其實在軍運會歷史上,美國隊的成績向來不怎么好。怎么說呢?美國是職業軍人體制,像阿爾伯特這樣的戰斗單位,他的一切技能都圍繞實戰,競技體育和實戰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他打籃球當然不算差,可也比不過厲害的街頭球手,而厲害的街頭球手卻不是職業籃球運動員的對手。但在一些國家,尤其是中國,職業籃球運動員也可以是軍人。
要說美國軍人沒有榮譽感那是錯誤的,但論軍運會的美國隊,那完全是沒法跟奧運會的美國隊相提并論的。
阿爾伯特感覺自己盡力了,隊友們也都盡力了,沒什么主觀上的失誤,但他們還是輸了比賽。拿塊金牌回去,那注定是美好的祝福。不過阿曼達不會介意的。
晚上回去休息的時候,阿爾伯特才知道馬丁的成績比自己還糟糕。
“脫靶?”聽到馬丁說出這件事的時候,阿爾伯特簡直不敢相信,“怎么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如果說籃球運動和軍人缺乏統一性,阿爾伯特認為,至少射擊運動和軍人應該是相當吻合的。職業射擊運動員和職業軍人相比,成績的落差肯定會有,畢竟軍人對射擊技能的要求是基于實戰應用,講究的是快速反應和停止作用。但無論是計環還是停止,沒打中都是致命的低級失誤。
而馬丁作為軍人,竟然脫靶了。
阿爾伯特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在比爛中勝出而慶幸,還是該覺得丟臉。
但是時間并沒有留給阿爾伯特更多反思和改進的余地。比賽日程過半的時候,阿爾伯特感覺自己的狀態越來越差,一覺醒來,徹底病了。
“嘿,你怎么啦?”馬丁叫醒了迷迷糊糊的阿爾伯特。
“我應該是病了。”阿爾伯特感覺頭痛,虛弱地回答。
“我叫隊醫過來。”
“我可能是感冒了。在紐約的時候,我家附近正在流行感冒,可能傳染給我了。你最好離我遠一點,馬丁。”
“嗯。你今天有比賽嗎?”
“恐怕他們得讓替補上了。”
“真是糟糕。”
馬丁說著打開房間門出去叫隊醫了。
事情確實很糟,對于這次參賽而言。
阿爾伯特被隊醫送去了武漢的專業醫院,不用等檢查結果,阿爾伯特很確定自己已經完美錯過了剩下的所有比賽。但愿別的隊友特別是替補能讓比分好看一些。
但對于阿爾伯特而言,這次生病換個角度講成全了他的另一個計劃,他有時間去找艾爾莎并且好好逛逛這座城市了。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應該是流感。雖然醫生含糊其辭地表示有些地方感覺有點奇怪,但大體上沒有什么問題。雖然阿爾伯特自己也有點訝異于竟然在這么多年安然無恙之后卻在身體自我感覺很好的這個階段被傳染了流感,不過病毒和免疫系統的事情,誰又說得清呢?他可不是科學家。
鑒于流感的傳染性,領隊和阿爾伯特商定,他暫時不回去運動員村住了,以免萬一影響到隊友。武漢方面專門為阿爾伯特在醫院開了一間獨立住院室,方便醫生觀察診治。
當天,阿爾伯特精神稍好了就馬上聯系了阿曼達,確認了阿曼達和伊莎麗都沒有被傳染上,而且沒多久的下一個來電里,阿曼達告訴他杰克的感冒早就好了,甚至都沒去找過醫生。
嗯,有點不合常理,憑自己健碩如牛的身體和強悍的免疫系統,怎么會倒在連杰克都不用看醫生的小小感冒上呢?或許不是杰克而是別的什么人傳染給自己的?畢竟印象里好像沒聽說過感冒有這么長潛伏期的。
阿爾伯特決定不再去費這個腦子,阿曼達和伊莎麗沒事就好。既沒生病,也沒碰到可疑人員,這是最值得欣慰的。
再有幾天,他就可以回國了。
5、流感與瘧疾
吃了醫生開的藥后,阿爾伯特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感覺好多了。
于是他撥通了艾爾莎·博爾頓的電話。
“哈啰!我是艾爾莎·博爾頓。”
“博爾頓小姐,你好,我是阿爾伯特·奈斯,阿曼達·奈斯的養父。”
“啊!是奈斯先生!阿曼達跟我說過,你已經來中國了是嗎?”
“對,我現在就在武漢。前幾天因為賽程緊張,一直沒時間給你打電話。”
“當然,當然,你是來比賽的嘛!那么,現在是有空了嗎?”
“嗯,實際上我是想約你見個面,如果你方便的話。阿曼達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她希望我能親手交給你。”
“噢!我太榮幸了!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呃,我這地方不太好,還是我過去找你吧。”
“你對武漢不熟,你找我太麻煩了。我去找你,是在運動員村嗎?”
“實際上,不是。我在醫院。”
“受傷了嗎?”
“不,沒有,只是得了感冒。不要緊,差不多快好了。”
“哦,那就好。哪家醫院?我這就過去。”
一小時后,阿爾伯特在醫院門口和艾爾莎見了面。
阿曼達和艾爾莎是在半年前通過伊莎麗的Facebook(臉書)認識的,兩個人在網絡上一見如故聊得很開心。伊莎麗原籍就是武漢,艾爾莎和伊莎麗認識很久了,正因此她來中國留學的時候選擇了武漢作為目標城市。
阿爾伯特見過艾爾莎的照片,他并不確定阿曼達是否也給過艾爾莎自己的照片。不過就算沒見過,以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參照,即使因為流感戴著口罩,他這么顯眼的陸戰隊身形依然足夠艾爾莎一眼認出來。
“嗨!奈斯先生!”
阿爾伯特循聲看去,正從出租車上下來的那個熱情女人正是艾爾莎。
“嗨!”阿爾伯特迎上去,“博爾頓小姐!”
“叫我艾爾莎,我可以叫你阿爾伯特嗎?”
“當然。”
“看來海軍陸戰隊大兵戰斗力就是強,跟病毒戰斗也是一樣厲害。你現在看起來很正常啊。”
“謝謝,不過可別讓我的領隊知道。雖然我沒法重回賽場了,可要是讓他知道了,我就得回運動員村,那就不能跟你領略異國風情了。”
“哈哈,那你可找對人了。”
“哦,差點忘了,”阿爾伯特拿出了阿曼達為艾爾莎準備的禮物,“這是阿曼達親手做的,我現在把它親手交給你。”
阿爾伯特感覺自己已經痊愈了,一整天游覽下來,和平日的狀態沒有太大區別。
晚上回去醫院的時候,他才知道生病的可不止自己一個。
馬丁剛剛被送進來。
籃球隊的隊友告訴阿爾伯特,馬丁·史密斯出了急診,上吐下瀉得厲害。
“上吐下瀉?”阿爾伯特心里松了口氣,那就不是自己給傳染過去的了,“食物中毒嗎?”
