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br> 當乾隆知道所謂的軍師“百夷人”，竟然是簫劍時，他的震驚真是不小！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驚看著站在面前的簫劍、紫薇、福倫和傅恒。</br> “原來，所謂的‘百夷人’，就是簫劍？”他的目光停在簫劍臉上，充滿疑惑的問，“簫劍，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當初不辭而別，把晴兒丟下！現在又用‘百夷人’的身份出現，說是爾康可能沒死？你到底是滿人？漢人？‘百夷人’？還是緬甸人？”</br> 簫劍昂首而立，傲然的說：</br> “我是為了救爾康而回來的，我是什么人，和我的目的沒有關系！”</br> 乾隆大怒，重重的一拍桌子，大聲說：</br> “怎么沒有關系？朕要給你一個四品官，你不要！和晴兒的婚期已經決定了，你逃跑！這樣不識抬舉，沒有責任感的人，哪里配得上稱簫大俠？朕看你藏頭藏尾，神神秘秘，說話言不由衷，哪里值得人信任？你和爾康他們的認識，是從他們集體出走開始，稀里糊涂認小燕子做妹妹，朕越想越懷疑！你到底居心何在？你真是小燕子的哥哥嗎？還是冒牌貨？趕快給朕從實招來！”</br> 簫劍還沒開口，紫薇就忍不住，往前一站，急急說：</br> “皇阿瑪！簫劍的身份不用懷疑，他確實是小燕子的哥哥！傅六叔可以作證，簫劍也確實參加了清緬之戰，我們能不能不要追究簫劍的出身，趕快調集人手去救爾康呢？至于晴兒，簫劍并沒有忘情，只是有許多不得已……”</br> “紫薇！”乾隆打斷了紫薇的話，“我了解你要救爾康的心情，這個‘百夷人’也了解你的急迫，了解永琪和小燕子對爾康的感情，他在利用你們呀！他從頭到尾，就沒安好心！在南陽的時候，如果不是朕出現了，他早已把你們通通帶到云南去了！他的目標，是你們！是朕的兒女……他是有計劃的行動！你們不要上當了！”</br> 紫薇和福倫大急，還沒開口，簫劍昂首大笑說：</br> “哈哈！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這樣！身為一國之君，疑心病和編故事已經成了本能！”他轉頭看紫薇，“這一下，你明白為什么有這么多冤獄？這么多文字獄，這么多莫名其妙就被砍頭的人了？”</br> “你居然敢這樣對朕說話？”乾隆一聽，怒不可遏，聲如洪鐘的說，“你以為你冒充了小燕子的哥哥，朕就不敢砍你的頭嗎？你說了這篇話，朕不只要你的腦袋，還要把你凌遲處死！”</br> 正好，小燕子、永琪氣急敗壞的趕到，在門口就聽到乾隆對簫劍的怒吼，又是砍頭又是凌遲處死，小燕子聽得毛骨悚然，想到自己的爹，也是這樣稀里糊涂就被處死了，心里的痛，再也無法控制，沖進房來，她就悲聲大喊：</br> “皇阿瑪，你不要動不動就想殺人，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你的權力，都動不動就想殺人，皇阿瑪老早就沒命了！”</br> 乾隆一聽，真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br> “小燕子！”紫薇急喊，此時此刻，只想立刻飛到緬甸去救爾康，生怕再生枝節，哀求的看著小燕子說，“不要火上加油了！我們在這個節骨眼兒，不能出事！大家為爾康想一想吧！把所有個人恩怨，暫時拋開吧！”說著，就對乾隆請安，“皇阿瑪！小燕子和簫劍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反應太快，不是要和皇阿瑪作對……”</br> “朕看他們就是成心和朕作對，簫劍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看，小燕子以前，是朕的開心果，現在，她是什么樣子？見到朕就掀眉瞪眼，大呼小叫，說些不是人說的話，這樣的義女，這樣的兒媳婦，朕不要了！”乾隆大叫。</br> 小燕子的悲憤和怒火，全部燃燒起來，頓時掀眉瞪眼，也大叫：</br> “你不要就不要，我已經忍了太久，老早就不想要了！是你自己跑到南陽去把我們找回來的，是你用免死金牌把我們請回來的……”</br> 乾隆怒極，抓起一個鎮尺，向她砸去。小燕子閃開，鎮尺砸向古董架，把一個大花瓶砸到地上打碎了。小燕子一沖，就想動手，永琪急忙拉住她，氣急敗壞的喊：</br> “皇阿瑪！永琪代小燕子向皇阿瑪認錯，她口不擇言，胡說八道！最近發生很多事，小燕子受了許多委屈，才會這么反常……”</br> 永琪話沒說完，小燕子就激動萬分的喊：</br> “我不要你幫我說話！