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br> 我被強烈的太陽光所照醒了,迎著陽光,我睜不開眼睛,支起身子來,我滿頭發(fā)里,滿衣襟里都是沙。好不容易張開了眼睛,柯夢南正站在我面前,對著我微笑。</br> “早,”他說,“我的睡美人?!?lt;/br> “幾點了?”我懶洋洋地問。</br> “不到七點?!?lt;/br> “太陽出得真早呀!”</br> “太陽五點鐘就出來了,你錯過了日出,又錯過了漁船的歸航?!?lt;/br> “你一夜都沒有睡么?”我問。</br> “睡不著,看你睡比什么都好,像一幅最美的畫?!?lt;/br> 我有些靦腆,生平第一次,就這樣在露天之下睡著了。何況,還在一個男人的注視之下。站起身來,我掠了掠頭發(fā),又撲掉滿衣服的沙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是沙,連睫毛上,眉毛中,和嘴巴里都是。撲了半天,也弄不清爽,我說:</br> “我要去泡泡海水?!?lt;/br> “去吧!換游泳衣去,我等你!”</br> 我向四面看了看,一半的人都已經(jīng)換了游泳衣,鉆進海浪里去了,還有幾個猶在睡夢之中??聣裟险f:</br> “你去換衣服,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來,空著肚子游泳最不衛(wèi)生!”</br> “好!”我說著,跑進帳篷里去了。</br> 帳篷中很陰暗,但是也很悶熱,何飛飛已經(jīng)不在了,大概早就跑去游泳了。帳篷里只有水孩兒,也在翻找著游泳衣。</br> “你先換吧,我?guī)湍憧粗T。”我說。</br> 她換起衣服來,我說:</br> “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lt;/br> “是的。”她說。</br> “準備請大家吃喜酒嗎?”</br> “恐怕沒辦法,他在美國,我要到美國去結(jié)婚?!?lt;/br> 我望著她。</br> “水孩兒。”我喊。</br> “嗯?”</br> “你為什么要嫁這樣一個人?你愛他嗎?”</br> 她愣了愣,用牙齒輕咬著嘴唇,注視著我。然后,她又繼續(xù)換著衣服。</br>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可以得到愛情的,藍采。”她說。</br> “我不懂?!?lt;/br> “我想,我和他談不上愛情,”她說,“他需要一個妻子,看中了我的容貌,我呢——”她頓住了。</br> “你呢?”我追問,“你所為何來?”</br> 她深深地注視著我,接著卻不知所以地笑了笑,說:“就這么回事,嫁一個丈夫,有一個安定的家就行了,他的年紀比較大,可以保護我,我一向是需要人保護的,我很女性,我承認?!?lt;/br>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可怕的!”我說。</br> “別武斷!”她站到前面來,“幫我系一系帶子!”</br> 我?guī)退岛糜斡疽碌膸ё?,她說:</br> “我來幫你看門,你換衣服吧。”</br> 我換著衣服,一面說:</br>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么要嫁給他?”</br> “藍采,”她靜靜地說,“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吧!我一度愛過一個人,柯夢南……噢,你別插口,聽我說完,我很為他神魂顛倒過一陣,直到他和你戀愛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恍然若失,然后,我碰到了這個人,他回國來物色一個太太,對我很溫柔,很體貼,很細心,于是,我想,我還有什么可求的呢?世界上只有一個柯夢南,不是嗎?噢,別說,藍采!就這樣,我答應(yīng)了他的求婚,不過,你放心,我會幸福的,結(jié)了婚,我就會竭盡心力去做一個好妻子,你懂嗎?