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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第 60 章

    “段裕寒!你是錦鯉吧!”
    當天一結束,郁南就從人流中沖出賽場,跑到段裕寒面前。
    段裕寒看時間差不多了,已經等在賽場外,要和郁南一起去吃飯。
    余深倒是心大,徒弟進去比賽,他也不來看一看——他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又不是高考,還需要家長鼓勵,畫畫這種事,一落筆就成定局了。
    段裕寒背脊挺拔,笑道:“怎么了?”
    郁南激動道:“主題是《仲夏夜之夢》!!”
    段裕寒也難以置信,驚訝挑眉:“不是吧,這么巧?”
    郁南猛點頭:“我差點就以為你給我漏題了。”
    段裕寒當然沒那種通天的本事,反而好奇起來:“那你今天確立構思了嗎?”
    這種比賽,很多人會把前一兩天用來構思、構圖,并不急著真正下筆。
    郁南說:“我都開始畫啦。”
    段裕寒:“這么快,你畫的什么?仲夏夜之夢,你是不是畫的精靈與螢火蟲?”
    郁南神秘兮兮地搖頭,他還不好意思告訴段裕寒,他畫了一幅自畫像。
    如果得獎的畫倒是可以拿出來說一說,沒有得獎就算了。
    這方面,郁南倒是難得的內斂。
    陸陸續續又從門口走出來幾個人,是幾副東方面孔,看上去應該是華人。果不其然,對方在這種場合看見同為華人又引人注意的他們,涌上來主動打招呼。
    郁南是來比賽的,就與他們多聊了兩句。
    他們都是中國人,有兩個還是國美的學生,另一個則是正在國外念書的研究生。
    “這個比賽還真不好進,和我們一起選拔的有十幾個同學,兩輪篩選下來,好幾個都是以前拿過大獎的。”來自國美的女生說,“就我和他兩個人來這里了。”
    那位研究生說:“競爭的確很殘酷。我和室友兩人參加,他那么有實力,也只有我得到了邀請函。全靠我去年運氣好,有兩幅參加了XX賽的作品。”
    女生問段裕寒:“你們呢?”
    段裕寒說:“我不是來參賽的,參賽的是他。”
    那個女生問郁南:“你是湖心美院的,我好像沒聽說深城有選拔。”
    郁南便說:“我沒有經過選拔,也沒提交什么作品。”
    幾個人都愣住,面面相覷。
    郁南不懂察言觀色:“我是老師推薦,直接來的。”
    M國美術協會的終身會員有直接推薦學生參加的權力,只不過那些會員多是著名的大畫家,普通的人沒有那么好的背景資源。
    等那些人寒暄幾句走了,段裕寒才無奈地說:“郁南,你還是這么不會說話。”
    郁南不明白:“為什么?”
    段裕寒很想告訴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平常心去看待通過不同途徑來參賽的選手,有些人得天獨厚,擁有一些條件,是會被通過努力才爬上來的人嫉妒的,這是人之常情。
    可是郁南之所以是郁南,正是因為他這份不知事。
    就像他們在集訓班里第一次遇見一樣,老師讓做色彩游戲,郁南毫不客氣地指出拔得頭籌的同學辨識錯誤。
    事實證明郁南是對的,他擁有罕見的絕對色感,比老師的記憶力還厲害。
    但那次之后,郁南被認為恃才傲物,他在集訓班的朋友就變得很少了,只剩下一個段裕寒而已。
    段裕寒笑道:“算了,你就這樣吧。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有個性的,有的比你還過分呢。”
    郁南:“?”
