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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日(5)

    客廳矮幾上擺著一盤棋局。
    父親不在家,想來他們二人剛剛在里間一邊下棋一邊講話。清淺禁不住走上前去。打開的白瓷茶盞里還剩半盞清茶,茶水已經冷卻,寂冷無波。
    棋局上黑子數目遠勝于紅子。
    “你覺得那邊會贏?”何濕衣也走到近前,俯看棋盤。
    “你持什么子?”
    “紅子?!?br/>     “那紅子會贏?!鼻鍦\笑道。
    “就這么信我?!焙螡褚乱噍p笑。
    “父親又不在,我自然是要信你的。”清淺注視著棋局輕聲道,伸手捻起一枚黑子。
    “我們接著下完可好?!焙螡褚乱笄械目聪蚯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鼻鍦\微白了何濕衣一眼,放下棋子,走進了里間。
    “把父親的棋子收好,等他回來生氣了,我可不幫你討饒。”何濕衣正準備跟上去,清淺的聲音止住了他的步伐。
    何濕衣持起清淺捏過的棋子,并無特別。正準備收拾,眼角余光瞥過,先前放置過棋子的地方正有一攤水漬。
    齊霍放茶盞的力道,的確是稍重了一些。
    半盞茶前,為了清淺,何濕衣與齊霍有過一段略顯激烈的爭吵。
    自將清淺接去官邸,何濕衣便時時去往嚴宅。前幾日,管家老李說齊霍這幾日會來嚴宅。何濕衣早早的便趕了過來。
    “你果真是要護著嚴清淺的?!饼R霍進門之后自揀了椅子坐下,儼然自家一般。一進門便是這樣的聲氣,以何濕衣對齊霍的了解,知道他對自己已是極為不滿。
    “何大少今天并不只為譏諷我而來吧!”何濕衣冷哼,要先發制人嗎?
    “當然不是,我要收回嚴家老宅并幾間藥鋪?!?br/>     “如果我不答應呢?”何濕衣輕笑。
    “我并不需要問你的意見?!饼R霍一臉坦然。
    “不如這樣,我們一局決定嚴宅是否易主。”何濕衣輕叩面前矮幾上棋盤桌面。
    黑檀木棋盤,沉實烏亮,朱砂紅的楚河漢界線條分明。上面的棋子已經擺好,儼然早有準備。
    “你可想好了?!饼R霍對于這樣的提議絕無異議。他自小陪著父親下棋,在這一干人中棋齡與棋藝自是翹楚。往日里與何濕衣的每一次對弈,幾乎逢戰必贏。
    “當然?!焙螡褚旅嫔系男?。
    難道棋局有詐!自進們何濕衣一直這樣笑微微的。看的齊霍心頭發毛,他素來知道何濕衣的性子,決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不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地炮,落子定輸贏。到了這個時刻,齊霍才覺松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茶盞。
    “馬要走日,濕衣,不帶你這樣的吧!”齊霍一口茶含在嘴中,要咽未咽。
    “有什么關系,你的馬也可不必定要走日的?!焙螡褚挛⑽⒁恍?。右手抬起,向齊霍做出請的動作,“該你了?!?br/>     客廳里門窗緊閉,一片死寂。
    “何濕衣,你什么意思?!饼R霍沉聲,茶盞重重的放回到矮幾上,一撮茶水傾灑到棋盤之上。
    “我本準備了一局很好的棋,環環相扣分毫不差??墒?,就是因為你的馬不走日,一招不慎,打亂布局。這后面,我便只能打破既定的規矩走下去。”
    “繞了半天,然來你是在指責我沒有施救嚴小姐。”齊霍面上微微冷厲。
    “是。”何濕衣也不再笑。
    “我不出手自有我的道理,殺父之仇,如何能救?!饼R霍并未顯出特別激動的樣子。
    “并不只是如此吧!”