我去緬甸找爾康，找到爾康，我也不會回來了！這個宮里的女人，我是再也不做了！”</br> 福倫看鬧得不可收拾，大急，往前一步，急切的說：</br> “皇上！簫劍這次回北京，完全是為了爾康，請皇上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簫劍的私人問題，讓他帶路，找到爾康再說！臣給皇上磕頭了！”</br> “福倫，”乾隆又急又氣的嚷，“你是朕最忠心的臣子，不要為了爾康，弄得是非不分！這個簫劍，來歷不明，做事出爾反爾，鬼鬼祟祟，他的話，哪里能信？”</br> “皇阿瑪，我們信他呀！我們真的信他呀！”紫薇痛喊著。</br> 這時，太后帶著令妃、知畫、晴兒一起趕到。太后已經聽過知畫三言兩語的稟告，知道簫劍進宮了，就嚇得魂飛魄散，生怕乾隆有閃失，一進門就急切的大喊：</br> “皇帝！不要放掉這個簫劍……他不是個好東西！”</br> 乾隆一震抬頭，大聲回答：</br> “老佛爺不用擔心，這個人居心叵測，朕已經明白了，不管他做了什么，就憑他對朕的不恭不敬，他也是死期到了！”</br> 看到這種狀況，晴兒失去一貫的平靜，她沖到乾隆身前，悲聲喊著：</br> “皇上請開恩！簫劍絕對不是一個壞人，他對朋友肝膽相照，奮不顧身，今天才會再度陷進牢籠！請皇上本著仁民愛物的原則，千萬要做個明君呀！”</br> 令妃事情也沒弄清楚，一心要幫忙，急忙站到乾隆身邊，熱情的喊：</br> “皇上！他們幾個小輩，情同手足，彼此幫忙，俠義的心腸，讓人感動！皇上千萬不要為了一點口舌之爭，就把任何人問罪，當初一怒之下，要殺兩位格格，差點鑄成大錯！這種事情，不要再來一次！”</br> 乾隆被吵得頭昏腦漲，振臂狂呼：</br> “都不要說話！讓朕把事情調査清楚！”他瞪著簫劍問，“你到底是誰？男子漢大丈夫，坐不改名，立不改姓！一會兒是簫劍，一會兒是方嚴，一會兒又變成‘百夷人’，算什么好漢？你誘騙小燕子當妹妹，混進宮來，到底為了什么？”</br> 簫劍仰頭大笑，盯著乾隆說：</br> “我是‘百夷人’，我今天為救爾康而來！皇上，你派幾個好手給五阿哥和我們，等我們救回爾康，我再來跟你面對面解決我們的問題！”</br> 知畫心已死，豁出去了，清脆的開了口：</br> “皇阿瑪！這位‘百夷人’，來頭不小！他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方之航……”</br> 知畫話沒說完，永琪對她沖過去，把她撞倒在地，怒喊：</br> “知畫！如果你聰明一點，就趕快閉口！”</br> 知畫倒在地上，悲喊著：</br> “永琪……你好狠，當初想謀殺綿億，把我撞倒在地上，害得綿億差點活不成！現在，為了救這一對來報仇的兄妹，你又想除掉我……”</br> 永琪大驚，伸手就去蒙知畫的嘴，乾隆已經聽到了，驚喊：</br> “報仇？什么報仇？”</br> 知畫掙開永琪的手，尖聲大喊：</br> “皇阿瑪！你是簫劍和小燕子的殺父仇人！他們兩個是來報仇的……”</br> 永琪死命蒙住知畫的嘴，恨極的喊：</br> “住口！你這樣歹毒，滿口謊言，留不住我的心我的人，就要把我們一起消滅，簡直是蛇蝎心腸……”</br> 太后大怒大驚，急喊：</br> “皇帝！你還不把他們抓起來！知畫所說，句句是實話，永琪已經被這個小燕子迷惑，失去本性了！”</br> 簫劍聽到這兒，知道所有的秘密，都已揭穿，鬧到這個地步，顯然已到最后關頭，無法善終，就長笑而起，閃電般撲向乾隆，同時大喊：</br> “小燕子！我們逼到這一步，大概是天意吧！爹娘在天上看著我們呢！這個仁君，也不過如此！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來報仇的，就讓我們被殺之前，先為父母報仇！還不動手……”</br> 簫劍說話中，已經一手就扭住了乾隆的胳臂，另一手箍住了乾隆的脖子。</br> 變生倉促，福倫和傅恒大驚，雙雙飛撲過來相救，兩人同時大喊：</br> “簫劍！萬萬不可！趕快放手！”</br> “簫劍！這是皇宮呀！多少大內高手在這兒，你以為能夠得手嗎？趕快投降！”</br> 福倫、傅恒一面說著，一面對簫劍打了過去。簫劍拿著乾隆的身子當盾牌，左擋右擋，福倫和傅恒大驚，生怕打著乾隆，硬生生收回拳頭。小燕子驚呆了，站在那兒無法動彈，簫劍怒喊：</br> “誰敢過來，皇帝就沒命！”再大喊，“小燕子！你還等什么？”</br> 在這一剎那，小燕子想到知畫，想到綿億，想到殺父之仇，想到嫡福晉和側福晉，想到太后的鴻門宴，想到密室被囚，想到被迫接納知畫，想到活活被拆散的晴兒和簫劍，想到這一年多來許許多多的大悲大痛……她大叫一聲，從永琪身上，拔出佩劍，一劍刺向乾隆，嘴里亂七八糟的喊著：</br> “你砍了我爹的頭，你讓我娘在烈火里自刎而死！