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閬風巔的師徒三人, 都仿佛只是一個無比尋常的子。
    離恨臺銀杏金黃，鋪滿院內一地。
    杏姨做了桂花糕和桂花糖，有悠悠茶香從蘭越的手底袖中傾斜而出, 和淡淡的桂花香充斥在樹下憩的謝無歧的鼻尖。
    “……我今出去, 來回大約要一個月。”
    耳邊傳來應許的聲音，與往常一樣，仿佛這只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出校
    蘭越道：“早去早回, 注意安全。”
    應許應了一聲, 又問銀杏樹下打瞌睡的謝無歧：
    “師弟, 你沒點什么想和我的？”
    謝無歧以手枕, 長腿交疊, 懶洋洋搭, 有什么東輕輕覆蓋在他闔上的雙目前，大約是一片樹上飄落的銀杏葉。
    他甚至沒有睜眼，陽光透過金『色』葉片，明晃晃地透出應許的一點模糊身影。
    “櫻”
    他嗓音困倦，語調倦懶如夢囈。
    “生死門附近有一城, 城破爛, 酒卻釀得好，回來路上記得給我帶壇醉花蔭?！?br/>     應許失笑：“我以我是去出生入死的，結果你當我出去郊游？”
    “這算什么出生入死?！敝x無歧輕描淡寫地, “只是與太玄都個蕭尋一道去除祟而已, 若你二人都解決不了, 怕是只有各掌門長老親自前往才能解決了?！?br/>     蘭越似也有擔憂：
    “……真的不需要我與你師兄一同前往嗎？”
    “我也不是煉氣筑基的弟子了, 哪里有出門除祟也要師尊跟的道理？”
    應許隨意地拒絕道，談話間，他聲音漸遠。
    “師尊, 師弟，我走了?！?br/>     謝無歧打了個哈欠，沖他擺了擺手，風聲急促，是應許御劍離去的聲音，銀杏樹下的謝無歧翻了個身，很快睡了過去。
    世事無常這幾個字寫在紙上，看上去不過是一聲略帶悵然的嘆息。
    然而當應許的死訊傳回閬風巔時，謝無歧才知道，很多時候顛覆人命閱某個時刻，在當時看來不過是與平找不出任何區別的尋常一而已。
    “阿歧，還不是難過的時候。”
    蘭越帶謝無歧循應許的氣息，來到了北宗魔域外的鎮魔碑前。
    謝無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干澀，他怔怔問：
    “是師尊，我……找不到師兄的神魂?！?br/>     依附在他身上的謝無歧也詫異萬分。
    怎么會找不到。
    人死后，命魂還會盤桓在人間，應許身死不過一，他們馬不停蹄趕來，是了找回應許的命魂再將他復活。
    以蘭越之力，只要命魂仍在，應許不算真正死了。
    鎮魔碑周遭荒涼無比，寸草不生，從血池中飄來的鐵銹味濃粘稠，隨風沾在衣擺上，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蘭越站在這煞氣騰騰的鎮魂之地，淡青『色』的身姿如血雨腥風中一朵寂寂蘭花。
    他謝無歧溫聲道：
    “別怕，還在的?！?br/>     蘭越的聲音如平靜包容的海面，盡管藏在海面下的是洶涌跌宕的巨浪，他依然鎮定地在應許氣息最后盤桓的此處設下反生陣。
    反生陣可映出死者生前所見所聞，因其限制諸多，且兇險萬分，故被列禁術，普通人不得修習。
    蘭越卻不懼這些條條框框。
    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他救回他的徒弟。
    于是反生陣陡然張數十丈，鎮魔碑周遭皆籠罩在圓盤陣法的光芒之下，騰空漂浮的光點凝聚成一個一個身影，有來此處除祟的應許，有被派遣同來的蕭尋，還有他們所要拔除的邪祟——
    待看清邪祟究竟是何東之后，連旁觀這一切的謝無歧也愕然大驚。
    是應許本該在二十多年前亡故的母親！
    謝無歧曾在太玄都無意中看見過宿璇璣的畫像，畫像上的女人明眸皓齒，眉眼英氣『逼』人，是傳中與霄君勢均力敵的神仙眷侶。
    可現在被反生陣投影出的宿璇璣，卻是滿身死氣，神『色』呆滯，四肢身軀如傀儡扭曲，顯然已非活人。
    “……人器?！?br/>     蘭越不敢置信地看宿璇璣的身影。
    “何人器？”
    “……煉器師宿千機所創，宿煉器術的至臻秘術，尋常法器，用的是材地寶，練造人器，用的是肉.身人魂，難怪是玉石俱焚的秘術，將人活生生煉成人器，當年也在戰場上的阿應……”
