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任苒不得不重新穿上鞋子,皺著眉頭讓腳趾適應一下,準備返回會所,然而剛繞過樹蘺就怔住,陳華正坐在樹蘺這邊的的長椅上抽煙,她打個招呼準備走掉,陳華開了口:“任苒,陪我坐坐?!?br/>
“馬上快到表演和客戶抽獎環節了……”任苒頓住,明知道所謂獎品雖然豐厚可觀,表演也算精彩,可當然不足以吸引陳華過去,只得坐下。
“聽說最近你不接手新的客戶,全都轉手交給了同事。”
任苒去年因莫須有的原因,被從干得心應手的銀行資產管理部門調到個人理財部門,有很重的業務壓力。陳華不聲不響通過別人給她介紹客戶,盡管沒哪個客戶當面對她點破,但她自然心知肚明,遲疑一下,說:“謝謝陳總關心。我已經向銀行申請調往深圳分行工作,所以會陸續把手頭客戶資源全轉交給同事?!?br/>
“是因為我的緣故想離開北京嗎?”
“不是?!彼龘u搖頭,“我重新規劃了一下,還是準備朝投行方向發展。去深圳那邊工作,可以申請港大的兼讀MBA,周末過去上課,比較適合我?!?br/>
“做投行需要出差,空中旅行是家常便飯,你確定你能承受?”
“飛行恐懼是可以克服的。”
陳華默然。
他出來抽煙,聽到樹蘺那邊任苒的聲音,便坐了下來。當然,他不是第一次聽任苒與祁家駿通話了。
他們始終沒講任何曖昧的話,確實如好友、如兄妹,可是這樣絮絮說來,放松、親密的感覺無處不在。
他現在只能以這種形式旁聽任苒的生活,不能不有失落感。而任苒如此坦然講到她的計劃,顯然,她是想離他更遠一些。
這時會所那邊大露臺上突然燈光亮起,人們從室內涌了出來,任苒解釋:“銀行請來了法國藝人做冷煙火現代舞表演,據說很精彩。”
會所對面臨時搭建的小舞臺上開始響起音樂,燈光閃爍變幻。一男一女兩個演員登上舞臺,他們都穿著純白的緊身服裝,背后背著寬大的翅膀,借助鋼絲冉冉升起,在空中完成著各種高難度舞蹈動作,同時不停釋放著各色冷煙花。五顏六色的光影升騰之間,兩個曼妙的身姿翩然游走于舞臺之上,露臺那邊傳來一陣陣歡呼和掌聲。
“四年前,我在亞拉河畔,看到過類似這種表演?!?br/>
陳華的聲音低沉一如平時,任苒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看著陳華,有些不能相信從他嘴里聽到澳大利亞那條河流的名字。
“你……去過墨爾本?”
陳華吐出一口煙霧,彈落煙頭掛著的煙灰,轉過頭來,靜靜迎著她的目光,“去過?!?br/>
四年前,亞拉河畔。
一些生活片段急速閃過任苒腦海。當時她在某個酒店邊,不經意看向車子的后視鏡,視線中隱約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澳洲留學的三年多時間里,任苒不止一次以為在異國他鄉的人群中看到過祁家驄的身影。她甚至曾在火車站臺追上某個人,待對方回頭后,又不得不倉促道歉。
她凝視著汽車后視鏡,不敢眨眼,生怕須臾之間,一個模糊影像便會消失。然而她強迫自己猛然回頭,身后來來往往是步履閑適的行人,沒有任何異樣。
那么至少在那一次,她看到的確實是他。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然后一言不發地消失。
萬千思緒同時涌上心頭,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辦法問出一個為什么。
還用問嗎?他看到了她與祁家駿出游,她抱著祁家駿當時年僅九個月的兒子祁博彥,這個一向驕傲自負的男人選擇了不加詢問地離開。
深重的疲憊感驟然之間涌上來,一瞬間,她只覺得如同背負了無形的重擔,被壓得沒有喘息之力,疼痛的腳幾乎有些失去了知覺。
陳華早就清楚知道,他的這個坦白,只會將任苒推得更遠。有些誤會不可能一經解釋便冰雪消融,更何況,隨之而來的時間流逝早已經改變了彼此。
“對不起,任苒?!?br/>
她短促地一笑,“過去的事了?!?br/>
“對我來說,從來沒有過去?!?br/>
她站起身,這時舞臺上懸吊半空的女舞者正與男舞者回旋交纏,身后展開的雙翅一齊揮動著噴出煙火,銀白色光焰如同華麗的瀑布般流淌下來,印照得四周亮如白晝。一時之間,她有些目眩神離,搖晃了一下,陳華馬上站起來,伸手扶住了她。
“謝謝陳總?!彼ǘㄉ?,讓自己站定,試圖地掙脫他的手,“明知道今天的招待會要站很長時間,還穿一雙不合腳的新鞋子,實在是不明智。我先進去了?!?br/>
然而陳華沒有放開她。
“四年前,我的事業剛剛重新上了軌道,仍然充滿不可預測的風險,我甚至不能用以前的名字公開露面。知道你在墨爾本以后,我想過去看看你?!?br/>
“于是你看了,下了結論,走了。”
“那個城市看上去安靜宜居,你看上去很幸福,我想我沒權利打攪你?!?br/>
任苒無聲地笑了,用力抽回手,退后一步,歪頭看著他,“我應該贊揚你默默走開,為我的幸福做出了無私犧牲嗎?”
