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三日,吳王府的大門才終于敞開
能想象到的,官員們紛紛前來問候。午膳過后福竹說這幾日府中多位謀士請見,陸進延想到林盞昨夜說到周平,便讓福竹宣眾人下午都來書房。
“等下”
福竹被叫住,陸進延斂了斂眉,又擺手說,“算了,去吧”
本想囑咐福竹不必叫林盞過來,轉念一想林盞傷重,這才第三天想必也不會出屋。
然而當陸進延午休后走進書房時,卻分明看到林盞就坐在門邊的位置上,聽到他的腳步聲,林盞茫茫然地朝著他的方向抬頭,美目恬淡細眉如柳,陸進延的目光往其他謀士面上一掃,登時沒忍住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林盞
坐定后眾人行過禮便問起陸進延出府后遭遇,陸進延回了幾句后,你一言我一語的,陸進延斜著身子撫盞呷茶,心想著這幫人真是日益聒噪了
一個聲音響起:“林盞同王爺一同回的遵陽,路上可曾探出什么?”
全場先是一片寂靜,隨后便有人小聲議論“是啊,他不比咱們都清楚嗎”
看著眾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在林盞身上,陸進延勾起嘴角,饒有興致地瞧著林盞的反應
林盞坐直身軀平靜開口:“那晚確有再遇刺客,然在下目不能視,只能為保護王爺盡綿薄之力,至于探查,實乃難事”
一聽這個,大家本是期待的面色便全垮了,這才恍然想從一個瞎子口中詢得當時情景,未免可笑。
片刻沉默后,靜坐些時的周平開口道:“此事若想水落石出怕是還急不得,當夜王府侍衛死死傷傷,李順李達二人被害更使王爺如同失了鐵臂,眼下還是盡快恢復王府守衛部署,嚴保王爺平安要緊啊”
周平無論資歷還是年紀在吳王府內都居首,他將話題一轉,眾人便也聽著,不再多說
陸進延微微頷首,周平又說為王爺精挑了兩名智勇雙全的高手,就在那遴選出的十名護衛人選當中。陸進延聽后心中一震,面上笑著稱好,卻假裝不經意地看向林盞,他正朝門外偏著頭,目光渙散,像是剛才周平的話因走神一個字都不曾聽見。
雖然嘴上說著事不宜遲,但陸進延卻是過了足足五日才又提起近身護衛一日,且還偏偏趕在于書房議事后,留住眾幕僚與他一同選出這最后的人選。
眾人隨陸進延一同往后院空地走,他左右瞥了一眼沒看見林盞,叫來福竹,以紙扇掩面小聲問他:“幫本王看看林盞跟上了沒”
福竹答應了一聲,隨口小跑回來說:“跟著呢,走在最后面”
陸進延點了點頭,想到林盞目不能視,這后院他也沒過,走在后面若是跌了跤怕是都沒人扶,正想讓福竹去后面給他引路,又覺恐怕此舉顯得他與林盞近了些。倒是福竹瞧出了他的心思,低聲說:“王爺放心,小的差人給林盞引路便是”
寬敞的后院里已布好坐席,眾人隨陸進延落座,看著眼前搭建的擂臺,小聲嘀咕著這挑選護衛怎還弄出了比武的名堂,陸進延笑說曾經在軍營里就愛看將士們切磋武藝,來了祁州風平浪靜,好不容易有了如此機會自然不會放過。眾人了然,原來不過是王爺借著選人與大家同樂,賞賞武藝罷了。
不出陸進延所料,周平推薦的兩人身手不凡,幾輪比試下來便將他人都比了下去,周平看著自己的人十拿九穩,正欲開口,不料陸進延不慌不忙道:“這兩個人粗看身手不錯,但本王還想再探探他們底子深不深厚”
周平一愣,其他人也被提起了興致,只見陸進延目光朝角落處一直靜坐不語的林盞投去
“林盞,你來試試”
話音剛落,一片嘩然,就算王爺遇難當夜只有林盞一人伴在左右,要說他一個眼盲之人能與眼前這兩名高手過招,怕是沒幾個人會信。
在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林盞頷首起身,陸進延看林盞雖面向擂臺走去,卻知道就算敏銳如他也無法判斷出臺階在哪,又有幾節,使了個眼色,福竹機靈地上前引路,林盞被碰到手肘后道輕聲了句謝,隨著福竹上臺,朝對面兩人的方向拜了一拜。
今日的午后無風無云,炙熱的空氣悶得陸進延不太舒服,他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看著臺上對峙的三人。兩名高手勁裝束發,手握大刀,林盞一襲青色深衣,腰間懸著的長劍襯得他身形瘦削單薄。
“林盞身上有傷,刀劍什么的就放下吧”
