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著“她”,他都暗暗發誓,一定要變成最強的人。這樣,就沒有人再能拆散他們。
結果他真的做到了。
重出江湖之際,他的武學造詣幾乎超越了重蓮。
可是,有那么多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先后發現了兩件最無法想象的事:
雪芝嫁給了穆遠。
穆遠是“公子”。
在與雪芝重逢的時候,她依然是那么美麗——不,比以前更美了。只是美得那么冷酷,無情,又咄咄逼人。那個離開他就無法活下去的小女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人口中冷血殘酷的女魔頭。重火宮殺人如麻壞事做盡,她不干涉,甚至還幫著罪魁禍首,她的現任丈夫,公子穆遠。
她甚至對他說,上官透是過去,她早已不愛了。
而前一刻,她還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她愛的人早在七年前去世。
看著重雪芝漸漸離去的背影,他想起她剛說的話。她要回重火宮,必然是要去見穆遠。他的腦中又不由自主浮現出他們在客棧中交疊的身影。
幾乎整個人都被妒火焚燒。他再也忍不了了——
“站住!”
這一聲響起,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替上官透捶背的少年幾乎直接坐到地上去。
雪芝也禁不住停了停。
她從未見過上官透發火的樣子,心中難免有些害怕。但停留很短暫,她又繼續往前走。
然后,茶盞摔碎的聲音回響在整個后院。
有女子禁不住低叫。
雪芝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害怕,她走得更快了。
但是才走了不出五步,上官透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腕:
“你聽不到我說話?”
“我……”這么多年來,雪芝第一次因為極端懼怕說話聲音發顫,“我沒有聽到。”
“那我現在再說一次,你住在這里,哪里都不準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面前硬生生拽了兩步,“你聽到了?”
雪芝睜大雙眼,怔怔地看著他。
他說話從來都很有君子格調,對她更是溫言細語。她從來沒看到過他這樣生氣,一時嚇得連大聲呼吸都不敢。
“問你聽到了么!”
“聽到了。”雪芝急忙道,“我聽到了。”
“在我允許之前,你不得跨出房門半步,知道么?”
“我,我知道。”
雖然雪芝已經非常軟弱服從,他的怒氣卻依然沒有平息。握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他幾乎把她拖到自己的身上:“你若偷偷溜回去,只要我捉住,會讓你死在床上。沒有人會來救你。”
雪芝雙眼發紅,寫滿了恐懼,幾乎被嚇哭出來。
“帶雪宮主到歲星島的客房。”他松開手,幾乎是把她推到一邊。
他離開后很久,在場的人才有了反應。帶她乘船去了歲星島。
直至夜。
歲星島。
雪芝又點了一盞燈,借著燈光看清右手腕上紅色的指痕,然后用左手將身上帶的藥瓶打開,倒了藥粉在紅痕上。藥粉剛落上去的瞬間,她疼得又抽氣又跺腳,最后一頭撞進被窩里。
這時,有人敲門。
應該是替她拿棉被的丫鬟。雪芝立刻坐起來,握著手臂道:“請進。”她用左手將藥瓶和紗布都放在床旁的椅子上,騰出空位。
“受傷了?”
聽到這個聲音,雪芝的手一抖,紗布和藥瓶從床上滾落。
一只戴了玉扳指的手往前一伸,小小的藥瓶和紗布便落在了白皙的手心中。
“沒有。”雪芝連忙擺手,“沒受傷。我隨便涂,涂著玩的。”
手卻又一次被握住。只是這一次力道小了很多。
“怎么會傷成這樣?”上官透把她的手拉到燈光下,微微蹙眉,“都紅了?”
“不礙事。一點都不疼,就是不大好看。”雪芝連忙把手抽回去,“有什么事么?”
上官透怔了怔,道:“哦,明天我就讓那四個人出發,來告訴你一下。”
“什么意思?”
“穆遠是否就是公子,和他的出生有關。我知道穆遠經常去一個叫太虛峰的地方,那里藏有一個手卷就記載了他身世。如果他們能夠順利取到那個手卷,結果大概也就出來了。”
“嗯。”雪芝認真聽他說著,但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真的一點都沒有變。不知道是由于常年在冰窖中的緣故,還是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這樣。她無法不去留意他每一個神情,說話的每一個音調。
“你有在聽我說么?”
“我在聽。”
“我說了什么?”
“……”
“算了,明天再說吧。”從他恢復身份以后,說話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你的手給我看看。”
雪芝只得乖乖地伸出手。
上官透抬著她的手腕看了一陣子,直接把她拉到床上坐下,然后徑自拿了紗布和藥粉替她包扎:“對不起,手重了些。”
“沒關系的。”
他動作很熟練,但像是刻意放慢了一般。他的指尖冰涼,手心卻是溫暖的。雪芝看著他低垂的眼眸,英氣的眉,那么真實,那么清晰。恨不得時間就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可是他很快抬頭,和她視線相交。
紅燭的蠟一滴滴融化,一滴滴落下。
燭影搖晃。
或許是氣氛太曖昧,太模糊。雪芝一時情難自禁,輕聲道:“你真的要娶柳畫?”
