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br> 不管日子里有多少無奈，生活總是要過下去。</br> 這晚，待月樓的生意依然鼎盛。姐妹倆準備要上臺，正在化妝間化妝。今晚，兩人把《小放牛》重新編曲，準備演唱；所以，一個打扮成牧童，一個打扮成嬌媚女子，兩人幫彼此化妝，搽胭脂抹粉。</br> 門簾一掀，金銀花匆匆忙忙走進來，對雨鳳說：</br> “雨鳳，你那位不知道是姓蘇還是姓展的公子，好久沒來，今天又來了！還坐在左邊那個老位子！我來告訴你一聲！”</br> 雨鳳的心臟一陣猛跳，說不出是悲是喜。</br> “我前面去招呼，生意好得不得了！”金銀花走了。</br> 雨鵑看了雨鳳一眼，雨鳳勉強藏住自己的欣喜，繼續化妝。</br> 門簾又一掀，金銀花再度匆匆走進，對雨鵑說：</br> “真不湊巧，那展家的二少爺也來了！他帶著人另外坐了一桌，不跟他哥哥一起！在靠右邊的第三桌！我警告你們，可不許再潑酒砸杯子！”雨鵑愣了愣，趕緊回答：</br> “不會的！那一招已經用膩了！”</br> 金銀花匆匆而去。</br> 雨鳳和雨鵑對看。</br> “好吧！唱完歌，你就去左邊，我就去右邊！”雨鵑說。</br> “你還要去惹他？”雨鳳驚問。</br> “不惹不行，我不惹他，他會惹我！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br> 雨鳳不說話，兩人又忙著整裝，還沒弄好，門簾再一掀，金銀花又進來了。</br> “我跟你們說，今晚真有點邪門！展祖望來了！”</br> “啊？”雨鳳大驚。</br> “哪個展祖望？”雨鵑也驚問。</br> “還有那個展祖望？就是盛興錢莊的展祖望！展城南的展祖望！展夜梟和那位蘇公子的老爹，這桐城鼎鼎有名的展祖望！”金銀花說。</br> 姐妹兩個震撼著，你看我，我看你。</br> “那……那……他坐哪一桌？”雨鳳結舌地問，好緊張。</br> “本來，兄弟兩個分在兩邊，誰也不理誰，這一會兒，老爺子來了，兄弟兩個好像都嚇了一大跳，亂成一團。現在，一家子坐在一桌，鄭老板把中間那桌的上位讓給他們！”</br> 雨鳳、雨鵑都睜大眼睛，兩人都心神不定，呼吸急促。</br> 金銀花瞪著姐妹兩個，警告地說：</br> “待月樓開張五年，展家從來不到待月樓，現在全來了！看樣子，都是為你們姐妹而來！你們給我注意一點，不要鬧出任何事情，知道嗎？”</br> 雨鳳、雨鵑點頭。</br> 金銀花掀簾而去了。</br> 姐妹兩個睜大眼睛看著彼此。雨鳳惶恐而抗拒地說：</br> “聽我說！唱完歌就回來，不要去應酬他們！”</br> 雨鵑挑挑眉，眼睛閃亮：</br> “你在害怕！你怕什么？他們既然沖著我們而來，我們也不必小里小氣地躲他們！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個夠！來吧，我們趕快把要唱的詞對一對！”</br> “不是唱《小放牛》嗎？”</br> “是《小放牛》！可是，歌詞還是要對一對！你怎么了？到底在怕什么？”雨鳳心不在焉，慌亂而矛盾。</br> “我怕這么混亂的局面，我們應付不了啊！”</br> 雨鵑吸口氣，眼神狂熱。</br> “沒有什么應付不了的！打起精神來吧！”</br> 祖望是特地來看雨鳳的。自從知道云飛為了這個姑娘，居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他就決定要來看看，這個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有這么大的魅力？在他心底，對云飛這樣深刻的愛，也有相當大的震撼。