看著兩人扔了大刀,林盞也把身側的劍取下來交由福竹保管,陸進延揮了揮手,“二人一同上”
別說是周圍一群只會舞文弄墨的書生,就連親耳聽自家主子稱贊過林盞武藝的福竹,在看到兩名壯漢一齊朝林盞出招時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只見林盞一步上前直面接下兩記沖拳,雙掌似緞般將拳風化為虛無。二人見不可硬攻便各立一側,林盞潛心聽著四面氣息流動,三人掌臂相擊連連作響。
幾十招后林盞忽而屈腿下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一記橫掃將右側那人踢倒在地。然而起身之時卻被倒地那人抱住右腿,林盞只顧反掌相擊,不料身后一拳打在傷肩,林盞低吭出聲,身子仄歪一下。
耳邊倏爾一記掌風,林盞抬手接下,拽住來人的手臂,右手上前只差幾分便掐住那人喉嚨時卻又收回,畢竟這只是比試,不是以命搏命,那人見林盞手軟便欲掙脫,奈何林盞左手緊攥他的衣袖,使力轉身才得以掙脫,袖子刺啦一聲破了,另一人本已被林盞深厚的一掌推至擂臺邊沿,見有機可乘,三步兩步飛竄向前。
“停!”陸進延紙扇啪地一合,扭頭對周平道:“勝負已分。你這兩個人,怎么連林盞這個小謀士都打不過”
說罷陸進延自己噗地一聲笑了,林盞雙目已眇,赤手空拳對付兩個武士無需百招,如此武藝還叫他【小謀士】,擺明了是諷刺周平。陸進延的笑聲愈發爽朗,饒是向來恭順的福竹,也跟著笑了起來。至于文弱書生出身的觀戰眾人,早已在短短時間被林盞的深藏不露驚得愕然,發愣看著林盞搭著福竹的肩下了擂臺,云淡風輕地坐回原處。
陸進延留給周平一句且再想想,便讓眾人散了。林盞本想最后一個走,卻被兩個同僚湊了上來,方才還沒人顧及他形單影只走在最后,這分明是瞧出了陸進延對林盞上心一些,便主動過來攀攀關系。
林盞看似自若地與他們說一句答一句,實則不大適應,他走路不喜與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這不熟悉的道路,每邁一步他心里都不太有底,更別提左右各走著人,他總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往哪邊邁多了步子便撞上旁人。
“林盞,本王有話與你說”陸進延的忽而開口,對林盞來說算是解脫,他與二人道別后循著方才聲音的方向走了幾句,輕聲問:“王爺?”
剛才還想著為他引路,陸進延看林盞夾在兩人中間走得平穩便一下子忘了他眼盲的事,看著林盞雙目平視自己卻面帶茫然,陸進延這才咳了一聲,讓林盞知道他已經走對地方了。
“看你方才傷處被打,身子可還受得住?”
“王爺費心了,在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只是肩傷略深恢復得慢些,不妨事的”林盞淡淡答著,不知自己漆黑的眼眸正不偏不倚地對上陸進延的狹目。明知林盞什么都看不見,陸進延卻還是心頭一顫,畢竟還沒幾個人敢這樣直盯著他的眼睛看。想著反正林盞也看不見他的舉動,便將目光肆意投在他的身上,先是盯著他單薄的肩膀看了片刻,繼而移至下頜,鼻梁,最后停留在他清秀的眉眼間,不免暗自惋惜,若不是后天眼瞎,這雙眼睛眼波流動起來不知有多動人
哎,怎么又盯著他看了?陸進延抿唇,心想如此俊秀的容貌,實在難讓人不多看幾眼。
一滴晶瑩的汗珠從林盞鬢間滑落,陸進延想到林盞傷沒好全便被他叫上臺去與人比武,定是比尋常多費了幾分力氣,便囑咐他一句記得周平的事,讓福竹引著林盞離開了
當晚,陸進延與王妃一同用膳,雖然林盞說這并非沈家長女沈茵,陸進延自己也察覺出她缺了幾分大戶人家中久居深閨的沉穩內斂,但他并不在意,既已嫁入他府中,難不成還把沈家人叫來問罪,非要給他換一個真的不成?林盞的話他雖不全信,但他說的與其對沈家直言問罪倒不如借起探出幕后指使,確也的確在理。陸進延回府后在這位王妃面前盡足夫妻之禮,只為靜觀其變。
亥時,陸進延本已準備將沈茵留他房中過夜,福竹卻來報說林盞求見。陸進延朝沈茵看了一眼,她低垂著眉眼,沒有表態,卻也沒有起身回避的意思。
陸進延知道林盞不是唐突冒失之人,深夜造訪估計是有要事,讓福竹開了門,沈茵與林盞一出一進,在門邊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