    不出段裕寒所料,接下來的時間,郁南受到了華人選手們的排擠。明明隔著不遠,郁南朝他們揮手打招呼,他們卻都裝作沒有看見,只有那個女生尷尬地對他點了點頭。
    郁南本來也不是擅長與人交往的人,并不在意這一點,完全沒有受影響。
    他每天按時到場、按時離開。
    余深來M國不僅陪郁南比賽,也要去會老友,多是一些藝術家。方便的時候就帶著郁南去,比較私人的場合就留郁南在酒店。
    不管怎么樣,郁南都是很開心的。
    這天晚上,他要和段裕寒一起去L城的科技與工業博物館。
    說好七點出發在大廳見,郁南等了一會沒見到人,便到段裕寒的房間門口,發現門沒有關嚴。
    “走了。”郁南推門進入玄關,“你都遲到十分鐘了。”
    房間里卻沒有人。
    郁南聽到衣帽間里有段裕寒的說話聲,又急又快,似乎和人在電話里爭論。
    “……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段裕寒帶著怒氣道,“我已經二十歲了,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郁南:“段裕寒。”
    他有些擔心,因為他從來沒聽過段裕寒發怒。
    衣帽間里安靜了幾秒。
    很快,門被打開,段裕寒走出來,表情如常:“外面冷嗎?我穿哪件衣服?”
    “冷。”郁南都戴了圍巾,還戴了帽子。
    他并沒有被轉移注意力,“你剛剛在和誰說話?是在吵架?”
    段裕寒抓抓頭發說:“輔導員。催我回去做作業,不然要扣我學分。”
    郁南緊張道:“那怎么辦啊?你出來的時候沒有請假?”
    段裕寒不想再聊這個:“請了,所以說他很煩人。走吧。”
    他們去了博物館。
    這個博物館挺出名的,里面令人驚奇的項目應有盡有,還有各種體驗設備,郁南甚至去體驗了一把無重力狀態。人模擬待在太空艙里,用安全繩系著在空中漂浮,他差點玩到不想走。
    后來他們去參觀了微縮景觀,看了縮小版的L城。
    “我們的作業就是縮小版的潼市。”段裕寒說,“和這個有點類似。我一走他們的進度就慢了。”
    郁南感嘆道:“這么復雜……難怪輔導老師罵你。還好我們專業沒有小組作業,不然我可不想遇到你這樣的組員。”
    段裕寒:“……”
    郁南又說:“你回去得好好趕作業啊。”
    段裕寒就笑了,一掃剛才壓抑的煩悶:“知道了!”
    這晚他們從博物館一出來,天就下起了雨,兩人淋著雨站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出租車回酒店。
    一上車,段裕寒就脫下他的外套裹在郁南身上。
    郁南說:“不用了,你之前不是感冒了嗎?你應該要保暖的。”
    段裕寒摁住他脫衣服的手:“早好了。你擔心你自己吧,大畫家,明天感冒了看你怎么繼續比賽。”
    郁南的臉慢慢的紅了。
    那件衣服還帶著體溫呢。
    他就這樣回了房間,余深已經回來了。
    段裕寒的外套對郁南來說偏大,他濕漉漉的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看著有些狼狽,卻又顯得備受憐愛。
    余深看了他一眼,找出條毛巾:“小段的衣服?”
    郁南“嗯”了一聲:“我們回來遇到下雨了,他就借衣服給我,我明天還給他。”
    余深卻說:“郁南吶,你這幾天不要和小段單獨出去了,免得遇到討嫌的人。”
    郁南覺得很奇怪:“怎么了?”
