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br> “寄傲山莊”這個名字，是鳴遠自己題的，那塊匾，也是自己寫的。這座山莊，依山面水，環(huán)境好得不得了。當初淑涵一走到這兒，就舍不得離開了。建造這個山莊，他花了不少心血，盡量讓它在實用以外，還能兼顧典雅。二十年來，也陸續(xù)加蓋了一些房間，給逐漸報到的孩子住。這兒，是淑涵和他的天堂，是蕭家全家的堡壘，代表著溫馨、安詳，滿足和愛。</br> 可是，鳴遠現(xiàn)在心事重重，只怕這個“天堂”，會在轉(zhuǎn)瞬間失去。</br> 晚上，鳴遠提著一盞風燈出門去。雨鳳拿著一件外套，追了出來。</br> “爹，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br> “我出去散散步，馬上就回來，你照顧著弟弟妹妹！”</br> “那……你加一件衣服，看樣子會變天，別著涼！”雨鳳幫鳴遠披上衣服。</br> 鳴遠披好衣服，轉(zhuǎn)身要走。</br> “爹！”雨鳳喊。</br> “什么事？”</br> “你……你不要在外面待太久，現(xiàn)在早晚天氣都很涼，山口那兒，風又特別大，我知道你有好多話要跟娘說，可是，自己的身子還是要保重啊！”</br> 鳴遠一震，看雨鳳。</br>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娘那兒？”</br>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每晚去那兒，我也知道。”雨鳳解人地、溫柔地說，“你不要太擔心，我想，展家那筆借款，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你不是常說，人間永遠有希望，天無絕人之路嗎？”</br> 鳴遠苦笑。</br> “以前，我對人生的看法比現(xiàn)在樂觀多了。自從你娘去世之后，我已經(jīng)無法那樣樂觀了……”說著，不禁憐惜地看雨鳳，“你實在是個體貼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來，爹耽誤你了。應該給你找個好婆家的，我的許多心事里，你和雨鵑的終身大事，也一直是我的牽掛??！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見到什么合意的人呢？如果見到了，別害羞，要跟爹說啊，你知道你爹很多事都處理不好……”</br> 雨鳳臉一紅，嘴一撅，眼一熱。</br> “你今天是怎么了？說這些干嗎？”</br> 鳴遠笑笑，揮了揮手。</br> “好好，我不說不說了！”他轉(zhuǎn)身去了。</br> 鳴遠出門去了，雨鳳就帶著弟妹，擠在一張通鋪上面“說故事”。</br> “故事”是已經(jīng)說了幾百遍，可是小五永遠聽不倦的那個。</br> 雨鳳背靠著墻坐著，小五懷抱小兔子，躺在她的膝上。雨鵑坐在另一端，手里拿著一本書在看。小四仰臥著，伸長了手和腿，小三努力要把他壓在自己身上的手腳搬開。雨鳳看著弟妹們，心里漾著溫柔。她靜靜地、熟練地述說著：</br> “從前，在熱鬧的北京城，有一個王府里，有個很會唱歌的格格。格格的爹娘，請了一個很會寫歌的樂師，到王府里來教格格唱歌。格格一見到這位樂師，就知道她遇見了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們在一起唱歌，一起寫歌。那樂師寫了好多歌給格格……”</br> 小五仰望著雨鳳，接口：</br> “像是《問云兒》《問燕兒》?！?lt;/br> “對！像是《問云兒》《問燕兒》。于是，格格和那個年輕人，就彼此相愛了，覺得再也不能分開了，他們好想成為夫妻?？墒牵窀袷窃S過人家的，不可以和樂師在一起，格格的爹不允許發(fā)生這種事……”</br> “可是，他們那么相愛，就像詩里的句子，‘生死相許’。”這次，接口的是小三。</br> “是的。他們已經(jīng)生死相許了，怎么可能再分開呢？