我喊了你好幾年的皇阿瑪，你還是這樣對我們！我跟你拼了！”</br> 永琪一看，這還得了，大叫：</br> “小燕子！你敢傷我阿瑪？”</br> 永琪跳起身來，已經來不及拉住小燕子，危急之中，想也沒想，就伸出手臂，硬擋她的劍。只聽到嗤啦一聲，永琪的衣服頓時裂開，鮮血直流。小燕子大驚，喊：</br> “永琪！你還不讓開！”</br> 永琪也顧不得傷勢，直撲上去，閃電一般快速，抱住簫劍的身子，簫劍不肯放開乾隆，對永琪一腳踢去，永琪悶哼了一聲，卻死命抱住簫劍不放，撕心裂肺的大喊：</br> “簫劍！小燕子！你們有父母，難道我就沒有父母嗎？如果你們傷了我爹，你們就再也看不到我了！要殺皇阿瑪，必須先殺我！”</br> 這時，紫薇也奮不顧身的撲上前來，抱住小燕子握劍的手，哭著痛喊：</br> “小燕子！我們是結拜姐妹啊，你怎么可以殺我爹？難道你也要成為我的‘殺父仇人’嗎？”</br> 小燕子和簫劍，雙雙被阻，乾隆原是練過武術的，趁此機會，迅速的掙脫了簫劍，躍到一邊。福倫和傅恒，立即沖上前去，一左一右，保護著他。</br> 簫劍一看，大好機會，都被永琪破壞了，大怒，一掌打向永琪，再一腳踢飛了他，永琪毫無防備，被打得飛了出去再落地。簫劍撲了過去，伸出拳頭還要打。永琪不還手，凄然的看著簫劍說：</br> “簫劍，我不能對你還手，我欠小燕子太多！要打要殺隨你便，算我為皇阿瑪還債，但是，我不會允許你對皇阿瑪動手！只要你動了手，有你沒我！我不嚇你！”</br> “那我就先殺了你再說！父債子還！”簫劍喊著，舉起手來。</br> 小燕子一看，魂飛魄散，手里的劍砰的一聲落地，她飛撲到永琪身邊，抱住他，用自己的身子擋住簫劍，痛哭失聲，真情流露的喊：</br> “永琪！永琪……”她回頭看簫劍，淚落如雨，“你殺了永琪，我也不能活呀！他是我的命呀！殺了他等于殺了我……”</br> 小燕子這樣一句話，永琪震動無比。比永琪更震動的，是簫劍！他一直知道小燕子深愛永琪，卻不知道愛到這種地步！他看著淚流滿面的小燕子，看著父子連心的永琪，頓時，心灰意冷，知道大勢已去。他長嘆一聲，站起身子，對乾隆挺胸而立，朗聲說：</br> “我報仇失敗了！不是今天失敗的，是早就敗在永琪、小燕子、爾康和紫薇手里！后來又加上一個晴兒，他們聯合起來，讓我一敗涂地！現在，我認輸了，要砍頭還是要凌遲，隨你便！”</br> “皇阿瑪！你不能殺我哥！”小燕子哭著痛喊，“他是方家惟一的血脈，你已經殺了我的父母，怎么忍心趕盡殺絕？我的命不要了，你殺我吧，放了我哥！”</br> 這時，侍衛們乒乒乓乓沖進房，大呼小叫：</br> “什么事？皇上？發生什么了？”</br> 乾隆驚魂未定，睜大眼睛，看著一屋子的凌亂。看著躺在小燕子懷里流血的永琪，看著挺身而立，視死如歸的簫劍，看著泣不成聲的紫薇和晴兒，看著嚇傻了的太后和知畫……他驚疑震動，思想和感情卻像跑馬燈般的旋轉。這群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他還在驚怔中，紫薇見侍衛進房，更急，撲跪上前，膝行到他面前，仰頭哀懇的看著他，泣不成聲的說：</br> “皇阿瑪！用你的心，來看整件事！如果小燕子和簫劍要報仇，當初在南陽，早就下手了！小燕子對皇阿瑪的孺慕之情，感動了簫劍，我們大家的說服，晴兒的一片心，這才讓簫劍化敵為友！皇阿瑪要明察呀！”</br> 晴兒跟著紫薇跪下去，用掏自肺腑的聲音，也對他哀懇的喊：</br> “皇上，簫劍夾在父母慘死和我們的感情下，左右為難，天人交戰，這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這里面有好多曲折，皇上想弄清楚，就要真正的弄清楚！我們不知道當年的文字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簫劍當年才四歲，小燕子才一歲，難道也要為文字獄負責嗎？”</br> 嚇得膽戰心驚的太后，抖著聲音急呼：</br> “皇帝，不要再聽他們的！趕快把這一對兄妹問罪！皇帝身邊，怎能留這樣的危險分子？”</br> 知畫早已站起身來，在這一片驚心動魄中，看到最鮮明的一個事實，永琪是跟定小燕子了！只要放他離去，再見無期！她什么都顧不得了，一步上前，急迫的喊著：</br> “皇阿瑪！我在景陽宮，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他們準備再一次集體大逃亡！如果皇阿瑪不阻止，大概也失去永琪了！如果皇阿瑪還要永琪，趕快留人吧！”</br> 傅恒趕緊問乾隆：</br> “臣先把簫劍關進大牢，再等皇上定奪！