“不太可能,隊里就史密斯一個是這樣。”隊友撇撇嘴,“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反正他堅稱自己沒吃過別的。”
“嗯。誒,你怎么有空跟過來?”
“比賽結束了,過來幫忙。”
阿爾伯特看著隊友有氣無力的樣子,明白籃球隊的使命已經提前夭折了。
但是沒人會想到,那天晚上馬丁只是一個開始。
大家剛把馬丁安頓好,阿爾伯特正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又有兩個隊友被送來了急診,癥狀和馬丁幾乎一模一樣。
待在醫院還沒回去的隊友們只好再次忙碌起來,阿爾伯特也不例外,他可不能放著病人不管自己回去睡覺。
接著下半夜又來了一個,然后又是一個,在凌晨的時候。
這事情變得有點不可思議了。熬了一夜的阿爾伯特精神依然不錯,他感覺又回到了前線征戰的狀態,還產生了一絲絲的亢奮感。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一直跟阿曼達說,自己厭倦了戰爭,他希望自己的身體也能這么誠實。但現在看來,不誠實的一直是他的大腦。
他決定去找隊醫聊聊。
“有空嗎?”阿爾伯特看著一臉倦容的隊醫。
“阿爾伯特,”隊醫無神的雙眼看著他,“如果不是我親自把你送過來,要說你是病人我絕對不會相信。”
“謝謝。我去幫你搞一杯咖啡?”
“用不著,我不需要提神,我只想能睡得著。”
“哦,很抱歉,那需要換個時間嗎?”
“也不用。我想睡得著,可我現在根本睡不著。和你聊聊天倒是不錯的主意,希望你懂催眠術。”
“那個,你有沒有覺得這陣折騰有點奇怪?”
“阿爾伯特,你不是醫生,我是。不過實話說,就因為我是醫生,我必須承認,我不知道。”
“病因查出來了嗎?”
“瘧疾。這是中國給出的說法。”
“瘧疾?”阿爾伯特嘗試從腦子里尋找跟這個單詞有關的信息,“非洲?”
“非洲確實很多見瘧疾,你說的沒錯。不過不代表別的地方就不會發生,比如這里。但是,這也不代表處于低溫深秋季節的這樣一個溫帶發達城市發生這樣一種連續性的群體感染就是正常的。”
“抱歉,我可能沒聽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覺得這些中國的醫生可能也一樣不明白。但檢查結果的確如此。”隊醫嘆了口氣,“阿爾伯特,你有沒有覺得馬丁·史密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隊醫突然這么問,是什么意思?阿爾伯特思索著。既然是自己主動來找他聊天的,阿爾伯特想,至少自己應該毫無保留。
“有。他比賽的時候竟然脫靶了。你知道的,一個射擊運動員,還是軍人,脫靶這種事情,總歸很難理解。”
隊醫點點頭:“還有嗎?”
“嗯,”阿爾伯特努力回憶,“他的一些表現跟他說的服役經歷不是很貼合。當然,這種判斷非常主觀,可能什么都不能說明。”
“我不知道,阿爾伯特。我在代表隊里的位置可能比你高一點,我能看到全部隊員的信息,我所能說的,也是今晚這五個突發瘧疾的隊員都存在你對馬丁·史密斯懷疑的那種情況。但也僅此而已。我的位置還遠沒高到能夠驗證這五個人的履歷到底是否真實。”
那么,無論這五個人背后到底有沒有別的東西,瘧疾到底是不是僅僅只是瘧疾,阿爾伯特很清楚,那已經不是個事實問題了,而是個政治問題。
既然是政治問題,那就屬于五角大樓和白宮的管轄范圍了。別說阿爾伯特自己,整個美國代表隊都是毫無知情資格的。
軍運會最后剩下的幾天形如雞肋。
阿爾伯特早些年對美國政府做過的違抗命令的事情不在少數。雖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件級別的,但按布雷特·科羅拉的說法,在對什么才是真正的軍人的理解上,阿爾伯特和美國政府的思維是有一定偏差的。這個偏差注定了阿爾伯特沒辦法走上布雷特那樣的道路。
現在,阿爾伯特馬上就要退役了,他也對美國政府層出不窮的政治手段失去了興趣。何況,這里不是阿富汗戰場,他手下既沒有一支服從他命令的小分隊,也沒有肉眼可見需要拯救的目標。
阿爾伯特索性繼續跟著艾爾莎游覽東方風光,給阿曼達搜羅各色各樣的紀念品,準備回國后讓她好好開心一下。
馬丁和另外四個人的病情得到了不錯的控制,按理說就算不出院,也能跟阿爾伯特一樣活蹦亂跳旅游觀光,等著比賽結束后一起回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們五個人卻被接走了。由美國政府派出的專機特意接走了。
臨行前,馬丁和阿爾伯特告別。
“我要先回去了,阿爾伯特。”馬丁說,“玩的開心。”
“謝謝。我們要交換一下社交賬號嗎?雖然我很少碰這類東西,”阿爾伯特說,“不過謝謝你那時候幫我叫了隊醫。”
“不客氣,阿爾伯特,那是我必須做的。不過,社交賬號嘛,還是算了。阿爾伯特,不是我不想跟你保持聯系,不過,我所屬的部隊有點特殊。你知道的,我沒法跟你保持聯系。”
特殊部隊?阿爾伯特腦子里閃過了好多影子,洛斯·阿拉莫斯,費城實驗,曼哈頓計劃,51區……好吧,這確實不是他能涉足的。
阿爾伯特點點頭,和馬丁擁抱。
“西班牙流感。”馬丁附在阿爾伯特耳邊輕聲說。
阿爾伯特愣了一下。
馬丁大大咧咧笑著跟美國政府來接人的工作人員走了。
“沒事多讀點歷史書,阿爾伯特。”
馬丁說著話的身影消失在醫院廊道的轉角處。
6、遭遇戰
返回紐約的航班落地后,阿爾伯特接通了阿曼達的電話。
一切正常。
這幾日來他們每天都保持著聯系,從中國起飛的時候,中轉洛杉磯的時候,他們都打過電話。一切正常就是真的一切正常了。畢竟這里是美國。
出了肯尼迪機場,美國代表隊的任務就算正式結束了。伊莎麗本想過來接機,阿爾伯特覺得沒必要,又不是拿著金牌光榮返鄉,也不是外地老友專程拜訪,他更希望去接阿曼達回家前能一起在伊莎麗那里共享一頓中國料理。
阿爾伯特叫了輛出租,趁著暮色趕往伊莎麗住處。
出租車在伊莎麗門口的路邊停下,阿爾伯特付了錢后下車,略微有點心急地快步往大門跑去。
剛才在路上的時候,阿爾伯特想起一件事情又給阿曼達撥了電話,但這回阿曼達沒接。然后他又打給了伊莎麗,但同樣沒人接聽。當時天色就已經全黑了,阿爾伯特告訴自己,她們倆應該都在忙著準備大餐,沒聽見,或者聽見了沒空接。伊莎麗肯定在廚房做飯,而阿曼達,她肯定也不會閑看著。
這個解釋能接受。
阿爾伯特快步跑上面街的臺階,伊莎麗家的門窗都完好無損。阿爾伯特敲門,同時喊著伊莎麗的名字。
沒有回應。
這就有點奇怪了。
阿爾伯特貼到窗戶上往里看,窗簾拉上了。這個時間點,伊莎麗通常是不會拉上窗簾的。
戰斗的警報在阿爾伯特內心悄然拉響,他跳下窗臺,在房沿邊的小花籬里找到了一塊趁手的石塊。
這時候他看到兩個路過的年輕人停下了腳步,警惕地看著他。
“嘿,能幫個忙嗎?”阿爾伯特對那兩個人說,“給911打個電話,就說這里出現了恐怖分子。極端穆斯林。”
說完,阿爾伯特把石塊猛力砸向窗戶。玻璃碎了,他爬上窗臺,伸手拉開窗栓,打開窗戶跳了進去。
室內有廝打的痕跡,地上散落著少量雜物,看起來情況不妙。如果不是小毛賊,阿爾伯特相信應該不是,小毛賊不會這么專業,那么就是賽義德警告的那些恐怖分子了。阿爾伯特貓著腰,借著街面上透進來的路燈仔細觀察屋里的情況。恐怖分子把燈都關上了,或者是干脆切斷了電源,不,電源沒切斷,他注意到電器的指示燈還亮著。
他聽到了很細微的動靜,不是動物的。伊莎麗沒養寵物,這里也沒有老鼠。而且就算是老鼠,動作絕不會這么克制。
那幫家伙還沒離開。或者還沒全部離開。
阿爾伯特身上沒有武器,他貼著墻根,觀察著身邊有哪些可以權當武器的東西。
遙遠的地方傳來了警車的警鈴聲。阿爾伯特不知道是不是沖這里來的,是不是那兩個年輕人真的幫他打了911的電話,不過這是個機會。
“我報警了!”阿爾伯特大聲喊著,“警察馬上就到!”