如果這個姑娘，真有云飛說的那么好，或者，也能說服他吧！他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來的。和他同來的，還有紀總管。他卻再也沒有料到，云飛帶著阿超在這兒，云翔帶著天堯也在這兒！這個待月樓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他兩個兒子都吸引過來了？他心里困惑極了。</br> 三路人馬，匯合在一處，好不容易，才坐定了。祖望坐在大廳中，不時四面打量，驚訝著這兒的生意興隆，賓客盈門。云飛和云翔雖然都坐了過來，云飛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云翔是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紀總管、天堯、阿超都很安靜。</br> 珍珠和月娥忙著上菜上酒，金銀花在一邊熱絡地招呼著：</br> “難得展老爺子親自光臨，咱們這小店也沒什么好吃的！都是粗菜，廚房里已經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啦！老爺子就湊合著將就將就！”</br> 祖望四面打量，心不在焉地客套著。</br> “好地方！好熱鬧！經營得真好！”</br> “謝謝，托您的福！”</br> “您請便，不用招呼我們！”</br> “那我就先忙別的去，要什么盡管說！月娥，珍珠！侍候著！”</br> “是！”月娥、珍珠慌忙應著。</br> 金銀花就退到鄭老板那一桌上去，和鄭老板低低交換了幾句對話。</br> 云飛臉色凝重，不時看臺上，不時看祖望，心里七上八下，說不出的擔心。</br> 云翔卻神采飛揚，對祖望夸張地說：</br> “爹！你早就應該來這一趟了！現在，幾乎整個桐城，都知道這一對姊妹花，拜倒石榴裙下的也大有人在……”他瞄了云飛一眼，話中有話，“為了她們姐妹，爭風吃醋，動刀動槍的也不少……”再瞄了云飛一眼，“到底她們姐妹的魅力在什么地方，只有您老人家親自來看了，您才知道！”</br> 云飛非常沉默，皺了皺眉，一語不發。</br> 音樂響起，樂隊開始奏樂。</br> 客人們已經興奮地鼓起掌來。</br> 祖望神情一凜，定睛看著臺上。云飛、云翔、阿超……等人也都神情專注。臺上，扮成俊俏牧童的雨鵑首先出場，一亮相又贏得滿場掌聲。云翔忙著對祖望低低介紹：</br> “這是妹妹蕭雨鵑！”</br> 雨鵑看著祖望這一桌，神態自若，風情萬種地唱著：</br> “出門就眼兒花，咿得嘿咿得咿呀嘿！用眼兒瞧著那旁邊的一個女嬌娃，咿得咿呀嘿！頭上戴著一枝花，身上穿著綾羅紗，楊柳似的腰兒一纖纖，小小的金蓮半拃拃，我心里想著她，嘴里念著她，這一場相思病就把人害煞，咿得咿呀嘿！咿得咿呀嘿！”</br> 雨鳳扮成嬌滴滴的女子出場，滿場再度掌聲如雷。雨鳳的眼光掠過中間一桌，滿室一掃，掌聲雷動。她腳步輕盈，纖腰一握，甩著帕子，唱：</br> “三月里來桃花兒開，杏花兒白，木樨花兒黃，又只見芍藥牡丹一齊兒開放，咿得咿呀嘿！行至在荒郊坡前，見一個牧童，頭戴著草帽，身穿著蓑衣，口橫著玉笛，倒騎著牛背，口兒里唱的都是蓮花兒落，咿得咿呀嘿！”m.</br> 姐妹兩個又唱又舞，扮相美極，滿座驚嘆。連祖望都看呆了。</br> 云飛坐正了身子，凝視雨鳳，雨鳳已對這桌看來，和云飛電光石火地交換了一個注視。云翔偏偏看到了，對祖望微笑低聲說：</br> “看到了嗎？正向老大拋媚眼呢！這就是云飛下定決心，要娶回家的那個蕭雨鳳姑娘了！”</br> 祖望皺眉不語。</br> 臺上一段唱完，客人如瘋如狂，叫好聲、鼓掌聲不斷，場面熱鬧極了。</br> “唱得還真不錯！