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br> 晚上,客人陸續都來了。</br> 在吃飯以前,大家都散坐在客廳之中。壁爐里已經生起了火,室內暖洋洋的,大家喝著酒,聊著天,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溫馨的、喜悅的氣息。</br> 這還是立德和立群第一次正式拜訪風雨園,以前他們也曾來過,總是匆匆和雨薇說兩句話就走。現在,他們兄弟兩個坐在那豪華的客廳中,接受了李媽他們恭敬的接待,接受了若塵熱烈的歡迎,又在雨薇的面龐上發現那層幸福的光彩,兩兄弟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光,各人心里都有了數了。立群悄悄地在姐姐耳邊說:</br> “姐,這個耿大哥比你那個X光強多了!我和哥哥都投他一票!你可別把到手的幸福放走啊!”</br> “小鬼頭!”雨薇低聲笑罵著,“你懂什么?”</br> “不是小鬼頭了,姐姐,”立群也笑著,“我已經大學二年級了,都交女朋友了!”</br> “真的嗎?”雨薇驚奇地看著這個已長得又高又大的小弟弟,不錯,這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不是父親剛死,那個嚇得不知所措的八九歲的小弟弟,這已經是個又高又壯的年輕人了。她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低聲說:“風雨中的小幼苗,也終于長成一棵大樹了,不是嗎?”“都靠你,姐姐!”立群說,“你一直是我們的支柱,沒有你,我和哥哥可能現在正流落在西門町,當太保混飯吃呢!”</br> “算了,別把你姐姐當圣人,”雨薇笑著說,“不管我怎么做,也要你們肯上進才行!”</br> “嗨!”若塵大踏步地跨到他們身邊來,“你們姐弟兩個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能不能讓我也聽聽?”</br> “我在說——”立群微笑地瞅著他的姐姐,“我這個姐姐有種特殊的力量,能給人以支持,給人以信心,使人屹立而不倒,”他注視著若塵,“我說錯了嗎?”</br> “你是我的知音!”若塵忘形地說,拍了拍立群的肩膀,“我告訴你,當你找女朋友的時候,必定要以你姐姐為榜樣,選定之后,還要給我鑒定一下才行!我比你更了解你姐姐,信不信?”</br> “啊呀!”雨薇低喊,臉漲紅了,“我看你們兩個都有點兒神經,別拿我做話題,我不參加這種談話!”說著,她走到朱正謀、唐經理,和立德那一群里。</br> 立德已經畢了業,目前正在受軍官訓練,因為營區就在臺北近郊,所以他能到風雨園來。他學的是兒童教育,現在,他正在熱衷地談著有關問題兒童的教育問題,因為唐經理有個小兒子,生下來就有先天性的低能癥,現在已經十歲了,仍然語無倫次,無法上學。立德對這孩子很感興趣,詳細地盤問他的病況,唐經理正在說:</br> “有次我們家里請客,客人幫他布菜,一面問他吃不吃紅辣椒?他回答說,吃紅辣椒,也吃綠辣椒,我們聽了,都挺得意的,認為他回答得體,已變得比較聰明了。誰知他下面緊接著說:也吃白辣椒,也吃藍辣椒,也吃黃辣椒,也吃黑辣椒……說個沒完了,差點把我太太氣得當場暈倒,你瞧,這種孩子該怎么辦?”</br> “你帶他去看過醫生嗎?”立德問。</br> “怎么沒看過,但是都沒有結果。”</br> “我認為,”立德熱心地說,“你這孩子并非低能兒!你想,他分得出紅黃藍白黑,有顏色的觀念,也肯說話,也有問有答,這孩子只需要有耐心的、特殊的訓練,就可以讓他恢復正常。”</br> “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收這類的孩子嗎?”唐經理興奮地問。