這會讓恐怖分子有所動作。
阿爾伯特猜對了。
原先發出細微動靜的地方突然噪聲大作。
阿爾伯特一個魚躍,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支筷子,那是視線范圍內最有效的武器,朝房子后邊沖過去。
一個白人男子撲了過來,阿爾伯特側身一讓,反手將筷子插進男人的后腰,一聲慘叫響徹整個屋子。
阿爾伯特用力將筷子拔出來,沒斷,他早就知道伊莎麗買的中國筷子質量一流。他已經看清了形勢,伊莎麗家的后門敞開著,兩個人正抬著阿曼達往路沿處一輛黑色廂車跑去。阿曼達沒有掙扎,一定是被弄昏迷了。
阿爾伯特沒看到伊莎麗,來不及想更多,他抓著筷子追了過去。
但不出兩步,伊莎麗尖叫著撲了過來。
阿爾伯特趕緊收住腿腳,認出是伊莎麗的同時把捅出去的筷子轉了個大角度,擦著伊莎麗的手臂滑出。
阿爾伯特抓住了伊莎麗。
與此同時,把伊莎麗當擋箭牌推過來的另一個大胡子中東人從暗處躥出,手臂微抬,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對著阿爾伯特開火了。
阿爾伯特剛剛來得及把伊莎麗放倒在地,自己躲閃不及,左肩被子彈擦破了皮。
僅此而已,阿爾伯特沒給那個人開第二槍的機會。
戰場上,坦克的首發命中率非常關鍵,因為首發不中,你很可能再也沒機會補上第二炮。阿爾伯特就是那輛還擊的坦克,他射出的炮彈就是手里的筷子,直直插進了男人的眼窩。
阿爾伯特抓起死去男人手里的槍,繼續朝后門跑去。
廂車里的恐怖分子開槍射擊,阿爾伯特只好借著門扇躲避,同時開槍還擊。但這阻止不了事情的發展,他開始嘗試射擊廂車的輪胎。不過時間太短促,不過幾秒鐘而已,廂車已經夾著輪胎刺耳的摩擦聲穿過后街的小巷遠去。
阿爾伯特沒能擊爆輪胎阻止他們把阿曼達帶走。
“伊莎麗,車鑰匙!”阿爾伯特返身回來,對著還躺在地上的伊莎麗大喊。
“我的車停在前街。”伊莎麗虛弱地說。
阿爾伯特內心一陣痛罵,來不及了。但很快他意識到伊莎麗也受傷了。
“你怎么了?”
阿爾伯特蹲下身幫伊莎麗查看,在她腹部看到了好幾處淌著血的傷口。
“我帶你去醫院。”
“阿曼達怎么辦?”
“我會再想辦法。”
“對不起,阿爾伯特,對不起……”
“你盡力了,伊莎麗,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先前響著警鈴的警車早已不知去向,正門口也不見了那兩個年輕人。阿爾伯特把伊莎麗抱上她的車,往醫院開去。
伊莎麗的傷不嚴重,阿爾伯特也向警方報了警,但要救阿曼達,他相信最終還得靠他自己。
賽義德說過,這次的恐怖分子跟十幾年前被阿爾伯特挫敗的那幫人有血緣關系,以血還血,道理就是這么簡單。
恐怖威脅在美國一直就沒斷過,美國是世界警察,自然也是頭號世界公敵,如果稱得上公敵的話。阿爾伯特知道,阿曼達一定是這幫人執行預定恐怖活動的附帶目標。也就是說,這次恐怖活動的負責人,指揮者,大可以說是在公報私仇。那么至少,阿曼達暫時是安全的,因為她是祭品,不會在發動恐怖襲擊之前被殺害。
他們抓走阿曼達而不是當場殺了她就是阿爾伯特最大的信心來源。
不過留給阿爾伯特的時間還是不多了。
確認了伊莎麗安全無虞后,阿爾伯特就要開始自己的營救計劃了。
首先是需要知道那輛廂車的去向。
阿爾伯特直接聯系了托馬斯,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恐怖襲擊近在眼前。這下國土安全部的人無論如何也必須重視了。
兩具尸體留在了伊莎麗家,阿爾伯特覺得自己有必要馬上回去一趟,既是配合警方調查,也能仔細再找找線索。
阿爾伯特到的時候,現場已經被警方封鎖了。
“我是報案人,阿爾伯特·奈斯,隸屬于海軍陸戰隊。”阿爾伯特對現場警員表明身份,“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不行,海軍陸戰隊也不行。”警員回答到,“另外你報案后應該馬上去警察局配合筆錄,而不是來這里——”
“阿爾伯特·奈斯?”
一個聲音在阿爾伯特身后響起,他轉頭看到了警察局長湯米·威利斯:“對。”
“跟我進來吧。”警員馬上拉開警戒線,湯米帶著阿爾伯特往里走,“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不過我兒子布拉德·威利斯是阿曼達·奈斯的同學,他們很早以前打過架。”
“哦?阿曼達很少跟我說學校的事情,或者她說了我也沒在意。如果你想替你兒子道歉,大可不必。”
“道歉?哈哈,你可真幽默。你對你女兒那么沒信心嗎?”