藍采!你決不許為我擔(dān)心,我今天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就表示我對這事不在乎了,從今天開始,我們都把這件事拋開,誰都不要再提了,好不?”</br> 我望著她,對她搖了搖頭。</br> “水孩兒,”我想說什么,但我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凝視著她。</br> “別煩惱,藍采,我告訴你一句話,好嗎?”她走過來,為我拉好游泳衣的拉鏈,攬住了我的腰,“我很快樂。”</br> “是真心話?”</br> “我發(fā)誓,百分之百的真實,我的那個他并不羅曼蒂克,但他很實在,對我,這樣配合最好,因為我太愛做夢了。好了,別發(fā)呆了,你的他在叫你呢!”</br> 真的,柯夢南正在外面直著喉嚨喊:</br> “藍采,你好了沒有?藍采!”</br> “去吧!”水孩兒拉了我一把,“我也要去游泳了!”</br> 我們一起鉆出帳篷,柯夢南正從遠處走來。水孩兒對我和柯夢南拋下了一個微笑,就對著海浪沖過去了,我注視著她,直到她跑進了海水之中??聣裟嫌檬滞笈隽伺鑫?,說:</br> “你在干嗎?這兩杯牛奶都快要被太陽曬滾了!”</br> 原來他一手端了一杯牛奶,穿過了遼闊的、太陽照射著的沙灘,又要維持牛奶不潑灑,又要注意腳下高低起伏的沙丘,已經(jīng)走得滿頭滿臉的汗珠,顯得傻瓜兮兮的。我看著他,禁不住“噗哧”一笑。接過牛奶,我說:</br> “我真不知道你什么地方迷人!”</br> 他一怔,說:</br> “好說,藍采,你從哪兒跑來這么一句話?”</br> “可是,”我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愛你,柯夢南?!?lt;/br> 他挽住了我,用手拍拍我的背脊。</br> “傻藍采!”他說,“快喝牛奶吧。”</br> 我們喝完了牛奶,放下杯子,他拉住我的手。</br> “走!我們游泳去!我要跟你比一下蛙式?!?lt;/br> 我們手牽著手,向著大海跑去,海水淹沒了我們的足踝、小腿、膝……我們繼續(xù)跑著,一個大浪涌上來,一直撲到我們的下巴上,我大叫,他拉著我,把我拉倒下來,跟著海浪,我們淌出去了。</br> “游吧!”他說。</br> 我們開始游了起來,像兩條魚,在水里穿梭不停。他潛在水中,捉住了我,把我拉到他的身邊去,然后,在深深的水里,他吻住了我,我喘不過氣來了,我們一起沖出水面,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拂掉滿臉的水,我們注視著,相對大笑。</br> 有個人穿了一身全紅的游泳衣,像一支箭一般從水里射向我們,從我和柯夢南之間穿過去,把我們給分開了。那人從水里冒了出來,是何飛飛。</br> “噢,是你,何飛飛,”我笑著說,“你還是個冒失鬼,差點把我撞摔了?!?lt;/br> 她抹去了滿臉的水,微笑地看著我和柯夢南,她的氣色不好,眼睛紅紅腫腫的。柯夢南說:</br> “你的眼睛沒好,怎么又跑來游泳了?再給海水泡泡,待會兒又要叫疼了。”</br> “謝謝你的關(guān)心,”何飛飛笑著說,聲音非常特別,“我的眼睛沒病,病在這里,”她用手指指胸口,然后對我們嫣然一笑,擺擺手說:“好了,不打擾你們,剛剛水里那一幕太動人了!拜拜!”</br> 一頭栽進了水里,她攪起無數(shù)白色的泡沐,又濺起好多的水珠,像條人魚般一躥就躥得好遠好遠。我們目送她游遠了,柯夢南望了望我,聳聳肩說:</br> “何飛飛是怎么回事?”</br> “她本來就是瘋瘋癲癲的嘛?!?lt;/br> 柯夢南搖了搖頭。</br> “不對,”他說,“她有些不對勁?!?lt;/br> 柯夢南的話使我有種不安的感覺,但是,這份不安立即被柯夢南所分散了,他拉住我的手,說:</br> “來吧,別管她了,我們游泳吧!”</br> 我們又重新游了起來,在水中又是追逐,又是嬉笑,玩得好不開心。