這種嗓子，這種扮相，就連北京的名角也沒幾個！在這種小地方唱，也委屈她們了，或者，她們可以到北京去發展一下！”祖望說。</br> 云飛聽出祖望的意思，臉色鐵青。</br> “你不用為她們操心了，反正唱曲兒，只是一個過渡時期，總要收攤子的！”</br> 云翔接口：</br> “當然！成了展家的媳婦兒，怎舍得還讓她拋頭露面？跟每一個客人應酬來，應酬去，敬茶敬酒！”</br> 祖望臉色難看極了。他見到雨鳳了，美則美矣，這樣拋頭露面，贏得滿場青睞，只怕早已到處留情。</br> 云飛怒掃了云翔一眼。云翔回瞪了一眼，便掉頭看臺上，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br> 臺上的雨鳳雨鵑忽然調子一轉，開始唱另外一段：</br> “天上梭羅什么人兒栽？地上的黃河什么人兒開？什么人把守三關口？什么人出家他沒回來？咿呀嘿！什么人出家他沒回來？咿呀嘿！”雨鵑唱。</br> “天上的梭羅王母娘娘栽，地上的黃河老龍王開！楊六郎把守三關口，韓湘子出家他沒回來！咿呀嘿！韓湘子他出家呀沒回來！咿呀嘿！”雨鳳唱。</br> “趙州橋什么人兒修？玉石的欄桿什么人兒留？什么人騎驢橋上走？什么人推車就壓了一道溝？咿呀嘿！什么人推車就壓了一道溝？”雨鵑唱。</br> “趙州橋魯班爺爺修，玉石的欄桿圣人留，張果老騎驢橋上走，柴王爺推車就壓了一道溝！咿呀嘿！柴王爺推車就壓了一道溝！咿呀嘿！”</br> 姐妹兩個唱作俱佳，風情萬種，滿座轟動。祖望也不禁看得出神了。</br> 姐妹兩個唱著唱著，就唱到祖望那桌前面來了。</br> 雨鳳直視著祖望，不再將視線移開，繼續唱：</br> “什么人在桐城十分囂張？什么人在溪口火燒山莊？什么人半夜里伸出魔掌？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br> 這一唱，展家整桌，人人變色。</br> 祖望大驚，這是什么歌詞？他無法置信地看著兩姐妹。</br> 云飛的臉色，頓時變白了，焦急地看著雨鳳，可是，雨鳳根本不看他。她全神都貫注在那歌詞上。眼睛凝視著祖望。</br> 云翔也倏然變色，面紅耳赤，怒不可遏。</br> 阿超、紀總管、和天堯更是個個驚詫。</br> 金銀花急得不得了，直看鄭老板。鄭老板對金銀花搖頭，表示此時已無可奈何。</br> 雨鳳唱完了“問題”，雨鵑就開始唱“答案”。雨鵑刻意地繞著祖望的桌子走，滿眼亮晶晶地閃著光，一段過門之后，她站定了，看著祖望，看著云翔，看著紀總管和天堯，一句一句，清楚有力地唱出來：</br> “那展家在桐城十分囂張，姓展的在溪口火燒山莊！展夜梟半夜里伸出魔掌，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I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一邊唱著，還一邊用手怒指云翔。</br> 大廳中的客人，從來沒有看到這樣的“好戲”，有的人深受展家欺凌，在驚詫之余，都感到大快人心，就爆出如雷的掌聲，和瘋狂叫好聲。大家紛紛起立，為兩姐妹鼓掌。簡直達到群情激昂的地步，全場都要發瘋了。</br> 云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就大罵：</br> “混蛋！活得不耐煩，一定要我砸場子才高興，是不是？”</br> 天堯和紀總管一邊一個，使勁把他拉下來。</br> “老爺在，你不要胡鬧！給人消遣一下又怎樣？”紀總管說。</br> 祖望臉色鐵青，他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么大的侮辱。他拂袖而起。