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郭奉孝議取徐州陳元龍巧間陳宮
    卻說郭嘉被人揪住衣領(lǐng)，說了一番言語，嚇得魂飛天外，及轉(zhuǎn)頭看時，來者廣平沮授是也，嘉昔日曾在袁紹帳下為記事，二人故而相識。嘉曰：“世人皆道公助高干大敗劉玄德，公如何卻在此處？”授曰：“干本昏庸暴戾之輩，自敗劉備之后，日益驕橫，怠慢屬下，深為曹操所恨，吾料早晚必遭操毒手。吾與田符皓屢諫不聽，無奈只得棄之而去。”嘉曰：“田符皓亦在此處乎？”授曰：“然。吾二人既不見容于河北，便來徐州，將仕呂布耳，公既與布為敵，吾將出首。”嘉大笑曰：“兄真相戲耳！呂布狼戾不仁，薄信寡義，兄豈不知？以兄之大才，豈是明珠暗投之人乎？吾主方子淵英武仁厚，天下聞名，更兼求才若渴，禮賢下士，兄當(dāng)與吾共事之，方不負(fù)平生所學(xué)。”授亦笑曰：“奉孝真知我者也。吾與符皓正欲往淮南去投關(guān)云長，恨無引薦之人也。”嘉聞言大喜，二人便相攜徑往見了田豐，久別重逢，相談甚歡。嘉便言及欲尋城中內(nèi)應(yīng)之事。豐曰：“公知徐州陳登乎？”嘉曰：“略有耳聞。”授曰：“若得此人相助，大事可圖。”嘉曰：“兄之言是也。然何以說之？”豐曰：“陳氏一門為徐州望族，呂布無德，士民皆懷忿久矣，苦無從下手耳。可重爵餌之。”嘉曰：“善！”當(dāng)下手書一封，教二人出城先投關(guān)羽營中去，郭嘉自去尋陳登勾當(dāng)。
    嘉別過二人，便尋至陳登門首，正遇登出府，嘉攔其車馬，大呼曰：“世人皆無能，前呼后擁好威風(fēng)，不知災(zāi)殃禍，轉(zhuǎn)眼到家門。”登忙下車，見一道士，散發(fā)大呼，怪之，問曰：“汝道吾有何災(zāi)禍？”嘉密謂登曰：“公以名士望族而事豺狼之徒，安得無禍？”登大驚曰：“汝非道者，果何人耶？”二人便回登府，分賓主坐定。嘉便自報姓名，登驚曰：“汝乃方博之人，來此何干？”嘉曰：“特來相救元龍也。”登默然。嘉曰：“呂布狼戾不仁，輕易去就，伴之如伴虎耳，公豈不知？”登曰：“公欲使吾事方子淵乎？吾豈反復(fù)之人？”嘉曰：“陳元龍?zhí)煜旅浚M敢壞公之清名？但借公一言而已，于公無損，而于徐州萬千士民有益，公何吝之甚也？”登問曰：“何言？”嘉曰：“呂布一勇之夫，不足畏耳。吾所忌者，陳宮耳，此人廣有謀略，須令彼與布相隔，方可圖徐州也。”登尚遲疑，嘉曰：“若事得諧，嘉稟明主公，保陳氏一門為徐州第一望族，更表公為廣陵太守，如何？”登大喜，再拜而謝曰：“吾豈為爵祿乎，當(dāng)求與奉孝同赴大義耳！”嘉便與登商議畢，謂登曰：“城中之事，盡付于公，公宜仔細(xì)。”登曰：“奉孝放心，全在吾身上。”
    嘉便辭陳登，潛出徐州，回大營來見關(guān)羽。云長引眾將與田豐、沮授與相見，嘉曰：“大事諧矣。”告眾人以陳登之事，云長大喜曰：“公之膽略智慧，人所不及也！”便教整點(diǎn)兵馬，來取徐州。云長盡提大軍，拔寨而起，彭城臧霸自高順去后，軍心紛亂，日見渙散；霸聞云長至，欲待堅(jiān)守，彭城城池矮小殘破，難當(dāng)大軍，不得已，只得出陣來戰(zhàn)云長。兩軍相遇，各結(jié)陣勢。霸當(dāng)先出馬，便來搦戰(zhàn)。云長挺刀自出，二將于陣前大戰(zhàn)四十回合，料臧霸怎敵得云長，被云長賣個破綻，一刀砍于馬下。云長見斬了臧霸，麾軍大進(jìn)，徐州軍馬盡作鳥獸散，降者無數(shù)。關(guān)平、周倉率軍等直至城下，彭城乃破。取城整軍畢，郭嘉便與田豐、沮授等入城，卻見云長立于門橋之下，下馬來迎郭嘉。嘉慌忙下馬，謂云長曰：“安能當(dāng)如此大禮？”云長笑曰：“若無奉孝，吾等安能入此門乎？”眾人一起大笑。
