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br> 八月的碧潭,人群像螞蟻般蜂聚在四處:吊橋上、潭水中、小船上、茶棚里,到處都是人。而新的人群仍像潮水似的涌了來。</br> 我坐在水邊上,把頭發塞進了游泳帽里,午后的太陽使我頭發昏,碧綠的潭水在對我誘惑地波動著。維潔在我身邊不住地跳腳,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一面嘰里咕嚕地抱怨個不停:</br> “該死的大哥,約好了又不守時,一點信用都沒有,看我以后還幫你忙不?”</br> 我望著維潔,她的嘴噘得高高的,束在腦后的馬尾巴在擺來擺去。聽著她的抱怨真使我又好氣又好笑,怪不得今天下午她像陣旋風似的卷進我家里,不由分說地就死拖活拉地要我到碧潭來游泳,原來又是她那位大哥在搗鬼!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也樂得好好地玩玩,整個一個暑假,這還是第一次出來游泳呢!</br> “喂,你去等你的大哥吧,我可要去游泳了!”我說,站起來就向潭水里跑去。“喂,別忙嘛,他已經來了,我看到了!喂喂,小鷓鴣,你別跑呀!”</br> 該死,她居然在這大庭廣眾中叫起我的諢名來了。這原是我小時候,喜歡咕咕唧唧學舌,爸爸就戲呼我作“小鷓鴣”,結果喊成習慣了,全家都叫我小鷓鴣,我的本名繡怡反而沒人叫了。直到我長大了,大家才改口。不過至今爸爸還是常常叫我幾聲小鷓鴣,不知怎么給維潔聽到了,就也“小鷓鴣,小鷓鴣”地亂叫。我對她瞪了一眼,擺擺手說:</br> “他來了就讓他來吧,與我何干?”說完就溜進了水里。清涼的潭水,使我渾身一爽,把頭也鉆進了水里,我開始向較深的地方游去。然后又換成了仰泳,躺在水面上,陽光刺著我的眼睛,但卻溫暖而舒適,我闔上眼睛,充分地享受著這美好的太陽,美好的潭水,和這美好的世界。</br> “啪”的一聲,一樣東西打在我身旁,濺了我一臉的水,我翻身一看,是一塊柚子皮,抬頭向岸上看去,維潔正在對我胡亂地招手,一面把新的柚子皮扔了過來。我游過去,潛泳到岸邊,然后猛然從水里鉆了出來,維潔仍然在水面搜尋著我的蹤跡,手里舉著一塊柚子皮不知往哪兒扔好,嘴里亂七八糟地在咒罵:</br> “這個死丫頭,鬼丫頭,下地獄丫頭!”</br> 我爬上岸,維潔嚇了一跳,我禁不住大笑了起來,維潔愣了一下,也跟著大笑了。在維潔旁邊,我看到兩個青年,一個是維潔的大哥維德,另一個我卻不認識,笑停了,維德才走過來,對我彬彬有禮地點了個頭,像小學生見老師似的,我又想笑,總算忍住了。他指了指身邊的人,對我說:</br> “這是我的同學任卓文,剛剛在橋上碰到的?!庇謱θ巫课恼f,“這是我妹妹的同學,江繡怡小姐!”</br> 我望著任卓文,他是個高個子、寬肩膀的青年,眼睛亮亮的,帶著一種思索什么似的神情,像個哲學家。猛一注視之間,這張臉我有點“似曾相識”,仿佛在哪兒見過,不禁盯住他多看了幾眼,等到發現他也一瞬不瞬地注視我時,我才慌忙調開眼光,心里暗暗地罵了一句:“見鬼!”而且我這水淋淋、穿著游泳衣的樣子見生人總有點不自在,我用毛巾裹緊了身子。問:</br> “你們也來游泳嗎?”</br> “唔?!本S德吞吞吐吐地,“我想,請江小姐和舍妹到茶棚里喝兩杯汽水!”</br> “江小姐和合妹”,多文謅謅的措詞,像是背臺詞似的,同時,他那漲紅了的臉實在使我提不起興趣,我奇怪那么灑脫的維潔卻有這么一個拘束的哥哥,我搖了搖頭說:</br> “我不渴,我寧愿游泳去!”轉過頭,我對任卓文說,“你游不游?”</br> “不!”他搖了一下頭,笑笑?!拔也粫??!?lt;/br> 不會游,真差勁!尤其有那么一副好骨架子。我挑挑眉毛,想還回到潭水里去,維潔一把拉住了我:</br> “別跑,小鷓鴣,我提議大家劃船!”</br> 我瞪了維潔一眼,心想還好,“小鷓鴣”這名字并不算十分不雅,否則給她這樣喊來喊去的算什么名堂?任卓文正望著水邊一堆戲水的孩子發呆,聽到維潔的話突然轉過頭來,對我緊緊地盯了一眼。然后望著維潔,有點尷尬地笑笑說:</br> “劃船我也不行!”</br> “只要船不翻就行了嘛!”維潔不耐地說,“這樣吧,我們租兩條小船,大哥和繡怡一條,我和這位先生一條,如果你真不會劃就讓我劃,包管不會讓你喝水!”