至于還珠格格，不知如何發落？”</br> “皇上請三思！”福倫悲聲喊。</br> 永琪掙扎著站了起來，握住血流如注的手臂，走到乾隆身前跪下。經過了小燕子用身子幫他擋簫劍，聽到了她心底最真摯的告白，他心念已決。在這一刻，江山地位，皇子親王，對他而言，都成草芥。他堅定的、誠懇的說：</br> “皇阿瑪！生也在您，死也在您！爾康的生死不明，已經讓紫薇痛不欲生，簫劍如果死到臨頭，晴兒也不會獨自活著！至于我和小燕子，皇阿瑪看得比誰都清楚！您說我胸無大志也罷，您說我沒出息也罷，江山王位，我都不在乎！小燕子生，我生，小燕子死，我死！我們的命運，都在您手里！”</br> 小燕子聽到永琪這樣一篇話，更是淚不可止，泣不成聲了。</br> 知畫驚怔的看著永琪，眼里，盛滿了絕望、嫉妒和憤怒。</br> 令妃就走過來，滿眼含淚的搖著乾隆的手臂說：</br> “皇上，紫薇格格說得好，這件事，是是非非，咱們都糊糊涂涂，但是，你要問一問自己的心，千萬不要做違心的事！”</br> 乾隆聽著想著，對于整個事件，有些明白了。他揮手讓侍衛退去，努力鎮定了自己，定了定神，說：</br> “誰都不要說話！”他輪流看眾人，有力的吩咐，“福倫！簫劍交給你，你把他帶到學士府去，他現在是欽犯，如果他脫逃了，我惟你是問！小燕子，你和永琪回景陽宮去，趕快傳太醫，給永琪治傷！紫薇，你留下來，陪著朕！其他的人，都各自回到各自的地方去，這件事，誰都不許說出去！朕要徹底想想清楚！”</br>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料乾隆這樣發落。</br> 簫劍和小燕子尤其意外，怔怔的看著乾隆。</br> “簫劍不能放，縱虎容易捉虎難！”太后著急的說。</br> “他如果跑得了，今天就不會在這兒！”乾隆沉吟的說，“何況有晴兒在，他們這批人，都是怪物，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看樣子，他生是晴兒的人，死是晴兒的鬼，跑不了的！大家都不要說了！回去！回去！”</br> 福倫大出意料之外，生怕乾隆生變，急忙說了句：</br> “臣遵命！臣告退！”他拉著簫劍就走。</br> 眾人便各自請安，告退。乾隆眼見眾人離去，忽然喊：</br> “傅恒！回來一下！”</br> 傅恒站住。</br> “你馬上去刑部，把方之航的案子，所有文件全部調出來，送到朕這兒來！如果有相關人證，也一并帶來！”</br> “是！臣遵旨！”</br> 畢竟是一國之君啊！紫薇不禁崇拜的、熱烈的看著乾隆。說不定可以為方家翻案，說不定當初的案子還有冤情，說不定乾隆會再度饒恕簫劍和小燕子，說不定可以立刻去救爾康……她眼里閃出希望的光芒。</br> 永琪帶傷回到了景陽宮，立刻驚動了一屋子的太監、宮女和嬤嬤。大家驚呼不斷，張羅醫藥。太醫立刻來了，幫永琪包扎上藥。幸好只是外傷，沒有傷筋動骨，包扎之后，永琪就急急的揮退了太醫。</br> “一點小傷，根本沒事，不要小題大作了！明月，彩霞，送太醫出去！我們這兒，不用人侍候了，大家都去休息吧！”</br> 太醫急忙告退，明月、彩霞也都離去。小燕子眼睛一直濕濕的，充滿歉意的看著永琪。當房里的人都紛紛離去了，兩人才面對面，彼此深深的看著彼此。剛剛在乾隆書房的一番驚心動魄，始終震撼著兩人的心。小燕子心有余棒的，輕輕的說：</br> “沒想到，這個秘密還是拆穿了！我們弄成這樣，不知道皇阿瑪會不會越想越氣？說不定我們大家，又要集體進監牢！”</br> 永琪深深切切的凝視著她，柔聲說：</br> “可是，我卻覺得如釋重負！這個秘密，一直壓得我們大家透不過氣來，揭穿了也好，再也用不著提心吊膽，防備這個，防備那個了！最壞的情況，就是你那句口頭語，‘要頭一顆，要命一條’！”</br> 小燕子摸著永琪的受傷的胳臂，說不出有多么心痛和懊悔。</br> “對不起，我刺傷了你！我并不是真的要殺皇阿瑪，只是在那個情況底下，完全失去理智了！聽到皇阿瑪對我哥一句句逼迫的話，想到我爹娘的慘死，我就什么都顧不得了！皇阿瑪到底是我的親人，還是我的仇人，我真的弄不清楚啊！”</br> 永琪用沒有受傷的手，攬住她，拼命點頭，說：</br> “我了解，我完全了解！自從你知道皇阿瑪是殺父仇人之后，你就生活在矛盾和煎熬里，為了我，你忍受了太多太多！剛剛聽到你說，沒有我，你不能活，我是你的命……你知道我有多感動多震撼嗎？你什么都不用解釋了，我都深深體會，你這樣辛苦的活著，我還常常跟你生氣，要求你這樣那樣，要求你適應我的生存環境，我才該說對不起！”</br> “你不生我氣？不罵我？不怪我？”小燕子怯怯的問，“我差點殺了皇阿瑪呀，我差點殺了你呀！”</br> “怪你什么？怪你對自己父母的一片孝心？