    卻說呂布聞?wù)f失了彭城，大驚失色，急招眾將商議。陳登乘機(jī)曰：“徐州孤城一座，四面受敵，不利久守；為今之計，當(dāng)分兵下邳，盡移錢糧于彼，若徐州被困，下邳有糧可救，此犄角之勢耳。”布曰：“元龍之言是也。如此便相煩公守之，何如？”登曰：“登一介書生耳，安能當(dāng)此重任？吾意觀之，諸將之中唯陳公臺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文武雙全，可當(dāng)此任。”布大喜曰：“甚善！”便命陳宮引一軍往守下邳，宮領(lǐng)命率軍去訖。登暗思曰：“此計成矣！”密使人通報郭嘉。
    云長取了彭城，便來取徐州。布聞云長至，怒曰：“關(guān)羽這廝，昔日于虎牢時，彼兄弟三人，折吾威風(fēng)，今又傷吾大將，犯吾疆界，吾必有報之！”引眾將來戰(zhàn)云長。兩軍于徐州城下擺開陣勢。呂布便教侯成出馬，這邊關(guān)平敵住，戰(zhàn)十余合，不分勝負(fù)；那邊董襲、凌操便出，這廂魏續(xù)、宋憲一起出馬敵住，六員將于陣前捉對廝殺。又戰(zhàn)片刻，六人中輸了一人，原來侯成當(dāng)不得關(guān)平家傳刀法精奇，撥馬便敗，關(guān)平哪里肯舍，拍馬趕來。惱得呂布性起，持戟沖殺過來。關(guān)平見其來勢，心知不敵，不敢當(dāng)之。云長見狀，便教三軍齊上，這邊徐州軍亦殺奔過來。兩下一場混戰(zhàn)，各有折損，戰(zhàn)至日暮，兩軍各自收兵不提。
    次日，云長便命深溝高壘，任布如何叫罵挑戰(zhàn)，只是不應(yīng)。布以為云長心怯，不以為備，日益驕橫。登謂布曰：“關(guān)羽這幾日不見動靜，莫非暗襲下邳？不可不防。登愿為主公往陳宮處探察。”布喜曰：“當(dāng)真相煩元龍矣。”登心下暗笑，口中連忙遜謝，自引二三從人來見陳宮。及見，謂宮曰：“主公欲令公出兵擊關(guān)羽大寨之側(cè)，主公自引大軍接應(yīng)，破敵只在明夜。”宮曰：“此計雖然可行，過于行險矣！元龍請為吾告知主公，接應(yīng)之事，但委一將足矣，主公當(dāng)自守徐州，切勿輕出！”登唯唯而退。歸告呂布曰：“關(guān)羽交連泰山強(qiáng)寇，欲取下邳矣。陳宮兵少不能當(dāng)之，乞主公援之。”布大驚曰：“如之奈何？”登曰：“下邳乃吾屯糧之所，三軍之命脈耳。馳援重任，非可輕易托人，主公定當(dāng)親往，登為主公死守此城！”布曰：“非公則徐州不保矣。”登曰：“主公明夜可暗襲關(guān)羽后路，若與賊遇，休與多言，盡殺之可也！”布曰：“善！”