</br> “我看,我看,”維德扭扭捏捏地說,“我看我們租條大船吧!”</br> 維潔對她哥哥兇狠狠地瞪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沒有用,窩囊透了!”就賭氣似的說,“好吧,大船就大船!”</br> 我望著任卓文,忍不住地說:</br> “你為什么不學劃船游泳?游泳去,我們教你!”</br> “不,”他笑笑,頗不自然,“我也贊成劃大船!”</br> 真倒楣,碰到這兩個沒骨頭的男人,還不如自己玩玩呢!我滿心不高興,如果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是我的兄弟的話,我一定要把他掀到水里去灌他一肚子水。大船來了,維潔頭一個沖上船去,差點被繩子絆個斤斗。我和維潔相繼上了船,任卓文也輕快地跳了進來,船身晃了一下,他用右手拉住了船篷支持了身子平衡。忽然,我發現他的左手始終沒有動過,呆板板地垂在身邊,我沖口而出地說:</br> “你的左手怎么了?”</br> 他望了我一眼,神情顯得有點古怪,然后用右手拍拍左手說:</br> “這是一只廢物!”</br>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左手已經殘廢了,怪不得他不便于游泳和劃船!輕視心一消失,我的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我點點頭說:</br> “是不是小兒麻痹?”</br> “不,”他望著我,“是為了一只風箏?!?lt;/br> “風箏?”我問,腦子里有點混亂。</br> “是的,一只風箏,一只虎頭風箏!”</br> “哦?!蔽页榱艘豢诶錃?,緊緊地望著他,難怪我覺得這張臉如此熟悉,這世界原來這么小呀!“哦,”我咽了一口口水,困難地說,“你是阿福!”</br> “不錯!”他笑了,竟笑得非常爽朗?!澳銢]有變多少,小鷓鴣,除了從一個小女孩變成個大女孩之外。一看你從水里上岸我就疑惑著,但是我不敢認,已經太久了!要不是許小姐喊了一聲小鷓鴣,我真不敢相信是你!”</br> “你,你這只手,一直沒有好嗎?”我艱澀地問,簡直笑不出來。</br> “這是我母親的愚昧害了我,但是,它并不太影響我?!彼p松地說,仍然笑著,然后說,“你的脾氣也沒有變,還是那么率直!”</br> “哦?”我靠在船欄桿上,手握住欄桿。維潔兄妹詫異地望著我和任卓文,我向來長于言辭,現在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奇怪任卓文怎么能笑,怎么還有心情來討論我的脾氣?我目不轉睛地盯住他那只殘廢的手,胃里隱隱發痛,整個下午的愉快全飛走了。</br> 六歲,對任何人而言,都只是個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齡。但,爸爸常說古人有八歲作官,十歲拜相的,那么,我距離作官拜相的年齡也不過只差一丁點兒了??墒?,我卻只會爬到樹上掏鳥窩,踩在泥田里摸泥鰍,跟著附近的孩子們滿山遍野地亂跑。我會告訴人鼬鼠的洞在哪兒,我會提著一條蛇的尾巴來嚇唬隔壁的張阿姨,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草莓,我能辨別有毒和無毒的菌子。但,假如有人問我一加一等于多少,我會不假思索地說等于一萬。</br> 那時,爸爸在鄉間的中學教書,我們都住在校內的宿合里,左右全是爸爸同事的眷屬,孩子們總數約有五十幾人,男孩子占絕大多數。雖然媽媽用盡心機想把我教育成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可是我卻一天比一天頑皮。我喜歡混在男孩子堆里,整天弄得像個泥猴。媽媽氣起來就用戒尺打我一頓,但那不痛不癢的鞭打對我毫不奏效,只有兩次,媽媽是真正狠揍我,一次為了我在張阿姨曬在外面的毛毯上撒尿,另一次就是為了阿福。</br> 阿福,他是老任的兒子,老任是學校里的清掃工人。阿福出身雖低微,卻是校內孩子們的頭兒,第一,他的年齡大個子大。第二,他已經念了鄉間小學。第三,他有種任俠作風和英雄氣概。