他們這份感情，終于感動了格格的娘，她拿出她的積蓄，交給格格和樂師，要他們拿去成家立業(yè)，條件是，永遠不許再回到北京……”</br> 小四翻了個身，睜大眼睛，原來他并沒有睡著，也接口了：</br> “所以，他們就到了桐城，發(fā)現(xiàn)有個地方，山明水秀，像個天堂，他們就買了一塊地，建造了一個寄傲山莊，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lt;/br> 雨鳳點頭，想起神仙也有離散的時候，就愴惻起來。有些難過地，輕聲說：</br> “是的，神仙一樣的生活……然后，生了五個孩子……”</br> “那就是我們五個！”小五歡聲地喊。</br> “是，那就是我們五個。爹和娘說，我們是五只快樂的小鳥兒，所以，我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鳥’字……”</br> 雨鵑忽然把書往身邊一丟，一唬地站起身來。</br> “你聽到了嗎？”</br> 雨鳳嚇了一跳，吃驚地問：</br> “聽到什么？”</br> 雨鵑奔到窗前，對外觀望。</br> 窗外，遠遠的，有無數(shù)火把，正迅速地向這兒移近。隱隱約約，還伴著馬蹄雜沓，隆隆而至。</br> 雨鵑變色，大叫：</br> “馬隊！有一隊馬隊，正向我們這兒過來！”</br> 五個姐弟全體撲到窗前去看。</br> 這個時候，鳴遠正提著風燈，站在亡妻的墓前，對著墓地說話：</br> “淑涵，實在是對不起你，你走了兩年，我把一個家弄得亂七八糟，現(xiàn)在已經(jīng)債臺高筑，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才好。五個孩子，一個賽一個地乖巧可愛……只是，雨鳳和雨鵑，都已經(jīng)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卻被這個家拖累了，至今沒有許配人家，小四十歲了，是唯一的男孩，當初我答應過你，一定好好地栽培他，桐城就那么兩所小學，離家二十里，實在沒辦法去啊，所以我就在家里教他……”鳴遠停止自言自語，忽然聽到了什么，抬起頭來，但見山下的原野上，火把點點，馬隊正在飛馳。</br> 鳴遠一陣驚愕。</br> “馬隊？這半夜三更，怎有馬隊？”他再定睛細看，手里的風燈砰然落地?！疤彀。∷麄兪侨ゼ陌辽角f！天啊……是‘夜梟隊’！”</br> 鳴遠拔腳便對寄傲山莊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沒命地喊著：</br> “孩子們不要怕，爹來了……爹來了……”</br> 如果不是因為云飛突然回家，云翔那晚不會去大鬧寄傲山莊的。雖然寄傲山莊遲早要出問題，但是，說不定可以逃過一劫。</br> 云飛回來，祖望居然大宴賓客，云翔的一肚子氣，簡直沒有地方可以發(fā)泄。再加上天虹那種魂都沒了的樣子，把云翔慪得快要吐血。云飛這個敵人，怎么永遠不會消失？怎么陰魂不散？云翔帶著馬隊出發(fā)的時候，偏偏天堯又不識相，還要勸阻他，一直對他說：</br> “云翔，你就忍一忍，今晚不要出去了！寄傲山莊遲早是咱們的，改一天再去不行嗎？”</br> “為什么今晚我不能出去？我又不是出去飲酒作樂，我是去辦正事耶！”</br> “我的意思是說，你爹在大宴賓客，我們是不是好歹應該去敷衍一下？”</br> “敷衍什么？敷衍個鬼！我以為，云飛早就死在外面了，沒想到他還會回來，而老頭子居然為他回來大張旗鼓地請客！氣死我了，今晚，誰招惹到我誰倒霉！你這樣想?yún)⒓釉骑w的接風宴，是不是你也后悔，沒當成云飛的小舅子，當成了我的？”</br> “你這是什么話？”天堯臉色都綠了，“好吧！咱們走！”</br> 于是，云翔帶著馬隊，和他那些隨從，打著火把，浩浩蕩蕩地奔向寄傲山莊。</br> 馬隊迅速到了山莊前面，馬蹄雜杳，吼聲震天，火把閃閃，馬兒狂嘶。一行人直沖到寄傲山莊的院子外。</br> “大家沖進去，不要跟他們客氣！”云翔喊。</br> 馬匹就從四面八方?jīng)_進籬笆院，籬笆嘩啦啦地響著，紛紛倒下。</br> 雨鳳、雨鵑帶著弟妹，在窗內(nèi)看得目瞪口呆，小五嚇得簌簌發(fā)抖。</br> 雨鵑往外就沖，一面回頭對雨鳳喊：</br> “你看著幾個小的，不要讓他們出來，我去看看是哪里來的土匪！”