“是。”上官透答得很快。
“哦。”雪芝垂下頭。如果是換作以前,她會繼續說很多很霸道無理的話。但是這一回,她什么都沒說。白天被他嚇過一次以后,她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今天早點睡,明天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上官透放開她的手,準備出去。
“透哥哥,別走……”她捉住他的手。
“你還有什么事么?”
他的態度,讓她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全部吞下去。
她好想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說不出口。
害怕前一次痛苦到連續幾日無法走動的歡愛,害怕他像白天那樣殘忍地對待自己……更害怕他冷漠的拒絕。
上官透看著她的眼神是冷漠的,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她很不甘心,很不舍得。但是那期待的雙眼垂下去以后,握著他的手也漸漸松開。
他卻像是突然懂了她,反手握住那只手,將她推到床上,吻了下去。
又是一個完全失控的夜晚。紅燭在綿長的時間中黯淡去。不同的是,兩個人都很清醒,也清楚明白與自己纏綿悱惻的是什么人。他依然霸道,依然強硬,但與前一次明顯不同。他讓她在越來越無法承受的極樂中,徹底失去了理智。
直到天邊隱約露出一絲淡青色,兩個人才因為精疲力竭停下來,相依入眠。
又不知過了多久,雪芝醒來了。上官透依然在沉睡,一只手枕著她,另一只手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雪芝笑得很苦澀,又撐起身子,細致地親吻他的額心,眼,鼻尖,臉頰,嘴唇,最后依偎在他懷中,抱住他。
但是這個狀態沒有維持多久,上官透就醒了。雪芝立刻閉上眼睛裝睡。顯然上官透不是她,不會賴床,也沒有眷戀。翻身起來,他在床邊坐了很久,穿好衣服,直接往門外走去。
嚴冬時節。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冷空氣倏然鉆入被窩。雪芝縮成小小的一團,感到渾身上下都是徹骨的寒冷——她想起了以前和上官透睡在一起,清晨無論是誰先起來,都要親睡著的人一下。
但是很快,門被推開。雪芝又閉上眼睛。上官透坐回床旁,迅速彎下身,在她唇上深深一吻。她的呼吸像是在那一剎那被抽走。他吻了很久很久。
次日,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上官透對她依然禮貌又冷漠,而柳畫默默跟在他身后,安靜得像個小丫鬟。如果不是感到渾身筋骨都要散架一般,雪芝會以為那只是一場夢。原本應該到吃藥的時候,雪芝也該感到身體不適,但這一回除了精神不佳,便再無病痛。
午時,上官透叫上那四個客人,柳畫以及雪芝一起朝南邊趕路。
兩日后,他們到了洛陽北部的一個山林。
山林的正北方霧氣騰騰,往上看,隱隱約約可見紅云中有尖尖的山峰。
“那就是太虛峰。”上官透轉身,對四位客人說道,“白霧中有劇毒陣,山峰正中央有八卦陣,山頂有一個墳墓,山崖很陡峭,常人幾乎無法上到山頂。”
雪芝看了看那四個人,恍然明白了上官透安排他們來的目的。
“毒陣里混合兩百八十七種劇毒,分散在空氣里、植物上、土地上,里面還有三十多種毒蜂、毒蛇和毒蝎。這些毒物什么都咬,什么都叮,但不碰同類。”說罷,上官透看向“毒公子”天涯。
天涯點點頭。
“而毒陣的正中央有一個機關,外表是橢圓形的石塊,搬開下面有一只翡翠蜘蛛,旋轉半周,可以打開我們附近的地道。這個地道直通山腳,山腳到半山腰有階梯,但是到八卦陣的時候就會沒了路。八卦陣是石頭做的,里面有千余個機關,七百多條通道,而且機關埋得很隱秘,據說常人光是尋找它們,都需要花上半年。”說罷,又看了“神算破陣”鞏大頭。
鞏大頭笑道:“別說是千余個機關,即便是萬余個,俺也不放在眼里。”
“破陣以后會出現一條筆直的山路,直通一座數丈寬的深溝。深溝的對面有一座高崖,高崖和石路幾乎是呈垂直狀,而且峭壁上鮮有碎石凹陷處,還長有不少毒草,也就是說,不能攀爬上去,只能靠輕功。這一點,普通人也無法做到。”上官透看向錢玉錦。
錢玉錦道:“我一個人上去么?”
“不,你要背著他。”上官透指了指屠飛燕。
錢玉錦看看屠飛燕,還有他灰白色的皮膚和瞳孔小到驚人的雙眼。錢玉錦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我會盡快的。”
“最后就是太虛峰頂。上面什么都沒有,除了白云和一個墳墓。”
鞏大頭道:“那個墳墓里面有什么?”
“慢著。”屠飛燕冷冷道,“知道墓底裝了什么的墓,我從來不盜。”
“正是。”上官透笑道,“誰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除了挖墓人。”
屠飛燕道:“既然如此,還等什么,出發吧。”
“慢著。”鞏大頭打斷他,又看看上官透,“上官谷主,希望你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
“你甚至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要五千兩黃金,你給得起么?”