“實際上我相信阿曼達絕對不會出手傷人。”
“好吧,看來你真不知道這件小事情。他們打了兩架,第一次我兒子贏了,第二次你女兒贏了。因為第二次,呃,我兒子接受了公平決斗。”
“喔,那我得向你兒子致敬。”
“謝謝。阿曼達的事情我很遺憾,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當然,我是說正常辦案流程之外的幫忙。”
“確實有。”
通過湯米的幫助,阿爾伯特和警員一起調看了監控錄像。這個忙可不算小,湯米之所以會親臨犯罪現場,既是因為他兒子的關系,也是因為牽涉到恐怖襲擊,他要同稍后趕到的國土安全部官員碰碰面。在那之后,這起案件就不歸警察局管了。而要從國土安全部那里調看監控或者勘查現場什么的,阿爾伯特知道可能性幾乎為零。
一股暈眩感在腦子深處泛起,這讓長久的沉睡得以結束。但那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在藥物作用下的昏迷。
阿曼達終于醒過來了,她又清晰地記起了過去發生的事情。多久之前的過去呢?從眼前這幫人的狀態看,應該不超過一天。
事情是怎么發生的?自己顯然是大意了。再多的訓練,跟實戰都是兩碼事,何況她并沒有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訓練。她把柯爾特放在枕頭下邊,不然還能怎樣?難道隨身帶嗎?她確實可以在睡覺這種原則上最危險的階段隨手拿到柯爾特并對著敵人開槍。但是敵人并不需要借助睡覺的幫助。
最大的問題就是,她沒有認真地把這件事當作真實的威脅,伊莎麗就更不用說了。
只有久經沙場的阿爾伯特才可能真正意識到這會是一件怎樣的事情。
但就連阿爾伯特,也不是一開始就確認了這件事的緊迫性。
說到底,過于漫長的和平生活讓他們都忘了,敵人或許一直處于煎熬之中,蟄伏著,憤怒著,就為了等待這樣的機會。
他們安排了一個白人內應大搖大擺地敲門,隨便編了個借口就讓伊莎麗打開了家門。然后,畫風突變,幾個人蜂擁而入,要制服伊莎麗和阿曼達根本不是問題。
伊莎麗盡力保護阿曼達,但那不過是普通女人面對危險時本能的反抗,沒有章法,沒有技巧,甚至沒有力量。不過十幾秒,伊莎麗被摁到在地,除了把自己的家搞得一團糟以外,對敵人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那時候阿曼達聽到了伊莎麗短促的呼喊,她叫她快跑,又叫她報警,然后就沒了聲音。
伊莎麗在門房那里,阿曼達在廚房幫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是阿爾伯特打過來的,然后敵人就沖到了眼前。
一個阿富汗男人,跟賽義德很像。阿曼達是純粹的美國思維,在她眼里,所有大胡子穆斯林風格的男人看起來都很像。
那個人一開始并不想對阿曼達動粗,不過他說的不是英語,阿曼達不知道他的意思。那么,剩下的自然是暴力對暴力了。
阿曼達沒接受過真正的戰斗訓練,但業余的,阿爾伯特教會了她很不少。
首先,自己手邊是一個正在劈啪作響的中餐炒鍋,鍋里是阿爾伯特很愛吃的辣子雞。阿曼達抄起炒鍋甩了過去,連鍋帶料砸到了那個人抬起阻擋的右手上。
這一擊把那個人手里的槍打落了。
無論那個人出于什么原因第一時間沒有開槍,阿曼達都為自己爭取到了時間。
第二步,是搶奪那個人的槍,還是躲回自己的臥室用自己的柯爾特?
阿曼達做了一個無所謂對錯的決定。
她知道這是一幫人,遠不止眼前這一個,他的援兵很快就會到。她要拄著拐杖爬上樓梯躲進自己臥室拿起柯爾特找好掩體等著這些人追過來進行一場一對多的槍戰,不,她不認為自己會有勝算。
于是阿曼達抬起拐杖對著那個人的下巴狠狠來了一下,然后迅速蹲下撿起油膩膩的槍,剛好在敵人援兵到達的時候,把槍口頂在那個人的后腦勺上。
然后呢?
阿曼達心里一陣狂跳,她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阿曼達眼前出現了四個人,三個敵人,剩下一個是伊莎麗。
要說把眼下這個滿身辣子雞味的家伙當成人質,阿曼達不知道自己的策略是不是太可笑了。她手里有一個亡命徒做人質,對手是另外三個亡命徒,而對方手里有伊莎麗。誰的人質更符合人質的定義?
很顯然,阿曼達已經浪費了逃開的時間。
三個人里有個人突然哈哈大笑,接著其他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就連被阿曼達當作人質的那個人也笑了。
他們在笑什么?
阿曼達舉著手槍的左手變得僵硬,不得不抽出右手雙手持槍,但是這樣她就不能靈活控制拐杖了。
“阿曼達·奈斯,”那個帶頭笑的人說話了,是英語,口音非常怪異,“普什圖族也能出來你這樣的女戰士,真是令人欣慰。雖然你的槍口對著錯誤的人。”
“放了伊莎麗!”阿曼達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那你呢?”那個人又說。
“我也會放了你的人。”阿曼達厲聲回答。
然后,她看到那個人的臉上似乎做了個什么表情,應該是釋放了一個她不能理解的奇怪信號,半秒而已,被她充當人質的這個人突然蹲下照著阿曼達左腿撞過去。
阿曼達沒有開槍。
這種情況下阿爾伯特的本能反應一定是開槍射擊,阿曼達相信這一點,而且第一顆子彈一定會嵌進人質的腦殼里。
但是阿曼達自己的本能,卻是松開扳機,避免誤傷。
殺過人的戰士,和從沒傷害過人的射擊愛好者,這就是他們的區別所在。
阿曼達的左腿被撞開,本就僅僅是拄著右腿殘端的拐杖同時掉落,她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另一個人沖到她面前,掏出一塊手帕緊緊捂住阿曼達的口鼻。她很清楚,那一定是麻醉劑。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件事情,她聽見了阿爾伯特的叫門聲。
然后,燈光熄滅了。
而現在,燈光重新亮了起來,她睜開雙眼,看到了一間陌生的房間。
7、追擊
根據監控顯示,廂車在一個地下停車場廢棄了,國土安全部的人和警方一起追查,找到了那輛廂車。但是由于這個停車場過于老舊,監控系統出了問題,很多地方都沒有畫面,線索到這里就斷了。
線索肯定還有,阿爾伯特手里就握著一個,他只是不確定政府的人行動速度有沒有他自己快。更重要的,兩方的目的或許也存在些許不同。于政府,國土安全部肯定要把挫敗恐怖行動作為優先目標,于阿爾伯特,毫無疑問,營救阿曼達才是最優先級。
兩天后,阿爾伯特到了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在一家家具店里找到了本·杰弗里。
本很早就退役了,他在一份短期合同到期后就沒再與軍方續簽。比起口口聲聲厭倦戰爭卻在戰場上一戰再戰的阿爾伯特,本才是真正厭倦戰爭的那個。
退役后的本回到了懷俄明老家,這兩年又轉來了哥倫布經營自己的家具店。
阿爾伯特和本一直保持著聯系,雖然聯系并不多。但真正的戰場老兵就是這樣,即使聯系極少,需要的時候一定不會缺席。
何況這次要營救的是阿曼達。
本帶著阿爾伯特在一家小餐館簡單吃了午飯,聽阿爾伯特把大概情況述說了一遍。
“所以你懷疑那些恐怖分子會藏身在湖區的印第安村落里?”
