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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br>  同一個晚上,紀遠和可欣在臺北完成了他們小小的婚禮,沒有請客,沒有宴會,也沒有蜜月旅行。下午三點鐘,在法院公證,晚上,他們自己準備了一些酒菜,碰了杯,吃了所謂的交杯酒,唯一的賓客是從橫貫公路趕來參加的小林。午夜,小林告辭,家里就剩下一對新夫婦和沈雅真默默相對了。</br>  和嘉文類似,這對小夫婦沒有分居出去,他們的新房是設在原來雅真那幢房子里,也就是可欣的臥室,稍加布置和改裝而成。雅真對于這個婚禮,有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滿。多年以來,她幻想過幾百次可欣的婚禮,熱鬧、隆重、漂亮數不清的賓客,數不完的玫瑰花,可欣打扮得像個小仙子,和嘉文手挽手地周旋于賓客之間……可是,如今,她的女兒終于結婚了,新郎不是她幻想中的男孩子,一切也都和想象中差了十萬八千里。舊的社會關系因婚變而打斷,杜家和唐家自從毀婚后就斷絕了來往。這婚禮,如此簡陋,如此潦草,如此凄涼(在她眼睛里是這樣),尤其是——和預料中差別得如此之大!使她充滿了說不出的失望和傷心。她不了解這年輕的一對,從可欣毀婚之后,母女間就有一層無形的隔閡,現在,她感到這層隔閡更深了。</br>  “媽媽,”可欣把母親的茶杯里斟滿了熱茶,送到雅真面前,用一對坦白、熱情而光亮的眼睛注視著母親,“您要喝茶嗎?”</br>  “可欣,”雅真用手握住了女兒,低聲地說,“讓我再看看你。”她的語氣和神情,都好像女兒要遠離了一般。</br>  可欣靠近了雅真,用手攬住雅真的肩頭,對母親展開了一個溫柔、幸福而寧靜的微笑。</br>  “媽媽,”她親切地說,“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過,婚禮只是形式,主要的是結婚的人有沒有誠意。媽媽,我也愿意有鋪張的婚禮,但是,在經濟情形不允許的情況下這樣結婚也不錯了。最重要的,是我嫁給了一個我所要嫁的人。好媽媽,我告訴你一句話,我相信在這一刻,全世界沒有一個比我更快樂更幸福的人!”</br>  雅真還能說什么呢?“快樂”和“幸福”是世界上最稀有的兩樣珍寶,如果可欣已經獲得了,那么,她還能有什么更好的希望呢?越過可欣的肩頭,她的目光停留在紀遠的身上,那個年輕人正斜倚著桌子,端著一杯茶,微笑地注視著她們母女。</br>  “過來,紀遠。”雅真伸出另一只手,對紀遠說。</br>  紀遠放下茶杯,走了過來。雅真握住了他,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br>  “紀遠,你并不是我選擇的女婿。”</br>  “我知道。”紀遠望著她。</br>  “到現在,我對你了解得還太少,”雅真繼續說,“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你,不過,我已經準備要喜歡你了。”她不自覺地微笑起來,這年輕人身上有某種令人心折的力量,“說實話,有一段時間我相當反對你,但是,為了可欣,我只得隱忍。所有做母親的,對兒女都會有過多的希望,我對可欣也是。不過,隨著時間和經歷,我的看法也改變了很多,我現在只希望可欣快樂,因為快樂是世界上最難得到的東西。”她把可欣的手交在紀遠的手里,用兩只手緊緊地握住它們,“紀遠,我現在把可欣給你了,我不要求你將來發大財、成大名、立大業,只要你向我保證一件事,保證永遠讓可欣快樂。”</br>  紀遠注視著雅真,他的眼睛誠懇真摯,嚴肅地點了點頭,他鄭重地說:</br>  “我向您保證,伯母。”