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進軒呆立在林盞床前。
他喜歡美人,無論男女,只要相貌出眾身姿迷人,他都喜歡。起初,他以為自己對林盞也是傾慕容貌之情,可親眼看著他才進宮幾日便成了這副樣子,心疼與憐惜交織在一起,化作濃濃苦澀堵在心頭。
他拿過林盞的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微顫著寫道【不能吸,上癮,戒不掉】
林盞半闔的眼睛驀然睜開,半響,嘆了口氣,又低垂著眼瞼失神道:“無妨,已經是個廢人了”
林盞自暴自棄的反應讓陸進軒急得跺腳,在林盞手心大力寫道:“一個時辰沒它,就會想死”
“死?”林盞反倒沒被嚇到,反而彎著眼睛笑了笑,“挺好啊,解脫了”
陸進軒滯在他的床前,徹底不知所措。原本清俊如玉堅韌如竹的人,進宮淪為男寵,失去尊嚴受盡屈辱,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嗯?我嚇到你了?”手心上半天沒有動靜,林盞向前摸了摸,觸到陸進軒的衣袖后順著胳膊往上拍了拍他的肩,“隨口說說罷了。我還不知你叫什么”
陸進軒慌了片刻,皺了皺眉
【小車】
“小車?你這名字古怪”林盞闔上眼睛似是想了想,問:“你姓車?”
【是】
“陪我聊聊吧,小車。我快要全聾了,以后怕是也說不了什么話了。”
一股酸澀沖擊陸進軒的鼻腔,他搬了小凳坐在林盞床邊,兩人一個說一個寫,不知是回憶童年那些久遠模糊的畫面太過勞神,還是毒香使得林盞頹靡倦怠,半個時辰的功夫,林盞便緊握著香囊恬然睡去。
陸進軒守了一會兒,林盞脖頸耳后的青紅瘀傷看得他難受。想偷偷把他手里的香囊拿出來,又怕他沒了那東西痛苦不堪,猶豫糾結許久后,毅然起身離去。
雖是同母的親兄弟,但皇帝與昱王二人交往并不密切,尤其是陸進霆登基過后,君臣關系讓他倆的感情都淡了許多。
難得今日弟弟主動請求與皇兄共進晚膳,陸進霆拿出了進貢好酒與他對飲。
三杯兩盞過后,陸進軒說起林盞。
“上回在吳王府里看見一位公子,模樣相當俊秀”
“哈哈,你說的可是那個瞎子?這人現在就在我宮里”
“已經入宮了?”陸進軒故意做出驚訝又可惜的表情,“臣弟本想……”
“不過是要過來玩幾天。他又瞎又聾,起初還新鮮,現在脾氣沒了,怎么玩都呆得像只笨鵝,朕覺得沒什么意思了。你若是想要,明日來接便是”
“畢竟是六弟的人,這恐怕……”
“你還怕他?實話告訴你,朕本以為以他的脾氣一定不會放人,沒想到李公公接他走的時候,他連攔都不攔”
陸進霆大笑,舉起酒杯與陸進軒重重地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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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進軒沖進書房的時候,陸進延正背著身想事情,門突然被哐地一聲踹開
“你這個混蛋!”
才剛轉過身,一記拳頭便重重砸在陸進延臉上,他只覺鼻梁斷了般地劇痛,眼前都黑了一黑。陸進延抹了一把流到唇上的鼻血,大喝道:“你干什么?!”
“我替林盞教訓你!”說著陸進軒又要打,拳頭卻被他穩穩接下
“林盞怎么了?”
“呵,人都被送進宮里,你還問我怎么了?”
“這…是皇兄的要求……”陸進延自知愧對林盞,垂在身側的拳頭松了又緊
“皇兄不過是要一個美人,你再找一個送去不行嗎?他要林盞你就送,你當林盞是什么?一個用來討好皇上的、沒有情感的工具嗎?”
面對他的質問,陸進延晃了晃身子,沒有說話。在自己心里,林盞到底是個什么分量?他想過,可每每到了深究之時,卻又放棄了那個念頭。
“沒話說了?”怒吼過后陸進軒的胸脯劇烈起伏,咬牙切齒道,“誰都能看出來,當初張朔負你給你打擊很大,我猜若不是他你也不會灰溜溜去了遵陽。所以你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所以你寧可負了林盞也要保護好自己?”
聽見那兩個字,陸進延緊繃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三哥,不要提張朔”陸進延擰緊了眉,深吸一口氣道:“讓林盞進宮的確是委屈了他,等他回來我會加倍補償,但我與林盞的關系并沒有你想的那么近”
“好一個沒有那么近,好一個給自己開脫。”,陸進軒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恨恨道:“你志在戎馬河山,我知道你頂瞧不起皇兄和我這種愛慕美人的人,可就算你不懂得憐香惜玉,那我問你,林盞又瞎又聾,你就這么忍得下心送他到皇兄身邊?”
“你、你說什么?”陸進延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盞又瞎又什么?”
“聾,他聽不見了!”
陸進延先是一怔,隨即大大地揮手,古怪地笑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他臨走前我還親眼看見他同公公交談!”可陸進軒寫在臉上的盛怒卻又讓他覺得這并非一個無趣的捉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他一把抓住陸進軒的衣服大聲問:“是不是皇帝!是不是他害了林盞!”