“很有可能。你也看了照片了。”
阿爾伯特在勘查現場的時候注意到第二個被他打死的那個人脖子上掛著一個印第安風格的護身符。一個阿富汗穆斯林為什么會戴著印第安護身符?在阿爾伯特看來,除非是這個恐怖分子和印第安人達成了某種合作。于是他拍了照片,也跟湯米說了自己的猜測,湯米表示會傳達給隨后接管的國土安全部人員。
然后阿爾伯特去找了熟悉印第安文化的學者,確定了這個護身符的具體歸屬,就在湖區,懷疑的范圍進一步縮小。
“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阿爾伯特,我們就應該馬上行動。”
“這次行動很危險,本,你現在不是我的中士,這也不是你的任務。”阿爾伯特嚴肅地說。
本原想輕松一笑,卻招來了一小陣輕咳,停息片刻,他笑說:“得了,阿爾伯特,當年我可是第一個發現嬰兒車的。營救阿曼達就是我的任務。難道你還要我叫你一聲長官才同意嗎?”
阿爾伯特也哈哈大笑:“很高興我們又能并肩戰斗了。你的狀態怎么樣?”
“小感冒而已,你覺得這點問題能妨礙我的戰斗力嗎?”
“不能。我前幾天也才感冒過。謝謝你,本。”
兩個老兵凝神對視著。
那個領頭的人自稱穆罕默德,似乎是這伙人里唯一會說英語的。
“醒過來了?”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兇。
阿曼達打量著這間陌生的房間,布置很獨特,不是通常能看到的樣子。
阿曼達想起來了,這是印第安風格的草屋。
“這里是哪兒?”阿曼達問。
“伊利湖邊的一個原住民村子。”
“伊莎麗怎么樣了?跟我一起的那個女人。”
“應該沒事吧,我本就沒想傷害她。倒是你的養父殺了我兩個人。”
“活該!那你要對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至少眼下是這樣。你看,你是自由的。”
阿曼達在床上坐了起來。那個人說的沒錯,他們沒綁她,沒拷她,沒在她的身體上做任何事情,除了也沒給她拐杖。
“我是自由的?沒開玩笑?”阿曼達挑釁地問到。
“圣戰士不開玩笑。”穆罕默德微笑道。
阿曼達蹭地一下站起身,環顧四周,沒有什么可以充當拐杖的東西,算了,這些人肯定是看好這場游戲。即使如此,阿曼達也不愿輕易認輸。
“有吃的嗎?我可以要求吃點東西嗎?”阿曼達重新坐下,決定在挑戰他們之前先把肚子填飽。
穆罕默德用聽不懂的語言對旁人說了一句,不一會兒,阿曼達的面前擺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瓶水。
“我還以為你們不吃我們的食物,你們不是吃,吃,抱歉,我對你們不了解。”
穆罕默德搖了搖頭,看著吃飯的阿曼達說:“他們就是這樣把我們的人民變成他們的附庸。我們普什圖人吃大餅和手抓飯,還有美味的羊肉串,可比這個三明治好吃多了。不過在這里我可沒法給你提供我們的食物,你只能將就了。”
“確實是將就,這個三明治一看就是你們自己亂搭的,不好吃。”
“阿曼達,你知道自己是阿富汗人嗎?”
“我知道自己是美國人,但我差點死在阿富汗。我的親生父母就是死在他們自己的同胞手里的。”阿曼達惡狠狠盯著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輕松一笑:“看來美國佬沒瞞著你。我現在跟你講圣戰你是聽不進去的,我跟你講你父母為什么必須下地獄,你也是不會有興趣聽的。那我還是跟你講講你們自己的歷史吧。”
“謝謝,不過我吃飽了,而且我現在就要走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沒問題。”穆罕默德攤開雙手表示隨意,“你邊走,我還是可以邊說。我想雖然我比你老多了,但我應該還是能跟得上你的步伐吧。”
該死的混蛋!阿曼達在心里咒罵這個道貌岸然的恐怖分子。
“隨你便。你說你的,我可不一定聽得見。”
阿曼達跳下了床,單腿蹦跶著往草屋門口跳去。這樣的單腿跳對她來說能堅持好幾公里,足夠她找到旁人求救,甚至碰見警察。當然,前提是這些恐怖分子沒說假話,不會出手阻止她。
但是打開大門的時候阿曼達才相信了,這些人完全不需要說假話。
這是湖邊石山上唯一的一棟印第安草屋,放眼望去,除了森林和遠處的湖水,看不到任何人煙。
該死該死該死!阿曼達知道自己的處境多么無助了。
“怎么,才這幾步就沒力氣了?”穆罕默德戲謔到。
“哪有,我只是在規劃回去的路線。”阿曼達不屑地撇撇嘴,繼續沿著碎石小路往山腳下跳過去。
“小心點,一條腿在碎石路上不好保持平衡,別摔了啊。”穆罕默德慢悠悠跟在阿曼達身邊,閑庭信步般繼續聊著,“你看,這里原本是印第安人的家。你們把土地奪走了,把人殺死大半,然后畫幾個小圈圈,對他們說,‘這是保留地,一份禮物,不用謝。’接著你們轉過頭來,在美墨邊境建起了邊界墻,白人大喊著,美國是美國人的美國,我們不要移民來搶奪我們的地盤。誰是移民?誰是真正的美國人?誰是這片土地上原本的主人?”
我不想聽!阿曼達在心里喊著,這些事情她是知道的,其實阿爾伯特在這方面的看法和穆罕默德現在所說的差不多是一個立場。但是,除此之外,這不應該成為恐怖分子的借口!
穆罕默德似乎看出了阿曼達的糾結,繼續說著:“阿曼達,你根本不了解阿富汗,你連普什圖語都不會,一個詞都不會。你跟這些印第安人有什么區別呢?現在會說本族語言的印第安人還剩下多少?”
“好吧,我覺得這條路很難走得通,”阿曼達停止跳躍,扶著路邊一棵杉樹的樹干,“事實上我覺得你是在捉弄我。你到底想干嘛?”