第四,他有一個蠻不講理而其兇無比的母親,如果誰招惹了阿福,這位母親會毫不猶豫地跑出來把那孩子撳在泥巴里窒息個半死。基于以上幾種原因,阿福成了我們的領袖,但他卻不大高興跟我玩,因為我是女孩子,而且我太小了。</br> 那天,我們有七八個孩子在校園里放風箏,我擁有一個最漂亮也最大的虎頭風箏,得意洋洋地向每個人顯示??墒?,當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風箏都飛得只剩了個小黑點,我這個漂亮的虎頭風箏仍然在地下拖,我滿頭大汗地想把它放起來,可是無論我怎么跑,那風箏就不肯升過我的頭頂。那些孩子們開始嘲笑我,我心里一急,就更拿那個風箏沒辦法了。這時阿福走了過來,他一直在看我們放風箏,因為他自己沒有得放。</br> “讓我幫你放,小鷓鴣?!彼f。</br> 我遲疑了一下,就把線團交給了他,他迎著風就那么一抖,也沒有怎么跑,風箏就飛了起來。我開始拍手歡呼,阿福一面松著線團,一面沿著校園兜圈子走,我跟在他后面叫:</br> “還給我,我要自己放了!”</br> 但他的興趣來了,越走越快,就是不肯給我,我開始在他身后咒罵,別的孩子又笑了起來。就在這時,線繞在一棵大樹枝上了,那棵大樹長在圍墻邊上。我跳著腳叫罵:</br> “你弄壞我的風箏了!你賠我風箏!”</br> “別急,”阿福不慌不忙地說,“我爬到圍墻上去給你解下來?!眹鷫Σ⒉桓?,我們經常都爬在圍墻上看星星的。阿福的意思是上了圍墻,再從圍墻上爬上樹。當他爬上圍墻,我也跟著爬了上去??墒?,等不及阿福上樹,繩子斷了,那個漂亮的虎頭風箏順著風迅速地飛走了。我先還仰著頭看,等到風箏連影子都沒有了,我就“哇”地大哭了起來,跺著腳大哭大鬧:</br> “你賠我風箏,我的虎頭風箏,你還我來!還我來!”</br> “我做一個給你好了!”阿福說,多少有點沮喪和歉然。</br>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我的虎頭風箏!”</br> “飛掉了有什么辦法!”阿福說。孩子們都在圍墻下幸災樂禍地拍手。我氣得頭發昏,根本不曾思索地就把阿福推了一把,阿福本來就正準備下圍墻,我一推他立即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在泥地上。一剎那間,我也嚇了一跳,但是,一想阿福不會在乎這樣摔一下的,我就下了圍墻,還準備繼續哭鬧一番呢。但,阿福的樣子使我怔住了,他蒼白著臉爬起來,疼得齜牙咧嘴,一句話都不說,就搖搖擺擺地向他家走去。只一會兒,他的母親就沖了出來,孩子們像看到妖怪似的逃走了,一面還叫著說:</br> “是小鷓鴣推的!”</br> 阿福的母親拎住了我的耳朵,哭叫著說:</br> “你個小雜種,還我阿福來,我跟你拼了!”</br> 這場大罵直罵了半小時,直到媽媽聞風趕來,先把我從那個兇女人的手下救出來,然后一面好言勸慰著她,一面堅持去看阿福的傷勢,我乘機溜回家里,爸爸正在書桌前改卷子,看見我點點頭說:</br> “又闖禍了,是不?”</br> 我悶聲不響,心里掛念的不再是風箏,而是阿福。沒多久,媽媽急急地走進來,對爸爸說:</br> “那孩子的手腕折了,大概是脫臼,我告訴他們我愿意出錢雇轎子,讓他們送孩子到城里的醫院里去,可是他們不肯,堅持要殺公雞祭神,請道士念經,并且請幾桌酒。我倒不是小氣出這筆請道士請酒的錢。只是孩子的手就完了,你看怎么辦?”</br> 爸爸放下了紅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br> “鄉下人,簡直無知,我去和他們說去!”</br> 爸爸媽媽幾經交涉,最后是全盤失敗,他們只相信神仙和道士,不相信醫生。結果媽媽拿出一筆巨額的賠款,讓他們請道士作法。然后回到家里來,用一根粗繩子把我結結實實地綁在床柱子上,用皮帶狠狠地抽我,我的哭叫聲和院子里道士們作法的聲音混成一片,從來沒有一個時候,我看到媽媽生這么大的氣,我被打得渾身青紫,哭得喉嚨都啞了,媽媽才住手。爸爸把我解下來,抱到床上去,嘆息地說:</br> “孩子還小,打得也過分了。”</br> “你不知道,阿福是個聰明孩子,現在卻注定終生殘廢,我會負疚一輩子!”媽媽說,一面走過來給我蓋棉被,并且輕輕撫摸我手上的鞭痕。