</br>  “你應該改口了,紀遠,”可欣插進來說,“你該叫一聲——”</br>  “我知道,”紀遠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一個對我很陌生的字。我從小就失去母親,父親是個漂泊江湖的藝人——他自己有個技術團,我跟著他東奔西跑。沒多久,他和一位女藝人同居,強迫我學習許多我不愿學的東西,我逃走了。從此,我流浪了很多地方,做過學徒、苦工、泥水匠……一直在半工半讀,我知道只有不斷奮斗,才可能闖出天下,我不想再做個江湖藝人。后來,我來到臺灣,又考進大學——命運對我是很寬大的。這樣子長大,我幾乎沒有享受過家庭溫暖,我也不記得什么時候我曾叫過‘媽’,”他的目光蒙昽地、熱切地望著雅真,帶著份孺子的渴慕之情,低低地說,“我紀遠何其幸運。您已經接納了我,是么?我可以叫您一聲——”他用舌頭潤潤嘴唇,顯然這個陌生的字有些難于出口,“媽?”</br>  雅真突然感到熱淚盈眶,一剎那間,她有擁抱這個男孩子的沖動。從紀遠簡單的敘述里,她讀出許多不簡單的血與淚。這孩子沒有隱瞞他的身世,從童年到現在,這是多么漫長的一段時間!她明白可欣的感情了。嘉文可能是株溫室里的奇卉,紀遠卻是棵禁得起風暴的大樹。在他那枝丫和密葉之下,應該是個安全而可靠的所在。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懂了!明白了,也放心了。握緊那兩只手,她喃喃地說:</br>  “什么都好了,我現在有兩個孩子了。”凝視著紀遠,她納悶地又加了一句,“奇怪,我剛剛才在準備喜歡你,現在我就已經喜歡你了。”用手背揉揉濕潤的眼睛,她在滿足與欣慰的激情中,早已忘記曾為婚禮的簡陋而有過的傷心和失望了。</br>  夜深了,一對新人回到新房里。窗外繁星滿天,月華似水,房間里意密情深,溫馨如夢。可欣和紀遠依偎地站在窗前,看著那星月朦朧的小院子里,幾點流螢在夜霧中穿來穿去。紀遠的手臂擁著可欣的肩,后者的頭倚靠在前者堅實的胸膛上。室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息。書桌上燃著一對紅色的喜燭,這是雅真特別安排的,燭光熒熒裊裊,更增加了一份夢般的情調。</br>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可欣輕聲地說。</br>  “什么東西?”</br>  “關于你那些事,你的家庭,和你的童年。”</br>  “你沒聽過的事還多著呢!”紀遠笑了笑,“慢慢地我會告訴你,一些掙扎,一些苦痛,和——一些罪惡。”</br>  “一些罪惡?”可欣愣了愣。</br>  “是的,有一些罪惡紀遠輕輕地說,把可欣更攬緊了些,如果我說出來,你會不要我了。我不是那種平平穩穩長大的人,在許多痛苦的經驗里,為了生存,人常常什么都肯做……”</br>  “你偷過?搶過?”</br>  “或者。”紀遠笑了,“我偷過農夫田里的甘蔗和地瓜,搶過鋸木廠的木片和木屑,撿過香煙頭,甚至乞討……”</br>  可欣戰栗了一下。</br>  “你吃驚了?”紀遠的笑變成了一聲嘆息,“你該多了解我一些,我的歷史說出來會使你害怕。可欣,你并不知道你嫁了怎么樣的一個丈夫。”</br>  “我知道。”可欣說。</br>  “知道些什么?”</br>  “知道你是個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的人,知道你是個永遠倒不下去的人,”她的面頰貼緊了他的胸,“還知道——你是個時代考驗中長大的人。是個我寧可犧牲一切,也必須要嫁的人!”</br>  他用手觸摸她柔軟的長發。</br>  “你被愛情熱昏了,”他幽幽地說,“我了解自己,在堅強的外表下也藏著懦弱,還不只懦弱,我自私、孤僻、虛偽……有許許多多你看不見的缺點。”