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興奮的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拉著張平就往廠辦沖。
    張平一臉懵，這是什么情況，需要這么熱情的么？
    這是窮成什么樣子了啊！
    柳城實在太高興，根本就沒想起來敲門，一把就沖了進去，那半舊的門板陡然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咔嚓”聲，張平的嘴角瞬間就是一抽，默默的看了一眼門板上的裂紋。
    而正在房間里的廠長劉江和生產(chǎn)科長武長治更是被嚇了一大跳。
    兩人猛然抬頭，隨著兩道人影一起呼嘯進來的冷風(fēng)瞬間就撲到了面前，將正在合伙搓著的樹葉子和碎沫一下就被冷風(fēng)吹的紛紛揚揚飛了起來，打了兩人一頭一臉。
    “呃……”
    面對這一個場面，張平也是一臉發(fā)呆，真是沒料到啊。
    柳城也是呆了一下，老臉上一片脹紅，這下可真是要讓面前這兩人恨死了啊！
    他趕忙將房門關(guān)上，冷風(fēng)這才停了下來，房間里一片尷尬。
    “咳，廠長，老武，抱歉啊，進來的太急了！”
    柳城趕忙打了一聲招呼，沒有絲毫停頓的就轉(zhuǎn)化了話題，徹底將面前兩人的狼狽樣子忽略掉。
    “這位是美華印刷廠的……呃……同志，你貴姓？”
    柳城的臉徹底紅了，紅的發(fā)黑。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問對方是誰，叫什么名字，什么職務(wù)！
    劉江此刻哪里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此刻臉黑的不行。
    心里將柳城恨不得吊起來抽鞭子，帶客人進來竟然愣是將自己弄成這幅一副邋遢樣子，這是誠心的吧！
    不過劉江畢竟是見識的多，此刻也顧不上柳城了，臉上擠出笑容對張平說道：“是美華廠的同志啊，您好，我是渭城印刷廠的廠長劉江！”
    然后伸手一指邊上滿頭滿臉都是樹葉沫子的武長治道：“這位是我們的生產(chǎn)科長武長治，同志你怎么稱呼？”
    張平看看頂著一頭樹葉碎末的劉江，還有鼻子下沾了一塊樹葉碎片的武長治，忍住笑道：“你們好，我是美華印刷廠的廠長張平。
    這次這段時間正好去省城出差辦事，聽說貴廠有意合作，因此過來看看！”
    這次所有人都聽清了，他們誰也沒想到，面前的這個人竟然是美華是廠長。
    柳城也震驚了，本就脹紅的臉一下子更紅了，不過此前是尷尬和羞愧，此刻則是激動！
    “廠長？”
    劉江驚愕的猛然瞪大了眼睛！
    張平笑笑：“難道劉廠長還對我的身份有懷疑？”
    不過張平也清楚，自己的面相實在太年輕了，對方這種表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很快就從包里掏出了介紹信遞了過去。
    這個年代，在身份證還沒有普及之前，介紹信就是身份的最好證明。
    等看清了家紹信上的字跡，還有那蓋得的清晰無比的美華印刷廠印章，以及鳳山縣警察局的印章，三人再無半點疑惑了。
    “哎呀，張廠長，真是沒想到啊，為這么點事情竟然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實在是蓬蓽生輝啊！”
    劉江一把就握住了張平的手，使勁握著好幾秒都不放手，似乎擔(dān)心一放手張平就跑了一樣。
    張平尷尬的笑笑，好容易才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跟武長治握手。
    劉江也是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這是太興奮了。
    不是他太冒失，而是這段時間廠里的局面太讓他頭疼了。
    又跑了市輕工局好幾趟，這前前后后算下來，都跑了幾十次了，可一點資金都爭取不下來，這就太難受了。
    沒有資金就無法采購新紙張，沒有新紙張就無法生產(chǎn)測試題，也就沒有任何進賬。
    工人的工資拖欠了一大堆，這天氣這么冷，絕大部分的職工家里都買不起煤，只能硬扛著。
    好多家都不得已將老人孩子送去了農(nóng)村親戚家里，好歹農(nóng)村還有糧食吃，冷了有熱炕坐，不然真要出大問題的。
    “劉廠長客氣了，能不能先讓我了解一下貴廠的情況啊！”
    張平不喜歡拖沓，他也不想跟這些人拐彎抹角的說話。