</br> “紀總管，結賬，我們走人了！”</br> 雨鳳雨鵑兩個已經唱完，雙雙對臺下一鞠躬，奔進后臺去了。</br> 金銀花連忙過來招呼祖望，堆著一臉的笑說：</br> “這姐妹兩個，不知天高地厚，老爺子別跟她們計較！待會兒我讓她們兩個來跟您道歉！”</br> 祖望冷冷地拋下一句：</br> “不必了！咱們走！”</br> 紀總管在桌上丟下一張大鈔。云翔、天堯、云飛、阿超都站了起來。祖望在前，掉頭就走。云翔、紀總管、天堯趕緊跟著走。</br> 云飛往前邁了一步，對祖望說：</br> “爹，你先回去，我隨后就到！”</br> 祖望氣極了，狠狠地看了云飛一眼，一語不發，急步而去了。</br> 遠遠地，鄭老板對祖望揖了一揖，祖望冷冷地還了一揖。</br> 祖望走了，阿超看看云飛。</br> “這個時候留下來，你不計后果嗎？”</br> “不計后果的豈止我一個？”云飛一臉的慍怒，滿心的痛楚。如果說，上次在寄傲山莊的廢墟，雨鳳給了他一刀。那么，此時此刻，雨鳳是給了他好幾刀，他真的被她們姐妹打敗了。</br> 雨鳳雨鵑哪有心思去想“后果”，能夠這樣當眾羞辱了展祖望和展夜梟，兩個人都好興奮。回到化妝間，雨鵑就激動地握著雨鳳的手，搖著，喊著：</br> “你看到了嗎？那個展夜梟臉都綠了！我總算整到他了！”</br> “豈止展夜梟一個人臉綠了，整桌的人臉都綠了！”雨鳳說。</br> “好過癮啊！這一下，夠這個展祖望回味好多天了！我管保他今天夜里會睡不著覺！”雨鵑臉頰上綻放著光彩。這是寄傲山莊燒掉以后，她最快樂的一刻了。</br> 門口，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了：</br> “你們很得意，是嗎？”</br> 姐妹倆回頭，金銀花生氣地走進來。</br> “你們姐妹兩個，是要拆我的臺嗎？怎么那么多花樣？變都變不完！你們怎么可以對展老爺子唱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br> 雨鵑背脊一挺。</br> “我沒有潑酒，沒有砸盤子，沒有動手！他們來聽小曲，我們就唱小曲給他們聽！這樣也不行嗎？”</br> “你說行不行呢？你指著和尚罵賊禿，你說行不行？”</br> “我沒有指著和尚罵賊禿，我是指著賊禿罵賊禿！從頭到尾，點名點姓，唱的全是事實，沒有冤他一個字！”</br> “赫！比我說的還要厲害，是不是這意思？”金銀花挑起眉毛，稀奇地說。</br> “本來嘛，和尚就是和尚，有什么該挨罵的？賊禿才該罵！他們下次來，我還要唱，我給他唱得街頭巷尾，人人會唱，看他們的面子往哪兒擱！”</br> 金銀花瞪著雨鵑，簡直啼笑皆非。</br> “你還要唱！你以為那個展祖望聽你唱著曲兒罵他，聽得樂得很，下次還要再來聽你們唱嗎？你們氣死我！展祖望第一次來我們這兒，居然給你們碰了這樣一鼻子灰！你們姐妹兩個，誰想出來的點子？”</br> “當然是雨鵑嘛，我不過是跟著套招而已。”雨鳳說。</br> 一聲門響，三個女人回頭看，云飛陰郁地站在門口，臉色鐵青。阿超跟在后面。</br> “我可以進來嗎？”他的眼光停在雨鳳臉上。</br> 雨鳳看到云飛，心里一虛，神情一痛。</br> 金銀花卻如獲至寶，慌忙把他拉進去。</br> “來來來！你跟她們姐妹聊一聊，回去勸勸老爺子，千萬不要生氣！你知道她們姐妹的個性，就是這樣的！記仇會記一輩子，誰教你們展家得罪她們了！”</br> 金銀花說完，給了雨鳳一個“好好談談”的眼光，轉身走了。</br> 雨鵑看到云飛臉色不善，雨鳳已有怯意，就先發制人地說：</br> “我們是唱曲的，高興怎么唱，就怎么唱！你們不愛聽，大可以不聽！”</br> 云飛徑自走向雨鳳，激動地握住她的胳臂。