</br>  “這些缺點每個人都一樣有,不是嗎?好人與壞人的差別,只在于這些缺點的輕重之分而已。我很明白你只是一個人,我也并不希望你是個神。”</br>  紀遠托起了可欣的下巴,凝視著她的臉。</br>  “還有,”他吞吞吐吐地說,“我必須告訴你,我并不——純潔。”</br>  可欣的臉紅了,好一會兒,才說:</br>  “你還有什么要告訴我的?”</br>  “有。”</br>  “什么?”</br>  “最庸俗的三個字——我愛你。”</br>  室內那樣靜,靜得可以聽到燭花的爆裂,“噗”的一聲,那樣清脆地綻開。跳動的火焰向上奔躥,熒熒然煥發著夢似的光華。穿過窗欞的風低且柔,院中的小草在輕輕碎語,樹梢的夜霧氤氳迷離,廣漠的穹蒼被星星穿了無數透光的小孔,像撒滿了流螢,在那兒明明滅滅。半規曉月,掩映在云層之中,忽隱忽現。夜,是屬于詩的,屬于夢的,屬于幻想的,屬于愛與淚的。</br>  “告訴我。”可欣輕聲地說,她的頭枕在紀遠的胳膊上,一頭長發柔和地披瀉在枕頭上。月光從窗口斜射進來,一片淡淡的銀白,和燭光那朦朧的紅糅合在一起。“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了我?”</br>  紀遠輕笑了一聲,把頭轉開,回避地說:</br>  “我也不知道。”</br>  “你知道的,告訴我。”</br>  “應該是見第一面的時候。”紀遠望著窗外,“你給我一個奇怪的印象,使我在你的面前無法遁形。”</br>  “你常在別人面前遁形的,是么?”</br>  “不錯。”紀遠笑著,有一抹不尋常的羞澀。</br>  “后來呢?”</br>  “后來?該是打獵的時候,我知道很難逃過你了,我為自己的感情生氣,整個打獵的過程中,我都神思恍惚,而我也明白,自己那鎮靜的外表騙不過你,這就讓我更生氣。假若我不是那樣神思不定,大概也不會發生獵槍走火的事件,而事件發生后,我一直有種錯覺——”他蹙起眉,語聲中斷了。</br>  “怎么?說下去吧!”</br>  “我認為——我潛意識里可能有犯罪的企圖。每一個人的潛意識里,都會有犯罪的意識,一種與生俱來的罪惡性。饑餓的時候幻想搶劫,憤怒的時候幻想殺人。那次打獵的途中,我不能否認我曾想過,如果沒有嘉文,我不會放過你!接著,那意外發生了,槍彈打中的不是別人,偏偏是嘉文,這使我覺得自己是個謀殺者。”</br>  “噢!”可欣輕輕地吐出一口氣。</br>  “我不顧性命地救助他,怕他會死去。當我背著他走過山巖的時候,我不住地在心中發誓……”他又一次地頓住了。</br>  “怎樣?”</br>  “算了,別提了!”紀遠微微地寒戰了一下,“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br>  “告訴我,我要聽。”可欣固執地說。</br>  “我發誓——”紀遠低沉地說了下去,語氣里帶著濃重的寒意,“只要他能夠好起來,我愿意為他犧牲一切。只要他能夠好起來,我終身做他最忠實的朋友,永不負他!我確實想這么做的,可是,在醫院里那一段日子,天天見到你,在你眼睛里讀出一切:掙扎、努力、痛苦和愛情!這使我有種瘋狂般的感覺,在你的眼光下,我又一次無法遁形。”</br>  “你都看出來了?”可欣低問,聲音里有著帶淚的震顫和嘆息,“我在你面前,又何嘗能夠遁形!”</br>  “然后是那些黃昏,細雨中的、落日下的、暮色迷蒙的。我聽著你用可憐兮兮的聲音,敘述著你和嘉文的戀情,每個小節,每個片段,你不厭其煩地述說,只為了武裝你自己的感情。你的掙扎擊破了我最后的努力,一枝紅葉掀開了所有偽裝的面具——”他嘆口氣,在可欣脖子下的手臂加重地攬住她,“可欣,記得你對我的指責嗎?說我對不起嘉文,是個偽君子,是個流氓!”