</br> “可惜,臺灣沒有這種問題兒童的訓練學校,也缺乏這種訓練人才。我常想,假若我有錢的話,我一定要辦一所問題兒童學校,同時,再辦一所孤兒院,我自己十三歲就成了孤兒,深知孤兒之苦,同時,孤兒也最容易變成問題兒童,因為他們缺乏家庭溫暖的緣故。”</br> 朱正謀很有興味地看著他。</br> “但是,你說,臺灣缺乏這種訓練人才。”</br> “訓練人才并不難找,”立德侃侃而談,“拿我姐姐來說吧,她就是最好的訓練人才。只要有耐心,有機智,肯付與他們溫情的,就是好人才,我們可以招募有志于教育的這種人,再給予適當的訓練,人,不是主要問題,主要還在于錢。”</br> 耿若塵不知不覺地被這邊的談話吸引了過來。</br> “據你估計,立德,”他問,“辦這樣一所學校要多少錢?”</br> “這……”立德沉吟了一下,“我實在無法估計,因為規模可大可小,但是,絕非一個小數字可以辦到的,因為這種學校里一定需要醫生和護士,它一半是學校,一半是醫院。還需要特別的教材和房間,你們聽說過一種自虐兒嗎?他們會想盡方法虐待自己,放火、撞頭、用牙齒咬自己、用刀割,這種孩子,你必須把他關在一間海綿體的屋子里,讓他無法傷害自己,想想看,這些設備就要多少錢?”</br> “可惜,”耿若塵嘆口氣,“假若我真是個大財主的話,倒不難辦到。”</br> 唐經理很快地和朱正謀交換了一個眼光。</br> “你真有這份心的話,倒不難,”唐經理說,“工廠的業務已經蒸蒸日上了,嚴格說來,你已經是個大富翁了,你知道嗎?”</br> 耿若塵坐了下來。</br> “我不太明白,”雨薇說,“我們不是還在負債嗎?”</br> “我告訴你吧,”朱正謀說,“所有的大企業都有負債,只看負債多,還是資產多。一年多以前,克毅紡織公司值不到一千萬,但是,現在,你要出售產權的話,可以賣到八千萬元以上。”</br> “為什么?”</br> “因為它在賺錢,因為它已有了最好的信用,因為它擁有的訂單遠超過負債額這些,我必須慢慢跟你解釋,最主要的一點,你需要了解的,是若塵已經成為富翁了!他每月有高額的進賬,他有一家最值錢的紡織公司!”</br> “可是,我不能出售父親的公司,是吧?”若塵說。</br> “那當然,但是,慢慢來吧!你將來的盈余會遠超過你的預計,那時,你就可以辦你的學校了!”</br> “要辦學校別忘了我!”立群插進來說,“我最喜歡小孩子,雖然我學的不是教育,可是我還很有耐心!”</br> “真有這樣一所學校,我是當然的教員!”雨薇說。</br> “我是當然的經理人!”唐經理說。</br> “哈!”朱正謀大笑著說,“你們似乎已經把這學校辦成了似的!那么,我是當然的法律顧問,立德是當然的校長,若塵是當然的董事長,對不對?”</br> 大家都大笑了起來,室內的氣氛是更加融洽了。朱正謀拍了拍若塵的肩,熱烈而感動地說:</br> “你看,若塵,只要你肯干,天下無難事!你父親欠下的債,你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你父親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br> 想起耿克毅,那固執、倔強、自負,而任性的老人,大家都有一剎那的傷感。沉默了一會兒,若塵說:</br> “說老實話,我至今還不明白,我怎么會這么快就扭轉了公司的頹局!”</br> “做生意就是這樣,”唐經理說,“成敗往往就在一夜之間!一張訂單可以使一家小公司發大財。一筆倒賬也可以使一家大公司立即破產,做生意就是這樣的!”</br> “所以,”雨薇提醒著若塵,“別因為你已經是個富翁就得意了,你還是要兢兢業業地工作才行!”</br> “有你在后面拿鞭子,還怕我不努力嗎?”若塵望著她直發笑。</br> “什么話?”雨薇輕罵了一聲,臉紅了。</br> “怎么,什么鞭子?”