</br> “你不要出去，會送命的呀！我們把房門閂起來吧！”雨鳳急喊。</br> 云翔已經(jīng)沖進院子，騎在馬背上大喊：</br> “蕭鳴遠！你給我出來！”</br> 隨從們就揚著火把，吼聲震天地跟著喊：</br> “蕭鳴遠！出來！出來！快滾出來！蕭鳴遠……蕭鳴遠……蕭鳴遠……”</br> 雨鳳和雨鵑相對一怔，雨鵑立即對外就沖，嘴里嚷著：</br> “是沖著爹來的，我不去，誰去！”</br>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小三，你守著他們……”雨鳳大急，追著雨鵑，也往外沖去。</br> “我跟你們一起去！”小四大叫。</br> “我也去！”小三跟著跑。</br> “還有我！還有我……”小五尖叫。</br> 于是，三個小孩緊追著雨鵑雨鳳，全都奔了出去。</br> 院子里面，火把映得整個院子紅光閃閃，云翔那一行人像兇神惡煞般在院子里咆哮，馬匹奔跑踐踏，到處黑影幢幢，把羊欄里的羊和牛群驚得狂鳴不已。云翔勒著馬大叫：</br> “蕭鳴遠，你躲到哪兒去了！再不出來，我們就不客氣了！”</br> “蕭鳴遠，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的時辰到了！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干脆一點，出來解決，別做縮頭烏龜！”天堯也跟著喊。</br> 叫罵喧鬧中，雨鵑從門內(nèi)沖了出來，勇敢地昂著頭，火光照射在她臉上，自有一股不凡的美麗和氣勢。</br> “你們是些什么人？半夜三更在這兒狼嚎鬼叫？我爹出門去了，不在家！你們有事，白天再來！”</br> 云翔瞪著雨鵑，仰頭哈哈大笑了。</br> “天堯，你聽到了嗎？叫我們白天再來呢！”</br> “哈哈！姓蕭的居然不在家，大概出門看戲去了，云翔，你看我們是在這兒等呢，還是乖乖地聽話，明天再來呢！”天堯嚷著。</br> 雨鵑還沒說話，雨鳳奔上前來，用清脆的聲音，語氣鏗然地問：</br> “請問你們是不是展家的人？哪一位是展二爺？”</br> 云翔一怔，火把照射之下，只見雨鳳美麗絕倫，立刻起了輕薄之心。他跳下馬來，馬鞭一揚，不輕不重地繞住了雨鳳的脖子，勾起了雨鳳的下巴，往上一拉，雨鳳就不得不整個面龐都仰向了他。</br> “哦？你也知道我是展二爺，那么，就讓你看一個夠！對，不錯，我是展二爺，你要怎樣？”他的眼光，上上下下地看著她。</br> 雨鳳被馬鞭一纏，大驚，掙扎地喊：</br> “放開我！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文明人！你這是要干什么？咳咳……咳咳……”馬鞭在收緊，雨鳳快要窒息了。</br> 雨鵑一看，氣得渾身發(fā)抖，想也沒想，伸手就搶那條馬鞭，云翔猝不及防，馬鞭竟然脫手飛去。</br> 云翔又驚又怒，立即一反手，抓回馬鞭，順手一鞭抽在雨鵑身上。</br> “反了！居然敢搶你二爺?shù)鸟R鞭！你以為你是個姑娘，我就會對你憐香惜玉嗎？”</br> 雨鵑挨了一鞭，臉上立刻顯出一道血痕。她氣極地一仰頭，雙眸似乎要噴出火來，在火把照射下，兩眼閃閃發(fā)光地死瞪著云翔，怒喊：</br> “姓展的！你不要因為家里財大勢大，就在這兒作威作福！我們家不過是欠了你幾個臭錢，沒有欠你們命！不像你們展家，渾身血債，滿手血腥……總有一天，會被天打雷劈……”</br> 云翔大笑。</br> “哈哈哈哈！帶種！這樣的妞兒我喜歡！”馬鞭一鉤，這次鉤的是雨鵑的脖子，把她的臉龐往上拉，“天堯！火把拿過來，給我照照，讓我看個清楚……”</br> 十幾支火把全伸過來，照著雨鵑那張怒不可遏的臉龐。云翔看到一張健康的、年輕的、帥氣的臉龐，那對燃燒著怒火的大眼睛，明亮奪人，幾乎讓人不能逼視。云翔驚奇極了，怎么不知道蕭老頭有兩個這么美麗的女兒？</br> 雨鳳急壞了，也快氣瘋了。</br> “你們怎么可以這樣？難道桐城已經(jīng)沒有法律了嗎？你們放手，快放手……”就伸手去拉扯馬鞭。</br> 這時，小四像著火的火箭般直沖而來，一頭撞在云翔的肚子上，尖聲怒罵著：</br> “你們這些強盜，土匪！你們敢打我姐姐，我跟你們拼命！”