</br>  “記得。”</br>  “我所感覺到的,比你罵的更壞。但是,當時我對自己說:‘下地獄去吧,紀遠!毀滅吧!沉淪吧!什么都好,只是不要讓我再逃避這段感情!’”</br>  “可是,你依然逃避了。”</br>  “是的,”紀遠對自己微笑,“我壞得還不夠徹底,我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嘉文的脆弱和友誼,我逃避了。我不知道我的逃避是懦弱還是堅強,許多時候,這二者之間是分不開的,當我在山中的礦穴里鉆出鉆進時,我覺得自己是最堅強的人,也是最懦弱的人。”</br>  “你是懦弱的,”可欣的肌肉突然僵硬,以怨憤和委屈的聲調說,“你躲開了,把一切的重擔都堆在我的肩膀上。你希望我怎么做?接受嘉文,還是拒絕嘉文?你知道我不愿做感情的騙子,欺騙得了嘉文,也欺騙不了自己。你躲開了,躲得遠遠的,讓我單獨去應付那種難以應付的場面,你是懦弱的,紀遠,而且自私。”</br>  “是的,你說得對。”紀遠側過身子來,臉上有那種被人看穿秘密后的難為情,他俯過身子,輕輕地吻了她,“向你道歉,可欣,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我確實把擔子移交到你的肩膀上去,我逃開,然后看你們如何發展。”</br>  “你回來后,表現得更加惡劣。”可欣的責備意味更深了,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一起涌上心頭。</br>  “我能怎樣做呢?”紀遠抑郁地問,“從礦場回到臺北,我知道你們沒有訂婚,嘉文像個喪家之犬,惶惶然莫知所從。我不敢見你,不敢面對現實。每晚,我在你家的巷子里徘徊,遙望你的窗子,只要在窗玻璃上看到你的影子,我就感到內心抽痛,瘋狂地想見你,瘋狂到幾乎無法克制的地步,于是,我只好再度逃開,呼酒買醉。直到嘉文跑來打我,我才明白,我只有遠走,走到再也見不到你們的地方去,或者才可逃開這段戀情。”他擁住了可欣,他的吻遍蓋在她的面頰和嘴唇上,“我是個逃兵,可欣,怪我吧,罵我吧,打我吧!我確實表現得惡劣透頂,把所有的委屈和難堪都留給你受,可欣,你比我堅強。”沒有什么慰藉可以比情人們的心語更讓人感動,可欣平躺著,不動也不再說話。兩滴淚珠在她睫毛上顫動,燭光下顯得特別的晶瑩。她在微笑,一種心底的沉迷的微笑。燭光也在微笑,月光也在微笑,任何東西上都浮動著沉迷的微笑……她揚起睫毛,凝視著窗子,夜是太美了,美得讓人想擁抱它。當然,夜是美的,不只夜是美的,黎明也同樣的美,同樣的迷人。</br>  窗玻璃由灰蒙蒙的暗淡轉為明亮的白,接著就染上了朝霞絢麗的嫣紅。可欣躡手躡足地下了床,紀遠還在沉睡著,曙色下的臉龐安詳平穩,那紅褐色的皮膚和方正的下巴顯得健康而“男性”。可欣披上一件晨衣,站在窗前,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望著朝陽爬上了臺北的屋頂,她竟想引吭高歌一番。不過,她畢竟沒有高歌,她不想驚醒紀遠,在紀遠醒來之前,她還有件工作要做。</br>  走到書桌前面,她坐了下來,桌上的紅燭已經燃完了,燭臺上還留著兩朵燭花。在書桌的一角上,放著一瓶玫瑰,這是新娘的花束,鮮艷的花瓣上散放著濃郁的香氣。她沉思了一會兒,輕輕地打開抽屜,取出一張信箋,提起筆來,她對著信箋默默地凝想。半晌,才在信箋上寫下去:</br>  湘怡:</br>  我還記得我們同窗共硯的時代,每人都有那么多的憧憬、夢想,尤其關于戀愛和婚姻的。如今,沒有多久,你已將為人母。而我呢,在昨天,也已為人妻了。去年,你的婚禮我沒有參加,今年,我的婚禮你也沒有參加。對我們這樣一對知己說起來,是何等微妙的尷尬!不過,你答應過我,我們的友誼永遠不變,我們的來往也永遠不斷。