    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看看就走。
    當(dāng)然，他更想知道到底是誰提出的那個建議的。
    聽到這話，劉江興奮的心情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對方剛來，一點感情都沒拉，這就說廠里的情況，這還不把人給嚇跑啊！
    “咳！那個張廠長啊，這都中午了，要不咱們先吃一頓便飯吧，一邊吃一邊說！”
    張平倒是沒在意，他知道很多廠里很困難，但在困難，也沒見廠里能窮的請不起客人一頓飯，所以毫不遲疑的就答應(yīng)了下來。
    見張平答應(yīng)，劉江馬上對著柳城道：“老柳，你先去那邊老王那里點幾個菜，我們和張廠長馬上就來！”
    柳城聽到這話臉上不由自主的就有些遲疑，想要說什么，可看了看張平，只能咬咬牙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等柳城一走，劉江和武長治這才開始收拾自己身上的樹葉碎渣。
    張平看的好奇：“兩位這是干嘛？搓爛這些樹葉子是準(zhǔn)備做什么印刷研究么？”
    張平的真的不知道兩人在干嘛，問這話純屬好奇。
    只是他的一句話讓劉江和武長治的臉?biāo)⒌囊幌略俅尉图t了起來。
    這話讓他們怎么說？
    難道說我們是沒煙抽了，又買不起煙葉，然后用樹葉子湊活的么？
    劉江干笑道：“呃……那個不是，就是……給老武家小兒子弄個小玩意，正好沒事給他幫個忙！”
    武長治的臉微微紅里透黑：“你大爺?shù)模慵倚∽硬磐鏄淙~！你家小子全玩樹葉！埋汰誰呢！”
    不過他也知道劉江這是找的一個借口，只能忍下，可是心里還是很不滿。
    張平之看到兩人表情怪異，可憑他的見識也沒想到人家是用來做煙絲替代品的啊。
    他見過窮的人，可人太窮的，人家也就不抽煙了，面前這樣的還真沒見過。
    劉江倒是不怎么介紹自己廠里的情況，反而問起了張平有關(guān)美華的情況。
    張平笑笑，也不以為意，都是不需要隱瞞的，也就隨口說說。
    不過他說出的情況卻是將面前兩人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三套印刷設(shè)備，每天開工，人手還有些不夠用，生產(chǎn)計劃都排到三個月后去了。
    這特么是什么企業(yè)啊，這簡直就是在不停的搶錢啊，想想就感覺心臟疼的厲害，這種刺激真的有些卡扛不住。
    而走出去的柳城，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轉(zhuǎn)而變成一一臉焦急，這去哪兒借點錢呢。
    人家畢竟是美華的廠長，太寒酸了也不行，可他他掏了掏自己口袋，一共也就掏出來四毛錢。
    想了想，他馬上就想家屬區(qū)跑去。
    然后，飛快的找到幾家情況最好的職工家里，用犧牲自己救助全廠職工的大無畏犧牲精神那一套，總算是忽悠到了二十四塊七毛錢出來。
    錢不多，但吃一頓飯是夠了！
    然后柳城就趕忙向著廠外靠近城里的方向快速走去。
    劉江和武長治拖著張平在辦公室里坐了足足快一個小時，這才起身喊張平出去吃飯。
    而這段時間，張平也慢慢的意識到這個廠里其實非常困難。
    雖然劉江和武長治談?wù)撟约簭S里的情況不多，但總會涉及到一些，從兩人的話語里，他也能猜到許多情況。
    而且兩人身上的衣著很舊，辦公室里的物品也都很破舊，此前進門之前，他也看到了外面的一些場景，可以說，他就沒見到一件比較新的東西。
    就連劉江上衣口袋里別的那支鋼筆，他都看到了筆帽上的裂紋。
    這些情況無一不說明廠里的窮困。
    這就對了，要不是太困難，對方何必要找自己做合作呢，而且此前三人的激動也就解釋的通了。
    明白了這些情況，張平也就釋然了。
    他倒不是介意這廠子窮，這廠子窮他才有機會！
    不然，自己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
    心里有數(shù)了，他也就徹底放心了！
    三人出門，足足走了十分鐘才在城區(qū)邊緣處找走進了一個小巷子，然后在一個沒有門臉的小店里坐下。
    柳城看到人來了，馬上招呼一聲店老板上菜。
    那邊也就馬上開始炒菜。
    菜倒是不少，也不算太差，土豆絲，酸辣白菜，椒鹽花生，麻婆豆腐，都算是比較實惠的菜了，唯有一個肉菜，土豆炒雞塊，這也是讓柳城無比肉痛的一個菜。