因為媽媽眼睛里有淚光,我覺得分外傷心,那晚,我足足哽咽了一整夜。而院子里,殺公雞聲,念經聲,也鬧了一整夜。天亮了,阿福的母親來了,出乎意料地溫和,扭扭捏捏地說:</br> “阿福一定要我來講,叫你們不要打小鷓鴣,說不是她推的,是他自己摔下來的!”</br> 媽媽看了我一眼,大有責備我怎么不早說的意思,爸爸摸了摸我的頭,對阿福的母親說:</br> “打都打過了,也就算了!倒是阿福怎么樣?”</br> “已經不痛了,今晚再殺一只雞就可以了!”那女人笑吟吟地說。</br> 可是,阿福的手一直沒有好,當他吊著手腕來找我玩的時候,我卻本能地躲開了,我變得很不好意思見他,為了那該死的一推。媽媽說我變安靜了,變乖了。事實上,那是我最初受到良心責備的時候。倒是阿福總趕著找我玩,每次還笑嘻嘻地對我說:</br> “你不要生我的氣,你媽媽打你的時候我不知道嘛!”</br> 由于我總不理他,他認為我還在為那個丟掉的風箏不高興,一天,他對我說:</br> “等我的手好了,我一定再做個風箏給你,賠你那一個,也做個虎頭的,好不?”</br> 一個多月后,我們舉家搬進了城里,以后東遷西徙,到如今,十四年過去了,我怎么料到在這個小海島上,這碧潭之畔,會和阿福重逢?</br> “想什么?”任卓文問我。</br> “你怎么會到臺灣來的?”我問。</br> “完全是偶然,我跟我叔叔出來的,我叔叔來這里經商。啊,我忘了告訴你,我后來在城里讀中學,住在叔叔家,叔叔是個商人。我父母都留在大陸了?!?lt;/br> “這只手,你沒有再看過醫生?”</br> “到城里之后看過,已經沒有希望了!”</br> “喂,”維潔突然不耐地叫了起來,“你們是怎么回事?以前認得嗎?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呢!”</br> “十幾年前天天在一塊玩的。”任卓文笑著說,“真沒想到現在會碰到!”</br> “這種事情多得很呢?!本S潔說,居然又說出一句頗富哲學意味的話:“人生是由許多偶然堆積起來的。”</br> “你走了之后,我真的做了個虎頭風箏,用一只手做的,一直想等你回來后給你,可是,你一直沒回來?!?lt;/br> 我想笑,但笑不出來。半天之后才說:</br> “那個該死的虎頭風箏,但愿我從沒擁有過什么鬼風箏,那么你的手……”</br> “算了,別提這只手,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打斷我,笑著,卻真的笑得毫不在意。</br> “我很想聽聽,風箏與手有什么關系?!本S潔說,一面對她哥哥皺眉,那位拘束的哥哥現在簡直成了個沒嘴的葫蘆,只傻傻地坐在那兒,看看任卓文又看看我。</br> 我說出了風箏的故事,維潔點點頭走到船頭去,把浴巾丟在船艙里,忽然對任卓文說:</br>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然后向水中一躍,在水里冒出一個頭來,對船上喊:</br> “大哥,你還不下水來游泳,在那兒發什么呆?”</br> 維德愕然地對他妹妹瞪著眼睛,我卻莫名其妙地紅了臉。</br> 一年后,仍然是八月。</br> 我正坐在走廊里看書,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走了過來,我佯作不知,于是,我聽到身后有個聲音在說:</br> “我送你一樣東西,猜猜看是什么?”</br> 我猛然回頭,任卓文正捧著個龐然巨物站在那兒。</br> “啊哈!風箏!”我大叫,像孩子似的跳了起來,“虎頭風箏!你在哪兒買的?”</br> “自己做的,用這一只手!”他笑著說,然后含蓄地說,“十五年前飛走的風箏又回來了,你要嗎?”</br> 我搶過了風箏,嚷著說:</br> “當然要,本來是你欠我的!”</br> “你難道不欠我什么嗎?”他問。</br> 我的臉紅了。把手伸給他說:</br> “給你,砍去吧!”</br> 他笑了,笑得邪門。“我會好好愛護這只手,和它的主人?!彼f。</br> 拿起風箏,我跑了出去,室外,和煦的風迎著我,是個放風箏的好天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