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鷹揚狀態(tài)尚可, 雖然比以前瘦了不少,但至少不像蕭玉案上次見到他那般頹廢淪喪。
蕭玉案問:“身體怎么樣了?”
慕鷹揚迅速回答:“我有聽師兄的話,一直在好好調(diào)養(yǎng), 現(xiàn)在我的右手已經(jīng)可以拿起東西了。”
慕鷹揚的語氣和表情就像是擅自幫家里干了活, 等待父母夸獎的孩子。蕭玉案失笑:“這么厲害啊, 待會讓醫(yī)修幫你看看?!?br/>
“好。”慕鷹揚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蕭玉案, 短暫失神片刻,突然意識到蕭玉案用的是自己的臉, 道:“師兄沒有用孟遲的身體,是怎么進(jìn)來的?”
“哦,你說這個啊?!笔捰癜篙p描淡寫道,“我現(xiàn)在是刑天宗的少尊主, 可以為所欲為了?!?br/>
慕鷹揚目瞪口呆:“……?。俊?br/>
蕭玉案沒有和慕鷹揚透露太多,只說他是蕭渡的弟弟,蕭渡在閉關(guān)養(yǎng)傷, 刑天宗暫時歸他管。慕鷹揚聽后神情變幻莫測, 震驚到心神恍惚, 緩了好半天才道:“蕭渡的眼睛若是不要, 可以換給有需要的人。”
蕭玉案瞟他一眼:“就這?你罵得是不是太輕了點。”
慕鷹揚糾結(jié)道:“師兄都成少尊主了,說明師兄已經(jīng)認(rèn)下了他這個兄長。我還能罵得很兇嗎?”
“能啊,”蕭玉案道,“嘴長在你身上, 你想怎么罵都行?!?br/>
有了師兄的首肯, 慕鷹揚就不客氣了:“蕭渡的眼睛是被豬油糊住了吧,弟弟認(rèn)了又認(rèn),錯了又錯,八十歲老嫗都比他眼神好, 刑天宗有他這個尊主遲早要完蛋……師兄你干嘛要認(rèn)他,他對你做的那些事難道你都忘了嗎?你認(rèn)他之前有問過你體內(nèi)的合歡蠱同不同意嗎?”
“問了,合歡蠱說它同意?!?br/>
慕鷹揚:“……”
蕭玉案見慕鷹揚臉色鐵青,道:“蕭渡短時間內(nèi)不會出關(guān),你可以當(dāng)他死了,這樣想你的右手會不會好受一些?”
慕鷹揚悶聲道:“又不是我當(dāng)他死了他就真的死了?!?br/>
蕭玉案:“嗯,這個嘛……”
慕鷹揚越想越郁悶,喃喃道:“師兄都認(rèn)他這個哥哥了,俗話說長兄如父,那以后我豈不是要去向他提親……”他在腦海中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一張俊臉黑如鍋底。
“提親?”蕭玉案以為自己聽錯了,“提什么親。”
慕鷹揚看著蕭玉案的側(cè)顏,耳根微微發(fā)燙。他輕咳一聲,轉(zhuǎn)過頭去,“沒什么。”
蕭玉案沒多問,道:“你先去洗個澡,拾掇拾掇自己。我命人在纏心院備下了一桌宴席,算是為你去災(zāi)洗塵。”
慕鷹揚沐浴完,換了一身嶄新的玄衣,從頭到腳只有綁發(fā)的緋紅發(fā)帶是舊的。樂爾帶他來到設(shè)宴的正廳門口,道:“慕公子請進(jìn),少尊主在里面等你。”
蕭玉案坐于桌前,正在看一封從紅袖州寄來的密信。刑天宗的眼線和暗樁幾乎遍布天下,像類似的密信每日都有數(shù)百封,能送到蕭玉案眼前的都是頗為重要的線索。上回從淮州送來的密信中稱顧杭和一不明人士在顧氏宗祠大吵了一架。暗樁未看清和顧杭吵架之人的臉,但普天之下膽敢和云劍閣閣主叫板的人屈指可數(shù)。暗樁認(rèn)為此事相當(dāng)可疑,故而寫了這封密信。
而今日從紅袖州寄來的信中則道玄樂宗的宗主于三日前蒞臨百花宮,和百花宮宮主秘密徹夜長談,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蕭玉案覺得這件大事,有一層可能和沈扶歸有關(guān),他記得沈扶歸說過玄樂宗有意同百花宮聯(lián)姻。至于剩下的九成,怕是和云劍刑天之戰(zhàn)有關(guān)。
大戰(zhàn)在即,玄樂宗和百花宮再不表態(tài),顧杭也會逼他們表態(tài)。若百花宮和玄樂宗均成了云劍閣的助力,刑天宗本就不多的勝算又要少一半。有什么辦法能讓玄樂百花袖手旁觀,甚至倒戈云劍閣呢……
蕭玉案想得入神,忽地聽到慕鷹揚叫他:“師兄?!?br/>
蕭玉案抬眸看去。慕鷹揚難得不穿勁裝穿錦衣,過去他都嫌錦衣衣袖過于寬大,有礙他行動,偶爾這么一穿,竟也顯出幾分風(fēng)流瀟灑來,看得蕭玉案略感新奇。
被蕭玉案打量著,慕鷹揚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拔铱雌饋砗芷婀謫幔俊?br/>
蕭玉案沒說實話,揶揄道:“是挺奇怪的,丑丑丑?!?br/>
慕鷹揚咬了咬牙,“那我回去換一身。”
“不用,我不嫌棄你?!笔捰癜赋瘜γ娴奈恢靡粨P下巴,“坐?!?br/>
蕭玉案說是宴請慕鷹揚,桌上全是他自己喜歡的菜色。他吃得不亦樂乎,慕鷹揚吃得很艱難,用左手拿筷子的姿勢要多別扭有多別扭。蕭玉案看不下去了,隨后替他夾了一個煎鮮蝦餅。
慕鷹揚驀地一愣,“師兄……”
蕭玉案頭也不抬,“嗯?”