我沒有通知你我的婚期(我有所顧忌,你會明白的),但是,今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你。祝福我吧!湘怡,我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只是,今晨的鳥鳴那么動人,晨曦那樣美麗,我必須有人分享我的快樂!</br>  你好么?你的他也好么?我那樣關懷你們!來看看我吧!湘怡,告訴我你們的一切情形,但愿和我們同樣歡樂!別離棄我,好湘怡,來一次吧!什么時候我們兩家可以在一塊兒促膝談心,融融洽洽,則我別無所求!</br>  告訴我,哪一天你們就不再拒絕我和紀遠了?當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才能交卸下良心上的負荷。不過,你們是快樂的,對么?祝福你們!祝福你們!一千千,一萬萬,一億億!也同樣祝福我自己!</br>  問候杜伯伯,假若他愿意來我家走走,我想媽媽和我都會很開心的。</br>  可欣</br>  信寫完了,她再看了一遍,就折疊起來,準備封口,臨時,她又摘下一瓣玫瑰,在上面寫下兩句話:</br>  且讓心香一瓣,</br>  寄上我祝福無數!</br>  把花瓣和信箋都封進了信封里,她在信封上寫下杜家的地址和湘怡的名字。正準備站起身來,她聽到身后有個帶笑的聲音說:</br>  “要我幫你拿出去寄嗎?”</br>  她跳了起來,回過身子,接觸到紀遠笑謔的眼神。紅著臉,她撅起嘴說:</br>  “好哦!偷看別人寫信!”</br>  “小新娘已經有秘密了,”紀遠說,一把抱過可欣,吻著她的脖子和面頰,“別給嘉文寫信,我會吃醋。”</br>  “是湘怡。”</br>  “我知道,”紀遠笑了,“我在和你開玩笑。”推開可欣,他審視著她的臉,“告訴我,他們并不快樂嗎?還是你怕他們不快樂?假如我們去拜訪他們,會有什么不妥當嗎?”</br>  “噢,不。”可欣受驚似的搖著頭,“現在還不行,紀遠。罪疚的感覺還沒有放松我們,我期待若干年后,這一切都成為過去,我們兩家能恢復友誼。目前,我們只能等待,對么?”</br>  “好吧,讓我們等著。”紀遠說,坐在椅子上,攬住可欣的腰,“現在,我也有一件秘密要告訴你。”</br>  “什么?”</br>  “一件很意外的消息。前天我去拜訪我的教授,居然有一封信在等著我,我被教授推薦給國外公司,他們通知我去接受一項考試,如果考取了,就被聘為助理工程師。”</br>  “什么時候考?”</br>  “還有一星期。”</br>  “噢!”可欣叫了起來,“那么迫促!取了之后怎樣呢?”</br>  “到美國去,先實習半年。”</br>  “噢!”可欣愣住了。剛剛才結婚,難道就又是離別嗎?但,這是紀遠的好機會,他一定要考取!到國外去學習更多的東西,再回國來做事。可是……可是……這一去會是幾年?她呆呆地望著紀遠,被這突然的消息弄得心亂如麻,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了。</br>  紀遠擁住了她,他的唇滑過她的面頰,湊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我不一定會考取,可欣。但是,如果考取了,按照那公司的規定,可以攜眷上任。我承認我對事業是有野心和抱負的,但,還沒有大到可以讓我離開你的地步。”</br>  “噢!”可欣再度驚嘆了一聲,瞪大了眼睛。除了這聲驚嘆外,她什么也不能表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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