“就是逗你玩玩。當年推著嬰兒車的那個女人,是我妹妹。她用自己的生命,為我換來了一年的手抓飯。”
本又給阿爾伯特帶來了一個幫手,三個人開著一輛福特越野車往保留地駛去。
阿爾伯特的分析是,恐怖分子大概率延后了預定的行動,因為他的出現。他們死了兩個人,行蹤暴露,這段時間很有必要避避風頭。因此他們應該是藏身在某個印第安村落,這是很少出現的情況,他們會覺得政府應該是重點排查穆斯林聚集區,他們的地點相對是安全的。
那么阿爾伯特需要做的就是大張旗鼓逐個排查嫌疑村落,把恐怖分子逼出來。這與他當年救了阿曼達那次行動的戰術思想是保持一致的,但是這種策略顯然不符合政府部門的慣例。
軍人的策略與警方的策略往往并不一樣。
即便如此,阿爾伯特還是通過托馬斯及時與國土安全部保持信息往來,告訴了他們自己的行動計劃。
如果他們相信自己要來協助,阿爾伯特很歡迎,他并不希望把戰友帶入過大的戰斗風險中。但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在攪局,想要阻止自己,阿爾伯特知道,他們阻止不了。
這里不是紐約,而是湖區印第安人保留地,他也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海軍陸戰隊英雄。
阿曼達回到了草屋,她沒有辦法了,只能暫時先待著,伺機而動。
一連好幾天,這伙人都沒什么大的動靜。自從說出了自己是那個推嬰兒車女人的哥哥后,穆罕默德的好脾氣也就到頭了。
阿曼達知道,他已經實現自己的目的,發泄了自己的情緒,玩弄了阿曼達,他不需要再偽裝了。剩下的,等著阿曼達的,就只是那個最終的恐怖襲擊。
阿曼達既恨這幫人,可有時候又難免為他們悲傷,尤其是穆罕默德。她知道穆罕默德在很多地方都是對的,而錯的地方,與對的地方又是那么糾纏不清。阿曼達覺得自己太小,還沒法想出這類事情的最終解決之道。可是,長大了就能解決得了嗎?
或許不行。很可能還是不行。阿爾伯特就沒辦法,他只能選擇遠離戰爭。政府應該更不行,這一切原本就是政府造成的。
算了,這應該是賽義德去頭疼的事情吧。
慢慢的,阿曼達察覺到了變化在一點點的積累著,就是咳嗽聲。
起先是偶爾有人咳嗽,過兩天是更多的人更多的咳嗽,接著,阿曼達身邊出現的人變少了,他們說著聽不懂的阿富汗話,人人都顯得虛弱又焦躁。
是流感。
阿曼達明白了,這陣子正是席卷全美的流感大爆發,幾千萬人被傳染,死亡人數遠遠超過往年的正常流感事件。
這些人也中標了。
在湖區轉悠了好些天,進展不大,本的病情卻越發嚴重起來。
“還是去看看醫生吧。”阿爾伯特說。
“不行,阿曼達的事情緊迫。”本反對。
“你這樣就算我們找到了恐怖分子,你又如何戰斗?”阿爾伯特不容分說,讓開車的幫手直接去最近的一個鎮上的醫院,“我們去開些藥,然后你躺在后座休息,不耽誤任務。”
到了鎮醫院,阿爾伯特扶著本去找了醫生。突然,遠處一個身影挑動了阿爾伯特的神經。
“你們呆著,我去看一下。”阿爾伯特迅速跟著那個身影往外跑去。
那個人在醫院門前上了一輛破舊的皮卡,阿爾伯特馬上進了自己的福特,遠遠跟在后面。開了一小時不到,皮卡停在了洲際公路邊一家汽車旅館的停車場上,那個男人下車,往旅館二樓走去。
阿爾伯特繼續坐在車里,用望遠鏡看著那個人進了一間客房,一會兒出來,又進了另一間客房。
基本上可以斷定了,這就是躲藏起來的那幫人,而且他們也病了,還不止一個人。
“托馬斯,”阿爾伯特對著手機說,“告訴國土安全部的人,我找到了。”
通報完信息,阿爾伯特往身上放好了四把手槍,兩把軍刀,一把M16塞進風衣里,打開車門,在初冬的寒風中往旅館辦公室走去。
“歡迎光臨。”前臺接待是個印第安女人,她熱情地招呼著。
“樓上是不是住了幾個外國客人?”阿爾伯特嚴肅地問她。
“你是?”
阿爾伯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決定跟這個女人說實話。他伸手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軍官證:“我是海軍陸戰隊員阿爾伯特·奈斯,我有理由懷疑你這里住了一些恐怖分子。”
女人的表情馬上顯出了驚訝和害怕。
這是好現象,至少她不是同謀。
“別怕,國土安全部的人馬上就到。”
“我需要去給老板匯報一下。”女人說。
“先不用。”阿爾伯特輕聲說,“這些恐怖分子有可能得到了本地人員的支持。在國土安全部趕到之前,最好不要讓更多人知道。現在,我需要你告訴我那些人的情況,有幾個人,是否攜帶武器?”
根據接待員提供的情報,阿爾伯特松了一大口氣。一共四個人住在這里,全部是病懨懨的樣子,戰斗力基本可以忽略。只有去醫院開藥的那個人,他似乎對流感免疫了。
阿爾伯特悄悄地上了二樓,手里握著M16,來到剛才觀察過的房間門口,掏出接待員給的鑰匙,輕輕打開第一間的房門。
床上的兩個中東人睡得迷迷糊糊,對阿爾伯特完全沒有反應。
阿爾伯特決定先不管這兩個,他輕輕關好門,移步到另一個房間。這時候走廊盡頭附近有一扇門打開了,一個黑人女子走了出來。阿爾伯特對她做出噤聲的手勢,但她還是尖叫著沖回去甩上了房門。
第二個房間里馬上傳出了動靜,阿爾伯特只好一腳踹開房門,在那個開藥男人開槍之前送給他一梭子彈。那個男人臨死前胡亂開槍,把屋子里打得七零八落。
躺在床上的兩個人勉強反應過來,伸手要抓床底下的槍,但被阿爾伯特踢掉了。
“阿曼達在哪兒!說!”阿爾伯特用M16槍口頂著其中一個人的腦門,大聲吼著。
那個人嚇得不停說話,但都是普什圖語,阿爾伯特完全聽不懂。
“你呢?會說英語嗎?”阿爾伯特拿槍指著另一個人。
“一點,一點。”那個人結結巴巴地說。
“阿曼達,女孩,在哪兒?”阿爾伯特大聲問。
“說,不會,不懂。地圖,我指。”
阿爾伯特對著門外傻站著的接待員喊道:“你這兒有本地地圖嗎?”