慕鷹揚對著蝦餅眼睛發(fā)酸,啞聲道:“多謝師兄?!?br/>
他的師兄沒死,真的沒死。他就坐在他面前,剛剛還替他夾了菜。
慕鷹揚用筷子夾起蝦餅往嘴邊送,一個不慎,蝦餅掉回碗中。他又試了幾次,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沮喪道:“我好沒用啊,師兄?!?br/>
“唉,說不定你以后還會更沒用,習(xí)慣一下吧?!?br/>
慕鷹揚期待地,小心翼翼地問:“師兄喂我好不好。”
蕭玉案想也不想道:“好啊?!闭f著,夾起慕鷹揚碗中的蝦餅,快準(zhǔn)狠地塞進(jìn)了慕鷹揚嘴里。
慕鷹揚鼓著腮幫子,一臉滿足。
蕭玉案嗤笑一聲,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還以為你被廢了右手得整日苦大仇深,時時把報仇掛在嘴邊,茶飯不思,夜不能寐?,F(xiàn)在瞧你吃飯吃得這么香,看來是我多慮了?!?br/>
慕鷹揚咽下嘴里的蝦餅,道:“右手被廢是很痛苦,但師兄出現(xiàn)了,我就什么都感覺不到了?!?br/>
蕭玉案忙著給自己盛鯽魚湯,心不在焉地敷衍:“真的假的啊。”
慕鷹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師兄,你是真的活著吧?會不會我一覺醒來你又消失了。”
“那得看我心情。”他打算過幾日回同安郡一趟,順路去玄樂宗找找沈扶歸,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來。
慕鷹揚的臉?biāo)⒌匾幌掳琢?,似乎被嚇得不輕,“師兄你要走嗎?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走!”
蕭玉案最煩聽到這種話,尤其是“和你一起”之類的字眼。他又往慕鷹揚嘴里塞了一塊蝦餅,“吃你的飯?!?br/>
慕鷹揚吃完,又問:“師兄,你這兩年都在哪里,為什么不來找我?”
蕭玉案不假思索道:“因為我煩你?!?br/>
慕鷹揚哽住了。他想起師兄還是安木時在紅袖州曾對他說過的話。為什么在跳崖前一個回眸都不愿意給他,因為師兄討厭他,討厭到即便是在臨死之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慕鷹揚用他完好的手抓住蕭玉案,急道:“師兄明明知道,我年少時同你說的那些話,全不是真心的?!?br/>
蕭玉案用筷子打開慕鷹揚的手,似笑非笑道:“恕我眼拙,沒看出來?!?br/>
慕鷹揚攥了攥拳,被蕭玉案堵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以前對師兄說的話,做的事,是不是都很混賬?”
蕭玉案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可以讓你感受感受?!?br/>
“怎么感受?。俊?br/>
“你話怎么那么多,聽到你的聲音很影響我食欲知道嗎,把嘴給我閉上?!?br/>
慕鷹揚:“……”
飯后,給慕鷹揚看手的醫(yī)修來了。
孟遲不在,蕭玉案給師弟找的是刑天宗一個名叫方白初的醫(yī)修。方白初年齡成謎,多少年都是一副翩翩年輕公子的模樣。雖在用毒用蠱方面不及孟遲,但作為一個醫(yī)修他的實力還是毋庸置疑的,在整個上仙界亦是小有名氣。聽說云劍閣三番幾次地請他入閣為客卿,都被他婉拒了;而他之所以愿為刑天宗效勞,是因為蕭渡說你要么來,要么死,方白初挺怕死的,就收拾收拾來刑天宗了。
方白初替慕鷹揚看完手,也不避諱,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白鹬鲝U的手,就是我祖師爺再世都救不了。慕公子還是趁早練好左手罷?!?br/>
蕭玉案道:“你再想想辦法?”
方白初:“想不出來?!?br/>
蕭玉案威脅:“想不出來就殺了你?!?br/>
方白初在心里破口大罵這兩兄弟一個德行,嘴上卻道:“我突然想起幾個法子,或許可以試試,但效果我不敢保證?!?br/>
“試試吧,至少要讓他拿起筷子?!?br/>
方白初不情不愿道:“是,少尊主。”
“還有一事?!笔捰癜妇徛暤?,“合歡蠱的解藥你會配吧,給我配上幾副?!?br/>
慕鷹揚如夢初醒:“師兄師兄,十五快到了!”
蕭玉案涼涼道:“你覺得我需要你提醒?”
方白初道:“配藥好說,但刑天宗收藏的無情華已經(jīng)用完了,少尊主恐怕得去其他地方尋上一兩株?!?br/>
蕭玉案一下子想到了廬陵城外雪山上的顧樓吟。但是想從他手上搶走無情華談何容易,黎硯之尚且不是他的對手,難不成還要派上十幾二十個人去。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想和顧樓吟再起沖突。而區(qū)區(qū)合歡蠱發(fā)作,顯然未到萬不得已的地步。
“知道了,”蕭玉案道,“下去吧?!?br/>
方白初走后,慕鷹揚欲言又止:“師兄……”
“干嘛?!?br/>
慕鷹揚臉頰泛起紅色,“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找不到無情華,我可以幫你解蠱?!?br/>
蕭玉案向慕鷹揚投去質(zhì)疑的目光:“就你?你會嗎,你之前做過嗎?”
慕鷹揚臉色更紅,“沒有?!?br/>
“那算了,”蕭玉案道,“我怕你沒技巧,弄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