</br> “雨鳳，雨鵑要這么唱，我不會覺得奇怪，可是，你怎么會同意呢？你要打擊云翔，沒有關系！可是，今天的主角不是云翔，是我爹呀！你明明知道，他今天到這兒來，就是要看看你！你非但不幫我爭一點面子，還做出這樣的驚人之舉，讓我爹怎么下得來臺！你知道嗎？今晚，受打擊最大的，不是云翔，是我！”</br> 雨鳳身子一扭，掙脫了他。</br> “我早就說過，我跟展家，注定無緣！”</br> 云飛心里，掠過一陣尖銳的痛楚，說不出來有多么失望。</br> “你完全不在乎我！一點點都不在乎！是不是？”</br> 雨鳳的臉色慘淡，聲音倔強。</br> “我沒有辦法在乎那么多！當你跟展家糾纏在一起的時候，當你們坐在一桌，父子同歡的時候，當你跟展云翔坐在一起，哥哥弟弟的時候，你就是我的敵人！”</br> 云飛閉了閉眼睛，抽了一口冷氣。</br> “我現在才知道，腹背受敵是什么滋味了！”</br> “我可老早就知道，愛恨交織是什么滋味了！”雨鳳冷冷地接口，又說：“其實，對你爹來講，這不是一件壞事！就是因為你爹的昏庸，才有這么狂妄的展云翔！平常，一大堆人圍在他身邊歌功頌德，使他根本聽不到也看不見，我和雨鵑，決定要他聽一聽大眾的聲音，如果他回去了，肯好好地反省一下，他就不愧是展祖望！否則，他就是……他就是……”她停住，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br> “就是一只老夜梟而已！”雨鵑有力地接口。</br> 云飛抬眼，驚看雨鵑。</br> “你真的想砍斷我和雨鳳這份感情？你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br> 雨鵑忍無可忍，喊了起來：</br> “我同情，我當然同情，我同情的是我被騙的姐姐，同情的是左右為難的蘇慕白！不是展云飛！”</br> 云飛悲哀地轉向雨鳳。</br> “雨鳳，你是下定決心，不進我家門了，是不是？”</br> 雨鳳轉開頭去，不看他。</br> “是！我同意雨鵑這樣唱，就是要絕你的念頭！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你就是不要聽！”</br> 云飛定定地看著她，呼吸急促。</br> “你好殘忍！你甚至不去想，我要面對的后果！你明知道在那個家庭里，我也處在挨打的地位，回去之后，我要接受最嚴厲的批判！你一點力量都不給我，一點都不支持我！讓我去孤軍奮戰，為你拼死拼活！而你，仍然把我當成敵人！我為了一個敵人在那兒和全家作戰，我算什么！”</br> 雨鳳低頭，不說話。</br> 云飛搖了搖頭，感到心灰意冷。</br> “這樣愛一個人，真的好痛苦！或者，我們是該散了！”</br> 雨鳳吃了一驚，抬頭。</br> “你說什么？”</br> 云飛生氣地、絕望地、大聲地說：</br> “我說，我們不如‘散了’！”</br> 他說完，再也不看雨鳳，掉頭就走。阿超急步跟去了。</br> 雨鳳大受打擊，本能地追了兩步，想喊，喊不出來，就硬生生地收住步子，一個踉嚙地跌坐在椅子里，用手痛苦地蒙住了臉。</br> 雨鵑走過去，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把她的頭，緊緊地擁在懷中。</br> 云飛帶著滿心的痛楚回到家里，他說中了，他是“腹背受敵”，因為，家里正有一場風暴在等著他！全家人都聚集在大廳里，祖望一臉的怒氣，看著他的那種眼光，好像在看一個怪物！他指著他，對他咆哮地大吼：</br> “我什么理由都不要聽！你跟她散掉！馬上一刀兩斷！你想要把這個姑娘娶進門來，除非我斷了這口氣！”</br> 云翔好得意，雖然被那兩姐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她們“整到”的，竟是云飛！