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br> 今夜家里有宴會。</br> 今夜家里有宴會,我卻坐在書桌前面,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對著窗上那一串串的珠簾發愣。珠簾!那些木雕的珠子,大的,小的,長圓形的,橢圓形的,一串串的掛著,垂著,像一串串的雨滴。綠萍曾經為了這珠簾對我不滿的說:</br> “又不是咖啡館,誰家的臥房用珠子作窗簾的?只有你,永遠興些個怪花樣!”</br> “你懂什么?”我嗤之以鼻珠簾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東西,你多念念詩詞就知道了!</br> “哦!”綠萍微微一笑:“別亮招牌了,誰都知道咱們家的二小姐是個詩詞專家!”</br> “算了!詩詞的竅門都還沒弄清楚就配稱專家了?我還沒有那樣不害臊呢!”我抬了抬下巴,又酸溜溜的接了幾句:“詩詞專家!你少諷刺人吧!親友們沒幾個知道我這‘專家’的,但是,卻知道我家有個直升T大的才女!和一個考不上大學的笨丫頭!”</br> “好了,好了!”綠萍走過來,揉了揉我那滿頭短發,好脾氣的說:“別懊惱了,考不上大學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何況,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明年考不上還有后年……”</br> “只怕等你當大學教授的時候,我還在那兒考大學呢!”我嚷著說。</br> “又胡說八道了!”綠萍對我搖搖頭,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我真不了解你,紫菱,以你的聰明,你應該毫無問題的考上大學,我想……”</br> “你不用想,”我打斷了她:“你永遠想不清楚!因為沒有人能想清楚,連我自己都想不清埜!”</br> 綠萍困惑的望著我,她的眼睛里有抹憐憫,有抹同情,還有抹深深的關切與溫柔,她一向就是個好心腸的姐姐!一個標準的姐姐!我笑了,對她瀟脫的揚了揚眉毛:</br> “夠了,綠萍!你別那樣愁眉苦臉的吧!告訴你,我并不在乎!考不上大學的人成千累萬,不是嗎?我嗎?我……”我望著窗上的珠簾,忽然間轉變了話題:“你不覺得這珠簾很美嗎?別有一種幽雅的情調?你真不覺得它美嗎?”</br> 綠萍瞪視著那珠簾,我知道,她實在看不出這珠簾有什么“情調”和“美”來。但是,她點了點頭,柔聲的,安靜的說:</br> “是的,仔細看看,它確實挺有味道的!”</br> 這就是姐姐,這就是綠萍,溫柔,順從,善良,好心的姐姐。她并不是由心底接受了這珠簾,她只是不愿潑我的冷水。綠萍,她一生沒潑過任何人的冷水,功課好,人品好,長相好,父母希望她品學兼優,她就真的“品學兼優”,父母希望她在大學畢業前不談戀愛,她就真的不談戀愛。她該是天下父母所希望的典型兒女!難怪,她會成為父母的掌上明珠,也難怪,我會在她面前“相形見絀”了。</br> 珠簾別有情調,珠簾幽雅美麗,珠簾是詩詞上的東西,珠簾像一串串水滴……而我現在,卻只能對著這珠簾發呆。因為,今晚家里有宴會。</br> 宴會是為了綠萍而開的。今年暑假,綠萍拿到了大學文憑,我拿到了高中文憑,父親本就想為我們姐妹倆請次客,但我正要參加大專聯考,母親堅持等我放榜后,來一個“雙喜臨門”。于是,這宴會就拖延了下來,誰知道聯考放榜,我卻名落孫山,“雙喜”不成,變成了“獨悲”。這份意外的“打擊”,使母親好幾個月都振作不起來。這樣,轉眼間,秋風起兮,轉眼間,冬風復起,綠萍又考進了一個人人羨慕的外國機構,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這使母親又“復活”了,又“興奮”了。綠萍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用她的光芒,來掩蓋我的暗淡。母親忘了我落榜帶給她的煩惱,也忘了這份恥辱,她廣發了請帖,邀請了她的老同學,干姐妹,老朋友,世交,以及這些人的子女,姐姐的同學……濟濟一堂,老少皆有……這是個盛大的宴會!</br> 而我,我只好對著我的珠簾發呆。</br> 快七點鐘了,客廳里已經人聲鼎沸,我不知道幾點鐘開席,我只覺得肚子里嘰哩咕嚕叫。我想,我該到廚房里去偷點兒東西吃的,我總不能餓著肚子,整晚看我的珠簾,這樣下去,我會把那些珠子幻想成櫻桃,湯圓,椰子球,魚丸和巧克力球了!或者,我也可以若無其事的出去參加宴會,去分享我姐姐的成功。