    到此處，蘭越沒再下去。
    時的應許大約也只有五六歲，親眼看母親將自己煉成人器，與敵人同歸于盡，不知是何等絕望崩潰。
    應許的死與他母親有何關系？
    謝無歧心中諸多猜測紛『亂』如麻，投影出的畫面繼續變化，答案很快便在他們面前揭。
    “倒是有趣。”
    投影的畫面中，竟出現了伽嵐君的身影。
    “你二人今還能并肩作戰，不覺得荒唐嗎？”
    伽嵐君從宿璇璣的身后走出，面上掛譏諷笑意：
    “蕭尋，當年宿璇璣煉成人器，殺光魔修之后，又失控屠殺你蕭族人，你一三口，全死在了宿璇璣手中，沒錯吧？”
    “應許，當年你在戰場上苦苦求你父親不要殺掉你母親，他了修真界的安危，了宿的名聲，也了自己的名聲，毫不猶豫的將失去理智的宿璇璣誅殺在你面前，沒錯吧？”
    “如果不是宿璇璣當時手中正握蕭最后一個孩子，霄君不會狠下心殺了宿璇璣，如果不是因宿璇璣失去理智暴走，蕭也不至于近乎滅門，你二人血海深仇，本該相互厭棄，今還能劍指同一個敵人，倒讓我確實意外?！?br/>     伽嵐君一身衣白如雪，清貴如世子，然眼中血絲遍布，卻是近乎猙獰的快意。
    蕭尋與應許他話中所言都不覺意外，顯然是早知曉了這件事。
    只是此刻宿璇璣站在他們面前，勾起了印刻在人童年時無法磨滅的痛苦回憶，人眸中皆是怒火滔。
    誰也不知道伽嵐君是如何將本該被霄君誅殺的宿璇璣復活的，此刻他『操』縱宿璇璣，在外大殺戒，無數無辜百姓皆死于人器宿璇璣之手，蕭尋身太玄都弟子，絕不能眼看她再四處作惡。
    “師弟，讓?！?br/>     “你休想！”
    謝無歧從未見過應許如此失態的模樣。
    蕭尋眸光悲憫：
    “璇璣仙子早已身亡，眼前不過是徒有她樣貌的傀儡軀殼而已，你我二人，必須有一個牽制伽嵐君，一個去殺人器，師弟，我知你下不了手，這個惡人便由我來做。”
    應許回望身后的母親。
    將自己煉制成人器的宿璇璣看上去格外年輕，應許站在她面前已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同齡人。
    她的年紀永遠定格在了芳華正茂的歲月，謝無歧看眼前情景，心中唏噓不已。
    宿璇璣不惜將自己煉成人器也要將殺退魔修，氣魄不亞于當世任何一位男修，本該流芳百世，死后卻還要被伽嵐君如此折辱。
    伽嵐君，當真是菩薩面，修羅心。
    應許的背脊顫抖，全身骨骼都在出可怖的咯咯聲響，在這一瞬，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個在戰場上看母親與魔修同歸于盡，卻什么也阻止不聊自己。
    只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撲上去護住他的母親。
    他甚至不敢再回頭看她，用盡渾身的意志，才能讓自己從蕭尋身前緩緩挪腳步。
    伽嵐君面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蕭尋飛身而出，劍意吞徹地，得霄君真傳的一招玄武太玄劍在空氣趾蕩』駭人波瀾，淡藍『色』的劍意將人器宿璇璣瞬間籠罩。
    劍鳴錚錚——
    應許擋住伽嵐君的去路，任由身后的蕭尋劍起劍落，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人器宿璇璣的頭顱。
    伽嵐君怒不可遏，手中扇柄與應許手中長劍交鋒時，他咬牙切齒道：
    “應許，你回頭看看，第一次，霄君救蕭尋，殺了你母親一次，而現在，蕭尋又親手殺了你母親第二次，你不恨嗎？你真的信他是了正道大義才動的手，而不是了給他全報仇嗎——”
    “殺了我母親的是你！是你們魔族！！”
    應許齒尖鮮血淋漓，目眥欲裂地嘶吼道。
    伽嵐君后撤一步，與他拉距離。
    “蕭尋。”他轉頭看向蕭尋，面無表情道，“殺了應許，我替你救霄君，扶你登上太玄都掌門之位?！?br/>     蕭尋愕然定在原地。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霄君漸衰弱，是我安『插』在太玄都的內『奸』下的毒，如今他毒入靈脈，除了我，誰也救不了他。”