這就是意外之喜了。夢嫻好著急，看著云飛，一直使眼色，奈何他根本看不到。他注視祖望，不但不道歉，反而沉痛地說：</br> “爹！你聽了她們姐妹兩個唱的歌，你除了生氣之外，一點反省都沒有嗎？”</br> “反省？什么叫反省？我要反省什么？”</br> “算我用錯了字！不是反省，最起碼，也會去想一想吧！為什么人家姐妹看到你來了，會不顧一切，臨時改歌詞，唱到你面前去給你聽！她們唱些什么，你是不是真的聽清楚了？如果沒有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她們怎么會這樣做？”</br> 云翔惱怒地往前一跨步。</br>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把這筆賬，轉移到我身上來了！那件失火的事，我已經說過幾百次，我根本不想再說了！爹，現在這個情況非常明顯嘛，這對姐妹是賴上我們家了！她們是打赤腳的人，我們是穿鞋的人，她們想要什么，明白得很！姐姐呢，是想嫁到展家來當少奶奶！妹妹呢，是想敲詐我們一筆錢！”</br> 紀總管立刻接口：</br> “對對對！我的看法跟云翔一樣！這姐妹兩個，都太有心機了！你看她們唱曲兒的時候，嘴巴要唱，眼睛還要瞟來瞟去，四面招呼，真的是經驗老到！這個待月樓，我也打聽清楚了，明的是金銀花的老板，暗的根本就是鄭老板的！這兩姐妹，顯然跟鄭老板也有點不干不凈……”</br> 云飛厲聲打斷。</br> “紀叔！你這樣信口開河，不怕下拔舌地獄嗎？”</br> 紀總管一怔，天堯立刻說：</br> “這事假不了！那待月樓里的客人都知道，外面傳得才厲害呢！鄭老板對她們兩個都有意思，就是礙著一個金銀花！反正，這兩個妞兒絕對不簡單！就拿這唱詞來說吧！好端端地唱著《小放牛》，說改詞就改詞，她們是天才嗎？想想就明白了！她們姐妹早就準備有今晚這樣的聚會了！一切都是事先練好的！”</br> 紀總管走過去，好心好意似的拍拍云飛的肩。</br> “云飛！要冷靜一點，你知道，你是一條大肥羊呀，整個桐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想嫁你呢！這兩個唱曲的，怎會不在你身上用盡工夫呢？你千萬不要著了她們的道兒！”</br> 云飛被他們這樣左一句右一句，氣得快炸掉了。還來不及說什么，祖望已經越聽越急，氣極敗壞地叫：</br> “不錯！紀總管和云翔天堯分析得一點都不錯！這姐妹兩個太可怕了！中國自古就有‘天下最毒婦人心’這種詞，說的就是這種女人！如果她們再長得漂亮，又有點才氣，會唱曲什么的，就更加可怕！云飛，我一直覺得你聰明優秀有頭腦，怎么會上這種女人的當！我沒有親眼看到，還不相信，今天是親眼看到了，說她們是‘蛇蝎美人’，也不為過！”</br> 云飛怒極，氣極，悲極。</br> “好吧！展家什么都沒錯！是她們惡毒！她們可怕！展家沒有害過她們，沒有欺負過她們，是她們要害展家！要敲詐展家！”他怒極反笑了，“哈哈！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我用盡心機，也沒有辦法說服雨鳳嫁給我，因為展家是這副嘴臉，這種德行！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我還在這里糊糊涂涂！雨鳳對了，只要我姓展，我根本沒有資格向她求婚！”</br> 品慧看到這種局面，太興奮了，忍不住插嘴了。</br> “哎喲！我說老大呀，你也不要這樣認死扣，你爹已經氣成這樣子，你還要氣他嗎？真喜歡那個賣唱的姑娘，你花點錢，買來做個小老婆也就算了……”</br> 祖望大聲打斷。