怪你對我的拋舍不下？怪你對簫劍的兄妹之情？怪你對皇阿瑪的又愛又恨？”他撫摸著她的頭發，憐惜的喊：“小燕子啊！連皇阿瑪都沒有怪你！連他都知道，我們這群怪物，是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人！”</br> 小燕子聽到永琪這樣說，感動得快要死掉，就熱情奔放的拉住他沒受傷的手，含淚喊著：</br> “永琪！我冤枉你了！我一直說你對我不好，到處告狀，說你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還對你兇，我就是會欺負你……你說你被我的話感動，我才被你感動，你對皇阿瑪說的那篇話，讓我覺得，就算為你死了，我也值得！我再也不會冤枉你！再也不跟你鬧分手了！你不必用八臺大轎來抬我，我以后就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著你，就算你嫌我煩，我也不離開你！”</br> 永琪感動至深，微笑了一下。</br> “跟屁蟲？很新鮮的詞！大概所有的格格里，只有你會用這三個字！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想，以后你還是會冤枉我，和我吵架的。不過，我們還是會講和，會融化在彼此的感情里！沒辦法，誰叫我這么命苦，碰到了你！如果這次我們還能逃過一劫，大概就要這樣吵吵鬧鬧過一生了！”</br> 小燕子含淚瞅著他，依偎進他的懷里，想想，又憂慮起來：</br> “我們還逃得過嗎？不知道皇阿瑪要怎樣發落我們？鬧了這么一大場，他還會放掉我們嗎？還會讓我們去緬甸找爾康嗎？還會讓我跟著你嗎？”</br> “不要太悲觀，皇阿瑪留下了紫薇，我們就等著看紫薇的本領了！”永琪深思的說，“皇阿瑪對我們，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他說我們是‘怪物’，他卻是‘怪物’的阿瑪！龍生龍，鳳生鳳！”</br> 小燕子聽了，不禁生出無限的希望來。是啊！他們還有紫薇，聰明的紫薇，會說話的紫薇，被皇阿瑪寵著愛著的紫薇！</br> 是的，紫薇在乾隆的書房里，終于，終于，終于……把簫劍和小燕子的重逢，認妹妹的經過，殺父之仇的原委……巨細靡遺的說完了。</br> 乾隆細細的聽完，他震驚的起立，在房里兜著圈子，喃喃自語：</br> “原來，簫劍和小燕子，是方之航的兒女！原來，朕真的是他們的殺父仇人！”思前想后，不寒而栗了，“這么久以來，朕把一個仇人的女兒，養在身邊，仇人的兒子，帶出帶進，真是險呀！怪不得簫劍不肯做官，他始終沒有忘記這段仇恨！”</br> “他幾乎忘了！如果沒有老佛爺的調査，如果沒有那場鴻門宴，他真的幾乎忘了，連小燕子，他都隱瞞著，一個字都沒說！”</br> 乾隆深思著，越想越明白了。</br> “原來是這樣！老佛爺囚禁了你們大家，小燕子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為了救簫劍，永琪勉強娶知畫！小燕子是知道身世之后，才變了樣……怪不得她看到朕，就掀眉瞪眼，滿嘴胡言亂語，常常橫沖直撞，咬牙切齒……朕這才恍然大悟！簫劍的來龍去脈，和晴兒的曲曲折折，朕也明白了！”就瞪著紫薇說，“你們幾個，經歷的事，可以寫一部二十四史了！”</br> “不是二十四史，是一部沒人相信的清宮傳奇！”紫薇苦澀的說，抬頭哀懇的看著乾隆，“皇阿瑪！請您開恩，讓簫劍和永琪，帶我們去找爾康，至于這件二十幾年前的舊案，就讓它煙消云散吧！如果皇阿瑪允許簫劍帶走晴兒，我敢保證，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您面前！冤家宜解不宜結，您已經殺了他的父母，就為方家留一條根吧！人家方之航，好歹也是讀書人，是書香世家，不過是一首剃頭詩，弄得家破人亡，還不夠嗎？”</br> 乾隆思前想后，一個站定，嚴厲的看著紫薇。</br> “你剛剛沒有看到嗎？簫劍和小燕子，他們要朕的命！一個掐朕的脖子，一個拿劍刺朕，這么嚴重的謀刺行為，朕也不聞不問嗎？”</br> “如果皇阿瑪要聞要問，剛剛就把他們推出去斬了！”紫薇迎視著他，勇敢的說，“皇阿瑪……您也不忍，是不是？您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現在，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不會覺得簫劍有簫劍的悲哀，小燕子有小燕子的悲哀，永琪有永琪的悲哀，晴兒有晴兒的悲哀……甚至知畫，也是這件事的犧牲品！當初一句砍頭，今天多少悲哀！