游累了,我就躺在沙灘上的遮陽傘底下,他坐在我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用手指在我的皮膚上輕輕地畫著,我張開眼睛來,我們深深地注視,癡癡迷迷地相對而笑。</br> 沙灘上突然有一陣騷動,我們看到人群向同一個方向跑去,我坐起身來,問:</br> “出了什么事?”</br> 然后,我看到三劍客從水中走上沙灘來,周圍簇擁著一大堆人,小俞手里抱著一團紅色。我直跳了起來,喘著氣喊:</br> “是何飛飛!”</br> 柯夢南也跳了起來,我們向那邊飛跑而去,一大群人圍在那兒,我抓住了彤云,問:</br> “怎么了?怎么了?”</br> “我也剛跑來,是何飛飛,不知道怎么了?”</br> 我鉆進人堆里,何飛飛正躺在地下,小俞在搓揉著她的腿,她卻好好的,只是蹙著眉,咧著嘴叫哎唷,我問:</br> “什么事?怎么了?”</br> “沒什么,”小俞笑嘻嘻地說,“她淘氣嘛,腿又抽筋了!”</br> “噢,何飛飛,”彤云用手拍著胸口說,“你真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來了條大鯊魚,吃掉了你的一只腳呢!”</br> “哎唷,哎唷,好難受,”何飛飛一個勁兒地叫著,“你們別站在那兒笑嘛,幫我想想辦法呀!”</br> “去帳篷里躺躺吧,”小俞說,“抽筋沒什么好辦法,我看你少游一點吧,這次旅行對你來說真不順利,一會兒眼睛出毛病,一會兒腿又出毛病?!?lt;/br> “去帳篷吧,”懷冰說,“我的旅行袋里有松節(jié)油,擦一擦試試看?!?lt;/br> 我們扶著何飛飛走進帳篷,男孩子們看看沒什么事,立即就散開了,我對柯夢南說:</br> “我陪陪何飛飛,你去幫我們弄幾瓶汽水來好不好?我口干了。”</br> 柯夢南走了。我鉆進帳篷,人都散光了,只有懷冰在給何飛飛擦松節(jié)油,一面揉擦著她的腿,以增加血液的循環(huán)。我走過去說:</br> “讓我來吧,我游了一個上午,也要休息一下了?!?lt;/br> “好,”懷冰把松節(jié)油和藥棉遞在我手里,“那就把她交給你吧!我還要去泡泡水。”</br> 我接過了松節(jié)油和藥棉,坐在何飛飛身邊,幫她揉擦了起來,懷冰鉆出了帳篷,回過頭來交代了一句:</br> “何飛飛,多休息一下,別馬上又去游泳,腿抽一次筋就很容易抽第二次,好了,我等會兒再來?!?lt;/br> 她走了,我搓著何飛飛的腿說:</br> “你倒真會嚇人,遠看著小俞把你抱上岸來,我還以為你淹死了呢!”</br> 她突然長嘆了一聲,把頭轉(zhuǎn)向一邊說:</br> “淹死倒也罷了!”</br> 我愣了愣,說:</br> “這是怎么了?你這兩天怎么一直怪里怪氣的?”</br>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子來面對著我,我從沒有看過她這樣的神情,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燃燒著炙熱的火焰,臉色卻蒼白得像一張紙,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手指是冰冷而顫栗的,她喘著氣,胸部劇烈地起伏著,口齒不清地說:</br> “藍采,你救救我,我真的要死掉了。”</br> “這……這……這……”我大驚失色,“你怎么了?何飛飛?這是怎么回事?”</br> 她的手緊握住我的手腕,手指都陷進我的肌肉里,接著,她渾身都像發(fā)瘧疾般顫抖起來。她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微仰著頭,她像個跋涉于沙漠之中的垂死者,在期待一口水喝那樣,哀懇地說:</br> “藍采,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我要死掉了。我寧可死掉!”</br> “慢慢說,好不好?”我急急地說,“只要我能幫你的忙。”</br> “我愛上了柯夢南?!?lt;/br> “什么?”我驚呼。</br> “你聽到了嗎?藍采?”她用手掩住了臉,陡地大哭了起來:“我愛上了你的愛人!