“我早知道,這個解釋對你來講沒什么意義。”
“倒也不是什么意義都沒有?!彼穆曇舻投逦?,“至少證實了我的一點猜測:你確實并不愛我,也從來沒理解過我對你的愛。”
“我之所以沒在見到你后馬上對你解釋,就是不希望你得出這樣的結論?!标惾A的聲音里頭一次出現了一點懇求的意味。
“沒關系,成年以后再回過頭去看看,我其實也不大理解自己了,癡狂到那種地步,只有當時那個年齡、那個心境才可能吧?!比诬垡馀d索然地說。
這時,舞臺上的音樂在煙花怒放中停止,演員在空中做著謝幕動作,同時緩緩下降。在背后那樣明亮眩目的背景襯托下,任苒臉上維持著的微笑顯得縹緲脆弱,待露臺那里掌聲平息,光線黯淡下來,陳華重新開了口。
“去年祁氏出現危機,坦白講,如果不是認為你的生活會受到影響,我母親再怎么央求我,我也只會安排阿邦打一筆錢給他們,不會親自過去??吹侥銖南愀圳s回來,我才知道,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對你來說,承認錯誤大概很罕見吧。不過不用自責了。從某種程度講,我覺得收錢被打發掉,也是一種不錯地講再見的方式,這樣了結感情很好,大家都能徹底解脫。”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個用錢打發過去感情的冷血動物了?!?br/>
“現在我不會輕易對別人下這種帶感**彩的價值判斷?!比诬蹅阮^,聳了聳肩,“好,你都解釋清楚了,謝謝。”
舞臺那邊的人聲安靜下來,傳來鋼琴獨奏的音樂。
“我花過很多時間想你,想我經歷的那些到底算不算愛情,是什么原因讓我們就是沒辦法在一起。你大概永遠理解不了胡思亂想是一種什么狀態吧?!辈坏汝惾A說什么,任苒無聲地笑了,“老實告訴你,那種狀態很可怕,讓人懷疑一切,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我很慶幸我想得厭倦了,放棄了。如果你的解釋早兩年來,我大概會激動,以為又一次經歷了奇跡??墒墙裉炻犃酥螅贈]有其他感覺了。”
“你可以置疑我。沒要一個解釋,轉身走開,確實不像是一個愛你的男人應該做的事?!标惾A凝視著遠方的舞臺,“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以為太了解你,這一點你沒說錯,其實我只是享受你的愛,沒試過真正理解你的感情。我一直在想你,任苒,沒有停止過。”
他低沉的聲音和著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鋼琴樂曲,一字一字進入任苒耳內,她卻只有無力感。重逢以后,這個男人對她不止一次說過愛她,甚至于求婚,但哪一次都沒有今天這么坦白。她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誠意,可是她唯一清晰的感慨,不過是覺得命運的安排永遠比人的想象來得深不可測。
“給我一個機會,我們試一下重新開始?!?br/>
任苒搖搖頭,“除夕那天,我想我已經對你說清楚了,我們分開了,我們回不到從前。沒有什么能夠重新開始。這個解釋一樣改變不了什么?!?br/>
“你愛祁家駿嗎?”
“這跟你沒關系。”任苒的聲音中透出一絲警惕,“陳總,請不要插手他的生活。”
陳華笑了,帶著無可奈何,“我關心的,始終是你的生活?!?br/>
“你關心我的方式始終是代我做決定嗎?決定帶我去廣州,決定我應該跟我父親回家,決定我跟阿駿在一起看上去會更幸福一些,現在又決定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任苒也笑,“對不起,陳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更愿意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br/>
“我終于等來了這一天,”祁家驄凝視著她,嘴角那個淺淺笑意帶著溫柔,“我愛的那個小女孩長大了,對我說:嘿,大叔,別來煩我了?!?br/>
任苒一下怔住。
她沒想到,陳華仍然記得她當年帶著少女的天真與驕傲說的這句話。
那時,她才18歲,剛愛上他,而他正陷于生意上的麻煩中,將要匆匆離開。他開車載著她穿越城市,從江南到江北,前方是綿延的燈光,車流如河,一輪帶著檸檬黃光暈的滿月掛在天際,夜幕下的大江暗沉無聲地奔流。
所有尋常景致,都帶上了不尋常的色彩。她著迷地看著,以為看到了自己的命運——跌宕起伏,充滿激情與不可知的奇跡。
那種突然發生、沒有緣由、不講道理的愛,有多少出自對神秘陌生男人的傾慕,又有多少出自自身生活突然崩潰后的混亂,她不清楚。隔著大段時間的距離,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努力隱藏起所有的怯懦,向她愛的男人發起第一次挑戰。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有一些濕潤。
“任苒,在感情這件事上,從你決定愛我開始,我就已經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了。只不過,我認識到這一點有些晚了?!?br/>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低沉的聲音沖擊著她。她透過隱約淚光看著他,那個笑意以前也曾偶爾掛在他的嘴角,一閃即逝。每當他這樣笑,她就以為她擁有了他的全部,所有疑慮被放置一邊。
只是那樣單純的信念,已經不復存在。這個坦然承認愛她的男人仍然散發著危險氣息,曾經讓她莫名迷戀,現在卻讓她感到惘然。她努力修補好了自己的生活,整理感情,規劃前途,那些奢侈的情感,完全在她的計劃以外。
這時,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機響起,她定定神,拿出來接聽,簡短地對答著:“好,我馬上進來?!?br/>
她放下手機,直視著陳華, “陳總,我有時候確實會想,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會怎么生活。我得出的結論是,我并不需要那樣的機會。不管是犯過的錯誤還是投入過的感情,我全都沒有后悔,可這不代表我希望重新經歷一次?!彼哪抗鈴乃樕蟿澾^,轉身,“失陪,我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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