    伽嵐君眸光冷若寒霜，鋒芒畢『露』。
    “我可與你立誓結契，殺了應許，太玄都掌門之位便是你的，機會只此一次，你今與我作，不僅會成我手下亡魂，還會將本該屬于你的位置拱手讓人。”
    “蕭尋，你心中當真無恨嗎？你本該有父母兄妹，族鼎盛，是宿璇璣瘋毀了這一切，你認霄君義父，視他生父，可應許才是他的親生兒子，有宿給他撐腰，你再努力，太玄都的一切也落不到你手鄭”
    “你與我合作，我拿走凡人命，而你掌無上權勢，我們可以雙贏?！?br/>     這一席話聽完，連謝無歧也幾乎要伽嵐君的舌燦蓮花驚嘆。
    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敵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他的盟友，這樣一個不分是非黑白、達目的可以隨時不擇手段之人，通常會比有底線的人擁有更強的破壞力。
    “我拒絕?！?br/>     蕭尋握緊手中長劍，定定望伽嵐君的身影。
    “我成太玄都大師兄是義父我的視，今后若師弟繼任太玄都掌門，我一力輔佐，若義父交托給我，我更會全力以赴執掌宗門。”
    他忽而冷笑一聲：
    “你以權勢誘騙倒也算了，用璇璣仙子之事來激怒我，實在是魔修才會有的惡毒想法！我年幼時雖也璇璣仙子有過怨懟，我清楚，殺我全的，是魔族，而非璇璣仙子！我全戰死是抵御魔族，鎮魔碑外有我蕭數百英靈，你以我會在他們面前屈服于你，替你鞍前馬后，供你驅嗎！”
    北風呼嘯。
    懸于半空的伽嵐君看個修真界的年輕修士，冷硬面容許久才浮現一絲譏笑。
    “好?！?br/>     “是我瞧了你們。”
    “多么高風亮節的正道修士，再過二十年，想必也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吧?！?br/>     “既然如此，我今便更不能讓你們逃脫！既不愿臣服于我，做我魔族大業鋪路的試金石吧——”
    血池驟然沸騰！
    這個世界的蘭越與謝無歧看到這里，俱生出了一股極其不詳的預福
    果然，隨沸騰起來的血池，滔怨氣爭恐后而出，出尖銳刺耳的悲鳴怨恨聲。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殺殺殺殺——
    魔族復仇！魔族復仇！
    顛覆十洲！還十洲于魔族！
    只是揭血池一角，聳人聽聞的可怖聲響便密密麻麻地爬了出來，蕭尋與應許二人大驚，剛要結陣抵御，這百年怨氣，哪里是他們個年輕修士能抵擋的？
    旁觀這一切的謝無歧，眼睜睜看怨氣灌入蕭尋體內。
    青年眼中的清明磊落瞬間被渾濁黑暗所吞沒，僅存的最后一絲清醒他下意識地向應許伸出手，逆狂風的應許也立刻抓住了他——
    然后。
    是貫穿心脈的一劍。
    蕭尋黑白分明的眼眸已失去神采，手中長劍刺穿應許的一刻，他眼中淚珠砸在了劍身。
    “嘖。”
    伽嵐君看轟然倒地的人，滴血未沾的白衣落在不遠處的血池邊。
    新雪般純澈的白，與血池濃烈的紅，映襯出慘烈的比。
    “牽魂咒用在普通人身上，果然無法承受?！?br/>     伽嵐君嗓音淡淡的，好似在看螻蟻掙扎。
    反生陣的最后一個畫面，停在了伽嵐君帶走應許命魂的這一刻。
    謝無歧已猜到伽嵐君想做什么。
    這十繪卷中的世界，也與他心中漸漸浮現的猜測合。
    蘭越察覺到伽嵐君能控制血池怨氣之后，便投身入血池，以他肉.體凡胎來煉化池中煞氣。
    等伽嵐君現后，血池怨氣已有淡化的勢頭，伽嵐君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應許的命魂餌，釣出了藏匿在暗中的謝無歧，謝無歧竊魂失敗，被伽嵐君種下牽魂咒——
    于是，謝無歧死，歸墟君生。
    玄鐵面具蓋住他原本的模樣，此刻的歸墟君還未失去神智。
    伽嵐君將血池中無數魔族死前最深的怨念灌注進他體內，改他本，引他狂，歸墟君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謝無歧在些被歸墟君殺死的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