8、復仇
穆罕默德進來的時候,阿曼達就知道那個時刻到了。
“該送你上路了,小姑娘。”穆罕默德冷冷地說。
“什么?是送我回家嗎?”阿曼達故意頂撞他。
“對,回家,去和你的父母團聚。”穆罕默德一字一頓說,“你的親生父母。”
穆罕默德對旁邊的手下點了下頭,那個男人走過來,一把將阿曼達抓起來。
阿曼達拼盡全力掙扎,被男人連著扇了幾巴掌,嘴角全是血腥味。
這次可是來真的了,阿曼達知道,自己最后的時刻就要到了。他們已經完全現出了恐怖分子的狠勁,沒有大道理,沒有麻醉藥,這是赤裸裸的要殺她了。
阿曼達抓住男人的身體,左腿抬起來朝他襠部狠狠踹過去。男人踉蹌了幾步,沒倒地。反而是阿曼達,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顧不得疼痛,單腿半蹲,兩手撐地,往大門口半爬半跳過去。
但還沒爬出幾步,就被穆罕默德抓著后被的衣服甩了出去。在草屋外的夜空下,阿曼達趴在地上,嘴里全是沙土。
“我原本還想讓你多活幾天的,”穆罕默德對著阿曼達的腹部踢了一腳,“但這該死的流感壞了我的計劃。”
那個男人緩過勁來了,坐到阿曼達背上,照著她的臉一頓胖揍。
“好了,夠了!”穆罕默德喝止到。
男人最后又揍了一拳,架著癱軟的阿曼達塞進了車里。
這是一輛之前沒見過的轎車,阿曼達暈暈乎乎地看著周圍,看著那個男人把她的褲腿扯破。都這個樣子了,那個人還想強奸她嗎?不,阿曼達意識到,不是強奸。男人把一串東西摁在她裸露的左腿上,一陣操作。
明白了。
這是在延續過去的事件,一種刻意的模仿,一種公然的挑釁,一種致敬,一種侮辱。阿曼達知道,自己的左腿已經被綁好了炸彈。
如果沒有奇跡,自己的人生就此結束。
如果發生了奇跡,自己從今往后只能坐輪椅了。
剩下的問題是,他們打算拿哪一所學校下手?在這樣的晚上?
“阿爾伯特,國土安全部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托馬斯在電話里說,“你自己千萬小心,如果事態沒到萬不得已,盡量等大部隊到了再行動。”
“謝謝,托馬斯。”
“祝你好運。”
阿爾伯特掛斷電話,按著導航繼續朝伊利湖邊的那座小石山高速開去。離開汽車旅館已經一個小時了,西沉的太陽也已完全隱沒,天邊只剩下一小團殷紅的火燒云。福特越野車的輪胎早已離開洲際公路,行駛在塵土飛揚的小道上。
阿爾伯特離開前把半死不活的四個病人牢牢捆住,接待員也報了警,當地警察很快就會趕到。至于那個老板是否有嫌疑,阿爾伯特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自己的一支手槍交給接待員后就迅速離開了,甚至沒見到老板的樣子。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如果老板是一伙的,正常的反應應該是馬上逃跑。
阿爾伯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須盡快趕到小石山上那座破舊的印第安草屋。因為按那個指示地圖的家伙的說法,如果恐怖分子頭子沒能正常聯系上送藥的那個人,他們就知道出問題了。
而送藥的那個已經是個死人了。
恐怖分子用以聯系的手機就在阿爾伯特身旁的副駕駛座上,過去的一小時這個手機一直沒響。
但現在,它響起來了。
阿爾伯特抓起了手機,來電沒有標注任何信息。
他接通了電話,先沒吭聲,想等著對方說話。
但是電話那邊也沒聲音。
這樣不行,對方肯定會察覺到問題。
阿爾伯特只好打聲招呼:“你好,電話的主人上廁所了,有什么需要我轉達的嗎?”
對方立即掛斷了電話。
該死!他們知道出事了。
軍人就是軍人,真他媽干不來特工和間諜的活計。
阿爾伯特心急如焚,離目的地還有半小時路程,上帝保佑,讓我把他們逮個正著吧!
阿曼達渾身傷痛,癱在后座上難以動彈。在她身邊的座位和地板上堆疊著好幾個密封箱。
“這些都是炸彈吧?”阿曼達開口到。
“是復仇之火。”穆罕默德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對,你猜對了,是炸彈。”
“你打算炸哪座學校?這個鐘點,應該都沒學生了吧。”
“哈,你以為我是你們好萊塢電影里那種強迫癥連環殺手?你以為十幾年前我妹妹沒炸成的學校現在要由我來實現?”
“你要炸的不是學校?”阿曼達疑惑不解。
“我為什么要炸學校?那有什么政治意義嗎?不,我要炸你們的軍隊,砰——”穆罕默德回頭看了一眼阿曼達,“就像珍珠港一樣。”
“瘋了。”阿曼達嗤之以鼻,“你根本連軍事基地的警戒線都進不了。你以為這里是阿富汗?”
“小姑娘,軍隊的象征可不只有軍事基地。有些地方確實警戒嚴密,我奈何不了,但另一些地方,軍方為了掩人耳目,會特意包裝成民用設施,明白嗎?那里才是阿喀琉斯之踵。很遺憾,阿曼達,你為之效忠的國家其實是一個不潔之所,有太多骯臟的內幕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比如我這次的目標,一個附屬于大學的P4實驗室(生物安全四級實驗室),做的卻是軍方的研究。正巧,我的情報顯示,他們最近完成了一項實驗,有了一批成果。但他們的高層卻在爭議不休,因為這些成果似乎不太可控,過于危險。我要做的,就是幫他們下這個決心。”
“我聽不懂你說的。”
“我也沒指望你能聽懂,一個七年級小女生能懂政治嗎?不,就算是普什圖天才少女也不行。”
然后,一陣突如其來的猛烈沖撞打斷了穆罕默德的話語。
沖擊力把阿曼達在后座上拋來拋去,猶如一個巨人抓著整輛車用力來回搖晃。
阿爾伯特趕上了,他慶幸自己沒有執著于小石山。
還沒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迎面開來的一輛轎車不對勁,那輛車身上有生物實驗室的標識。
如果不是聽了馬丁的話產生了興趣,阿爾伯特不會跟艾爾莎聊西班牙流感的話題,如果沒跟艾爾莎的那次閑聊,他這輩子都想不起來要去認識那些跟生物實驗相關的圖形。
一輛隸屬于某個生物實驗室的車子,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點,而且與自己的目的地小石山如此接近?
阿爾伯特很快打轉了方向盤,他本能地意識到,小石山上的恐怖分子已經轉移了,而且就在那輛車上。
他熄燈潛行,悄悄跟在那輛車后面,拿出紅外線夜視戰術眼鏡戴上,調整分辨率。視野里,那輛車后座上的那個熱成像人影明顯少了一條腿。
如果阿曼達是健全人,阿爾伯特無法識別那個熱成像人影是否是她,但缺失的那條腿,在這種情況下就是對阿曼達百分百準確的身份認證。
找到了!