皇阿瑪……您有最寬闊的心胸，您是性情中人，您就讓這個悲劇，到此為止吧！紫薇給您磕頭！”</br> 紫薇說著，就要下跪，乾隆伸手，一把拉起她，長長一嘆。</br> “紫薇，你一句‘性情中人’，扣住了朕，朕不見得有這么寬闊的心胸！想到剛剛那一幕，朕依舊感到毛骨悚然。這件事，實在讓朕太震驚了，朕要看一看當初方之航案，是怎么回事？老實說，朕印象里，對這件案子非常模糊！到底為什么判斬首，朕已經記不得了！你回去吧！讓朕弄明白了，再作定奪！”</br> “可是……皇阿瑪……”</br> “朕知道，你沒有時間可以耽誤，想去緬甸救爾康！朕現在已經不懷疑簫劍帶來的消息，他為了這個消息，明知道是飛蛾撲火，還是撲到北京來，我對他，也有幾分佩服！能夠在眾目睽睽下，掐朕的脖子，也需要一些勇氣！紫薇，別說了！先回學士府去，朕會在最短的時間里，拿定主意，也會派人救爾康！至于怎么救，怎么處置小燕子和簫劍，朕還要想一想！”</br> 紫薇見乾隆眼神堅定，不敢再多說，只得請安說：</br> “紫薇謝皇阿瑪的了解！謝皇阿瑪對簫劍和小燕子的不殺之恩！”</br> 乾隆一怔，忍不住哼了一聲說：</br> “哼！謝得太早了吧！”</br> 紫薇不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離去了。</br> 乾隆卻看著紫薇的背影出神了，心里逐漸浮起難以割舍的傷痛。</br> 北京的皇宮里，為了救爾康，已經鬧得天下大亂。在緬甸的爾康，卻陷在慕沙的溫柔鄉里。自從答應了娶慕沙，這位八公主就收起了霸氣，展現了最溫柔的一面。她帶他走出皇宮，走進郊外的一片野花田里。緬甸陽光好，氣候炎熱，適合各種顏色艷麗的草花，郊外山坡上，幾乎處處有野花。爾康看到這樣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雜生著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不禁嘆為觀止。</br> 爾康這天，穿著一身白色的緬甸服，戴著白色的崗包，看來飄逸出塵。盡管臉上的傷痕還是明顯的，卻掩飾不了他那玉樹臨風的氣質。慕沙看著他，越看越高興，安慰的說：</br> “大夫說，到燈火節的時候，你臉上的傷痕就看不出來了，身上的傷口也會通通治好！只要我不再給你弄出新的傷口來！這半年以來，你都是舊傷加新傷，才會這么難治！以后，你應該聰明一點，不要再受傷了！”</br> 爾康看著那片野花，摘了一朵紅色的花，問：</br> “這是什么花？這么好看？”</br> “罌粟花！你吃的銀朱粉，里面就有這種花的種子！”</br> 聽到銀朱粉三個字，爾康心底一凜，不禁凝視她，正色的說：</br> “慕沙，我要問問你，到底這個銀朱粉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會讓我上癮？為什么不吃它，我就簡直活不下去？我要怎樣才能擺脫這個銀朱粉？”</br> “你沒辦法擺脫銀朱粉了！我問過大夫，他說，這個藥，是很好的止痛藥，當初你傷得太重，為了救你，我用得太猛了，又是長時間用，才會讓你上癮！銀朱粉最主要的成分是罌粟花的種子，再加上一種名叫大麻的葉子，還有其他幾味草藥，混合制成的！在民間，也有類似的藥，當然沒有你吃的這么好，老百姓叫它‘白面’！這個藥，吃上了，就是終身的事！”</br> “我不要它成為我終身的事，我要除掉它！有沒有辦法除掉呢？”</br> “你急什么？反正，宮里這個藥很多，我不會讓你缺貨的！你盡管吃就是了！”</br> 爾康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語氣鄭重：</br> “慕沙，你不會喜歡一個動不動就發抖抽筋的人，你不會喜歡看到我痛苦，這個藥吃完了雖然精神百倍，但是，過一陣子就使我萎靡不振，使我毫無生命的活力，我相信也是它，讓我的武功全部消失，如果我想重生，就必須戒掉這個藥，假若你真對我好，就幫助我戒掉它！”</br> 慕沙凝視著爾康，被他的急切感染了，沉思著。</br> “其實，大夫說過的，只要咬緊牙關，不管多么難過，都不吃藥，熬得過去，熬上十天不吃，還能活著，那就戒掉了！但是，在牢里，你已經試過了，你認為，你戒得掉，還是戒不掉？”</br> 爾康想到不吃藥的情形，不禁不寒而栗。心中一寒，神情頓時充滿了沮喪。慕沙看看他，安慰的說：</br> “算了！不要戒了，何必那么痛苦呢？大夫說，有一次幫一個人戒藥，那個人最后咬斷自己的舌頭死掉了，死得好慘！”</br> 爾康聽了，更加無助。</br> 忽然，一陣悅耳的鳥鳴傳來。慕沙興奮的大喊：</br> “你聽！這是我們緬甸著名的‘妙聲鳥’！”</br> “妙聲鳥？”