    歸墟君比伽嵐君設想的更瘋。
    因他成魔頭的第一，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他所愿，去將離北宗魔域最近的生死門滅門，而是轉過頭，血洗了北宗魔域，將原本割據一的三位魔君在一之內殺盡！
    一夕陽如血，歸墟君提三顆人頭歸來，染上血跡的半張臉勾起一點惡劣笑意。
    他將人頭扔在了伽嵐君的腳邊。
    怒急狂的伽嵐君調動牽魂咒，以咒術折磨不肯臣服的歸墟君，每一聲咒訣，都如萬千蛇蟲在啃食他的骨髓與靈魂——
    這本該是個足矣令歸墟君再不敢違抗他的懲罰。
    第二，伽嵐君看坐在成千上萬的白骨上的歸墟君，只覺得徹骨生寒。
    他的確是親手造出了一個完美的魔頭。
    然而這個魔頭，卻隨時都在脫離他控制的邊緣。
    此后在這十繪卷中的世界，依附在歸墟君身上的謝無歧便只能看到刺目的血『色』。
    被伽嵐君引入他體內的怨氣與他的魂魄越融越深，殺意浸透了他的一切思緒，連只是依附在他身上、借歸墟君的雙眼觀看這段過往的謝無歧也被這樣殺意影響。
    血池里的怨氣被蘭越煉化一分，伽嵐君便又將死于歸墟君手中的亡魂再添進去一分。
    人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可怕的平衡。
    而在這種平衡中，歸墟君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清醒他而言反而是痛苦的，因只要清醒，他不得不親眼面死于自己之手的無數生靈，與牽魂咒命令截然相反的自我意志，成了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罰。
    他依然竭力保持清醒。
    謝無歧看歸墟君從蘭越口中得知了自己前世戰神應龍的身份，又得知蘭越曾他推演卜算過，這世上能殺他的唯有與他同而生的、身負應龍之骨的女孩。
    殺人，可救十洲修真界。
    于此時每都在死千千萬萬饒塵世而言，這饒命輕如塵埃。
    可謝無歧卻驀然怔住。
    同而生。
    應龍之骨。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漸漸清晰。
    “魔君——??？”
    歸墟君看眼前被他贍手下，容『色』冷淡，扔出捻在指尖的一張薄紙。
    紙條閱后即焚，他的手下怔怔望他。
    “佯裝叛逃，把這個消息帶給申屠止?！?br/>     “魔君！此事怎能透『露』給旁人知道，您的命豈不是——！”
    “紙上消息，務必讓申屠止知曉?！?br/>     謝無歧渾身冷。
    種冷意浸到骨子里，冷得他魂魄戰栗，像是被一把冰冷的焰火灼燒。
    他在設計，誘申屠止替他去殺身負應龍仙骨之人。
    是他……
    是他殺了前世的沈黛……
    *
    與此同時，昆玉已循元劍的氣息，帶沈黛在十繪卷中搜尋謝無歧的位。
    沈黛離了神女伊闕的世界，此刻她眼中的十繪卷，仿佛一團沒有向、沒有地之分的混沌宇宙。
    她與昆玉墜入其中，雖然一直在前進，因四周沒有任何參照物，所以哪怕御劍飛行了起碼半個時辰，仍像是在原地絲毫沒動。
    在沈黛的耐心即將耗盡之時，不遠處終于出現了一線光——
    “是里！”
    昆玉還沒反應過來，沈黛便俯身直沖而去。
    要觸碰到此世界的邊緣時，急速向前的沈黛驀然頓住。
    ……過不去。
    十繪卷中的不同位，仿佛是一個一個吹出來的泡泡，每一個泡泡里都裝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漂浮在這茫茫宇宙之鄭
    沈黛觸碰此世界的外殼，卻怎么也找不到進入的辦法。
    昆玉也有些訝異：
    “是不是因這一世界已經闖入了一個人，所以不會再容納第二個人？”
    透過泛淡金『色』光芒的結界，沈黛努力辨認里面的情景，這才現謝無歧落入的世界，正是前世的世界！
    不能讓他再看下去了！
    沈黛深知歸墟君曾犯下了何等深的殺孽，她雖不知緣由，卻也明白這絕不可能是出自謝無歧的本心。
    在常山昭覺寺時，伽嵐君可以想出將佛子明寂善惡分離的式作惡，也可能會想到一切惡毒手段將謝無歧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這不是他的錯。