    另外還有一瓶太白酒，對柳城等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非常奢侈的一頓飯了。
    放在別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割肉。
    張平將一切看在眼里，不動聲色，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他知道，這飯可不白吃，吃完這頓飯，他可就要救這個廠子所有人一條命了。
    等飯吃的差不多，張平拿出自己的一包紅塔山抽出一支點上，這才問道：“劉廠長，現(xiàn)在能說說廠里的情況了嗎？”
    劉江臉色微變，緩緩放下筷子。
    “這個……廠里的確遇到了一些困難，張廠長可不要笑話，一定幫幫忙！”
    張平卻是沒笑，盯著劉江的眼睛道：“前提是，我只想聽真話！”
    劉江臉色瞬間就再次一變，然后與柳城和武長治交換了一個眼神。
    武長治有些受不了，加上喝了點酒，直接就嘆了一口氣道：“廠長，那就別拐彎抹角了，既然張廠長都這么說了，那就實話實說吧！”
    劉江猶豫一下點點頭道：“也好吧！”
    隨即這才將廠里的情況說了出來。
    聽著劉江的講述，張平這次發(fā)現(xiàn)，廠里的情況比自己預(yù)料的還要困難。
    最后，劉江說道：“張廠長，廠里的情況就是這樣，好希望張廠長能伸一把手，拉一把，廠里一百多名職工和全體家屬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
    說完，三人就緊緊的盯著張平。
    不過這對他如今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笑笑道：“貴廠的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困難。
    不過想要讓廠里職工和家屬度過困難也不是太困難。
    但我不同意直接給你預(yù)付加工費，而是承包廠子。
    如果劉廠長同意，那下午就去把你們輕工局的領(lǐng)導(dǎo)請一下，咱們一起談?wù)劇?br/>     談妥之后，我付給你們輕工局承包費，然后廠里按照我的要求進行生產(chǎn)，接受我的管理。
    我可以保證，只要按照我的要求辦，不但讓你們所有職工和家屬今年過一個開開心心的年，也會讓廠里不再受窮，甚至明年還會擴大規(guī)模！”
    張平的話說的狂，聽得劉江三人都是一臉震驚。
    從現(xiàn)在開始，滿打滿算距離過年就剩下一個多月時間了，這還想要讓所有職工過一個開開心心的年，能這么容易么？
    “張廠長，您可不要開玩笑！”柳城說道。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不太合適，趕忙補充道：“張廠長，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和貴廠的實力，主要是現(xiàn)在距離過年就剩下這么點時間了……”
    張平笑笑道：“若是能合作，那你們到時候自然能看到那副場景。
    若是不同意，那你們就按照目前的情況自己想辦法吧。
    當(dāng)然，這頓飯算我的，不用你們付錢！”
    劉江立馬就干笑道：“張廠長別誤會，只是承包這件事不是小事，若是那樣的話，等您不承包了，那廠里的職工以后可怎么辦啊？”
    張平淡淡一笑道：“呵呵，我承包的話，預(yù)計是15年以上，至于15年以后，那時候是個什么世道，我們還需要現(xiàn)在考慮那么多么？”
    柳城瞬間激動起來：“你當(dāng)真要承包15年？”
    張平看向他道：“絕無虛言！簽了合同你們就會知道！”
    柳城立馬看向劉江道：“廠長，我看可以！我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武長治猶豫了一下也是起身說道：“廠長，我看行！
    既然靠輕工辦靠不住，那就靠自己吧。他們不是一直在說讓我們自己想辦法么？那就這么辦吧！”
    見劉江還在沉吟，柳城再次加了一句：“廠長，你難道想要看著廠里就這么在你的手里徹底垮了嗎？要是廠子垮了，那所有職工和家屬要怎么活？”
    劉江一臉掙扎，猶豫了許久，這才狠狠咬了咬牙道：“也罷，不管怎么樣，絕對不能讓廠子就這么垮了！
    我不能對不起所有職工和家屬！”
    張平馬上就笑了，伸出手對劉江道：“劉廠長，合作愉快！”
    劉江艱難的擠出幾分笑容道：“好，合作愉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