阿爾伯特在導航儀上規劃了路線,在一處較為平整的開闊地駛離路面,沿著荒地加速開了個圓弧,對準側向行駛的轎車駕駛座狠狠撞了過去。
福特越野車粗壯結實的車頭把小轎車撞開來,刮擦著路面轉了兩圈半才在荒地上停下。阿爾伯特打開全部大燈,雪亮的車燈照耀著荒地上變形冒煙的轎車。他端著M16,從車燈外圍警戒前行,看清了駕駛座上的司機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副駕駛座上的那個人還在呻吟,他緩緩地抬起頭來,逆著燈光看向阿爾伯特。那個人能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逆光的陸戰隊員剪影,從那個姿勢上他會知道自己被突擊步槍指著,稍有動作就會斃命。
但從阿爾伯特的角度,他卻能清晰地看到那個大胡子中東人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意,右手緩緩抬起,沒有槍,那不是槍。
那是引爆器。
阿爾伯特果斷開了槍,子彈穿透車玻璃,瞬間結束了恐怖分子的生命。
他收起槍,快步沖到轎車那里。之前已經看清了,車上就這兩個恐怖分子。
阿爾伯特從副座那個人手里掰下了引爆器,迅速打開后座,把渾身是傷的阿曼達拖出來,抱走,放在福特的后座上。
引爆器沒有啟動,轎車沒有爆炸,阿爾伯特阻止了那個驕傲的恐怖分子。事實證明,陸戰隊英雄的反應比恐怖分子快了零點一秒。
但這對于阿曼達,對于阿爾伯特,對于十幾年前的那一幕,于事無補。
阿爾伯特對著手機大聲狂吼:“叫他們馬上給我派個拆彈專家來!馬上!”
阿曼達虛弱地靠在后座上,看著這個從來不哭的男人臉上竟然掛上了淚水:“阿爾伯特,我還剩多少時間?”
阿爾伯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安慰人從來不是他的強項:“八分多鐘。”
“挺好,比我小時候那次多了太多時間了。這是他們的游戲,阿爾伯特。那個人叫穆罕默德,是推嬰兒車那個女人的哥哥,這是他的樂趣。阿爾伯特,他喜歡戲弄我。”
“我不明白,阿曼達,他如果想復仇,為什么要搞這么麻煩?”
“阿爾伯特,復仇不只有殺了我一種方式。他說過,我腿上的炸彈和他的生命指征是捆綁的,他死了,我的炸彈會自動啟動十分鐘倒計時。這是他專門為你設計的游戲,就像小丑留給蝙蝠俠的禮物。雖然他并不認為這個環節用得上。我們贏過,阿爾伯特,我們還能再贏一次。”
“阿曼達,我不能……”
“你可以,阿爾伯特,和我小時候一樣,你可以。他給你多留出的這幾分鐘時間,就是為了我長粗了的大腿。別浪費了,阿爾伯特,我會堅強地活下去,和你一起。”
阿爾伯特抹了把眼淚,抽出了戰術軍刀。
沒有麻醉劑,沒有醫生,就像真正的戰場。
阿曼達不是那個一歲的陌生嬰兒了,阿爾伯特擁有了十幾年的回憶。這份時光,這份親情,這份煎熬,才是穆罕默德個人的復仇。
復仇,有時候讓對方活著要比殺死她/他更暢快。
刀鋒劃破阿曼達的肌膚,她咬緊牙關。
肌肉被切斷的時候,阿曼達暈了過去。
金屬和骨骼碰撞摩擦的時候,阿爾伯特已經變成了木頭人。
噴涌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后座,順著踏板滴答淌落在路面上。
阿爾伯特抱著阿曼達的大腿往荒地跑去,計時器腥紅的數字跳到了一分鐘。
阿爾伯特把那條大腿全力往遠處丟開來。
阿爾伯特回來,扯下自己的衣服給阿曼達包扎。
巨大的爆炸聲響,耀眼的火團映亮了這片荒野。阿爾伯特毫無反應,只是繼續著手里包扎的工作。
天邊響起了直升機螺旋槳的突突聲,炫目的探照燈從天上打下來,光圈一路飛馳,國土安全部的人來了。
直升機降落了,西裝革履的探員跳下飛機。
“拆彈專家馬上就到。”打頭的探員走過來,對阿爾伯特說。
阿爾伯特握緊缽大的拳頭,狠狠朝著探員的腦袋甩過去。
9、美利堅流感
紐約,醫院病房。
本帶著一束鮮花來探望阿曼達。
“本!好久沒見到你了!”阿曼達開心地叫到。
“是啊,自從我在哥倫布開了家具店后,哎呀,那可是太忙了。”
“謝謝你,本。”阿曼達和靠過來的本擁抱,“謝謝你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
“義不容辭,阿曼達。不過我最后還是沒幫上忙,這該死的流感。”
“你錯了,本。”阿爾伯特接話到,“真得感謝你的流感,不然我還找不到阿曼達。”
“說的沒錯,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本又看向病床另一邊的伊莎麗·黃,“這位想必就是黃小姐了?”
“叫我伊莎麗就好。”伊莎麗伸手過來和本握了握。
“說實話,你可真迷人。”本打趣地看向阿爾伯特,“你要是再不下手,我可就來公平競爭了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
然后本坐到床沿邊,看著阿曼達腰部以下空蕩蕩平整整的被單:“阿曼達,我很遺憾。”
“沒關系,本,這是戰爭。我活下來了,我就是勝利者。”阿曼達笑著說。
這時候病房的門又被打開了,布拉德·威利斯和父母一起進來了。
“小巨蛋!”阿曼達熱情地招呼。
“嗨,阿曼達!奈斯先生!”布拉德看了眼本和伊莎麗,“你們好,你們也是來探望英雄的嗎?”
“啊,說的沒錯。”本回到,“英雄阿曼達。”
阿爾伯特和湯米暫時離開了病房,兩人在醫院的草坪上散著步。
“奈斯先生,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湯米說到。
“威利斯先生,該說的我都跟上級以及國土安全部匯報過了,在卷宗記錄上你都能查到。”
“我指的不是恐怖分子,奈斯先生。”
阿爾伯特扭頭認真看著警察局長:“那你的意思是?”
“軍運會,馬丁·史密斯,還有穆罕默德說的那個P4實驗室。”
“穆罕默德那部分完全是阿曼達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佐證,實際上我本人也不是很相信。我是說,阿曼達不會撒謊,但穆罕默德會。”
“對的,所以我才認為這部分很有意思。你看,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這次的流感挺有些不同往常?”
阿爾伯特停了一會,回答到:“如你所說。”
“我和市長關系密切,跟州長也是。你也知道,紐約是藍州,今年又是大選年。如果你能提供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我就有可能通過政治途徑調用某些資源幫你做深入調查。”
“我是軍人,恕我直言,對政治并無興趣。”
“我無意拖你入政治這灘渾水,只是,”警察局長盯著阿爾伯特的眼睛,真誠地說,“我希望能對阿曼達乃至她的族人有所幫助。關于不義之戰,關于你過去崩潰的信仰,我們都知道共和黨起了什么作用。”
阿爾伯特思考良久,最后說:“如果是為了阿曼達,我會認真考慮的。”
“謝謝,奈斯先生。”警察局長抬頭看了看紐約冬天陰沉的天空,“真希望這次的流感真的只是普通的流感,并在復活節之前徹底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