    余深嘆口氣:“你聽我的話,收一下心,好好比賽完,我們回去再說。”
    余深的話,郁南自然是聽的。
    接下來幾天他都乖乖地待在酒店里看書,有時候段裕寒來了,他們就打游戲。兩個少年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段裕寒是個好孩子,和郁南十分般配,連余深都不由自主地感嘆這份青春。
    時間過得很快,賽程最長時限七天,第五天中午,郁南就從場地里出來了。
    先前已經出來過幾位選手,也就是說,郁南是一百多名選手中第五個完成作品的。biquge.biz
    他并不知道外面有文化周刊等來采訪的媒體,要是早知道的話,他會選擇下午結束后和大家一起出來。
    幾名外國記者詢問他的感受,為什么不完善一下,這么快就提交作品,是不是很有信心要打敗其他選手云云。
    郁南聽懂了問題。
    “我畫完了,就出來了。”他看著鏡頭一臉懵懂地說。
    記者們:“……”
    殊不知這一段在國外網站上只曇花一現的視頻被國內的網友們發現了,比賽方的中文官博下面留滿了言。
    郁南前些時間剛降下去的熱度又小小的熱了一把。
    喜歡他的網友們對這個比賽并不了解,但還是不明覺厲,紛紛贊揚他的直爽,表示他是天生的話題終結者。
    覃樂風做了他的GIF圖發過來,惹得郁南不好意思,有點明白了段裕寒那天的意思。
    看來有空學學說話之道,是時候重視起來了。
    郁南提前結束比賽,比賽結果則至少還要近一個月才能揭曉,中間有長達半個月的評選期。
    在酒店待了兩天后,他們該回國了。
    段裕寒從回國前一天起就顯得有些心事。
    郁南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連打游戲都到了被郁南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但是為了回報朋友的陪伴,這天一大早,郁南就起來去廣場那邊給段裕寒買他喜歡吃的可麗餅。
    余深還沒起床。
    段裕寒也應該還沒起床。
    郁南剛打開門,就遇見客房小姐推著早餐車準備按門鈴。
    “你好。”郁南和她打招呼。
    他們平時都掛上免打擾的牌子,自己去酒店餐廳吃早餐。今天也沒叫客房服務,何況是這么豐盛的一頓。
    那位小姐卻說:“這是專門為退房當天的客人準備的,一切免費。”
    郁南道了謝。
    心中有些疑惑,國外的大酒店服務都這么好嗎?
    他們這些天吃住在這里,還送水療、送水果、送點心,送演出票,甚至還有人到房間來給他們做過一次中餐,簡直是生怕他們不舒服。
    等以后有錢了,他還要來住這家酒店。郁南想。
    可麗餅還是要買的。
    郁南下了樓,第一次一個人走上異國街頭。
    他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欣賞清晨的景色,還到噴泉邊許了個愿,買到可麗餅回來時,他又喂了鴿子。
    很久之后郁南想,哪怕他早幾分鐘,或者晚幾分鐘,就不會發現什么了。
    可是一切自有天意。
    他剛走到酒店門口,就看見宮丞在旁人的擁簇下走出酒店。
    門童彎著腰替他開了門。
    推行李的酒店管家將那好幾個箱子搬上車,小周則繞到另一頭上了副駕駛。
    如果說郁南還以為是巧合的話,那么緊跟在后臉色很臭的余深就證實了一切。什么經費充足的安排,什么酒店的免費服務,都不是郁南想的那么一回事。
    余老師不是應該也不喜歡宮丞嗎?
    郁南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余深比宮丞矮了一頭,似乎在對他說什么,看上去還不太客氣。
    宮丞則皺著眉,也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郁南定定地看著他們說了幾句,余深就放松了神色,點點頭說了什么,好像是妥協了。
    宮丞背對著郁南坐進了后座。
    余深站在那里目送車子遠去。
    *
    去機場的路上。
    “怎么了,今天一個兩個都不講話。”余深問。
    郁南:“……”
    因為老師是騙子。
    老師背叛了他們的約定。
    段裕寒則沒什么力氣地開口:“昨晚沒怎么睡好。老師,你不用管我,我一會兒到機場買杯咖啡。”
    余深點點頭,笑說:“郁南呢?來的時候那么興奮,走的時候這么沉默,是不是舍不得M國啊?”