朱正謀已看出一些兒端倪,偏偏故意地追問著,“這里面有什么典故?說出來給我們大家聽聽!”</br> “別聽他胡扯八道!”雨薇說,臉紅得好可愛好可愛。</br> 若塵縱聲大笑了起來,雨薇直對他瞪眼,她越瞪眼,他就越是笑。大家也都看出這一對情侶已經兩心相許,看他們這副模樣,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就在這一片笑聲中,李媽走過來,也是滿臉笑吟吟的,請大家入席吃飯。</br> 這解了雨薇的圍,她請大家一一入席,她和若塵坐在一塊兒,分別坐了男女主人的位置。李媽確實不賴,桌上四個冷盆,竟是油炸松子、醉雞、炒羊肚絲和血蛤,混合了各省口味。大家坐定后,若塵拿起酒瓶來,斟滿了每一個客人的杯子,然后,他叫李媽取來三個空酒杯,也斟滿了,他對李媽說:</br> “去叫老李和老趙來!”</br> 李媽愣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她堆了滿臉的笑,奔出去叫人了。客人們面面相覷。朱正謀微笑著蹙了蹙眉,說:</br> “嗨,我看,今晚你們的請客并不簡單呢!有什么喜事嗎?是誰過生日嗎?”</br> “慢一點!”若塵說,“你們馬上就會知道了!”</br> 老李和老趙都跟著李媽進來了,他們都笑得合不攏嘴,但是,在主人和客人面前,也都多少有些兒局促。</br> 若塵把酒杯分別塞入他們三人的手中,他站起身來,舉著酒杯,鄭重地說:</br> “我要請大家干掉自己的杯子,因為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我和雨薇在今晚訂婚了!”</br> 大家嘩然地大叫了起來,若塵豪放地嚷著:</br> “喝酒!喝酒!干掉你們的杯子!”</br>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能不干杯呢?大家都喝了酒,若塵把雨薇拉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取出一個鉆戒,他一本正經地對雨薇說:</br> “這戒指我已經買了一個多月了,只等這個機會套在你手上,買這鉆戒的時候,我并不知道我已很富有,所以,這顆鉆石很小很小,但是,我的愛心卻很大很大!”</br> 大家又嘩然大叫了起來,鼓著掌,喝著彩,又叫又鬧。雨薇的眼睛里盈滿了淚,她伸出手去,讓若塵把那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老李老趙等都紛紛前來道賀,再退了出去。若塵的眼光始終停在雨薇的臉上,雨薇也癡癡迷迷地凝視著他。在他們之間,有過誤會,有過爭執,有過分離,但是,現在卻終于團聚了。執手相看,兩人都癡了、傻了,都有恍然若夢的感覺。直到朱正謀大聲說了一句:</br> “恭喜恭喜!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br> 一句話驚醒了若塵和雨薇,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但是,有誰會責怪這種“失態”呢?他們坐了下來,開始向大家敬酒。雨薇今晚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長禮服,襟上別著一朵銀色鑲水鉆的玫瑰花。她雙頰如酡,雙眸如醉,顯得分外地美麗和動人,若塵不能不一直盯著她看。他忘了敬酒,忘了招待客人,他眼里只有雨薇。朱正謀和唐經理目睹這種情況,都不由自主地交換著喜悅而欣慰的眼光。立德和立群開始圍攻他們的姐姐:</br> “好啊,姐姐,這樣大的好消息,居然連我們都瞞著,太不夠意思了!”</br> “不管,不管,姐,非罰你喝三大杯酒不可!”</br> “如果你不喝,姐夫代喝也可以!”