</br> “小老婆也不可以！她現在已經這么放肆，敢對著我的臉唱曲兒來罵我，進了門還得了？豈不是興風作浪，會鬧得天下大亂嗎？我不許！絕對不許！”</br> “哈哈！哈哈！”云飛想著自己弄成這樣的局面，就大笑了起來。</br> 夢嫻急壞了，搖著云飛。</br> “你笑什么？你好好跟你爹說呀！你心里有什么話，你說呀！讓你爹了解呀……”</br> “娘，我怎么可能讓他了解呢？他跟我根本活在兩個世界里！他的心智已經被蒙蔽，他只愿意去相信他希望的事，而不去相信真實！”</br> 祖望更怒，大吼：</br> “我親眼看到的不是事實嗎？我親耳聽到的不是事實嗎？被蒙蔽的是你！中了別人的‘美人計’還不知道！整天去待月樓當孝子，還為她拼死拼活，弄得受傷回家，簡直是丟我展祖望的臉！”</br> 云飛臉色慘白，抬頭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祖望，眼里閃耀著沉痛已極的光芒。</br> “爹，這就是你的結論？”</br> 祖望一怔，覺得自己的話講得太重了，吸了口氣，語氣轉變。</br> “云飛，你知道我對你寄望有多高，你知道這次你回家，我真的是歡喜得不得了，好想把展家的一番事業，讓你和云翔來接管，來擴充！我對你的愛護和信任，連云翔都吃醋！你不是沒感覺的人，應該心里有數！”</br>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云飛眼神一痛。</br> “那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反對蕭家的姑娘，絕對是為了你好，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調！現在，我連她的出身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人品風范，心地善良，禮貌謙和，以及對長輩的尊重……總是選媳婦的基本要求吧！”</br> “我沒有辦法和你辯論雨鳳的人品什么的，因為你已經先入為主地給她定罪了！我知道，現在，你對我非常失望！事實上，我對這個家也非常失望！我想，我們不要再談雨鳳，她是我的問題，不是你們的問題！我自己會去面對她！”</br> “你的問題！就是我們大家的問題！”</br> “那不一定！”他凝視祖望，誠摯而有力地說，“爹，等你氣平的時候，你想一想，人家如果把我看成一只肥羊，一心想進我家大門，想當展家的少奶奶，今晚看到你去了，還不趕快施出渾身解數來討你歡喜？如果她們像你們分析的那樣厲害，那樣工于心計，怎么會編出歌詞來逞一時之快！如果她希望你是她未來的公公，她是不是巴結都來不及，為什么她們會這樣做？”</br> 祖望被問倒了，睜大眼睛看著云飛，一時無言。</br> 云翔眼看祖望又被說動了，就急急地插進嘴來：</br> “這就是她們厲害的地方呀，這叫做……叫做……”</br> “欲擒故縱！以退為進！”紀總管說。</br> “對對對！這就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厲害得不得了！”云翔馬上喊。</br> “而且，這是一著險棋，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定可以達到‘引起注意’的目的！”天堯也說。</br> 云飛見紀總管父子和云翔像唱雙簧般一問一答，懶得再去分辯，對祖望沉痛地說：</br> “我言盡于此！爹，你好好想一想吧！”</br> 云飛說完，轉身就沖出了大廳。</br> 從這天開始，一連好幾天，云飛掙扎在憤怒和絕望之中。