“當然。”
鞏大頭愕然,又很快道:“十顆夜明珠?”
“可以。”
“還有那個毒陣中央的翡翠蜘蛛?”
“可以。”
“若是美人呢?”
“數量隨你挑。”
“我不要太多。”鞏大頭看了一眼雪芝,遲疑片刻又道,“我要那種絕世美人,美得每個男人都想要的。一個便夠。”
雪芝頓時心生厭惡。而上官透依然笑道:
“可以。”
雪芝臉色蒼白。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上官透又對屠飛燕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除了你要找的手卷,墓里的其它東西都是我的。”
“可以。”上官透又問錢玉錦,“你呢?”
“我要林軒鳳的人頭。”
“等你下來后,我會帶你去取。”上官透又看向天涯,“毒公子呢?”
“我們教主生前唯一敬佩過的人,便是蓮宮主。他女兒的事,我自然會竭盡所能幫忙。”天涯淡淡道,“我什么都不要。”
“既然如此,請公子進毒陣,其它三位請向西北方走十里,等候天涯公子打開機關。”
四人很快消失在霧氣中。
他們剛一離開,雪芝便道:“你為何不去死?”
“我為何要死?”
“你剛答應了給鞏大頭什么?”
“他要黃金,夜明珠,翡翠蜘蛛和美人。有什么問題么?”
雪芝愣了半晌,只冷冷道:“你最好別把我當成了東西。”
“你是什么?是黃金,夜明珠,蜘蛛,還是美人?”上官透笑道,“你顯然不是前三種。第四種,是你自我感覺太好,還是我理解有問題?”
雪芝怒了:“他分明就是看著我,不是說我是說誰?”
“那他說黃金的時候還看著我,難不成我就是黃金了?”
“你怎么不去死!”
“你就會說這句么?”
柳畫望著遠處,輕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正是因為這無言的嘆氣,雪芝的火氣更大,于是提高音量對上官透道:“那個錢玉錦要殺林叔叔,你也同意?”
上官透笑而不語。
“你說話啊。”
還是沒回答。上官透反倒問起柳畫:“你累了么。”
“有一點。”
“那我帶你去旁邊休息一會兒。這里太燥熱。”
上官透離開以后,雪芝在地上狠狠跺了三腳,氣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人氣過。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急性子已經從骨子里消失了。
半個時辰后上官透回來,和柳畫一人啃一個包子。雪芝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但是自己也去買未免顯得太沒志氣,于是強忍著。兩個時辰之后,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餓死的時候,上官透道:“柳畫,你在洛陽客棧等我,我很快回來。”
柳畫離開以后,上官透扔了一個包子給雪芝:“吃了出發。”
雪芝早已餓得頭昏眼花,連別扭的勁都省了,一口咬了半個包子:“去哪里?”
“太虛峰。”
“可是,他們還沒回來。”
“不用等了。”
說罷,打橫抱起雪芝,起身一躍,飛到毒林上空,樹枝頂部,然后輕靈而飛速地跳過一個個枝頭,往山腳奔去。
“我不理解。”雪芝抬頭看著上官透,“你明明可以過去的,為何要讓毒公子過來?”
“我破不了八卦陣。”
“破不了陣和毒公子沒有關系。”
“我不想抱著鞏大頭過去。”
“你想抱我過去?”
“這就是我不想給你吃東西的原因。”上官透頓了頓,“我怕你吃太多,抱著你就飛不起來了。”
“你——”雪芝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就不放了。
上官透倒抽一口氣:“我扔你下去,信么?”
“我自己會輕功!”
上官透笑得很是不屑:“你這兩天走路都跛腳,還想施展輕功?”
雪芝干脆不說話,又一口咬下去。上官透立刻做出要扔她下去的動作,她立刻嚇得抱緊他的脖子。上官透露出很得意的笑容,雪芝一臉憤怒。然后很快到了山腳,他把她放下來。
雪芝一臉挑釁:“我看你也抱不動嘛。”
上官透臉上有些尷尬:“換作以前,抱著三個你,我都能從洛陽跑到長安。”
“你就會吹牛。”
“起碼現在我走路沒有問題。”
雪芝干笑。此時兩人已經進入破解好的八卦陣通道,她立刻轉移話題:“挖墳你總會,為何又要請屠飛燕?”
“我怎么知道那墳里藏了什么東西。”
“那你也不用請錢玉錦。”
“我更不想抱著屠飛燕上去。”
“你寧可殺林叔叔,都不愿意抱屠飛燕?”
“我可沒打算殺林莊主。”
“難道你準備言而無信?”
“剛才我告訴錢玉錦,等他下來后,就帶他去取他想要的東西。”他在說“等他下來后”這幾個字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
“難道他……”
“下不來了嗎”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雪芝便沒再問下去。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前方不遠處,鞏大頭的尸體。
“你……是讓他們來送死的。”
“這個問題是你該關心的么?”
雪芝呆了半晌,才小聲道:“穆遠哥,現在在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