說完，又抓住云翔的胳臂，一口死命地咬下去。</br> “混蛋！”云翔大怒，他抓住小四，用力摔在地上，“來人呀！給我打！狠狠地打！”</br> 隨從奔來，無數(shù)馬鞭抽向小四。小三就尖叫著沖上前來。</br> “不可以！”她合身撲在小四身上，要保護小四。</br> “怎么還有一個！管他的！一起打！”云翔驚愕極了。</br> 馬鞭雨點般抽向小三小四，兩個孩子痛得滿地打滾。小五嚇得“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了。</br> 雨鳳和雨鵑，看到小三小四挨打，就沒命地撲過來，拼命去擋那些馬鞭，可憐怎么擋得住，因而，兩人渾身上下，手上臉上，都挨了鞭子。</br> 雨鵑就凄厲地、憤怒地大喊：</br> “你們一個個雄赳赳的大男人，騎著大馬，跑到老百姓家里來鞭打幾個手無寸鐵的孩子！你們算是英雄好漢嗎？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不怕老天有眼嗎？不怕絕子絕孫嗎？”</br> “好厲害的一張嘴！天堯！”云翔抬頭吩咐，“我看這蕭老頭是不準備露面了，故意派些孩子出來攪和，以為就可以過關(guān)！他也太小看我展某人了！”就揚聲對大家喊，“大伙兒給我進去搜人！”</br> 一聲令下，眾人響應，頓時間，一陣稀里嘩啦，乒乒乓乓，房門飛開，雞欄羊圈散開，雞飛狗跳。大家進屋的進屋，去牛棚的去牛棚；兩只乳牛被火把驚得飛奔而出，羊群四散，一時間，亂成一團。</br> “找不到蕭老頭！”隨從報告。</br> “看看是不是躲在柴房里，去用煙熏他出來！”云翔大聲說。</br> 一個隨從奔向柴房，一支火炬摔在柴房頂上，剎那間，柴房就陷入火海之中。</br> 這時，鳴遠連滾帶爬地從外面飛奔回來，見到如此景象，魂飛魄散，哀聲大喊：</br> “展二爺，手下留情??！”</br> “蕭老頭來了！蕭老頭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喊。</br> 小四、小三渾身是傷地從地上爬起，哭喊著“爹！”奔向鳴遠。</br> 鳴遠喘息地看著五個孩子，見個個帶傷，小五躲在雨鳳懷中，嚇得面無人色，再看燃燒的柴房，狂奔的雞牛，不禁痛不欲生。對云翔憤怒地狂喊：</br> “你怎么可以這樣？我欠了你的錢，我在努力地籌，努力地工作，要還給你呀！你怎么可以到我家里來殺人放火？他們五個，和你無仇無恨，沒有招你惹你，你怎么下得了手？你簡直不是人，你是一個魔鬼！”</br> “我對你們這一家子，已經(jīng)完全失去耐心了！”云翔用馬鞭的柄指著鳴遠的鼻子，斬釘截鐵地說，“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這兒早已不是你的家，不是什么狗屁寄傲山莊了！它是我的！去年你就把它賣給我了！我現(xiàn)在是來收回被你霸占的房產(chǎn)地產(chǎn)，老子自己的房子，愛拆就拆，愛燒就燒，你們幾個，從現(xiàn)在開始，就給我滾出去！”</br> “我什么時候把房子賣給你了？我不過是借了你的錢而已！”鳴遠又驚又怒。</br> “天堯！把他自己寫的字據(jù)拿給他看！我就知道這些沒品的東西，管他念過書還是沒念過書，賴起賬來全是一個樣子！”</br> 天堯下馬，走上前去，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據(jù)，遠遠地揚起。</br> “你看！你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如果去年八月十五不還錢，整個寄傲山莊的房舍，田地，牲口全歸展云翔所有！去年八月就到期了，我們已經(jīng)你一延再延，你還有什么話可說？”</br> “那是逼不得已才寫上去的呀……”鳴遠悲憤地喊。</br> 雨鵑站在天堯身邊，看著那張字據(jù)，突然不顧一切地縱身一躍，居然搶到了字據(jù)。嗤啦一聲，字據(jù)撕破了，天堯急忙去搶回，雨鵑慌忙把字據(jù)塞進嘴巴里，嚼也不嚼，就生吞活咽地吃下肚去了。天堯驚喊：</br> “赫！居然有這一招！”</br> 云翔一伸手，掐住雨鵑的面頰，讓她面對自己。