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唯一的活口殺了,消息便就此斷了。陸進延自知自己行為草率沖動,但他為王爺,自然也不會放下架子對自己的行為向一個下人表示歉意。至于林盞,他也自知尊卑有別,雖然在聽到那人脖子咔嚓一響時咬緊了嘴唇,卻還是平復了心情,跪在地上粗重喘氣。
陸進延看著林盞用滿是鮮血的手將劍收入劍鞘,不由得皺了皺眉,“右手怎么傷的?”
他在方才聽著劍聲接招時忽而感到一股陰風從耳邊傳來,然而自己的劍正與敵人糾纏,無法脫身又看不見,只得硬是讓右手挨下一刀。但這些林盞沒說,只是默默把手上的血在腰上抹了抹
“嗬,還挺要面子”陸進延向前一步,拉住林盞往自己跟前一扯,他受了傷此時又乏累不堪,腳步不穩地被陸進延拽了過去,感覺到了陸進延正給他拭去血跡,林盞想把手抽出來,卻被陸進延不滿地嘖了一聲,他看不見陸進延的表情,卻也知道此刻這人應是一臉的不耐煩
“本王雖是王爺,卻也不愿欠人情,你前夜給本王包了傷,現在就老實呆著讓本王也給你包扎一回”畢竟以前也是進過軍營的人,陸進延的手法雖不嫻熟,卻也知道輕重,“你這人奇怪得很,放著本王上等的功夫不讓幫,卻要一個人打他們四個,說,是不是瞧不起本王?”
說罷,陸進延用力擠林盞手上的傷口,欲把污血擠干凈,林盞疼得深吸一口氣,盡量穩著聲音說:“在下與人過招全靠耳聞,混亂中辨不清王爺的劍風,如若在下將您當做敵方誤傷了,豈不大過”
“哼,說得倒挺有理”陸進延嘴上這樣說著,卻自知臉上閃過一絲憐憫,“方才推我入水的賬,日后定與你算”
林盞淡笑,肩上又突然傳來劇痛,是陸進延的手摸了上去。
“你這傷口好深”陸進延說著去扒林盞的衣服,才剛露出個肩膀,林盞便用傷著的右手去拽另一側的衣領,陸進延大笑一聲,說:“都是男人,不必拘謹”
“傷在肩頭,只脫左袖便夠了”
“你腹上也有傷,遲早都要脫下的”
林盞連忙搖頭,右手攥緊了衣服說:“那些都是小傷,不勞煩王爺了”
陸進延哼了一聲,心想林盞這人殺起人來絕不含糊,怎么脫個衣服卻介意成這樣?懶得啰嗦,把林盞肩上的傷簡單處理后,二話不說開始扒林盞的上衣,怎料林盞竟兩手鉗住了他的手腕,陸進延掙了幾下,力道足以讓那才剛包好的傷口再裂開,林盞卻滿臉倔強地偏不肯放手。
“放手吧,本王不管你便是”念在林盞是為救他而傷,他身為王爺才肯屈尊親手處理他的傷口,眼前這人非但不領情,反倒對他動怒。陸進延滿心不悅地站起來,對著坐在地上虛弱地喘氣的林盞說:“你這樣我們沒法趕路,歇一歇,天亮了再走”
“不過是皮肉傷,在下沒事”林盞緩緩站起,向陸進延背后走去,“若不能渡河,就沿著下游走,穿過普縣,從西……”
話沒說完,陸進延就從后一把捏住他的脖頸,林盞個頭雖與陸進延相當,卻身材瘦削,加之渾身是傷,此刻像只貓兒似的被陸進延捏著后頸。
“林盞,你不過是我府中謀士,沒必要盡侍衛的職責”陸進延抓著他,看林盞安安靜靜并不躲,便將從前夜起便埋在心中的話問了出來,“你在我府中連話都不曾多說,今夜卻兩次救我,受重傷也愿與我逃命趕路,如此反差,實在難讓本王不心生疑慮”
手掌中那人的脖頸僵了一下,但也就那一瞬罷了,林盞平靜道:“在下既進了王府,便是王爺您的人,忠心于王爺,保護王爺周全,是應當做的”
這話若是入了其他人耳中,估計也就不再多說,可陸進延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來了祁州,這世道人心難測,有人進讒言做歹事,有人笑里藏刀,有人居心叵測,他之前跌過一個大跟頭,心灰意冷后本想來祁州做個與世無爭的閑散王爺,怎料大婚之夜便遭人追殺,實在讓他無法不再繃直了神經。
“呵,本王在京城時說出此話之人不在少數,可跟到祁州的沒幾個,別以為本王會被你這番花言巧語蒙騙,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還是快說,好歹你也救過本王性命,若不過分,本王回府便成全于你”
林盞嘆一口氣,道:“王爺這是在逼在下托出實情了”
果然,就連夜里帶他逃命,孤身抵擋四名高手的瘦弱瞎子,也對他有所企圖,陸進延咬咬嘴唇,松手放開了林盞
“你知道本王的脾氣,有話直說”
林盞聽后轉身,“在下卻有事相瞞”說罷,退一步單膝跪地,低頭沉聲道:“當今圣上仍為太子時,人間便履有微詞,才剛登基便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世人怨之。王爺乃成大事之人,在下欲輔佐王爺拿下王位!”
林盞說這話時言語間帶著幾分激動,真不像一時之間的胡言亂語,這樣一番話突然從林家這個瞎眼義子口中說出,陸進延一時錯愕,假咳一聲道:“滿口胡言”
“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林盞說著,另一條腿也跪在了地上,“先皇在世時,王爺率領精兵擊退匈奴立下赫赫戰功,新皇繼位后收您兵權、遣您出京。王爺這才剛遷居祁州,便有人敢出動眾多殺手要取您性命,若非朝廷勢力豈敢如此明目張膽?在下斗膽問一句王爺,到了如此地步,難道您還能這般心甘情愿?”
“你!”陸進延一把揪住林盞的衣領,迎著月光,他的雙眸一團漆黑,像是神秘幽靜的湖水,深不見底。在林盞的眼里,陸進延看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情感,反而看到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自己,他豎著眉,長發凌亂
陸進延憤然松手,林盞跌回地上,低吭一聲,應是震到了傷處
“罷了!”陸進延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把馬栓好,方才打斗中張順的馬受驚逃竄,只剩他的馬,陸進延回頭看看林盞,說:“你救了本王性命,方才的話本王不再追究,以后也不準再提。張順的馬跑了,你受傷也不便趕路,先歇下吧”
林盞應了一聲,虛弱地站起來,抽出竹杖以左手拿著探路,在離陸進延不遠的一處樹下靠著,許是傷重實在累了,也或許是方才的一番話沒得到陸進延的回應而落寞無奈,林盞把竹杖放在身側,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