愛了好多年了!我為他要發(fā)瘋要發(fā)狂,我用各種方法來逃避,我用一切嬉笑的面孔來掩飾自己,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jīng)無法自拔,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我要為他死掉了!噢!藍采!藍采!藍采!”</br> 我嚇呆了,嚇怔了,嚇得無法說話了。她跪在地上,用手搖撼著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哭喊著說:“你聽到了嗎?藍采?我愛他!從他在碧潭唱歌的那一天起,我就為他發(fā)瘋了!我沒有辦法忘記他,我用了各種方法,各種方法!但是我忘不掉他呀!我不能再對你掩飾了,藍采,你不知道我對他的那種感情,那種狂熱,”她大大地喘著氣,“我要死了!藍采!”</br> 她繼續(xù)抓緊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縮,嘴里喃喃地說著一些自己也不了解的話:</br> “你嚇住了我……何飛飛,你嚇住了我……你……你……別開玩笑吧!”</br> “開玩笑?我開玩笑?”她大叫了起來,臉色更加蒼白了,她瞪著我的眼睛里噴著火,然后,她的牙齒緊咬住了嘴唇,她的頭轉(zhuǎn)向了一邊,她咬得那么重,我看到鮮紅的血液從她的嘴唇上滴了下來。放開了我,她背轉(zhuǎn)身子去,用一種我從沒有聽過的那么凄楚的聲音說:“為什么我每次說出心中的話,別人都要當(dāng)作我是開玩笑?”</br> 我縮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還沒有從那份驚嚇中蘇醒過來,帳篷中有了一陣短時間的岑寂,然后,她重重地甩了一下頭,把頭發(fā)摔向腦后,她的嘴唇還在流血,她的眼睛里閃耀著一種狂熱的光彩,使她整個臉龐上都充滿了某種瘋狂的、野性的美麗。</br> “毫無用處的,是嗎?”她對我說,聲音顯得無力而柔弱?!澳銦o法救我的,是嗎?”</br> 我沉默了片刻,我的嘴唇干燥,喉嚨枯澀。</br> “何飛飛,”我困難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能怎樣幫助你呢?何飛飛?你——你明白,愛情——并不是禮物,你——你懂嗎?”</br> 她對我緩慢地點了點頭。</br> “我想,我懂,”她輕聲地說,“我懂,我早就懂了,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她又咬住了嘴唇,舊的創(chuàng)口滴出了新的血,她轉(zhuǎn)過身子,向帳篷外走。</br> “你去哪兒?”我本能地追問。</br> “去游泳,我的腿已經(jīng)好了,海水可以沖掉一切,可以淹沒一切!”她回過頭來,對我凄凄楚楚地微笑,那微笑那么美,那么動人,那么孤苦,又那么無助,我一生都忘記不了那個微笑!“我去游泳,說不定海水可以澆滅我心頭的火焰。忘記我對你說的話吧,我說了好多傻話,是不是?我真骨稽,是不是?”m.</br> “何飛飛!”我叫。</br> “再見!”</br> 她“唿”地一聲,掀開帳篷的門,沖出去了。我也追到帳篷外面,這才看到,柯夢南抱著好幾瓶汽水,像一根木樁般挺立在那兒,他一定聽到了我和何飛飛的全部對白,他的臉色已經(jīng)表明一切了。</br> 驀然看到他,何飛飛也大吃了一驚,但是,她并沒有遲疑一秒鐘,就對著大海跑過去了??聣裟洗蠛傲艘宦暎?lt;/br> “何飛飛!”</br> 接著,他的手一松,汽水瓶全體跌落在地下,汽水涌了出來,在沙子上冒著泡泡。他沒有顧慮汽水,放開腳,他對著何飛飛追了過去,一面不停地喊著:</br> “何飛飛!何飛飛!何飛飛!”</br> 一種鋒利的、異樣的感覺,尖銳地刺痛了我,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嚴厲地喊:</br> “柯夢南!站??!”</br> 他站住了,茫然地回過頭來,瞪視著我。