在家里，他是“逆子”，在蕭家，他是“仇人”，他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無法面對父親和云翔，也不要再見到雨鳳。</br> 每天早上，他都出門去。以前，出門就去看看雨鳳，現在，出門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只好把祖望交給他的錢莊，去收收賬，管理一下，不管理還好，一管理煩惱更多。</br> 這天早上，云飛和阿超走在街道上。阿超看著他，建議說：</br> “我跟你說，我們去買一點燒餅油條生煎包，趕在小四上學以前送過去！有小三、小四、小五在一起說說笑笑，雨鵑姑娘就比較不會張牙舞爪，那么，你那天晚上，跟人家發的一頓脾氣，說不定就化解了！”</br> “你的意思好像是說，我那天晚上不該跟雨鳳發脾氣！”云飛煩躁地說。</br> “我就不知道你發什么脾氣！人家情有可原嘛！她們又沒罵你，罵的全是二少爺！誰叫你跟二少爺坐一桌，一副‘一家人’的樣子！你這樣一發脾氣，不是更好像你和二少爺是哥哥弟弟，手足情深嗎？”</br> 云飛心煩意亂，揮手說：</br> “你不懂！你沒有經驗過這種感情，你不了解！她如果心底真有我，她就該把我放在第一位，就該在乎我爹對她的印象，就該在乎我的感覺，她通通不在乎，我一個人在乎，未免太累了！”</br> “我是不了解啊！那么，你是真要跟她‘散了’嗎？既然真要‘散了’，干嗎回到家里，又為她和老爺大吵？”</br> 云飛更煩躁。</br> “所以我說你不懂！感情的事，就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br> “你不要跟我拽文，一拽文我就沒轍了！好吧，現在我們去哪里？買不買燒餅油條呢？去不去蕭家呢？”</br> “買什么燒餅油條？就算在她身上用幾千幾萬種工夫，她還是不會感動，她還是把我當成敵人！去什么蕭家？當然不去！”</br> 阿超仔細看他。</br> “不去？那……我們干嗎一直往蕭家走？”</br> 云飛站住，四面看看，煩亂地說：</br> “我們去虎頭街，把賬收一收！”掏出記事本看了看，“今天，有三家到期的賬，我們先去……這個賀伯庭家！”說著就走。</br> “這么早，去辦公啊？”阿超跟上前去。</br> “這虎頭街的業務真是一團亂，全是收不回的呆賬，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走吧！今天好好地去辦點事！跑他一整天！”</br> 阿超抓了抓頭，很頭痛的樣子。</br> “要去辦公……那，你身上帶的錢夠不夠？”</br> “我是去收賬，又不是去放款，要帶什么錢？”</br> “你收十次賬，有八次收不到！想想昨天吧，你就把身上的錢用得光光的，送江家的孩子去看病，給王家的八口之家買米，幫羅家的女兒贖身，最離譜的是，趕上朱家在出殯，你把身上最后的錢送了奠儀！這樣收賬，我是很怕！”</br> “那是偶然一次，你不要太夸張了，也有幾次很順利就收到了！像顧家……”</br> “那是因為你把他們的利息減半，又抹掉零頭！我覺得，這虎頭街的爛攤子，你還是交還給紀總管算了！他故意把這個貧民窟交給你管，有點不安好心！”</br> “交還給紀總管？那怎么行？會被他們笑死！何況，在我手里，這些人還有一些生路，到了云翔和紀總管手里，不知道要出多少個蕭家！”</br> “那么，決定去賀家了？”</br> “是！”</br> “可是，你現在還是往蕭家走啊！”</br> 云飛一個大轉身，埋著頭往前飛快地走。</br> “笨！習慣成自然！”</br> 阿超嘆口大氣，無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