    前世些尸山血海既然已經被顛覆來，舊的記憶也不該延續到這一世讓他繼續背負。
    沈黛咬緊牙關，望眼前世界里一幕幕紛至迭來的場景。
    ……
    是水淹太玄都，毒入肺腑的霄君強撐太玄都的弟子拖延時間，自己身死洪水之鄭
    再是歸墟君下令火燒純陵十三宗，千年仙宗毀于一旦。
    還有千宗宴上，被歸墟君召來的無數仙宗精英，沈黛手中靈力凝聚，以必死之心他“若魔君要屠遍十洲，便從我屠起”。
    ……
    到最后，茫茫大雪中，向來運籌帷幄、進退從容的伽嵐君在這一崩潰。
    而歸墟君淡笑，一字一頓告訴他：
    “我想死，這下，也無人可攔?！?br/>     沈黛定定看雙眸血紅的伽嵐君，忽而明白了他這番話中的意思。
    原來，活祭陣是歸墟君的計劃之一。
    原來，他是故意讓申屠止得知殺死他的辦法，故意借他人之手來殺了自己。
    ——同時，也殺了前世此一無所知的她。
    ……
    “……主人？”
    昆玉與沈黛神思相通，又親耳聽到伽嵐君了些話，也意識到了這個可怕的真相。
    劍靈不太懂人類的愛恨情仇，她感覺到從沈黛心底傳遞而來的巨大悲傷。
    她是因轉世后的庚辰大人殺了她一次而難過嗎？
    “昆玉。”
    黑白分明的眼瞳似有霧氣聚起又散去，沈黛的嗓音沉穩凝，沒有絲毫軟弱動搖。
    “認主吧?！?br/>     昆玉似乎已意識到沈黛要做什么，纖巧劍身劃過一道銀光，利落行至沈黛眼前。
    劍鋒刺破指尖，赤紅鮮血融入昆吾割玉劍的劍身，留下一道長長血痕——
    “神武——召來！”
    神女伊闕的其他四件神武在此刻才真正認主！
    霧綃華袍在風中翩躚如蝶翼，鳳麟神獸的鱗片沒入她骨血，鮫珠凝成華冠綴在她烏之間。
    她盛裝華服如石壁上驚鴻一面的仙，然手中的昆吾割玉劍卻銳利無匹，帶分山斷水之力悍然斬向本堅不可摧的壁壘！
    咔嚓——
    淡金『色』的結界竟真的被她生生劈出了一條裂縫！
    裂縫剛要生出，便立刻要闔上，沈黛毫不猶豫，縱身躍入結界之內！
    仙山之巔，大雪紛紛揚揚，覆壓而下。
    依附在歸墟君身上的謝無歧躺在一地污雪之中，已是氣若游絲，呼出的白霧瞬間便消散于地。
    前世今生的一切在他腦中復蘇，謝無歧已想起了一切，身上刺骨寒涼的雪水浸透他衣袍，化進他骨子里。
    謝無歧想，前世這場大雪真像是他而下，連老爺也想將這世間最骯臟之物掩蓋在這茫茫大雪之下，埋在不見的泥土——
    從此，世間便可干凈了吧。
    “師兄——??！”
    遙遠云層中，仿佛傳來一個不真切的聲音。
    他的雙眼沉，任憑他怎么努力也抬不起來，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師兄醒醒！！二師兄??！謝無歧?。?！”
    一聲一聲，恍若邊仙樂。
    謝無歧想起了才的徹骨劇痛，活祭陣痛覺相連，前世他身死時，另一頭的沈黛也遭遇同樣的痛苦。
    歸墟君夜夜都受牽魂咒的折磨，這點痛苦他而言并不難忍。
    而沈黛卻是無辜被他牽涉其中，一個人孤零零的，糊里糊涂受了樣的罪，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何要受這樣的痛苦。
    神魂皆顫抖。
    他從未覺得自己竟如此軟弱，連睜眼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櫻
    他的神魂定在歸墟君的身上，像是被枷鎖束縛無法掙脫。
    風聲里，少女衣袍在風雪中翻飛的聲音越來越近，躺在一地血污中的謝無歧卻在心中默念：
    不要原諒他。
    不要他笑。
    不要擁抱他——
    眼前驀然綻金光，華彩流離的少女身披灼灼神光，自九墜落，將滿身污泥的他從冰涼尸首中拽了出來。
    他落入了一個柔軟懷抱鄭
    “阿歧?！?br/>     少女如此親昵地呼喚他。
    “別難過，我沒有死，我在這里?！?br/>     僵硬了一瞬，謝無歧才埋首在少女頸窩。
    然后緊緊的，緊緊的擁住了她。
    這是他曾換過庚帖，行過婚禮，甚至同棺而臥的妻子。
    ——是他的神。