但是,我如何去迎接那些伯伯叔叔阿姨嬸嬸們同情的眼光,還有,那楚家!天哪,我已經聽到楚伯母那口標準的京片子,在爽朗的高談闊論了!那么,同來的必然有楚濂和楚漪了!那對和姐姐同樣光芒四射的、“品學兼優”的兄妹,那漂亮瀟灑的楚濂,那高雅迷人的楚漪!天,算了!我嘆口長氣,我寧愿忍受著肚子餓,還是乖乖的坐在這兒發呆吧!</br>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可是,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很敏銳,鼻子聞到了炸明蝦的香味,耳朵聽到了碗盤的叮當。今晚因為人太多,吃的是自助餐,美而廉叫來的,聽說美而廉的自助餐相當不壞,聞聞香味已經可以斷定了。閉上眼睛,我想像著他們端著盤子,拿著菜,分散在客廳四處,一面吃,一面聊著天。當然,綠萍會出足風頭,帶著她文雅而動人的微笑,周旋在眾賓客之間!母親會不停的向客人們敘述姐姐的光榮歷史。哎!那種滋味一定和當明星差不多的,綠萍,她生下來就是父母手中的一顆閃亮的星星!</br> 我餓了。</br> 我相當無聊。</br> 我的肚子在叫。</br> 我開始覺得那珠簾實在沒有什么“情調”了。</br> 我嘆氣,我靠進椅子里,我把腳高高的架在書桌上,我歪頭,我做鬼臉,我咬嘴唇,我背詩我突然直跳起來,有人在敲我的房門。</br> “是誰?”我沒好氣的問。</br> 門被推開了,是父親!</br> 他走了進來,把房門在他身后闔攏,他一直走向我面前,靜靜的看著我。我噘著嘴,瞪視著他。他對我眨眨眼睛,我也對他眨眨眼睛,然后,他笑了起來:</br> “你準備餓死嗎?鬼丫頭?”他問。</br> 我歪著頭,緊閉著嘴,一語不發。</br> “該死!”他詛咒起來,抓住我的肩,重重的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居然沒有換衣服,沒有化妝,你像個丑小鴨,看你那頭亂蓬蓬的頭發……要命!我從沒有希望你像你的姐姐,因為你是你!你不高興吃飯,不高興參加宴會,我也懶得勉強你。但是,你躲在這兒餓肚子,我看著可不舒服,這樣吧,”他想了想:“我去偷兩盤菜來,我陪你在屋里吃吧!我知道你這鬼丫頭是最挨不了餓的!”</br>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攬住父親的脖子,我親了親他的面頰。抓住他的手,我高興的說:</br> “好爸爸,你總算給我送梯子來了,我正沒辦法下臺階呢!現在,走吧!我們參加宴會去!我已經快餓死了!”</br> “你決定了?”父親斜睨著我:“你那些該死的自卑感還在不在作祟?”</br> “當肚子餓的時候,自卑感總是作不了什么祟的!”我老老實實的回答。</br> “你不怕外面有老虎吃了你?”父親笑著問。</br> “我現在可以吃得下一只老虎!只怕我先把它吃了!”我瞪著眼說。</br> 父親大笑了起來。笑停了,他深深的注視著我,用手摸摸我的短發,他點點頭,慢吞吞的說:</br> “告訴你,紫菱,你不是你姐姐,但是,你一直是我的寶貝!去!梳梳你的頭發,我們參加宴會去!今天來了很多有趣的客人,記得費云舟叔叔嗎?他把他弟弟也帶來了,一個好風趣的人,你一定喜歡聽他吹牛!還有陶劍波,那個漂亮的男孩子,他正對你姐姐展開攻勢呢,還有許家姐妹,章家全家,楚濂、楚漪……你要是不出去呀,錯過許多有趣的事,那就算你自己倒楣!”</br> 我閃電般沖到梳妝臺前,拿起發刷,胡亂的刷了刷我的短發,我的頭發是最近才燙的,清湯掛面的學生頭燙不出什么好花樣來,我弄了滿頭亂蓬蓬的大發鬈,發鬈覆在額上,那兩道濃眉實在不夠秀氣,我怎么也別希望像綠萍那樣美!但是,我是我!不是綠萍!下意識的昂高了下巴,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紅花格子的襯衫,下面是條牛仔褲,可真不像宴會的服裝。但是,管他呢!我是我,不是綠萍!回過頭來,我挽住父親的胳膊,大聲的說:</br> “走吧!”</br> 父親上上下下的看看我,笑著。</br> “就這樣嗎?”他問。</br> “是的,我是只變不成天鵝的丑小鴨!”</br> 父親笑得開心。</br> “那么,走吧!你馬上可以嘗到咖哩牛肉和生炸明蝦了!”</br> 我咽了一口口水,很沒面子,咽得“咕嘟”一聲,好響好響,我看看父親,父親也正嘲弄似的看著我,我做了個鬼臉,父親回了我一個鬼臉,然后……</br> 我們打開房門,走下樓梯,大踏步的走進客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