</br> “哈哈！帶種！這個妞兒我喜歡！”就掉頭對鳴遠說，“蕭老頭，我們辦個交涉，你把這個女兒給我做小老婆，我再寬限你一年如何？”</br> 鳴遠一口口水，對著云翔臉上啐去，大喊：</br> “放開你的臟手，你敢碰我的女兒，我跟你拼了！”他撲上前去抓云翔。</br> “你這死老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呀！給我打！重重地打！”</br> 隨從們應著，一擁而上，拳頭、馬鞭齊下，立即把鳴遠打倒在地。云翔不甘心，走過去又對他死命地踹，邊踹邊罵：</br> “我早就說過，今天晚上，誰招惹我誰就倒霉！你不怕死，你就試試看！”五個孩子，看得心驚膽戰(zhàn)，狂叫著爹。雨鵑抬頭看著云翔，咬牙切齒地大喊：</br> “姓展的！你已經(jīng)沒有字據(jù)了，這兒是我們的寄傲山莊，請你帶著你的狐群狗黨滾出去！”</br> 云翔仰天大笑，從懷里再掏出一張字據(jù)來，揚了揚又端回懷里。</br> “你看看這是什么？你爹這種字據(jù)，我有十幾張，你毀了一張，我還有得是呢！何況，這寄傲山莊的房契、地契，老早就被你爹押給我了……”這時，火已經(jīng)從柴房延燒到正房，火勢越來越大，火光燭天。</br> “爹！我們的房子全著火了！爹！”小三驚呼著。</br> 雨鳳慘叫：</br> “娘的月琴，爹的胡琴，全在里面呀……”她推開小五，就往火場奔去。</br> 雨鵑一看，火勢好猛，整個山莊都陷在火海里了，就一把抱住雨鳳：</br> “你瘋了嗎？這個時候還往里面跑！”</br> 馬群被火光刺激，仰首狂嘶，牛欄被牛沖開了，兩條受驚的乳牛在人群中奔竄，隨從們拉馬的拉馬，趕牛的趕牛，一片混亂。雨鳳、雨鵑、小三、小四都趕去扶起鳴遠，鳴遠掙扎著站起身來，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沒有小五。</br> “小五！小五在哪里？”鳴遠大喊。</br> 只聽到火焰深處，傳來小五的呼喚：</br> “小兔兒！我來救你了！”</br> 鳴遠嚇得魂飛魄散：</br> “天啊！她跑進去了……’他想也不想，就對著火場直沖進去。</br> 雨鳳、雨鵑、小四、小三一起放聲狂叫：</br> “爹……小五……爹……”</br> 鳴遠早已沒命地鉆進火場，消失無蹤。</br> 雨鳳和雨鵑就要跟著沖進去，天堯帶著隨從迅速地攔住。</br> “不要再進去！”天堯喊，“沒看到房子就要塌了嗎？”</br>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瞪著那熊熊大火，個個驚嚇得面無人色。不會哭，也不會叫了，只是瞪著那火焰，似乎要用眼光和靈魂，來救出鳴遠和小五。</br> 如此一個轉(zhuǎn)變，使所有的人都震住了，連云翔和天堯也都震懾了，大家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對火場看去。</br> 火焰越燒越旺，一陣稀里嘩啦，屋頂崩塌了，火苗躥升到空中，無數(shù)飛竄的火星，像焰火般散開?；鸸庹丈湎?，雨鳳、雨鵑、小三、小四是四張驚嚇過度，悲痛欲絕的臉孔。</br> 云翔沒有想到會這樣，他再狠，也不至要置人于死地。天堯默然無語，隨從們都鴉雀無聲，個個瞪著那無情的大火。</br> 忽然，從那火焰中，鳴遠全身著火地抱著小五，狂奔而出。</br> 大家驚動，一個隨從大喊：</br> “哥兒們！大家救人呀！”</br> 隨從們就奔上前去，紛紛脫下上衣，對鳴遠揮打著。</br> 鳴遠倒在地上翻滾，小五從他手中跌落，滾向另一邊。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哭奔過去，叫爹的叫爹，叫小五的叫小五。小五滾進雨鳳的懷里，身上的火焰已經(jīng)被撲滅，頭發(fā)衣服都在冒煙，臉上全是黑，也不知道有多少燒傷，看起來好生凄慘。她嘴里，還在呻吟著：</br> “小兔兒，小兔兒……”</br> 雨鳳的淚水頓時滾滾而下，緊摟著小五，哽咽不成聲地喊：</br> “謝謝老天，你能說話，你還活著！”</br> 鳴遠卻沒有小五那么運氣，他全身是傷，頭發(fā)都燒焦了。