    “當然,小雅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也要為她考慮。”齊霍的臉上一片坦然。
    “所以,嚴宅便是你欠我的。”
    何濕衣的耳力極好,聽見外間輕淺的腳步聲漸近,伸手示意齊霍。
    “濕衣,你這樣做,是要違背我們當初的約定嗎?”齊霍全無在意,嘴邊反倒掛著一絲狡黠的微笑。
    “我自有打算,但就違背約定這一點,我們彼此彼此?!焙螡褚码m是用帶著笑氣的聲音說話,臉上卻是惡狠狠的看了一眼齊霍。
    “好了,好了這次算我有錯在先。既然你想要嚴家在錦遠還有一席之地,我也不勉強。只是你如此為嚴小姐設想,置她人心意于何地?只怕終有一日,她會成為你的牽絆……”陽光正好,清淺站在門邊的剪影一覽無遺。齊霍有心破壞,故意說出這些語意不清的話。
    “你多慮了?!焙螡褚乱患?,已從座椅上站起。
    “希望是我多慮了,嚴家的事你看著辦吧!”齊霍微笑,邊說著話,已起身去開門,“然來,你有著這樣的身份,我倒不知曉?!?br/>     “我并無意瞞你,你不要他想?!焙螡褚戮湍菢又惫垂吹亩⒅R霍。
    “那是自然,你就算瞞我,也并沒什么?!?br/>     門從里面被打開。
    何濕衣收拾好棋盤,進去里間沒有看到清淺。問過傭人才知她已去了嚴業正的院子。略猶豫了一下,何濕衣還是尋了過去。
    嚴業正的院子在嚴宅的最北邊,離正廳的距離是最遠的。穿過長長的雨廊,過一彎鵝卵石的小道,還要往里走進些許才能到。何濕衣并不著急,走的極慢,四下里閑看著。遇見幾個下人,面色溫潤的打過招呼。
    越走近嚴業正的院子,心頭愈是沉重。
    他從軍十載,所見所沾的血腥自不算少。只那一次的場面,儲在腦中經久不去。雪下的那樣迅疾,可沒入了江水中,便成了烏有。那個時候,自己所有的力量,好似便是夜空中那些紛揚的白雪。
    不管如何來勢洶洶,因為內在力量的薄弱,是什么都無法阻擋的。
    他是謀定而動的人,既然最壞的結果都已發生。那么便只有送清淺離開,但,萬不可以令駱她與駱川華同行。
    其實,他們并不能同行。
    何濕衣一路走來,嚴業正的院子里有一方大大的假山,流水潺潺。穿過假山,才可以看到正堂。還是在正月里,院子里打掃的很干凈,也貼上了簇新的對聯。但因為知道主人并不在,不免顯出空空的熱鬧,更添幾分凄涼。
    何濕衣推門進去,看見清淺正在嚴業正的書桌上收拾著,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心頭不覺一澀,微定定神,疾步走過去。
    “在忙什么呢?”
    “這些筆墨硯臺都是父親用慣的,我想帶在身邊,待哪一日父親來找我了,我便可以隨時給他?!鼻鍦\找來幾張舊報紙,將收拾好的筆墨及一方藍白瓷硯臺小心的包起來。
    何濕衣站在旁邊,不動聲色的看著。
    “你倒是有心,只這瓷硯臺長帶在身邊,可不很方便呢?!?br/>     “不要緊,我小心些就是了。”清淺微微一笑,全無在意。
    “對了,還有父親的棋……”清淺一拍腦袋,急急的便往書架子邊上走。
    等到清淺拿了棋盤過來,何濕衣還是像先前一樣立在原地。
    清淺略看了他一眼。
    何濕衣微微不自在的撫一下臉上:“有臟東西?”
    “你來了這樣久,就這么傻站著,不覺得悶嗎?”清淺難得看見何濕衣這樣傻氣的樣子,不覺嗤笑出聲。
    何濕衣看著清淺的微笑,臉上只笑微微的應對著。
    “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去同李叔說幾句,我們便回去吧!”清淺再環視一眼屋內,便故作輕松的準備出們去。
    “砰?!鼻鍦\剛拿起桌上的紙包,報紙薄脆,包裹看似包扎的很嚴實。一只手拿起,紙面撕裂,其中包裹的瓷質硯臺,掉落到地面,應聲破碎。
    清淺一聲疾呼,彎下身子去救,卻已經遲了。額頭撞到硬木書桌的犄角上,頓時青紅一片。
    “怎么了。”何濕衣聽到清淺的驚呼,人已急忙奔到了近前。
    清淺只呆愣愣的看著地上的碎片,伸手去撿。何濕衣伸出的手,及時抓住清淺的手腕。
    “碎了?!鼻鍦\蹲在那里,抬起頭看向何濕衣,只這兩個字,眼眶一紅,淚已落了下來。
    “不要緊,碎了便碎了,伯父不會責怪你的,你先坐會兒,我來收拾。”何濕衣看清淺呆愣愣的的樣子,心里極是不忍心加后悔,但轉念一想‘總要面對,先對她的心里有所暗示,免得一次突來,受不了。”
    何濕衣小心的將清淺扶到書桌旁的花梨木禪椅上坐好,又轉身去拿掃帚,清理地上的碎片。
    何濕衣收拾完地上的殘片,正準備拿出去扔掉。清淺豁的從椅子上彈起,一把奪過何濕衣手里的撮箕:“我來處理這些?!?br/>     “嗯?!焙螡褚驴粗鍦\臉上未干的淚痕,到底沒有拒絕。
    假山下有松軟的土地,清淺挖了一個小坑,輕輕的將包好的瓷片放進去。自瓷硯破碎的那一刻,巨大的悲傷便猝然向清淺襲來。轉過身去,哭倒在何濕衣懷中。
    她本是不信這些的,也許越是情深越是情切吧!自父親被救的消息傳出,心里總有那么一個地方,微微覺得不妥當。
    何濕衣輕撫著清淺的頭發,心里微微松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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