    郁南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悶悶地說:“嗯。”
    余深拍拍他:“小孩子心性。有什么舍不得的?要是拿獎了,夏天還要來一次呢。話說到這里,要是到時候你真拿了獎,我私人獎勵你在這里玩半個月。”
    郁南才不想。
    其實L城也沒什么好玩的。
    段裕寒把能帶他玩的地方都帶他去過了。
    很快到了機場,距離起飛還有一個半小時。
    到了頭等艙乘客休息室,郁南一下子停住了腳步,生硬地說:“段裕寒,你不是說買咖啡,我們一起去吧。”
    看雜志的男人抬起了頭。
    他已在這里等了兩個小時,制造這一場巧遇。
    根據安排,一會兒他和郁南的位置還將是鄰座,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航程,足夠他與郁南相處。
    上次他做錯了,說錯了,將事情搞砸,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手,現在終于有了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
    如何去哄一個有著代溝的心上人,宮丞是個初學者。
    年齡的差距首先使得他們的想法完全不同,但是他正在學著去理解。
    理解一下郁南喜歡什么,郁南在想什么,將這種差距縮小一點才是正確方式。
    郁南并沒有使用他送的畫具,更不會接受他的好意。所以宮丞這些天又要默默地陪著人,生怕郁南哪里不舒服,又要不露面,擔心影響郁南的比賽,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
    尤其是郁南身邊多出來那個小的,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像一對連體嬰,不僅一起吃飯一起逛街,還一起去逛博物館,這幾乎和約會沒什么區別。
    這些也就算了,關鍵余深還老是從中阻撓,宮丞簡直后悔十五歲的時候年少無知,贊助了這個老白眼狼。
    一忍再忍,兩個小朋友在他的眼皮底下暫時還翻不了天,只要郁南高興,宮丞可以無限容忍。
    可是這時候比賽都結束了,再不出手恐怕就要憋出病了。
    段裕寒太喪了,有氣無力道:“算了,這里有咖啡。”
    郁南拉他衣袖:“我不想喝這里的。”
    一秒后,段裕寒立刻答應了:“好。”
    宮丞聽到這段對話,連郁南的眼神都沒得到一個,又聽余深補了句“順便幫我帶一杯拿鐵”,瞬間沉下了臉。
    余深裝作沒看見他的不爽:“小孩子嬌氣,讓他們跑跑腿也好。”
    宮丞道:“你沒說這小子也要一起。”
    余深說:“那也不是我決定的啊,人家有錢,自己買的票,不像我們運氣這么好,什么都被宮先生包了。”
    宮丞:“……”
    郁南走了很遠,還覺得如芒在背。
    他的腦子其實很亂,因為他完全不想見到宮丞,宮丞卻總是能出現在他身邊,甚至掌握了他的一舉一動,連他到了M國也難逃離對方的監管。
    這么說,這些天來他的放松和快樂,以及那種自由感,都有宮丞參與的成分。
    郁南不太舒服。
    段裕寒沒發現他的異常,去買了一杯美式,兩杯拿鐵:“下次再和你出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郁南端著杯子,兩人站在航站樓上看跑道上正在降落的飛機。
    段裕寒的手機從出酒店起就響個不停,這會兒又響了。
    “你怎么不接?”郁南問。
    “不想接。”段裕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郁南見他這樣,便問:“你就那么不想做作業嗎?”
    段裕寒沒說話。
    郁南那么聰明,肯定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輔導員打電話。
    段裕寒會來M國,也不只是為了陪郁南這一個原因。郁南指的“做作業”,他聽懂了。
    郁南認真地對他說:“其實業余的時候也可以畫畫。有許多出名的畫家都是不是專業的,但是不妨礙他們大放光彩。你畫畫本來就很不錯,不一定非要念這個專業。如果你撿起來,說不定明年的比賽就是我陪你來。”
    段裕寒笑了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段裕寒忽然說:“如果我們不回去了,會怎么樣?”
    郁南疑惑:“不回去了?那我們去哪里?”
    “隨便去哪里。”段裕寒扔了咖啡杯,“不坐這趟航班,不按常理出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們租一輛車,去跑洲際公路,去看最長的海岸線,去所有偉大的藝術館,沒錢了就去路邊畫畫賣藝。”
    郁南看向了休息室方向。
    “過一次你沒嘗試過的人生,不被任何人掌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段裕寒伸出手,“你敢嗎,郁南。”
    郁南僅遲疑了幾秒鐘。
    為什么他要乖乖回去?不管他是不是自愿,只要他回去,都不是正好被掌控了嗎?
    他為什么要給宮丞那種機會呢?
    一股陌生的沖動在郁南心中油然而生。
    哦,硬要說的話,大概是遲到多年的中二病終于犯了。
    “我沒什么不敢。”郁南嚴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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