爾康心不在焉。</br> “是啊！妙聲鳥是緬甸的神鳥！從來沒有人看到它長得什么樣子，它的聲音太美了，可以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忘記自己在做什么！”慕沙要鼓起爾康的興致，熱心的介紹著：“據說，在森林里，它的叫聲會讓正在吃東西的動物忘了吃，食物從嘴里掉出來；會讓正在飛的鳥忘記拍打翅膀，而被風吹走；會讓獅子老虎忘記去追獵物，停下來興奮的舉起前爪；還會讓水里的魚靜止不動，忘記游泳。所以，我們的王船，都用妙聲鳥的樣子來建造，宮里很多東西，都是妙聲鳥的樣子來做的！”</br> “它可以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可惜，它沒辦法讓我忘掉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br> 慕沙一怔，看著他。他也出神的、深刻的看著她。</br> “你們有‘妙聲鳥’，中國也有很多鳥，有一種鳥，名字叫‘杜鵑’，它的叫聲，讓很多詩人寫詩，讓很多遠離家鄉的人掉淚！它的叫聲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爾康嘆息的說，神情凄惻。</br> 慕沙站住了，凝視他，被他眼里那種深刻的悲哀給撼動了。慕沙的個性，是永不投降，永不服輸的。爾康的固執，激起她所有的“征服”感，她要征服他，她要得到他，她要擁有他！為了這個目標，她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不論爾康多么頑固，她都不肯退縮。但是，這天關于“妙聲鳥”和“杜鵑”的談話，是第一次，讓慕沙動搖了。</br> 這天回到緬甸皇宮，爾康開始和“銀朱粉”作戰。他明白了，只有自己堅定，才能戒掉銀朱粉！他要恢復健康，他要回到北京，他要和紫薇團聚……那么，第一件事，是戒掉銀朱粉！他拒絕再吃那個藥，到了晚上，他已經臉色慘白，滿頭大汗的蜷縮在床上發抖。那種萬蟻鉆心的感覺又來了，那種瘋狂般的渴望又來了！他咬牙忍受著人生最大的痛苦。在心里給自己不斷的打氣：</br> “只要咬緊牙關，不管多么難過，都不吃藥，就能戒掉！我福爾康什么難關沒有遭遇過，怎么會沖不破這個難關？我咬緊牙關，咬緊牙關……”</br> 蘭花、桂花緊張的在一邊觀望，看得膽戰心驚。</br> “我覺得他撐不下去，太危險了，我要去告訴八公主！”蘭花害怕的說。</br> “不要告訴八公主！”爾康大喊。</br> “不行呀！你這樣會死掉的，我們不敢負責任！要不然，你就吃藥吧！”</br> “不吃！不吃！”</br> 爾康說著，一陣抽搐，床鋪都咯咯作聲。他痛苦的抓床柱，身子一挺，腦袋砰的一聲撞在柱子上，冷汗直冒。</br> 蘭花、桂花嚇死了，蘭花喊著：</br> “桂花，你照顧他！我去找大夫和八公主！”</br> “不要不要！”爾康急喊，“她來了，又會強迫我吃藥，我現在沒有任何的抗拒力量，只要把藥拿到我面前來，我會像小狗一樣爬過去搶！讓我用意志力克服吧！”</br> 蘭花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br> 爾康陷在極度的痛苦里，掙扎著、顫抖著，心志開始動搖。他望著床前，小幾上有一盞燈，燃燒著熒熒的燭火。他太痛苦了，忽然跳起身子，把手掌伸到燭火上去燒著。桂花大驚，撲了過來。</br> “你干什么？”她去拉他的手。</br> “不要管我！”他用力一推，桂花摔跌在地上。</br> “你知道嗎？有幾萬只螞蟻在我身體里爬，我要燒死它們，消滅它們！”</br> 這時，慕沙帶著大夫和巫師，一起沖進房來。慕沙看到這個情形，嚇了一跳，就直沖到床前，一口吹滅了燭火，驚呼著：</br> “你在做什么？真要戒這個藥，也需要大夫在旁邊，需要很多人來幫忙，你自己一個人怎么戒？”</br> 爾康跌跌撞撞的撲到另一盞燭火前，舉起手掌繼續燒著。昏亂的說：</br> “燒死它！燒死它！它在我身體里面鉆，快要鉆到我的腦袋里面去了！給我火，燒得大大的火，我要燒死它們！”</br> 大夫、巫師、慕沙都看得膽戰心驚。大夫嚷著：</br> “吃藥吧！這兒有銀朱粉！我知道你很不開心，又給你配了一點新的藥，吃了會讓你很輕松、很愉快！”他一面說，一面拿出準備好的藥。</br> 慕沙搶過了藥，拿著水杯，沖到爾康身邊去。</br> “你為什么一定要跟自己過不去呢？趕快吃藥！”</br> 爾康看到了藥，瞬間瓦解了，撲了過來，就去搶藥。</br> “給我！給我……給我……”</br> 他搶到了藥，才要塞進嘴里，又停止了，瞪著那些藥粉，發出一聲哀號：</br> “哦……不要！”