當身上的火撲滅以后，他已奄奄一息。睜開眼睛，他四面找尋，啞聲低喊：</br>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小五……”</br> 五個孩子簇擁在鳴遠身邊，拼命掉著眼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挽救父親。雨鵑抬頭對眾人凄厲地喊：</br> “趕快做個擔架啊，趕快送他去看大夫啊……”</br> 鳴遠繼續(xù)呻吟著：</br> “雨鳳……”</br> 雨鳳泣不成聲地摟著小五，跪坐在鳴遠身邊。</br> “爹，我在這兒，爹……”</br> 鳴遠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雨鳳。</br> “照顧他們！”</br> 雨鳳淚落如雨。</br> “爹！我會的，我會的……”</br> 雨鵑邊哭邊說：</br> “爹，你撐著點兒，我們馬上送你去看大夫……”</br> 鳴遠的眼光，十分不舍地掃過五個子女，聲音嘶啞而蒼涼。</br> “我以為這兒是個天堂，是你們可以生長的地方，誰知道，天堂已經(jīng)失火了……孩子們，爹對不起你們……以后，靠你們自己了?！?lt;/br> 鳴遠說完，身子一陣抽搐，頭就頹然而倒，帶著無數(shù)的牽掛，與世長辭了。</br> 雨鳳和小三、小四，慘烈地狂喊出聲：</br> “爹……”</br> 雨鵑跳起身子，對眾人瘋狂地尖叫：</br> “快送他去看大夫呀……快呀……快呀……”</br> 天堯俯下身子，摸了摸鳴遠的鼻息和頸項。抬起頭來看著五個兄弟姐妹，黯然地說：</br> “你們的爹，已經(jīng)去世了。”</br> 這一聲宣告，打破了最后的希望。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就茫然失措地，痛不欲生地發(fā)出人間最凄厲的哀號：</br> “爹……”</br> 四人的聲音，那樣慘烈，那樣高亢……似乎喊到了天地的盡頭。</br> 大家都震懾住了，沒人說話。只有熊熊的火，發(fā)出不斷的爆裂聲。</br> 片刻，云翔回過神來，振作了一下。他的眼神陰暗，面無表情，走上前來，掏出一個錢袋，丟在五人身邊，說：</br> “我只想收回我的房產(chǎn)，并不希望鬧出人命，你爹是自己跑到火場里去燒死的，這可完全是個意外！這些錢拿去給你爹辦個喪事，給你們小妹請個大夫，自己找個地方去住……至于這寄傲山莊呢，反正已經(jīng)是一片焦土了，我還是要收回，不會因為你爹的去世，有任何改變，話說完了，大家走！”</br> 云翔一揮手，那些隨從就躍上了馬背。五個孩子跪在鳴遠身邊，都傻在那兒，一個個如同化石，不敢相信鳴遠已死的事實。</br> 驟然間，雨鵑拾起那個錢袋，奔向云翔，將那錢袋用力扔到云翔臉上去。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孔，眼里的怒火，和寄傲山莊的余火相輝映。她嘶吼著：</br> “收回你的臭錢，這每塊錢上，都沾著你殺人的血跡，我可以餓死，我可以窮死，不會要你這個血腥錢，帶著你的錢和滿身血債，你滾！你滾……”逼近一步，她用力狂喊，“你滾……”</br> 云翔老羞成怒，把錢袋一把抓住，怒聲說：</br> “和你那個死老頭一樣，又臭又硬，不要就不要，誰在乎？我們走！”</br> 一陣馬嘶，馬蹄雜沓，大隊人馬，就絕塵而去了。</br> 雨鳳、小三、小四、小五仍然圍著鳴遠的尸體，動也不動。</br> 寄傲山莊繼續(xù)崩塌，屋子已經(jīng)燒焦，火勢漸漸弱了。若干地方，仍然冒著火舌，余火不斷，煙霧滿天。</br> 雨鵑站在火焰的前面，突然仰首向天，對天空用力伸出雙手，發(fā)出凄厲的大喊：</br> “天上的神仙，你們都給我聽著，我蕭雨鵑對天發(fā)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br> 雨鵑的喊聲穿透云層，直入云霄。</br> 寄傲山莊的火星依舊飛竄，和滿天星斗共燦爛，一起作了雨鵑血誓的見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