</br> “姐夫,”立群直喊到若塵面前去,“你要不要代姐姐喝三大杯?”</br> “別說三大杯,三十杯也可以!”若塵樂昏了頭,那聲“姐夫”把他叫得飄飄然,他舉杯一飲而盡,立群遞上第二杯,他又一飲而盡,連干三杯之后,雨薇忍不住說:</br> “好了,你也夠了,別由著性兒喝,借著這機會就喝不完了!”</br> “瞧!”若塵笑著對立群說,“你姐姐的‘鞭子’又出手了!”大家這才了解鞭子的意義,禁不住都哄堂大笑起來,雨薇也想笑,卻強忍著,只是欲笑不笑地瞅著若塵,若塵借著三分酒意,擁住雨薇的肩,笑著說:</br> “陛下可別生氣,微臣這廂有禮!”</br> 大家笑得更兇了。雨薇再也忍不住,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推著他說:</br> “我看你已經醉了!”</br> “你現在才知道嗎?”若塵一本正經地說,“事實上我早就醉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醉了!”</br> 大家更是笑不停了。</br> 一餐飯就在這種喜悅的、笑鬧的氣氛下結束了。吃完了飯,大家的興致未消,都集中在客廳里,熱心地談論著婚期,立德立群都是急脾氣,極力主張越早越好,唐經理比較老派,考慮著若塵尚在戴孝期間,結婚是否合適?他的“考慮”卻被朱正謀一語否決了:</br> “克毅從來就最討厭什么禮不禮的,所以他自己的葬禮都遺言不要開吊,現在,又顧慮什么孝服未除呢?若塵和雨薇早點結婚,克毅泉下有知,只怕也會早些高興呢!所以,我看,婚期定在三月最好!正是鳥語花香的季節!你們說呢?”</br> “我說呀,”若塵迫不及待地接口,“明天最好!”</br> “又在胡說八道了!”雨薇笑著罵。</br> “我看呀,”立德笑彎了腰,“今晚也可以舉行!反正我們又有律師,又有證人!”</br> “我也不反對!”若塵熱烈地說。</br> “若塵!”雨薇喊,“你是真醉了,還是裝醉呀?再這樣胡扯我就不理你了!”</br> “啊呀,”若塵怪叫,“立德,你姐姐兇得厲害,她不和你發脾氣,盡找我麻煩!明明是你的提議,我不過附議而已!”</br> 大家又笑起來了,雨薇又想笑,又想罵,又不敢罵,弄得滿臉尷尬相,大家看著她,就更笑得厲害了,就在這一片笑聲中,門鈴響了,若塵詫異地說:“怎么,雨薇,你還請了什么不速之客嗎?”</br> “我沒有,”雨薇說,“除非是你請的!”</br> “我也沒有。”</br> 大家停住了笑,因為,有汽車直駛了進來,若塵首先皺攏了眉頭,說:</br> “難道是他們!”</br> 雨薇也已經聽出那汽車喇叭聲了,她挺直了背脊,心里在暗暗詛咒!要命!這才真是不速之客呢!唐經理坐正了身子,滅掉了手里的煙蒂。朱正謀放下了酒杯,深深地靠進沙發里。立德、立群兩兄弟面面相覷,不知道空氣為什么突然變了,那愉快的氣氛已在一剎那間消失,而變得緊張與沉重起來。</br> 門開了,培中、培華兩人聯袂而來,他們大踏步地跨了進來,一眼看到這么多人,他們怔了怔,培中立刻轉向朱正謀:</br> “朱律師,我們是來找你的,你太太說你在這兒,所以我們就到這兒來了!”</br> “很好!”朱正謀冷冷地說,“你們是友誼的拜訪呢,還是有公事?”</br> “我們有事要請教你……”培華說。</br> “那么,是有關法律的問題了?”朱正謀打斷了他。</br> “是的。”</br> “既然是法律問題,你們明天到我事務所來談,現在是我下班時間,我不準備和你們討論法律!”朱正謀一本正經地說。</br> “哼!”培中冷笑了一聲,“這事和若塵也有關系,我看我們在這兒談最為妥當!”他歸了室內一眼,“這兒似乎有什么盛會,是嗎?”</br> “不錯,”若塵冷冰冰地說,“今晚是我和雨薇訂婚的日子,你們是來討喜糖吃的嗎?”</br> “訂婚,哈哈!”培華怪叫,“我早就料到了,風雨園又歸故主,紡織廠生意興隆,若塵,恭喜你人財兩得!”