</br> 他把藥粉一撒，把杯子砸碎，抓住慕沙一陣亂搖亂喊：</br> “你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樣子？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我恨你！恨你！恨死你！”</br> 慕沙驚怔著，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呆呆的看著他。她怎會把他弄成這樣子？在她這一生里，第一次這樣深深的愛一個人，這樣強烈的想要一個人！她只是要救他的命，怎么會把他陷進這么大的痛苦里？</br> 大夫趕緊再拿了一包藥過來，喊著：</br> “吃下去！吃下去！吃了很快就舒服了！天馬，不要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你的藥癮已經太深，戒不掉了！”</br> 爾康放掉慕沙，直撲大夫，雙手掐住了大夫的脖子，大喊：</br> “我掐死你！你是什么大夫！你治得我不死不活，治得我一身是病，治得我這么痛苦，我掐死你……”</br> 大夫掙扎著，蘭花、桂花、巫師、徒弟都來幫忙，喊著叫著。</br> “放手呀！放手呀！你會把他掐死，快放手……”</br> 眾人去拉他扯他，喊成一片，房里亂成一團。忽然間，爾康雙手乍然松開，倒在地上，抱著身子一陣抽搐，就昏厥過去，不動了。</br> “他死了！死了！”蘭花驚喊。</br> 慕沙這才驚醒過來，撲向爾康。大夫驚魂未定，摸著脖子發抖。慕沙急呼：</br> “巫師，巫師，趕快給他喊魂呀！”</br> 宮女們端著一盤一盤的食物跑進門來，把食物放在窗前。巫師就帶著徒弟，去窗前喊魂。宮女們七手八腳把爾康抬上床，大夫也摸摸脖子喘口氣，急忙診治。</br> “還好還好，還沒死！趕快把他的嘴撬開，把銀朱粉灌下去！他的消沉，也是斷藥的癥狀，我又加了一味藥，吃了就會好！趕快趕快！”</br> 大夫用銀匙撬開爾康的嘴，大家抱住他的頭，壓住他的身子。慕沙急忙把銀朱粉倒進了他的嘴里，再用水一匙一匙的喂進他嘴里，他喉中咕嚕幾聲，藥已人喉。</br> 巫師站在窗前，生怕爾康的靈魂聽不懂緬甸話，特地練習了漢語，虔誠的喊著：</br> “天馬的靈魂啊！你不要漂流在外面了，如果下雨，你會淋濕，如果出太陽，你會曬傷，蚊子要叮你，水蛭要咬你，老虎要吃你，雷電要轟你！家里多么舒服，你什么也不會缺，不怕風吹雨打，你安安逸逸的回來吃飯吧！”</br> 巫師重復的念著、喊著，爾康醒來了。他睜開眼睛，虛脫的，無力的看著室內的一切，聽著巫師用不純熟的漢語“喊魂”。</br> 慕沙看到他睜開了眼睛，這才松了一口氣，喊著：</br> “醒了醒了！天馬，你覺得怎樣？”</br> 爾康無力的、沮喪的、虛弱的說：</br> “好像經過一場激烈的戰爭，打了幾天幾夜一樣，渾身都沒力氣。”</br> 眾人全部如釋重負。巫師不敢大意，繼續向窗外“喊魂”。</br> 爾康聽著，看著慕沙問：</br> “他在為我‘喊魂’？你們就這樣，把我的靈魂喊回來？”</br> “是！巫師怕你的靈魂聽不懂，還特地練習了漢語！幸虧他給你喊魂，你看，你醒了！剛才，你差一點就死了！”</br> “這樣‘喊魂’，簡直是對我的靈魂‘威脅利誘’怪不得它會回來……”他感覺到體內有種輕飄的感覺，正在慢慢擴散到四肢百骸去，了解的說，“你又給我吃了銀朱粉。”</br> “是！”她深深看他，“你不要再戒藥，沒用了！大夫說了，你再也離不開銀朱粉！大夫又給你加了一味藥，你會不會覺得比較開心呢？”</br> “開心？應該是吧！我覺得輕飄飄的，好像在云里霧里……我很開心……有你這樣陪著我，不斷供應我這么名貴的藥，幫我喊魂，我……很開心……”他嘴里這樣說著，眼角卻滾出了一顆淚珠。</br> 這淚珠震動了慕沙，驚喊：</br> “天馬！你不開心嗎？你怎么哭了？”</br> “我們中國人有句話，‘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現在，我承認我已經徹底失敗，我陷在這兒，茍且偷生，還答應和你成親……敗軍之將何以言勇，負國之臣何以言忠，背信之人何以言愛……我再也無顏見皇阿瑪、五阿哥、紫薇和親人，真想大哭一場！”</br> 慕沙怔著，凝視爾康，她雖然聽不懂他那些“何以”，心里卻不知道為了什么而痛楚著。眼前，浮起在戰場上英風颯颯，不可一世的爾康，和面前這個落淚的爾康，簡直是兩個人！慕沙心里一酸，她只是愛他，只是要他，怎么會把他弄成這樣？她困惑了，迷惘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