    次日夜里，布自引大軍兩萬，奔下邳而去。行至半路，正遇一軍，布以為云長軍馬，暗夜之中不分究竟，徑引軍擊之。兩軍混戰(zhàn)，直戰(zhàn)至天明，方覺蹊蹺，視其旗號，陳宮也；兩邊折損無數(shù)矣。急合軍一處，正欲問時，喊殺之聲，驚天動地。左一路凌操殺來，右一路董襲殺來，布軍大亂，不依行列，死傷無數(shù)。布與陳宮死戰(zhàn)，江東軍馬乃退，宮謂布曰：“中郭嘉奸計矣！可速回徐州。”布急與宮引軍來徐州，方至城下，城上一聲炮響，樹起旗號，大書一個“關(guān)”字，大旗之下，陳登與關(guān)公、郭嘉、田豐、沮授等立于城頭。呂布方悟，指陳登大罵曰：“逆賊，吾待汝不薄，汝何敢反耶？”登曰：“汝乃世之豺狼，吾反汝即是救徐州百姓也！”布大怒，便命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布不得已，引軍敗退。布謂宮曰：“今可先回下邳整頓軍馬，徐圖復(fù)仇之計。”宮然之。
    二人便往下邳而來。行至半途，正遇一軍，殘兵敗將耳，卻是魏續(xù)、宋憲、侯成、曹性、郝萌一干部將。布問曰：“何以至此？”侯成曰：“昨夜吾等于睡夢之中，聞江東軍馬已入城，忙整軍與戰(zhàn)，不利；吾等拼死殺出，欲來下邳來尋主公，方知下邳、小沛俱失陷矣。”布大驚曰：“關(guān)羽如何襲了二城？”對曰：“陳登命人持主公令符，告知二城守將，只說徐州失陷，主公危急，命從速救之；二城守軍盡出，關(guān)羽卻使關(guān)平襲了下邳，周倉襲了小沛，今二城與錢糧盡失陷矣。”布聞言，大叫一聲，倒撞下馬，氣厥過去。眾急救醒，布切齒曰：“陳登逆賊，吾必生食汝肉！”便欲引軍復(fù)取徐州。陳宮急諫之曰：“徐州城池堅(jiān)厚，江東軍士氣正盛，吾軍新敗而無糧，再戰(zhàn)必失也！”布曰：“如之奈何？”宮曰：“可先望淮南投袁術(shù)，徐圖復(fù)仇之計。”布嘆曰：“只得如此。”便收拾殘軍自往投袁術(shù)去訖。
    卻說云長得了徐州，命人自牢獄之中提高順至。及至，云長親釋其縛，解衣衣之，順慨然曰：“將軍不必如此，順非投降之人，但求速死。”郭嘉曰：“嘉等每嘗以為將軍大才，不意亦庸碌之輩耳，豈不被天下人恥笑乎？”順曰：“吾仗忠義而死，有何可笑？”嘉曰：“漢室衰微，天下將傾，公空負(fù)所學(xué)，默然而死，是不忠也；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公壯年棄世，令雙親失愛，是不孝也；堂堂丈夫，事主如布之暴戾不仁，助之為虐，是不仁耳；張文遠(yuǎn)素與公相厚，公違朋友之情，使永無再見之日，是不義也；自古賢臣擇主而仕，良禽擇木而棲，公肉眼不識英雄，棄明主而不仕，是不智也。忠孝仁義智皆無，死非其時，亡而無名，得不為天下笑乎？”順聞言，額上見汗，曰：“公之言是也。順愿降，然有一事相求。”云長大喜曰：“但教力所能及，無有不允。”順曰：“自古君子不絕人子嗣，呂布不仁，其家人無辜也。愿公縱之使歸。”云長曰：“便從將軍所請。”順曰：“順愿親送往臨淮，以盡一場主臣之誼。”云長曰：“自當(dāng)如此，公真天下正直忠義之士也！”便教點(diǎn)一千兵馬，令高順護(hù)送呂布家小往臨淮去訖。
    及順去，左右或謂云長曰：“順此去必不復(fù)還矣。”云長曰：“不然，吾觀高順襟懷坦蕩，有古君子之風(fēng)，非詭詐無信之人也。”不數(shù)日，順果引軍還，云長大喜，出城迎之。馳書往柴桑報知方博，博以順為偏將軍，關(guān)內(nèi)侯，賜祿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