</br> “我接受了你的恭喜!”若塵似笑不笑地說。</br> “反正,父親把他所有的遺產都給了你,你也一股腦兒地照單全收,哈哈哈!”培華大笑,“你的新娘,父親的舊歡,你們父子的愛好倒是完全相同啊!”</br> 若塵的肌肉硬了起來,雨薇悄悄地走過去,把手放在若塵的手臂上,在他耳邊說:</br> “今晚,請不要動氣,好嗎?”</br> 若塵按捺住了自己,轉頭望著朱正謀:</br> “朱律師,私闖民宅該當何罪?請你幫我撥個電話到警察局!”“別忙。”朱正謀說,望著培中、培華,“你們到底有什么事情?就坦坦白白說吧!”</br> “好!那我就有話直說吧!”培中直視朱正謀,“你是我父親的遺產執行人,是吧?”</br> “不錯!”</br> “你說,克毅紡織公司已瀕臨破產邊緣,可是,事隔半年,它竟搖身一變,成為一家著名的大紡織廠,在這件戲劇化的事情中,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br> “克毅紡織公司,在半年前的情況,你們都已經研究得非常清楚,它確實面臨破產,至于目前的情形,你需要謝謝你有個好弟弟,在兩個哥哥都撒手不管的時候,他毅然承擔了債務,力挽狂瀾!難道若塵好不容易重振了公司的業務,你們就又眼紅,想來爭產了?”朱正謀義正辭嚴,瞪視著培中,“培中,你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在社會上也混了這樣久,難道連一點道理都不懂?”“我決不相信像若塵這樣一個浪子,會在半年中重振業務!”培中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他根本安靜不了三分鐘,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你們在搗鬼!這里面一定有詭計!朱律師!我會査出來的!”“你盡管去査!”朱正謀冷靜地凝視著培中,“記住!當初你們都在遺囑上簽了字,你們根本無權再來爭產,如果有任何疑問,你們應該在當時提出,現在再說任何話都是多余!至于你們懷疑若塵有沒有這能力重振業務,”他驕傲地昂起了頭,“天下沒有絕對的事!若塵已經做到了我們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做不到的事了!知子莫若父,我佩服克毅的眼光!他沒有把紡織廠留給你們,否則,它早就被宣告破產了!”</br> “這里面仍然有詭計!”培華大叫,“我們不承認當初那張遺囑!”“既不承認,當初為什么要簽字?”朱正謀厲聲說,“培中,你比較懂事,我教你一個辦法,你不妨去稅捐稽征處査一查,克毅紡織公司有無漏稅做假的任何跡象!”</br> “你既然要我去査,”培中冷笑著說,“我當然査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好了!”他掉頭望著培華,“我們是白來了這一趟,走吧!只怪我們當初太粗心大意,也該請個律師來研究研究遺囑才對!”</br> “只怕沒有律師能幫你們的忙,”朱正謀冷冷地說,“你們所得的遺產連拒收的可能都沒有!”</br> “哼!”培中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培華!我們走!”</br> “慢著!”突然間,一個清脆的聲音輕叱著,雨薇跨前了一步,站在培中、培華兩人的面前了。她神色肅然,長發垂肩,一對晶亮而正直的眸子,直射到培中、培華的臉上來,她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回蕩在室內,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鼓:</br> “你們今天既然來了,又趕上我和若塵訂婚的日子,以前,我或者沒有身份與立場和你們談話,今天,我卻已人了耿家門,即將嫁為耿家婦,請站住聽我講幾句話!”