“他的耳朵早就壞了,就是在你眼皮底下聽不見的!”陸進軒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搖晃,眼底燃起熊熊怒火,“他看不見聽不見,被皇兄凌/辱得傷痕累累,神智都快失常了!”
陸進軒的話像平地里的一聲驚雷,震得他瞬間四肢僵死,連呼吸都窒住。
兩個男人對峙著,除了陸進軒壓抑著怒火的呼吸聲,書房里一片死寂。忽然,冰冷緊張的氛圍被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打破
“王爺、王爺不好了!”
兩人同時轉身,陸進延不認識這人,而陸進軒卻上前一步問:“怎么了?宮里可有什么動靜?”
“林公子忽然被人帶去皇帝宮中,正被上刑拷打!”
“什么?好端端的為何上刑?”
“這、這小的就不知道了,皇上身邊的人不好說話,小的打探許久,買通了一個侍衛才知道的”
陸進軒只覺怒火中燒,刀都差點抽了出來,狠狠地瞪著呆怔的陸進延,半天只說出一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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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又一記吸滿鹽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胸上。林盞雙手背身后拷住,繩子一頭栓雙腕間手銬鏈子,另一頭懸高吊起,足尖剛剛點地,雙臂脫臼般地疼著,更別提鞭打在他身上數不清的傷痛。
香囊、香囊在哪……好疼、好痛苦……只要一點,吸一下就好啊……
陸進霆走到林盞面前,他墨發披散,道道血痕的臉蒼白如紙。陸進霆的手捏緊他的下巴使勁往下扯,林盞只覺骨頭要被捏碎,但他拼命梗著脖子,就是不肯讓頭低下去分毫。
一個時辰前,陸進霆抓他過來,在他手上寫【吳王是否要反,點頭告訴朕】
“不知道”林盞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顧說了出來。
他感覺自己的手被背到身后拷了起來,不知道陸進霆正對他說:“朕查了你的身份,自從吳王遇刺之后你便一直伴他左右,你即是他府中謀士,又是他近身護衛,如此緊密的身份,還能不知道?”
脖子忽然被人掐住,林盞咬著牙,臉漲得青紫,苦著嗓子說:“在下不知道。吳王……也不會反……”
他被升著吊了起來
【為何來京】
“受傷中毒”手臂被擰絞吊起的疼痛讓林盞的聲音更加痛苦,才剛說完,皮鞭便重重抽在他的身上,皮肉立即綻開,火辣辣地疼
【說實話】
“受傷、中……啊!啊!”皮鞭接二連三抽打在他身上、甚至臉上。林盞看不見陸進霆臉上愈來愈盛的戾氣,只知道他只要說吳王是受傷來京,鞭擊就一下重過一下,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栗痙攣,每一次呼吸都費盡力氣
【吳王不忠,點頭,便放過你】
林盞搖頭,用力地搖頭。但陸進霆不會相信,有風聲說陸進延要反,他派人去查卻一無所獲,報上來的吳王行跡都太干凈了,反而讓陸進霆疑心更重。
“既然如此嘴硬,那就只能逼一逼你了”
在無光無聲、只有將他撕碎的痛苦中,大拇指指尖忽然傳來前所未有的劇疼,林盞大喊一聲,其余四指去摸大指前端,竟是摸到一層軟肉,隨之而來的便是鉆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的下巴又被捏著往下扯,林盞咬緊嘴唇,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用盡全身力氣去與皇帝作對。
食指、中指……一片片指甲被鉗子硬生生拔了下來。下巴上的那股力量越來越難抵擋,林盞大口喘著粗氣,黑暗中寂靜中,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若不招,他最多就是被折磨死,而若招了,他和陸進延都是必死無疑,于家的冤屈便再也無法洗清。
很快,腳趾也傳來鉆心的疼。牙快要被自己咬碎,林盞一遍遍在心中默念,橫豎都是一死,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能低下他的頭!
“皇上!皇上!”公公慌慌張張進來
“你怎么進來了?朕在做什么你沒長眼?”
“小的知錯,可是、可是太后娘娘和昱王來了”
“什么?這么晚了太后來做什么?”
“說是…來看看皇上。太后娘娘和昱王就在您宮里坐著呢,您看……”
了一眼遍體鱗傷氣息微弱的林盞,陸進霆走過去在他手心上寫【最后一遍,點頭,還是不點】
“沒有的事……不、不點……”林盞氣息微弱,聲音小得得湊近了才能聽見
陸進霆擺正了他的臉,林盞的一雙盲眼中,是失焦但卻堅定的漆黑
一甩手,臨走前對下人說:“還要還給吳王,別讓他死了”
皇帝才走沒多久,一個人便持劍闖入,侍衛們紛紛拔刀,那人大喝:“吳王在此,識相都給本王退下!”
陸進延身著墨黑華服,侍衛們識出他的黃金發冠,見他高大威猛,橫眉立眼殺氣騰騰,即使沒有見過也能猜出這果真就是曾經那個橫刀立馬戍邊關的吳王,登時不敢造次,立在兩側親眼看著陸進延上前救人。
林盞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加之耳聾傷重,陸進延才剛把他從繩索上解下來,林盞便在他懷里一沉,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