</br> “你要做什么?”我問。</br> “我——我——”他錯愕地說,“我不知道?!?lt;/br> “你為什么要追她?”我問,喉嚨更干了。“你聽到她對我說的話了?”</br> 他點點頭。</br> “追到她以后,你要對她說什么?”我問,那尖銳的刺痛越來越厲害。</br> “我——我不知道?!彼@得困惑而迷茫?!拔抑挥X得應(yīng)該去追她?!?lt;/br> 我心里像燒著一盆火,有兩股發(fā)熱而潮濕的東西沖進我的眼眶里了,我望著面前這個男人,這個使多少女孩子魂牽夢縈的男人!我是個幸運者,不是嗎?</br> “我為什么會和你戀愛?為什么?”我啜泣著說,“我背著多大的重負!先有彤云,又有水孩兒,現(xiàn)在又是何飛飛,我——我為什么要愛上你?”</br> “哦,藍采,”他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你別哭,藍采?!?lt;/br> 我真的哭了起來,因為那聲音,那聲音突然對我顯得陌生了起來。某種直覺告訴我,何飛飛要得到他了。他不再是我的柯夢南了,他雖然站在我的身邊,但是他的心已經(jīng)不在這兒了。</br> “別哭,別哭,藍采!”他重復(fù)地說著,他的手拍撫著我的肩,但是,他的眼睛正搜索著海面。</br> “你愛上她了。”我說。</br> “別傻!藍采!”</br> “說不定你早就愛上她了,而你自己不知道。”</br> “別說傻話吧!藍采!”他有些煩躁地跺了一下腳,“我應(yīng)該追她去!”</br> “是的,你應(yīng)該!”我尖刻地說,“去吧!你去吧!”</br> “藍采!”他停了下來,用手捧住我的臉,他深深地注視我,然后,他嘆息了一聲?!昂冒?,藍采,我哪兒都不去,陪你在這兒坐坐,好不好?”他拉著我坐在帳篷的陰影里?!皠e哭了,好嗎?擦擦眼淚吧,好嗎?最起碼,這并不是我的過失,是不是?”</br> 我擦干了眼淚,我們坐在那兒,有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我心中有種模糊的恐懼,悄悄地注視著他,我覺得他跟我之間的距離越變越遠了。他的手無意識地掬著沙子,他的眼睛仍然迷茫地投向海面。</br> 我們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然后,我聽到三劍客在大聲呼叫,我聽到許許多多的人聲,看到所有的人群在往海邊跑,我本能地站起身來,但是,我的腿在發(fā)抖,這種顫抖又立即由我的腿蔓延到我的四肢,我想跑出去,卻無法移動我的腳,我看到柯夢南抓住了飛跑過來的無事忙。</br> “出了什么事?”是柯夢南緊張的聲音。</br> “何飛飛,她的腿又抽筋了,我們來不及救她!我要找一點酒精!”</br> “她怎樣了?”柯夢南大聲吼叫著問。</br> “在那邊沙灘上,救生員和三劍客在給她施人工呼吸!”</br> 柯夢南拉著我向那邊奔過去,我跌倒,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就這樣跌跌沖沖地,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跑到海邊的。一大群人包圍在那兒,卻是死一般的寂靜,我聽到柯夢南在尖聲地問:</br> “她怎樣?”</br> “死了!”不知是誰的回答。</br> 我聽到一聲可怕的尖叫,劃破了寂靜的空氣,沖破了洶涌的潮聲,最后,才知道那聲音竟發(fā)自我的口中。我用手蒙住了臉,狂叫著說:</br> “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br> 有人扶住了我,我的頭左右轉(zhuǎn)側(cè)著,不停地,瘋狂地哭喊著說:</br>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何飛飛,求你,求你,求你!……”</br> 接著,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