</br> 她掃視著培中、培華,培中滿臉的鄙夷,培華滿臉的不耐,但是,不知怎地,他們竟震懾在這對灼灼逼人的,亮晶晶的眼光下,而不知該怎樣進退才好。雨薇逼視著他們,繼續說:“自從我走進風雨園,自從我接受了你們父親的遺產,我就受盡你們二人的侮辱,但是,今天,我可以坦然地告訴你們,我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我將以最清白的身子和良心,嫁給耿若塵!至于你們,是否也能堂堂正正地說一句,你們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拋開這些不談,你們今天來這兒,是為了和若塵爭一份財產,可是,耿培中,你已經有了一家大建筑公司,耿培華,你已經有了一家規模不小的塑膠廠,你們都是富翁,都有用不盡的金錢,為什么還孜孜于些許遺產?!至于你們的建筑公司和塑膠廠當初又是誰拿錢支持你們開辦的?父親待你們是厚是薄,不如捫心自問。而若塵呢,倒確確實實接受了一筆你們都不愿承擔的債務!這些我們再拋開不談,你們到底還是若塵的哥哥,同是耿克毅的兒子,兄弟鬩墻,徒增外人笑柄!鬩墻的理由,是為了金錢,而你們誰也不缺錢用,這不是笑話嗎?我一生貧苦,只以為金錢的意義是為了買得歡笑,殊不知金錢對你們卻換來仇恨!你們真使我這個窮丫頭大開眼界!好了,我們也不談這些,現在,我必須向你們表明我的立場,風雨園現在是屬于我的,以后,你們如果再要到風雨園來,是用若塵哥哥的身份而來的話,那么,我們是至親,一切過去的怨仇,就一筆勾銷!如果還是來無理取鬧的話,那就休怪我無情無義!我必定報警嚴究,既不顧你們的身份,也不顧你們的地位!好了!我言盡于此,兩位請吧!”她讓開到一邊。</br> 一時間,室內好靜好靜,培中、培華似乎被嚇住了,再也沒料到那個小護士竟會這樣長篇大論,義正辭嚴地給了他們一篇訓話,而且,他們在這小護士堅定的眼光中,看出她是個言出必行的人物!朱正謀也呆了,他用一份充滿了贊許的眼光,不信任似的望著雨薇。若塵是又驚又喜,又驕傲又崇拜,這各種情緒,都明寫在他臉上。唐經理驚愕得張大了眼睛發愣,立德、立群不太能進入情況,卻也對雨薇崇拜地注視著。半晌,培中才一甩頭,對培華說:</br> “我們走吧!”</br> 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來時的盛氣凌人了,相反地,卻帶著點兒蕭索。他們兄弟倆走出了大門,上了汽車,培中回頭對培華頹然地說:</br> “不管怎樣,培華,若塵娶的這個太太,卻比我們兩個娶的強多了!”</br> 發動引擎,他駛出了風雨園。</br> 這兒,客廳中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立德、立群追問著來龍去脈,唐經理熱心地向他們解釋這三兄弟間的恩怨。若塵走過去,一把攬住了雨薇的肩,大叫著說:</br> “雨薇,我真服你了!”</br> 朱正謀笑著站起身來,對雨薇舉起酒杯:</br> “雨薇,怪不得克毅如此欣賞你,你真是不同凡響!值得為你這篇話,干一杯酒!”</br> 他真的干了酒杯。</br> 雨薇被大家這么一贊美,她反而臉紅了,那副羞澀的模樣和剛才的兇悍已判若兩人,拍拍手,她說:</br> “我們繼續喝酒聊天吧,不要讓他們這一鬧,把我們的情緒弄壞了。若塵,你放心,你的哥哥再也不會來煩擾我們了。現在,你還不幫大家倒點酒來!”</br> “是!”若塵畢恭畢敬地一彎腰,說,“遵命!陛下!”</br> 大家又哄堂大笑了起來,歡樂的氣息重新彌漫在房間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