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獎的時候,胡律狀似無意瞟了一眼下面的人群。秀秀心有靈犀地覺得,他一定就是在找自己,而她也從他的眼神中,看見了挑釁。
后來,他沒有來參加詩會;再后來,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后來的后來,她來了相府,他成為她的夢魘。
秀秀想,他品行這么惡劣,當年一定是他絆倒了她,才會讓她莫名其妙將湯撒了。秀秀又想,如果他不是品行惡劣,也許在她心中,他的形象會更完美一些。
秀秀深陷回憶無法自拔,直到以她為中心的半步之外雨水泛濫,她才又回過神來。
是他么?一定不是他,他那么壞,一定希望她淋出病來才好吧。可萬一他良心發現,來給她送傘呢?秀秀嘴角微微翹了翹,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漫過眼簾。
秀秀想,如果胡律來給她送傘,她就稍稍原諒他一些,以后對他好一些??赊D念一想,自己怎么可以這么隨便?就算他自作多情給她送傘了,她也決計不要,女人有女人的姿態。
只是秀秀失望了,等她轉過身,緩緩睜開眼的那一剎,對上的卻是小商販笑意盈盈的眼睛:“下大雨了,姑娘可是要買一把傘?”
秀秀頓時心里涼了半截,原來心里隱隱還是希望他來送傘給她啊。
原來自作多情的人一直是她。
該死的,她一定是得了妄想癥了,才會把狐貍君幻想的那么好心,心里不由對他又多了幾分恨意!
女人總是這么多愁善感。秀秀掏錢買了傘,一時間不知道往哪里走。獵獵風聲在耳畔回響,酒旗在風雨中飄搖,她一身紅衣妖嬈至極。
秀秀定了定神,望著視線前方頹靜的遠山,又想起趙喻的側臉,刀削成的一般,挺拔又孤俏。
他的江山依舊美如畫,他的聲音在她腦海里盤旋,那是二月嶺上梨花飄落。冷香入肺腑,伴著雨幕,一點一點模糊。
秀秀原本是去喝酒的,走到一半又覺得自己不至于這樣頹廢,于是決定上茶樓。
春飲花茶,這是大肆國內長久以來的習慣。每到陽春二三月,熟客們便關起門扉,三五成群去茶樓飲茶,驅驅寒氣,占些春意。
碧善樓的茶水一向是帝都最好的,時常有不少達官貴人光顧。
連天的雨水讓空氣中濕意蔓延,臺階邊沿長滿了薄薄的青苔,屋檐下滴答聲不斷,滴落在青石板上四處回旋。
秀秀望了一眼碧善樓的匾額,又望了一眼旁邊的土菜館,想起從前碧善樓旁邊也開了一座茶樓,叫飄香樓,后來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倒閉,樓主回家種田,才將樓子抵押出去。
人在狼狽的時候,總喜歡找一個更狼狽的參照物。秀秀一想到此,眉頭頓時舒緩了不少。
秀秀想,飄香樓能倒閉,是有它更深層的原因的。
秀秀十二歲那年,爺爺要求她寫一篇反應不良少女叛逆心理的文章。因她本身是個很純良的少女,沒有什么壞思想可以寫,于是不得不去市面上收集資料。
經過鎖春苑的時候,看見門口有賣盜版書籍,就走過去看了看,意外發現一本名叫《少女規范守則》的書籍,就高高興興買了回去。
正當她抄書抄的起興的時候,爺爺就不聲不響地站在她身后。
爺爺俯身打量她蒙在指間的書,輕輕咳了咳,推了推鼻梁上的木鏡,才語重心長地道:“秀秀,你怎么這么傻?《少女規范守則》、《育兒寶鑒》這類的書,一看就不專業,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問爺爺嘛?!?/p>
爺爺多少有些為老不尊,之后竟真的送來好些書,其中某些篇目就有講女子初潮,妊娠的,叫秀秀臉紅心跳好久。
秀秀想:原來這個世界一直是開放的,只是她太保守。
原來她一直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錯覺,后來她想到了趙喻,正當她想對他開放一點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她身邊。
秀秀想到那座名叫飄香樓的茶樓,會不會因為這飄香二字不大專業,不大討喜,所以才倒閉了呢?其實它倒閉的真正原因卻是經營不善,工藝不純,秀秀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
秀秀提著裙角拾級而上,感受到一股隱隱的力量從緊閉的門縫里飄出來。推開門的剎那,一股熱風迎面撲來,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屋內茶煙裊裊,讓人仿佛置身夢境。
秀秀在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下,將紙傘放在腳邊,擰了擰衣袖,攤開鋪在桌面上。
侍人很貼心地奉上一杯熱茶,一股暖流流入肺腑,心緒也漸漸平和。
秀秀捧著茶杯,拂了拂杯面的茶葉,細細抿了一口,細膩甘甜,是好茶??磥沓酗L哥哥的茶藝又精進了不少。
碧善樓是承風哥哥在帝都的一處產業。
承風哥哥是玉姑的兒子,也是爺爺唯一的嫡孫。不過這位嫡孫一向對經文策論沒有多大興趣,玉姑說他從小醉心茶道,穆爺爺每每說到此事,不免扼腕嘆息。
秀秀卻覺得承風哥哥沒有什么不對,至少當年如果他不是醉心于茶道,很有可能已經被爺爺和玉姑“折磨”成了“百年難遇”的書呆子,也極有可能遇不上與他情投意合的嫂子。
緣分這種東西,其實很微妙,承風哥哥遇上惜云嫂子,成就了一段好姻緣,而她遇上胡律,成就了一番孽緣,真是作孽!
承風哥哥業務繁忙,茶莊遍布全國各地,所以他人并不在這里。碧善樓的茶葉,也都是制好后直接從蘭亭那邊運來,是以別人想剽竊他的手藝都不可能。
一想到此,秀秀發自內心的感嘆一句:“承風哥哥也太壞,還讓不讓人開茶樓的好好兒生活了!”
從前承風哥哥制茶時,秀秀也私藏了不少好茶,只不過后來去了相府,私下里跟狐貍君打賭,全被他贏去了。秀秀想著下次寫信叫他再寄一些過來。
瓷器叩擊桌面發出清微的響聲,一清瘦書生聲情并茂地開口:“不知各位兄臺可曾為十日之后的春闈擔憂,又不知各位兄臺可曾為十日之后的春闈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